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度:
字級大小:
A-
A
A+
p168 星雲大師十二問
‧慈惠 佛光山教育院院長
最近《傳記文學》刊出一篇〈由各種胡適傳記看幾個胡適研究問題〉,作者葉森喜先生列舉了十一個問題,對胡適先生的生平做進一步研究、考據,可見名人的點點滴滴不容許差錯。
在佛教界堪稱「佛教的胡適」之佛光山開山星雲大師,自民國三十八年(一九四九)來台弘法,最初數年應聘擔任佛教學院教務工作,專志教書。直到民國四十二年(一九五三)開始,他從宜蘭到高雄,漸次在台灣各地,乃至世界五大洲建寺弘法,至今已經屆滿五十週年。
星雲大師的思想、學術、行事、為人,以及對佛教的革新,都一如胡適先生,有其獨特的風格,而且具有多層面與多樣化的內涵,所以他的問題同樣為世人所關心。平時大師的行誼開示,所接觸的人事往來、生活點滴等,都由我們弟子為他記錄。有一些事情因恐將來在歷史上會有所爭論,所以現在由我以隨侍大師五十年的見聞所知,選出十二個問題,在此先做一番說明。
一、大師的年齡究竟是一九二二或一九二七年出生?
星雲大師是哪一年出生的?關於大師出生的確切年歲,有兩種說法,依身分證記載,大師是民國十一年(一九二二)出生,他現在應該是八十二歲。但是依佛光山的文獻紀錄,如《佛光大辭典》、《佛光山三十週年特刊》、《我們的報告》、《星雲大師七十年譜》,以及《傳燈》、《浩瀚星雲》等大師的傳記所載,都說是民國十六年(一九二七)出生,那麼大師今年實際上應該是七十七歲。
大師的實際年齡究竟是幾歲?為什麼會有二種相差五年的不同說法呢?以我們跟隨他五十年以上的弟子們都了解,大師確實是民國十六年七月二十二日出生,因為他的大哥李國華才是民國十一年(一九二二)出生。
為什麼大師會用他大哥的出生年齡做為自己的出生之年呢?此事要回溯到民國三十五年(一九四六),時當中國對日抗戰勝利第二年,國民政府在南京有心整頓戶籍,因此頒布命令,要全國所有人等均應申辦國民身分證。在此之前,全國的民眾幾乎沒有人持有身分證。
當時,大師的年齡是虛歲二十,他剛從焦山回到棲霞山,棲霞山的同學一見面就問他:「你要領身分證嗎?」大師回答:「領身分證有什麼用?」同學們說:「以後買東西是用配給的方式,你有身分證明,就容易買得到東西。」大師說:「我有什麼東西要買?我沒有東西要買。」同學們又說:「有個身分證,你會有保障,比較安全,不會隨便被壞人給陷害。」
聽到這裡,大師沉思了半晌,說:「但是我今年二十歲,如果要報戶口的話,不是明年就要被征召去當兵了嗎?」依當時中國的法令規定,男子在二十一到二十三歲是法定的服兵役年齡,適齡的役男都有服兵役的義務。大師認為既然已經出家了,怎麼可以又去當兵呢?
同學們知道大師的顧慮後,齊聲說道:「那你可以多報幾歲,躲開兵役年齡就好了。」大師聽後,隨口就說:「那你就幫我報二十五歲吧!」於是一句話,讓大師從二十歲一下子跳到二十五歲,多出來的五歲就是這樣增加的。
大師在俗家的名字叫李國深,出家以後師公志開上人為了大師的出家,特地請來長老多人,共同為大師命名。融齋法師是律學院的教授,在命名會議中提議,大師的出家法名就叫「今覺」,內號叫「悟徹」。因此,大師從出家以後一直到來台之前,都是以「今覺」為名。內號叫「悟徹」,意即今天就「覺悟」,當下就「悟徹」的意思。
為了要申領新的身分證,大師考慮到不知未來的利害得失如何?心想乾脆就換一個名字吧!大師從《王雲五大辭典》中,翻到一個名詞叫「星雲」,意謂宇宙在未形成之前,虛空中有一個「星雲團」,其大無比,其廣無限。大師即刻就對同學們說:「那你們就用『星雲』的名字替我領個身分證吧!」為了領身分證,於是大師由「今覺」成為今日的「星雲」大師。
二、大師畢業沒有?
大師究竟有沒有領過畢業證書?在大師對外發表談話時,經常無意間就會提到他從來沒有畢業過。他說自己不但社會上的小學、中學沒有畢業,就連佛學院、律學院,他也沒有畢業。但是在佛光山的宗史館裡,卻又明明存放著一張大師焦山佛學院的畢業證書。大師究竟有沒有畢業呢?
