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122　師恩難忘──星雲大師在白塔山的學生回憶

‧任宣平　文字工作者

白塔山，位於宜興西渚鎮西二點五公里，山勢不高，但遍布翠竹青松，四季蔥蘢，房舍掩映，走入其中，頗有山谷幽深的隔世之感。這裡，就是「大覺寶寺」的原址。

「大覺寶寺」由志甯禪師始建於宋代咸淳元年（一二六五），數百年間香火繁盛。一九四七年，星雲大師與今觀師兄在此主持寺務，並兼任白塔國民小學校長。在這塊偏遠的丘陵山區布德播文三年，學生有五十多人。轉眼間，六十多年過去，當年的蓬頭稚子，如今都已是七十多歲的黃髮老者了，建於原址的大覺寶寺和白塔國小也已不復存在。

最近，筆者有幸拜訪了其中健在的幾位星雲大師當年的學生，他們是：陳鎖林（七十三歲）、陳金富（七十六歲）、羅玉成（七十四歲）、張林根（七十四歲）、莊田金（六十九歲）。在他們的講述裡，你可以強烈地感受到星雲大師當年在此任教的恩德，如白塔山一樣，任憑風雨滄桑，依然屹立在這些學生們心中，記憶猶新，永生難忘。

一、我識的字都是星雲老師教的

白塔山南面一帶的幾個自然村，屬宜興西南的丘陵山區，這裡，過去全是茂密的松林竹園，地處偏僻，交通閉塞。一百多年前，來自河南、溫州一帶的移民開始散居於此，繁衍生息。長期的戰亂，使得這裡文化非常落後，很少有人能走出去，到幾十里外的鎮上讀書。這裡的日常語言有宜興話、河南話和溫州話。我在這裡走訪，與老人們交流，常有語言障礙，幸好有在這裡當過書記的戰友老宋相陪，他既當嚮導，又當翻譯，倒也順暢。

七十三歲的陳鎖林曾經當過這裡的村長，我們找到他家時撲了個空，女主人給我們泡了兩杯碧綠的新茶。一進堂屋，就發現牆上貼著兩張大紅的對聯，上書「春來福到」、「眾緣和諧」，蠻好的祝福，我們仔細一看，落款是星雲大師。女主人告訴我，這是大師專門派徒弟送來的，當年做過大師學生的都有。說話間，透出對大師的尊崇之情。六十多年過去了，大師還記掛著當年的學生，為當年的學子祝福，可見大師的品德和風範了，讓人不由肅然起敬。

戰友老宋騎著摩托車在綠樹掩映的村道中轉了半個多小時，好不容易在村東一處河邊把正在釣魚的陳鎖林老人找到。身體健朗的陳鎖林老人告訴我，過去家裡很窮，根本念不起書，祖輩都不識字，「我十歲那年（一九四七），大覺寺辦的小學招生，才讓我們這些窮人家的孩子有了上學的機會，記得當時只要交點書本費，學費不用交，各家送點米給廟裡。這一輩子，我就在星雲手裡讀了三年書，我所有識的字都是星雲老師教的」。

「我識的字都是星雲老師教的」這句話，不僅僅是陳鎖林這樣說，在我以後的走訪中又聽到了好幾遍。張林根老人告訴我，過去家裡也非常窮，十一歲那年，舅舅送他去上學。老人記得很清楚，第一天上課，在廟堂大殿的教室裡，四面都是高高大大的菩薩，也從來沒見過柱子會有這麼粗，非常好奇，就東看看，西看看，忘了聽老師說話。這時候，星雲老師用一根小竹枝在他頭上輕輕一敲，提醒他集中注意力，當時嚇了他一大跳。張林根老人說：學校的課桌板凳都是附近一些大戶人家捐的，其中他舅舅也捐了一部分。當時學校共有五十多個學生呢，大都是男孩子，只有很少的幾個女孩子，年紀也不齊，有十多歲的孩子，也有六、七歲的娃娃。幾十個人坐在同一個大殿裡，一年級到五年級的都有，輪著上課。課本都是印刷的，還算正規。張林根老人共在星雲手裡讀了二年書。「我現在識的字都是星雲老師教的。那時自己很聰明，剛教過的課文，點到我的名讓我背，我背的全部都是對的。星雲老師表揚說，你們看看張林根，昨天剛教的課文，今天全都會背了。這樣的表揚，幾十年了，我到現在還記得非常清楚。」說到這裡，張林根老人笑了，笑得很燦爛，很開心。

二、星雲讓我做「路長」

現年七十六歲的陳金富老人，是我這次走訪到的年齡最大的學生。他身體不好，直不起腰來，即使彎腰，胸前的肋骨仍一條條突顯著，瘦弱得很。我們到他家的時候，天很熱，老人赤著膊，用一根棍子撐著，弓著腰，在堂前正想移動腳步。看到我們來訪，顯得很高興。我們扶老人坐下，特意拉過小板凳，坐近一些，請老人輕一些說話，好盡量減輕些老人的體力。

