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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228 壽星雲大師花甲
‧公孫嬿 作家
民國四十八年(一九五九)十月我在台北市與康齡結婚,四十九年(一九六○)秋我們應朱橋兄之邀,到宜蘭去遊覽,那時才認識星雲大師,算起來這已是二十七年前的往事了。
在記憶中星雲大師朝氣蓬勃,對於文學很有造詣。那時國內從事文藝創作的人尚不如現在的多,但是一般文藝界的朋友,如到宜蘭,造訪星雲大師也成了節目之一。我常想:一個人──有潛在力的人,常可以影響社會,更可造成一種風氣。宜蘭雖距繁華的台北市甚遠,但是那個偏僻小縣城中,另有說不出的和藹寧靜的氣氛,與那裡的山水街衢一樣,在古樸中有一種和藹。使外來客更感到驚訝的,便是山城中文藝氣息的濃厚。
這與星雲大師、朱橋兄、鄧文來兄都住在宜蘭有關。
朱橋與文來二兄,雖然住在宜蘭,可是時常到台北來,我們相識大概還要早一些,朱鄧二位那時都是小伙子,有魄力也有能力,他們把青年救國團的工作,做得有聲有色,經常邀請一些身在台北的作家們,到宜蘭去講演、座談,外帶遊覽。星雲大師正是一座大廟的住持,不過並不在意個人的宗教信仰,他把作家請到廟裡吃素餐,只談文學與文藝的問題,因此大家對他更感到親切。
朱橋是個可懷念的朋友,未料卻早早的脫棄了塵寰。我們這些文藝界的同好,能夠結上佛緣,朱橋應該是一座「橋梁」。如今寶島的前輩法師,大半是民國三十八年(一九四九)逃離大陸,追隨政府遷播來台的。他們大多是蘇北籍貫,自幼剃髮誦經身入佛門,不少是匆促隨部隊來的,好在政府尊重宗教信仰,就任他們脫下軍裝重入叢林。經過四十年的物轉,當年的沙彌已晉為住持,台灣南北各大廟宇中,泰半由這些大師坐鎮。佛教之能在此地振興,這才是個主要原因,想不到離亂流徙,佛祖卻在暗中超度了世人。
星雲大師便是如此到了偏僻的宜蘭去弘法,也為宜蘭開拓了文化領域。這些不見形跡的工作,只有時間是最好的說明,如今宜蘭人文薈萃,更見佛法無邊。那些年,朱橋雖身在宜蘭,可是經常跑台北,他正替善導寺的妙然法師,主編一本佛教刊物《今日佛教》。無論是發稿、排版、校對……都在台北進行。他就住在善導寺內。我剛結婚,他每來台北,一定會到永和鎮竹林路的我們新居中來晤會,他的活動力極強,那時我已經體會出來。他也會在我家飯後品茗,閒談文壇事,而更令我感覺興趣的,便是他在宜蘭的活動,自然會談到他崇拜的星雲法師。彷彿聽說他已是星雲法師的入門弟子,確否如此我就不得而知了。
由神交而趨謁拜訪,正是我們夫婦與星雲大師結緣的開始。民國五十年(一九六一),我到駐菲律賓大使館的武官處服務,馬尼拉的華僑多,信仰佛教的僑胞也多。常與大使館有往來是隱秀寺,由一位年邁的道姑「清和姑」主持,以後特請來自台北汐止慈航法師的大弟子乘如(自立)法師於赴馬尼拉教學時,入該寺供奉。這位自立法師寫過不少文藝作品發表,是位詩人和尚。他常常冒了溽暑到大使館找我,並與清和姑蒞臨舍下作客,是康齡最歡迎的來賓,這也是緣分。
記不得是五十二年(一九六三)還是五十三年(一九六四),有一天他突然陪著身穿黃色僧衣的星雲大師,駕臨大使館,逕到武官處來看我。星雲大師永遠是面帶笑容,像一尊彌勒佛,老友異國重逢,自然有說不盡的歡喜。
「請問大師,您是從哪兒來呢?」我合十問。
「這次我是從台北出發,到泰國到東南亞和東北亞看看。」星雲大師斯文的慢聲說著,真是不帶一點人間煙火氣;「考察考察人家佛教的宣揚,尤其是泰國,那是個佛教國家,一定有許多地方值得我們借鏡。」