根據實際的了解,大師自己說他沒有畢業,必然是正確的,他不會有畢業而說沒有畢業。大師之所以說他沒有畢業,原因是他從小沒有念過現代的小學,只有讀過幾年的私塾,是在抗戰前後,一共上過二、三間。據他說,到現在連老師的名字都記不得了。
有關大師的求學過程,他十二歲出家後就進入棲霞律學院,隨著年長的同學寄讀,當時的學長都是二十歲以上的比丘,只有他是十二歲的沙彌。因為他在棲霞山剃度後,年齡還小,也沒有同伴,師公志開上人就叫他到律學院去寄讀。
大師十五歲受戒,十八歲離開棲霞山。當時在棲霞律學院有一個規矩,五十名左右的學生,從來沒有舉行過畢業典禮,只有當你自覺這裡的學院不夠你所學,你就可以自由地遠走高飛。所以在棲霞山讀書,大師也遵照學長的前例,到了相當的程度後,他就轉往其他學院升學,因此一樣沒有領到畢業證書。
大師出了棲霞律學院之後,先是申請焦山佛學院。焦山佛學院在當時佛教界的名氣,是抗戰勝利後頂尖的高等學府,一般人很難考得取。另一方面棲霞山也不會放人出去考試,他們的規矩是,你要走可以,走了就不能再回來,所以大師只有透過信函申請的方法,請焦山錄取。
哪知焦山佛學院婉拒了,大師不得已只好退而求其次,轉往常州天寧寺,想進入天寧佛學院就讀。孰料天寧佛學院也因人滿為患,同樣拒絕了大師的入學申請,因此只好請求在天寧寺參與行堂工作。這個職務對大師來說,非常的習慣,因為大師在棲霞山就曾領過行堂、司水、香燈等苦行的工作,所以在常州天寧寺擔任行堂時,每餐要為數百人添飯添菜,在他做來,實在是游刃有餘,勝任愉快。
大師是在民國三十四年(一九四五)七月到達常州天寧寺,八月抗戰就勝利了。大師的行堂工作只做了一個多月,忽然接到焦山佛學院的信函,通知他前往入學。但是天寧寺的知客職事起初不肯把信給大師,他們看到焦山佛學院爭取大師前往,也想把大師留下,因此主動提出要保送大師進入天寧佛學院。
但是,當大師得到訊息後,怎麼樣也不肯留下,所謂「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爬」,能到首屈一指的教育學府就讀,大師怎麼樣也不肯放棄,所以再三請求天寧寺的當值職事諒解,他仍堅決的束裝前往焦山佛學院。
從民國三十四年到三十六年(一九四五~一九四七),眼看著就要畢業了,因為焦山佛學院的人事更換,教育政策改變,大師毅然決然離開焦山,要求師公讓他回到出家的祖庭大覺寺禮祖。就因為大師提早半年離開,因此也沒能畢業。
大師回到祖庭後,宜興教育局的任局長聽說大師是從鎮江焦山讀過佛學院回鄉的,竟然親自到大覺寺訪問大師,要大師擔任白塔國小的校長。大師對社會學校其實一無所知,不過想到為了弘法,應該當仁不讓。再者,大師從小出家,在他的觀念裡,總覺得佛教要發展,一定要興辦學校,要開設農場,現在有機會一試身手,真是求之不得,如魚得水,因此也就欣然接受。
大師在三十六年底就任校長之職,經過一年多,因為國共戰爭,白天有國民黨的軍隊進出,晚上又換共產黨的游擊隊巡迴。期間大師還遭共產黨逮捕,坐了十天的黑牢。放出來之後,大師不敢再久居,於是趕快逃到南京。
在南京,大師參與了華藏寺職事發起的革新佛教運動,他把在宜興辦的《怒濤月刊》也帶來繼續發行。但是大師所推動的「新佛教運動」、「新生活規約」,不能獲得經懺道場住眾的奉行,所以在一番紛爭後,只有於三十八年(一九四九)春參加僧侶救護隊到台灣。
大師到了台灣之後,從事教書、雜誌編輯。最先是東初法師創辦《人生雜誌》,從第二期以後,他請大師主編。東初法師是大師在焦山佛學院讀書時的副院長,後來因為他繼任院長,大師感覺與他思想不合而離開,沒想到真是「冤家路窄」,到了台灣又「不是冤家不聚頭」。不過感謝東初法師不念過往,希望大師擔任主編。當時大師半開玩笑的對東初法師說:「老師,我佛學院都沒有畢業,哪裡能主編這份這麼有分量的《人生雜誌》呢?」
東初法師聽後很豪爽的說:「那有什麼問題?我給你一張畢業證書好了。」所以他就到印刷廠特地為大師印了一張畢業證書,並且親自簽名蓋章。
這張畢業證書是木造紙印刷的,如果內行人一看就知道,當時在大陸沒有木造紙,只有台灣才有,可見這張畢業證書不是真實的。
然而,證書雖然不是實際由焦山佛學院所發給,卻又確確實實是焦山佛學院院長所頒發。所以現在佛光山宗史館才會存有這麼一張「茲查學生星雲,係江蘇省江都縣人,現年二十五歲,在本院正科第二屆修業期滿,考查成績及格,准予畢業」的證書(二十五歲是依身分證年齡,實際上大師時年二十歲),上面並且清楚蓋著「鎮江焦山佛學院院長東初」之印章。這是東初法師方便特別發給大師的,只是大師還是說他這一生沒有領過畢業證書,因為大師說:「老師雖然承認我畢業,我這個學生並沒有畢業的感覺。」
三、誰是大師真正的老師?
