p162　星雲大師「破冰之旅」——我所見證的一段鮮為人知的史實

‧戴樹錚　媒體人

今年初，一樁轟動海內外的佛教盛事震撼了海峽兩岸，台灣佛教界各宗各派的五百名高僧，聯袂組團專程來到西安法門古寺，恭迎佛祖舍利赴台瞻仰，兩岸佛教界盡出，舉行了規模盛大，莊嚴隆重的迎送儀式。佛祖舍利在台巡島瞻仰一個月，行程數千里，沿途有五百萬台灣民眾夾道恭迎，頂禮膜拜，場景極其熱烈、感人，成為兩岸佛教乃至民間交流史上前所未有的激動人心的盛事，充分體現了兩岸同枝連氣、同根同源、血濃於水、休戚與共的歷史淵源，對目前台灣島內見長的台獨論調，不啻是最有力的回應。

作為此次意義最大，影響深遠活動的發起者、組織者，並親舉台灣佛教界人士赴大陸恭迎佛指舍利的領軍人物──星雲大師，無疑成為了目前海內外最為關注的新聞人物。星雲大師一九二七年出生於江蘇揚州江都縣，自幼貧寒，十二歲在南京棲霞山披剃出家。在動亂的大時代，為了護法弘法，他隻身渡海赴台，顛沛流離，艱難創業，開始了他一花五葉、佛光普照的一生，也使台灣進入了遍灑淨水、法門大開的人間佛教時代。

心懷度眾慈悲願，身似法海不繫舟，

問我平生何功德，佛光普照五大洲。

一代高僧星雲大師七十歲時的這首抒懷自敘詩，恰如其分地表達了大師一生的宏願，追求與成就。

大師以恢宏的氣度，艱苦卓絕的勞力，在高雄創建了台灣有史以來最宏大的佛教勝地──佛光山。爾後遍遊全島和世界五大洲弘法歷經半個世紀，由南到北，自東至西創辦了三所大學、十六所佛學院、一百多所寺院。並在歐、美、亞、非、澳創建了一百多座大道場。佛光普照五大洲，皈依弟子數百萬之眾。

星雲大師是一位胸懷博大，眼光深遠的佛學大師，一位果敢向前、身體力行的宗教改革家，他倡導的「給人信心、給人歡喜、給人希望、給人方便」的人間佛教，以直面社會、直面人生、積極向上的「入世理念」，引導人們進入了佛學的一個全新境界，使佛教慈悲為懷、引人向善的根本宗旨，真正成為人生中的一種需要、一種習慣。他敢於破除不利於佛教普及和發展的陳規陋習，不拘一格地利用現代社會的文明成果，並利用現代媒介、現代傳播手段乃至現代的理念來弘揚佛法，在普及佛學、普度眾生上走出了一條符合現代社會的全新路子，而受到民眾的真心擁戴，被譽為佛教改革的領袖人物。

大師在弘法、教育、文化、社會、慈悲各方面的偉大貢獻，足以與歷史上惠能、玄奘、百丈、鑑真等歷代高僧的成就媲美。被歷史學家、佛教學者稱為「千載一時」的佛學大家。由於歷史上的誤會和種種原因，相當長一段時間以來，星雲大師一些行為被誤解，未能正常往來於兩岸之間，大陸的媒體也極少報導有關他的消息，因而在海外聲名顯赫的星雲大師，在大陸並不太為人所知。正是在這種情況下，二○○○年十二月，我有緣見到了這位心儀已久的佛學大師，並有幸作為隨行攝影記者，目睹了大師多年後這次重返大陸的「破冰之旅」。

歷史油畫〈1937 南京大屠殺〉是著名旅美畫家李自健十年前應大師提議而創作，並由大師親自收藏的一幅藝術珍品，該畫隨畫家的「人性與愛‧環球巡迴展」在世界各地多次展出，廣受好評，後在荷蘭展出時發生了遭受日本右翼勢力的封殺事件而廣為國際社會關注，轟動一時，是當世表現南京大屠殺題材作品中最具影響的一幅，世界很多大收藏機構意欲重金收藏。而星雲大師的最大心願是將它捐獻給南京大屠殺紀念館永久保存、展出，以留示後人。經過多方努力，大師的夙願終於實現，二○○○年十二月十三日，在南京大屠殺六十三週年忌日，大師應邀來南京參加捐贈儀式，我隨李自健先生一起參加了此次深具意義的活動。