星雲大師說得不錯,在二十五年前,他已經為佛教在國內振興,做了早期的準備工作。此後與香港、泰國、日本、韓國、美國……做起佛教的交流。他向別的國家學習,同時也把我國本土佛教的精義,遠播到海外。宗教原是不分國籍的,但是一種外來的宗教,必須先予「本土化」,才易於讓自己的同胞接受,佛理與教義才能落地生根。不然的話,要一個中國人硬去膜拜洋神,在心理上就會產生排斥感。今天遊客朝拜佛光山,看看一尊尊的大佛,都是和眉善目,兩耳垂肩,是中國人認為的福相,便感到十分親切。這一點,無疑的看出星雲大師又是人性的先知。傳教必由生活的最微末細節著手,在人心中奠基,打好心底基礎始克談到發揚光大。
我們每到高雄佛光山,不期然的有一種屬於宗教性的偉大之感。論建築的氣派,廟宇的寬廣,佛像的雕塑,庭院的規劃,殿閣的布署……都和台灣的一般廟宇佛寺不同,甚且跟大陸上的叢林廟寺也不一樣,這正是佛光山能夠吸引教徒與遊客的地方。只要巡行一遍,或是盤桓竟日,或宵宿山中,感受那股祥和肅穆氣氛,再看看燈火閃爍,更襯托得萬籟俱寂。容或曙色初開,傳來木魚清磬,和那悠然平靜的梵唄聲。什麼人世爭奪,功名福利,顯赫風雲,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夢。佛教重於闡述,而在於啟發宣示;不在爭取,而在化感,這都是佛教的基本精神。星雲大師長於表達,他有口才,更有文才。聽他的說法,或是拜讀他的大作,總會受到感染。然而有機會能到佛光山去一趟,最好是住一晚,一個再愚魯的拙者,也會豁然頓悟,成為無言的智者。佛光山的一草一木,一石一階都孕藏了玄機,這都是經星雲大師施以再造化之功的成果。
到過日本,到過韓國,到過泰國,或是遠去過印度、尼泊爾、西藏的朋友們,當可體會到「佛光山」的策劃、設計與建築,已蒐集了各國佛教勝地之精髓。所以異於中國各省佛教聖地,其故即在於此。星雲大師的智慧與胸襟,高瞻與遠矚,實有以致之。佛光山完全是靠人工來開發的,所以才能像寫文章似的,有了立意崇高的主題、布局、章法、技巧與結構。雖然受了天然的限制,但是卻意外的達成了別處不可企及的精緻。
大陸上的佛教聖地,我曾膜拜過不少。總覺得那是依天然的形勢所開發,有靈氣,乃是自然之靈氣。中國人酷愛山水,但是有山有水的地方,必然有廟宇點綴其間,山水與佛家的氣質不可驟分。如今星雲大師以浩瀚的智慧,創造山水,在百丈紅塵中塑出佛光山聖跡,這只是他為佛祖發揚的一點點光輝吧,他未來成就當不僅限於此。
民國六十三年(一九七四)迄六十七年(一九七八)底,我皆奉派為駐美大使館的武官,記不得是哪一年了,星雲大師到華府來,我們又重逢異地。那時我就覺得他已經不是中國的一位和尚,而是具世界性的佛門長者了。也就因為他有世界性的眼光,才能使佛教在台灣放一異彩。他在美國與西藏的達賴喇嘛相晤,談法說道足徵其腹笥的淵博,為國爭光,讓國人分享了榮譽。當然,他未來的成就應該是新寫中國的佛教史了。
我自六十八年(一九七九)歸國,數度遊佛光山,親眼看到星雲大師篳路藍縷的成就。在台北、高雄,我們都會晤過,尤其是前年兩度夜宿佛光山,星雲大師每次均問起康齡及子女,可見故人情深。如今,他功成不居,退隱把住持的位置讓給徒弟,更見胸懷的遠大。欣逢星雲大師花甲之慶,特撰蕪文以申賀。
本文收錄於一九八七年七月出版《我們認識的星雲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