誰是大師真正的老師?關於這個問題,大師說他無法回答。不過,大師說他心儀的老師是融齋法師、芝峰法師,二人都是佛學大家。
其實,大師並沒有跟隨他們受業聽講,甚至副院長東初法師也沒有跟大師上過一堂課。現在問大師,在棲霞律學院的老師,記得的有些什麼人?大師說:「只有被打、被罵有記得,老師的名字幾乎都記不得了。」或許是很少上課的原因吧,因為當時正逢戰爭,飛機經常空襲,晚上睡在床鋪上,一個炸彈可以把人炸得蹦起來摔到地上,生活的艱苦,真是日食三餐難繼,在鍋子裡的水已經燒開了,下鍋的米在哪裡還沒有著落呢!
可是,儘管當時的生活條件極端貧乏,大師從來沒有想要離開那個讀書環境。所好者,在棲霞圖書館裡擁有來自鄉村師範學校的圖書,大師得其所哉,每日看書,從中國的章回小說,到西方的長篇文學,從散文小品,看到名家著作,像《基度山恩仇記》、《少年維特的煩惱》、《茶花女》,托爾斯泰的文學、杜威的哲學等,大師先後看了不少。
不過,大師回憶一下,他說:「勉強的,只記得一位老師的名字叫『海珊』,正巧和現在伊拉克總統的名字,同音同字。」大師說,時隔六十多年,也不知道他現在的情況如何了?
何以大師會特別記得這一位老師的名字呢?大師說:「我只記得這位老師替我批改作文,如果我寫得好,他認為我是抄襲的,因此批說『如人數他寶,自無半毫分』;如果我寫得不好,他就批『兩隻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意謂『不知所云』。」
後來大師負笈焦山佛學院,有聖璞法師、薛劍園老師等人,分別教授國文、地理、歷史、生物學等。但是大師真正崇拜受益的是圓湛法師,他教《莊子》、《俱舍論》,大師說經過這位老師指導後,他才慢慢體會出讀書的趣味來。
目前圓湛老法師人還健在,雖然年已近百,還在海南省主持建寺。大師一直希望有機會再去拜見,只是很多因緣很難逆料。不過大師曾經邀請圓湛老法師到美國,與他共敘師生之誼,同在一起生活了一個月之久。另外,未曾替大師上過課的院長雪煩長老,大師也一起邀請他同往。
誰是大師真正的老師?大師說,字典是他的老師!舉凡《王雲五字典》、《辭海》、《辭源》、《康熙字典》,以及《教乘法數》、丁福保的《佛學大辭典》等,他都經常翻閱。他經常說:「字典是我無名的老師,我應該敬愛他。」
四、大師的筆名是什麼?
前面說過,大師的俗名叫李國深,出家後法號叫「今覺」,內號叫「悟徹」,現在的「星雲」是為了領身分證而自取的。
關於大師字號的由來,也牽涉到禪宗法脈的傳承。原來在佛教的宗派裡,大師是屬於禪門的臨濟宗第四十八代傳人。臨濟宗僧人的字號有一定的排序,依《臨濟宗法脈偈語》所說,分別是「湛然法界,方廣嚴宏,彌滿本覺,了悟心宗,惟靈廓徹,體用周隆,聞思修學,止觀常融,傳持妙理,繼古賢公,信解行證,月朗天中。」
僧眾的法號,也如古代的族譜一樣,從字號就可以看出彼此的輩分關係。大師的師父志開上人,內號叫「了然」,到了大師,依序而下,取名「悟徹」。現在佛光山的弟子,如「心平」、「心定」,甚至就連我們女眾,也都各有內號,如「心慈」、「心靄」、「心愚」等,都是以「心」字為內號。
平常也會有人好奇的問大師,他是隸屬於佛教的哪一個宗派?大師總是回答:佛光山是八宗兼弘,不單屬於哪一宗。不過,從法脈師承上來說,大師是隸屬臨濟宗,嗣法於志開上人,所以法號「今覺」,內號「悟徹」,這是大師字號的由來。
另外,大師在《覺生》、《自由青年》、《人生》、《菩提樹》、《覺群》等一些報刊雜誌上,為了護教,經常用「筆名」撰文,大發獅子吼,以為佛教喉舌。例如顧正秋女士在永樂戲院所唱的戲劇《火燒紅蓮寺》,明顯詆毀佛教,大師為文加以撻伐;甚至為了台大教授林曉峰說佛教的神佛分別,也有一些爭議。在佛教裡,對於寺院住持資格的認定,對於信徒代表的產生、對於佛誕節慶祝日期的統一等問題,大師都有話要說,他經常把心中的意見發抒為文,因此就有許多的筆名產生。尤其大師主編《人生雜誌》時,經常一期裡就有三篇自撰的文章,大師不好用同一個名字刊出,所以也用各種筆名代替。
在大師的諸多筆名中,例如最初撰寫《釋迦牟尼佛傳》時,他用的是「摩迦」。「摩迦」者,即摩訶迦葉,是佛陀的大弟子,苦行第一,大師自許能行頭陀行,以效法佛陀的精神。寫《玉琳國師》時用「腳夫」,意謂替眾生作馬牛,像搬運工的腳夫而已。他寫《懷古慨今集》時用「初參」,意謂在佛教只是一個初學而已。他寫雜感時都叫「雲水樓主」,所以「雲水樓拾語」這篇雜感後來編為《覺世論叢》。
其實,大師為文不喜歡用筆名,因為他覺得寫文章要負「言責」,不可躲在後面掩掩藏藏,所以後來他寫的文章有時送給別人發表,有時則不具名,例如《迷悟之間》在《人間福報》發表一千多篇,三年期間,不曾用過名字。
五、大師是怎麼樣會發起唱歌的?