十二日當晚下榻在南京著名的金陵飯店，我們拜謁了風塵僕僕從海外飛抵的大師一行，七十多歲的大師身軀魁梧、精神矍鑠、面善眉慈、莊嚴法相，儼然一代宗師的風範。一口濃重揚州口音的普通話從容不迫、徐徐道來，讓人倍感親切，對此次重返久違家鄉的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大師當時說的使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話是：十一年！十一年啦！為了一個誤會。我等了整整十一年……他那種流露著百感交集而又無奈的神情，至今還猶在眼前。

在交談中我們深感大師的一腔愛國情懷。他在海外一直十分關注國家的發展，對改革開放帶來的巨大變化尤為欣慰，大加讚美。大師是一名堅定的「統派」，他在五大洲弘法，多次在各個宣揚維護兩岸統一的主張。做了很多有益兩岸交流的「好事」。像這次恭迎佛祖舍利巡台瞻仰的活動就是大師組織策劃和全力推動的。他說做這些「好事」的目的是為了「人心」，只要人心所向，兩岸統一就指日可待。他所做這一切遭到台獨分子攻擊謾罵，但大師不為所動。他風趣地說：「他們（指台獨分子）罵我是『台奸』，說我出賣了台灣的利益，我就針鋒相對罵他們是『漢奸』，出賣中華民族的利益！」這種大義凜然的民族情懷，不由使我頓生敬意。大師也是個正直的宗教領袖。反對邪教等危害社會的異端邪說，他從正義的立場出發，不滿法輪功組織不軌行為，曾撰文表達一個正派的宗教人士應有的立場。在海外產生很大的影響。

十三日清早，我們隨大師一行去南京古剎雞鳴寺拜謁，儘管媒體並未報導，但聞訊的信男善女早已將幾里地沿途擠滿，爭睹一代大師的風采，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民間大眾的向善向佛之心。隨大師一行驅車往中山陵，年邁的大師一襲黃袍、大袖飄飄，一馬當先帶領大家爬上中山陵那幾百級石階的情景，使我記憶猶新。大師一路談笑風生，毫無倦意。我為了拍照，更是忽前忽後、忽上忽下地奔跑，在平日早已氣喘吁吁、不堪重負，而當時只覺得有一朵祥雲托著，腳步輕鬆、身輕如燕，竟一點也不覺得累。在中山先生的衣冠塚前，大師引大家繞場三周做簡短的追緬儀式，一聲佛號，幾炷清香，表達了大師對這位民主先驅的敬仰之情。

在南京市許副市長主持的儀式上，大師依依不捨地將他最珍視的收藏──歷史油畫〈1937 南京大屠殺〉捐贈給南京大屠殺紀念館，他講了一番至今令人難忘的話：「我十二歲曾到這裡尋找在大屠殺中失散的親人，親眼目睹了日軍殘酷暴行，這一行改變了我的一生，立志從此走上引人向善、普度眾生的向佛之路。半個世紀以來，我走遍世界各地弘法，但始終不能忘記那幕歷史慘劇。這幅作品就是我提議請畫家李自健先生創作的，它真實地記載了這段歷史，目的是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永遠警示後人。這張畫的主人應該是南京人民，今天，物歸原主，我終於能把它捐獻給南京大屠殺紀念館，實現了生平最大的願望……」大師發自肺腑的這番話，使在場人無不感動，憶起猶在耳際。

打開大師送我的一本著作，望著懸掛在廳內與大師珍貴合影，又憶起這段往事，因當時環境所限，未能將它變成文字，也從未見過對此的有關報導。每每想起，頗覺遺憾；今將之披露出來，了卻自己的心意，頓覺輕鬆無比。

本文刊於二○○二年四月《名家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