說起當年在星雲老師手下的學習經歷，老人有點興奮，記憶仍非常清晰。戰友老宋翻譯著他斷斷續續的河南話。老人在星雲手下讀書的時候已經是十三歲了，一直到十五歲時星雲離開停下來，讀了三年。「星雲老師看我年齡大些，讓我當『路長』，就是上學來回路上照顧年齡小一些的同學。」 陳金富說到這裡，老伴插話道：「還是小幹部呢！」我們都大笑，老人也自豪地笑了。

走訪到六十九歲的莊田金老人時，陳金富老人當「路長」的事得到了證實。這位曾經當過村書記的莊田金老人有點胖，笑起來有如來一般的福態。當時在星雲老師手下學習的學生中，要數莊田金老人年紀最小，只有六歲，每天上學來回要走好幾里路，星雲安排朝南的殷家、黃塘、張家、後家幾個小村的六、七個小朋友，路上要排著隊一起走，不准單獨行動，還讓大他七歲的陳金富同學做「路長」。「陳金富很負責任，每天都來接送，一天也沒拉下過，我到現在還滿感激他呢。」莊田金老人笑著說。

三、嚴格訓教．做遊戲．早鍛鍊

在學生們眼裡，當年的星雲是什麼樣子的？我對走訪到的每一位老人都要這樣問一句。

曾經做過路長的陳金富老人，記得最清楚的是星雲老師對學生要求很嚴。在陳金富的記憶中，當年大覺寺門前幾十米遠有幾棵梨子樹，有一個叫劉長生的同學偷摘了一個梨子吃，星雲老師正好從廟裡走出來看到了，就問：「誰偷梨子吃的？」劉長生很老實地說：「是我，吃了一個。」在當時的白塔山區，瓜果梨桃一年四季都有，當令的果品，隨便摘了吃個把，主人們是從不當回事的，孩子們也是走到哪，吃到哪。但在星雲老師眼裡，這可是一個道德品格的問題了。上課的時候，星雲把這個事提了出來，嚴肅地批評了劉長生同學，用這件事教育這些野慣了的山裡孩子，做人要講道德、守信用、不偷、不拿。當時讓劉長生靠牆罰站了好大一會，還用戒尺打了劉長生的手掌心。「劉長生同學與我同歲，早些年已經走了，但這件事，讓我記了六十多年，至今未忘，我有時還用這個事例教育我的後代們呢。」陳金富說：「星雲對學生很嚴，哪個學生上課不用心，就用小竹枝在學生頭上敲幾下，提醒你，也不打重。他規定學生不准隨地吐痰，要是發現了，就叫你自己把痰拾起來放進痰盂裡去。」

那時候，星雲老師每年都組織學生開展洗菩薩勞動，同學們都很開心地跟著做。星雲老師一口普通話，與羅玉成的河南話比較接近，所以他說的話羅玉成全能聽懂。羅玉成老人至今還覺得星雲老師那時候對自己最好，因為過去幾十年了，星雲還能記得他的名字。

陳鎖林老人至今還記得有一個比他大一歲的王姓同學，比較調皮，撕了學校的日曆去解手，被星雲老師發現後，讓他趴在凳子上，讓每個同學用站崗的棍子輪著敲他一記屁股，給所有同學留下了深刻的教訓。

在莊田金老人的印象中，星雲老師年輕時，個頭很大，手也特別大。有一次，莊田金看到星雲老師和差不多大的幾個小夥子在一起跳白果（過去當地孩子們玩的一種遊戲，就是用雙腳夾著一顆白果跳，看誰跳得遠、跳得準，把別人的白果「吃」掉），在用手量兩顆白果之間距離的時候，人家張開五指搆不到的距離，星雲老師卻能輕易搆到，從而把別人的白果「吃」掉，所以星雲老師總能贏，這使得莊田金老人至今都很佩服。

張林根老人記得當年的星雲老師是個標緻的小夥子，圓圓的面孔，白白淨淨，剃著光頭，上課也穿著寬大的和尚服，從來沒見他穿過小袖口的衣衫。當年薛家橋一個比他大兩歲的女孩告訴張林根，他天沒亮到白塔山放牛，看到星雲早鍛鍊，從山腳下倒退著，退啊退的，天沒亮就退到山頂了，那時的白塔山比現在高好多。

短短的兩天時間，我匆匆走訪了幾位當年親身接受過星雲大師訓教的鄉野學子，感受到了大師六十多年前在宜興西南這塊偏僻的丘陵山區廣布德行、播種文化知識的無量功德，至今還在被當地人珍藏著，傳揚著，與恢復重建於西渚橫山水庫旁的大覺寺遙相呼應……

本文刊於二〇一0年《陶都雜誌》第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