大師從小出家,每日做早晚課誦時,在他幼小的心靈中就不斷生起疑問:為什麼梵唄只唱給佛祖聽,不唱給一般社會大眾聽呢?
基本上,佛教的梵唄就如京劇一樣,兩個字拉得好長,一般社會人士不容易有此唱誦素養。大師有感於此,同時他也發現,基督教、天主教能普及到社會,他們用唱誦聖歌、聖詩這種方法傳教,非常進步。因此,大師雖然不善於唱歌,也不愛好此道,但為了弘法,他初到宜蘭時就試著寫了〈西方〉這一首歌,前後只花十五分鐘的時間。他請楊勇溥老師作曲,後來又繼續寫了〈弘法者之歌〉、〈鐘聲〉、〈快皈投佛陀座下〉、〈菩提樹〉、〈佛教青年的歌聲〉等。
隨著因緣日趨成熟,大師更不顧佛教輿論的聲浪,成立佛教有歷史以來的第一支歌詠隊,甚至在念佛共修時,他把最後的「回向偈」改為唱誦〈西方〉這首歌曲,在佛教界更是引起軒然大波,認為這是佛教的末法現象,竟然唱起歌來了。雖然大師一再努力說明,佛教古代的俗唱、俗講,甚至天人用歌舞來供養諸佛,表達敬意,佛歌跟梵唄其實是一樣的,只是時代不同、需用不同罷了,但是在當時還是不為一些守舊派的人士所接受。
不過,外來的打擊雖多,大師還是義無反顧。大師說他在推動佛教歌唱弘法的過程中,最感苦惱的就是歌曲的創作。大師從小雖然對文學有興趣,但是沒有學過韻文,對詩歌的韻文體、駢文體,他不精於此道。他一生為佛教寫對聯、寫輓聯,甚至佛教歌曲,都是在弘法的需要下,不得已如擠牛奶一樣硬擠出來的。
談到佛曲創作,大師也說,他能寫一些韻文體的詩歌,最感謝在焦山佛學院讀書時,每天晚餐用過藥石後,常常獨自一人走到江邊跑香,面對著江水茫茫、白雲蒼蒼,黃昏的景致令他靈感泉湧,回到學院後馬上動筆,日積月累就寫下了一篇篇的新詩。
不過,大師還是強調,他說自己並不懂新詩、舊詩,所寫的只不過是心靈感動下的自然抒發而已。大師雖然如此謙稱,但是他的詩作經過師長看過以後,幫他寄到鎮江的《新江蘇報》發表,一時引起文壇的重視,使得大師在報界還小有名氣呢。後來大師甚至應聘在《鎮江日報》主編〈新思潮副刊〉,前後維持了一段相當長的時期。
後來到了佛光山,大師寫了〈三寶頌〉、〈佛光山之歌〉、〈佛光會會歌〉,以及很多的「四句偈」、「佛光人信條」、「祈願文」、「佛光菜根譚」等,大師說都是不得已硬逼出來的。「其實也沒有人逼,只是為了弘法需要,不得不做。」大師幽幽地說著。
大師為了提倡佛教用唱歌弘法,除了受到教界的批評,甚至有人揚言要殺害他以外,他自己每逢唱歌集會時,都親自為青年搬桌子、排椅凳,侍候老師上課,對音樂的推動,可以說不遺餘力。
後來大師率領歌詠隊到中國廣播公司錄音,製作唱片,發行了一套六張的《佛教音樂大全》,這是佛教首開生面,第一次有了佛教歌曲唱片。說到這裡,大師指著我們幾個弟子說:「像你,像慈容、慈莊,你們大家不都是因為唱歌而入佛門的嗎?」
六、大師有當過兵沒有?
有人說,大師服過兵役,也有人說,大師沒有當過兵。大師究竟有沒有當過兵呢?也是值得做一個研究說明。
大師沒有當過兵!因為他說,他從來沒有拿過槍,沒有打過靶。在台灣,高中生上軍訓課時,就有機會操槍打靶,大師說他沒有讀過高中、大學,當然就沒有這個機會。
說大師沒有當過兵,但是他在民國三十八年正月確實是隨軍隊來台的。先是有智勇法師等人一起發動六百個出家人,組織僧侶救護隊,但當時兵荒馬亂,資訊不全,遇到了阻礙。大師知道後,即刻自告奮勇說:「你們不組織僧侶救護隊,我來。」
大師即刻從南京回到棲霞山,面見恩師志開上人,志開上人當時擔任棲霞山的住持。大師向他報告要組織一個僧侶救護隊到台灣,請志開上人和在台灣的朋友孫立人將軍連繫。志開上人即刻非常歡喜的允諾,並且還辦了一桌素齋,師徒二人共進晚餐,唯一的陪客是棲霞山的知客及糾察合塵法師。席間,合塵法師並且對志開上人說,要他補助一點經費給大師,志開上人很慈悲,即刻拿出十塊銀洋交給大師,大師即刻回南京,於第二天整裝上路,當時已是農曆正月底。
大師先至常州天寧寺,時已半夜,一個人輕輕的走到禪堂,一一的在每個人耳邊告訴他們:「我們組織僧侶救護隊,可以到前線去救亡。」大師與大家約好在上海會合,結果當天等船的約有七十餘人,當時值逢戰亂,已經不容易有交通工具,必須有特殊管道才有機會到台灣。
到了台灣之後,才剛上基隆港就有大約三十人不告而別,大師很訝異,他們到哪裡去了呢?想是他們在台灣都有親人朋友,藉此機會能到台灣自然很快就各奔西東了。
這時只剩下四十多人,大師率領他們一再和在鳳山的訓練司令孫立人將軍連繫,要求參與軍中的救護。孫立人將軍指示,先到台南旭町營房參與軍訓。大師即刻說明,我們都是僧侶,我們不是要來當兵的,我們只是願意救護傷亡。孫立人將軍回答:「即使是僧侶救護隊,也必須要有前線的軍事常識,才會安全。」就這樣,約四十名的僧侶就參與了記不得是什麼團的訓練。
由於出家人一向在叢林裡接受的訓練,都是眼觀鼻,鼻觀心,講究威儀,現在到了軍中,則是要生龍活虎一般,要奔跑跳躍,要吊單槓,要爬竹竿,要做伏地挺身等,所以一些出家眾覺得軍事訓練不太適合,大家要求退出。就這樣,一下子只剩下十餘人,大師一看,知道僧侶救護隊的夢幻破滅,因為不成隊形,便和長官們商量,希望全數退出。
當時的長官儲一貫和劉凱英都非常欣賞大師,認為他能文能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便鼓勵他,要保送他去陸軍軍官學校,同時孫立人將軍也致電勉勵大師,保證十年內可以升到將軍。大師說:「我是出家人,我要把和尚做好,當將軍有什麼用呢?」
離開了旭町營房,大師想起了台中的朋友大同學長在寶覺寺任當家,他曾經去函大陸,邀請大師來台協助辦一個三千人的佛學院。因為曾經有過這個因緣,大師心想,此時正不知何去何從,何不就去找學長謀個居處。
幾經艱辛,大師和廣慈、弘慈三人到達寶覺寺時,方才得知大同法師因為被冤枉,而在有匪諜嫌疑下早已逃亡到香港。住持林錦東非常委婉的說明不能收留,所幸大同法師的出家妹妹覺道法師,聞說大師是他兄長的同學,即刻出面,讓大師等人在寶覺寺住了大約一週。
大師利用這段期間重新把自己做了一番整頓,將衣單備齊。後來經過現任觀音山大覺寺住持慈靄法師介紹,想到台北的成子寮觀音山。慈靄法師並且請來一位法師為大師等人帶路,可惜這位法師的名字現在已記不得了。
大師一行才剛到達台北火車站,忽然下起滂沱大雨,公路被沖毀,原本的班車全部停開,不得已就到十普寺希望能掛單。十普寺的道融、道源、白聖諸師一見面,馬上婉拒,大師只得臨時又轉到善導寺。到達善導寺已是傍晚時分,寺中的比丘尼達超法師也婉言拒絕,那個時候善導寺其實已完全被警務處交通隊占據。由於當天天色已晚,不得已,大師只得蜷曲在善導寺的大鐘下過了一宿,隔天再到月眉山。
第二天,當大師一行飢腸轆轆的抵達月眉山時,默如法師正在為十餘名外省籍的學生上課,見大師等人前來,也婉拒收留。所幸一些年輕的學弟們知道大師等人多餐未進粒米,於是伸出援手,集資買米,請大師等人吃了一餐稀飯。之後又趕往中壢找慈航法師,這時慈航法師已前往獅頭山,但大師經智道法師介紹,拜見了妙果老和尚,兩人一見投緣,妙果老和尚十分親切,殷勤的招呼大師,並且在他耳邊細聲地說:「你安心的住下來,別人都可以離開,你千萬不要離開。」
這是大師來台之初的一番曲折過程,至於守成法師在《妙果老和尚紀念集》中,說他曾經見過大師穿軍服,同時和大師談過話,大師堅決聲明,沒有此事。另外書中又指稱大師說圓明法師是他的老師,這也不是事實,大師也未曾和他見過面,只是後來圓明法師到了日本,一番因緣改變,成了楊鴻飛居士,才有過短暫往來。
所以,大師究竟有沒有當過兵?大師說,他曾經參加過僧侶救護隊,以僧侶身分在軍中待過,但從來沒有當兵舉槍作戰也!
七、大師為什麼不做住持,而又開山建寺呢?
大師在年輕讀書時,看到佛教的衰微,都是由於寺院的主管生活糜爛,不想弘法利生,尤其對於有一些長老牽親帶眷,安插私人關係,把持寺政,使寺院叢林雖為十方寶剎,但都是法眷關係,統一控制,叢林住持已經不是選賢與能,都是憑關係就任,所以當時大師發願,不做住持當家,決心不與名位權力攪和在一起,只想做一個弘法的法師,隨緣講經說法,假如有力量,他要從事佛教的革新運動。
大師不想做住持,但是早在民國三十七、八年時,南京華藏寺便一再請大師擔任住持,大師也知道要革新佛教,必須要有根據地,總不能天天居無定所,站在馬路上空喊改革的口號,這是沒有用的。所以,大師與華藏寺前任住持商量,不要用住持的名義,而用總務長的稱呼。
大師在擔任華藏寺的總務長之後,立刻請了南京最有名的王龍律師,討回南京市政府侵占華藏寺位於清涼山的四十六畝地,這是南京市政府本欲做為興辦第六中學之用,大師據理力爭,終於討回。
大師為華藏寺所做的第二件大事,就是訂立「新生活規約」,明定寺中住眾早晚功課正常,三餐飲食定時,不可以隨便外出。此舉引起寺中數十名住眾反對。蓋其時徐蚌會戰,兵敗如山倒,大師也明知不可為也,因此志願從朋友處接手,參與僧侶救護隊來台。
大師於民國三十八年初來到台灣後,也有過很多的機緣得到台灣佛教界的垂青,例如中壢圓光寺、苗栗法雲寺、青草湖靈隱寺、嘉義天龍寺、台中佛教會館等,都曾有過想請大師擔任住持的意願。甚至台灣省民政廳的官員,也曾徵詢過大師到大仙寺住持的意願。大師一概予以拒絕,他不為一寺任住持,這是他的本願。
從民國四十二(一九五三)年初到宜蘭,五十年來他在宜蘭建宜蘭念佛會,二度重建雷音寺,他也都不曾擔任過住持。他在高雄曾建高雄佛教堂,請月基法師任住持,他在高雄建壽山寺,最初請善定、慧定法師擔任當家,他也不願就任住持。
直到民國五十六年(一九六七)佛光山開山,創辦佛教學院,當時大師已是壽山佛學院院長。創建佛光山的時候,他就成立佛光山宗務委員會,自任宗長。雖然說「佛光山宗務委員會」在法令上是不能通過的,因為必須是財團法人才能如此稱呼。一個寺廟,只能稱為會館、精舍、道場……但不能稱做「宗務委員會」。而大師在當時法令不健全的環境中,也就順勢做一個不健全的佛光山宗務委員會宗長,一直一任、二任、三任,而後交給第四、五任的心平和尚,以及第六、七任的心定和尚。
所以,考證大師一生擔任過的職務,有:四所大學(佛光、南華、西來、弘道)的董事長;兩所高中(智光商工、普門高中)的董事長及常務董事;多所中小學、幼稚園的董事長;四所佛教學院(壽山佛學院、東方佛教學院、佛光山叢林學院、中國佛教研究院)的董事長。以及佛光衛星電視台(即今之人間衛視)董事長、人間福報社董事長。另外,佛光山文教基金會、佛光山淨土文教基金會、人間文教基金會,也都是由大師擔任董事長。但是,大師就是不願意以「住持」的名義對外,這應該也是他一生所堅持的特色了。
八、大師究竟編過什麼雜誌副刊?
大師說,他不長於佛門的梵唄唱誦,也不善於言語說話,雖然他學過多次的英文、日文,但都自覺不懂音標,不敢開口出聲,所以只能從文字上下工夫。他曾用二個禮拜的時間,由日翻中,譯成一本《觀世音菩薩普門品講話》。大師一生著作等身,此外,五、六十年來大師編過許多的雜誌、報紙副刊,這對他一生的發展、磨鍊,也有些許的幫助。
在民國三十四年,大師時年十八歲,當時還在焦山佛學院讀書,他就自己編了一份自己的雜誌,訂名為「我的園地」。在《我的園地》裡,跟一般的雜誌一樣,有發刊詞、有社論、有講座、有議論、有散文、小說、新詩、隨筆等。
從《我的園地》裡,大師說他當時就懂得一本雜誌應該有哪幾類的專欄,以及言論輕重,長篇短文如何並重等,所以他每月出版一本自己閱讀的《我的園地》。由《我的園地》,後來就投稿到鎮江的各個報紙副刊,先後刊出的文稿如:〈一封無法投遞的信〉、〈平等下的犧牲者〉、〈鈔票的話〉、〈勝利聲中應有的自覺〉,以及各種新詩寫作等。
焦山佛學院的學生,其實文學的基礎都有相當的造詣,所以再結合佛法與哲學所寫成的文章,可以說具有佛法哲理的內容,又有文學美學的外衣,很受當時省會鎮江的新聞界之青睞,因此紛紛請焦山佛學院學生擔任他們報紙副刊的編輯。大家不為利益,只想練習寫作,正好利用這些園地創作文章。
當時大師也接受《新江蘇報》的邀請,為他們的副刊〈新思潮副刊〉擔任編輯。後來到了南京的徐州,為《徐報》編〈霞光副刊〉,甚至在宜興的栗陽,與智勇法師合編《怒濤月刊》,雖然這是一份油印的刊物,由於智勇法師的鋼板字刻得非常好,《怒濤月刊》比一些鉛印刊物更為風行,連當時最具權威的《海潮音雜誌》在三十五、六年的各期刊物中,都介紹《怒濤月刊》,並且以很大的標題說:「我們又多了一個生力軍。」主編大醒法師的推崇,給予年輕時代的大師,是非常大的鼓勵。
後來到了台灣,先編《覺群週報》,繼而《人生雜誌》、《今日佛教》,後來又編《覺世旬刊》。《覺世旬刊》一編就是四、五十年,而《普門月刊》在《人間福報》創刊以前,從來未曾間斷過。
在此同時,中央廣播電台曾請大師撰寫廣播稿,《青年戰士報》也請大師擔任主編,但大師都一本「非佛不作」的原則,一概婉拒。大師一心只想弘法,所以後來分別於民國六十七年(一九七八)主編監修《佛光大辭典》、民國八十年(一九九一)編《中國佛教白話經典寶藏》、民國六十六年(一九七七)編「中華文化歷史系統表」、民國六十五年(一九七六)編《佛光學報》。尤其在一九七七年成立「佛光山藏經編修委員會」,把藏經加以標點、分段、注解,重新編印,這是百千年來無人敢挑戰的事業,在大師的願心之下,都能一一實現。
九、大師究竟有錢沒有錢?
星雲大師有錢沒有錢?這是很多人非常關心的問題。如果說大師沒有錢,叫人難以置信,沒錢怎麼能建世界上那麼多的寺院道場?真實說來,大師沒有錢。然而,憑星雲大師,可以說要風有風,要雨有雨,怎麼會沒有錢呢?據我所知,大師一生真的沒有錢。
大師說:他如果有錢,人都有貪心,就會把錢存到銀行裡,就要積聚,就不能創建事業;因為他不要錢,不擁有錢,錢來了,他覺得都是十方信施的,他要把錢用了,才是錢的價值。
所以,「以無為有」、「以不要而有」,這是大師一生的習慣。他不儲蓄,他沒有購買的習慣,在年輕時,假如有錢,就是買書。及至後來弘法,遇有信施供養,皈依紅包,文章稿費,點點滴滴,他都匯歸常住。
佛光山的桌椅、蒲團、一些零星的布置,常住經常經濟艱難,無力添置,大師所有的金錢,都補此不足。最初的徒眾留學、生病,大師都不用常住負責,因為體諒常住艱難,因此大師獨自負擔起徒眾看病及對外讀書留學的所需。後來大師發覺徒眾心裡只有認知師父,沒有認知常住的感覺,因此後來縱使有錢,都交給常住,由常住處理。
信徒們對大師的尊敬,有時一把錢塞給大師,都說:「這是給您自己的,您不可以給佛光山常住。」也有在家弟子在社會上服務,如林清志居士等,也像兒女一樣,都是每月、每年按時寄奉供養。大師不曾回函感謝,只是把功德款轉交給常住司庫處理,頂多囑咐司庫寫一封感謝函致謝。
多年來佛光山為了建寺弘法,如果常住需要買地,一時不知道用誰的名義,弟子們都認為應該用大師的名字。這時大師就說:「萬一你們土地有了糾紛,要我去坐牢嗎?」有時常住要買汽車,因為大師是主管,就用他的名義登記,大師說:「萬一出了車禍,你們要我負責嗎?」此外,不管銀行存款、寺院登記,他都儘量不用自己的名字。
大師說,他一生所受到別人給他最大的損傷,就是人家說他很有錢。因為一個出家人很有錢,你的事業還有什麼人來幫助呢?但是大師的性格又非常有尊嚴,他不喜歡訴苦,不喜歡哭窮,不喜歡講說他沒有錢,甚至有人要捐款給他,他都拒絕,他寧可接受小錢的捐助,也不接受大功德主的發心。
佛光山在全世界的所有建築,他也不喜歡用金錢去堆砌,他的名言是:「要用智慧來莊嚴,不要用金錢去堆砌。」他經常告誡徒弟要「儲財於信徒」。他認為佛教要有辦法,必須要讓信徒有錢。
大師一生不會說他沒有錢,有時他說他比王永慶還富有,王永慶幾百億、幾千億的台塑、台化等工廠,但是大師說他富有三千大千世界,日月星辰、宇宙虛空,哪一樣不是他所有?為什麼要哭窮呢?所以享有比占有好,享有比擁有快樂,這是大師一生的信念。
一○、大師是不是政治和尚?
大師是不是「政治和尚」?最初大師很不喜歡聽到這句話,他一再與政治避開,但是社會上說他是「政治和尚」的音聲愈來愈多,後來他就乾脆不再解釋了。他覺得別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政治和尚就讓他去看政治和尚好了。
其實,大師是關懷社會,是關心政治,但他一生謹守分寸,從來不願意涉身到政治的漩渦之中。大師回憶他在焦山佛學院讀書時,當時對日抗戰剛勝利,一位江蘇省黨部的官員在焦山佛學院兼課,講授公民。這位老師見聞廣博,常識豐富,大師初次聽到社會學問,佩服他的才華、能幹,就和班上數十名同學一起加入國民黨,成為國民黨員。
在那個時候,黨員似乎根本不必開會,也不用繳黨費,只是發給你一張黨證便是了。兩年後,大師離開焦山,在宜興和栗陽,因為經常要外出應付齋主的邀請,覺得身上放一張中國國民黨的黨員證書,增加不安全感,所以他就把黨證放在鞋子裡,一天一百多里路走下來,黨證已經被磨成像麵粉一樣,支離破碎了。大師心想,這也是一場因緣吧,心中也不以為意。不過現在屈指算來,如果以大師在三十四年入黨的黨齡來說,現在大師的黨員年資已經快滿六十年了。
後來大師到了台灣,因為他沒有黨員的身分,到處遭遇困難,講經不准,說法不准,居住要查戶口,幾乎每天都被當成像是共產黨的匪諜潛伏在台灣一樣,所以大師也曾被逮捕,坐了二十三天的牢獄。
後來經過黨國元老李子寬居士說:「你們青年法師要想在台灣弘法利生,不加入國民黨,成為黨員,哪裡能方便呢?」大概大師也為了弘法的方便吧!不得已又再歸隊,加入國民黨,所以「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當時的環境的確令人不得不屈就這樣的事實。
不過,當時大師也曾對李子寬居士提出要求,他說參加國民黨可以,但是一不暴露身分;二不開小組會議;三不參加國民黨的活動。經過重新加入國民黨以後,確實得到不少的方便,例如不管在哪裡弘法布教,甚至在公共場合活動講話,因為警察知道他是國民黨員,就會睜一眼、閉一眼。縱有一些地方初時不知道,給予刁難,只要透露一些聲息,讓對方知道是國民黨員的身分,也會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及至後來創建佛光山,舉辦青年夏令營,連救國團都願意資助,一幅救國團的旗子在山門口一插,無異姜太公在此,百無禁忌。
後來在中國國民黨內部,不知道是誰的提議,聘請大師擔任黨務顧問。在那個時候,黨務顧問是一分崇高的榮譽,不過大概也就是經過這麼一次吧,大家從此就把大師認為是「政治和尚」。
其實,大師創建佛光山,從來沒有經過政府,他從未向政府申請過一元的補助。有人說,廁所、路燈可以向鄉公所申請補助。大師說,每個人都是在為國為民,才做那麼一點事,就希望獲得政府的補助;為國為民就應該要自己犧牲,自己努力,不一定要向政府伸手。這也是大師創建佛光山一向的風格。
後來,國民黨又再請大師擔任中央評議委員,此舉無異讓大師在國民黨內的地位又再更上一層樓,他與蔣宋美齡等許多黨國元老,同列為中央評議委員,那就更加脫離不了「政治和尚」的名號了。
世間的事有時真是非常奇妙,有的人實際上參加政治,如國民大會代表,如黨政人員,如站台選舉,甚至托缽化票,但就是沒有人說他們是「政治和尚」;大師本分的做他出家人應做的事,偏偏有人要指稱他為「政治和尚」。不過後來電影導演劉維斌先生安慰大師說:「政治和尚表示你有力量,沒有什麼不好。別人參與政治,人家認為他沒有力量,所以不必稱他政治和尚。」大師說:「別人如此言之,我就姑妄聽之。」所以後來大師對政治和尚的稱號,也就不再掛礙了。
其實早在大師於高雄弘法時,當時的高雄市黨部主任季履科先生,確實也請過大師競選立法委員,卻被大師斷然拒絕。僑務委員會祝基瀅先生,也曾幾次上山要大師任僑務委員;蒙藏委員會董樹藩先生,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要大師擔任會務顧問。後來大師都在盛情難卻之下,對他們說:「我做你們的義工好了,不一定要做委員、顧問。」
這一個時代,在缺乏公正輿論的社會環境下,一個弘法者為了達到傳教的目的,對於身外的是非好壞、批評議論,是不會太把他放在心上的。政治和尚是榮譽呢?是傷害呢?我想到了大師現在這樣的境界,他的心早已「超出三界外」,自然是不會把這一切縈繞於懷了。
一一、大師出家的常住究竟在哪裡?
佛教裡,出家的僧侶非常重視依止的師父和依止的道場,所以無論是戒牒或戒錄,上面都寫著依止某某寺、某某法師出家,這才有傳承,才是合法,才能成為一個合法的出家人。
大師究竟在哪裡出家呢?有人說他是民國二十七年(一九三八)在棲霞山出家,也有人說,他是在宜興白塔山大覺寺出家。一個人怎麼會有兩處出家之地呢?所以這個問題也不得不在此一說。
大師確實是在當年六朝勝地、千佛名藍的南京棲霞山出家,出家的日期是民國二十七年二月初一日,依志開上人剃度。當時師公志開上人是棲霞山的監院,因為依照棲霞山的規矩,不可以私度徒眾。據大師說,棲霞山有史以來,也真的是從來不曾有人在棲霞山出家。原因是棲霞山寺是十方叢林,寺中的住眾都是從全國十方而來,不可以有私人關係。
例如,在抗戰前後為棲霞山建寺,收容難民,對棲霞山貢獻至巨的寂然當家,他有一個非常能幹,對棲霞山也甚有功勞的弟子彌光法師,因為他們有師徒關係,在棲霞山儘管如何收徒傳法,都沒有彌光法師的分,因為十方叢林不可以有師徒的關係。因此,大師雖然在棲霞山剃度,只是方便行事,不說能在棲霞山出家。大師出家的祖庭,應該是江蘇省宜興縣白塔山的大覺寺。大師於民國三十年(一九四一)在棲霞山受戒的戒錄,現在都還存放在佛光山宗史館裡,由此可資證明。
當年大師小小年紀在棲霞山出家,師父是十方叢林的監院,因此他也不能直接稱「師父」,他應該跟大家一樣,稱呼志開上人為「監院法師」。常常大師不自覺地跟一些同學說「我的師父」、「我的師父」,大家就取笑他不懂規矩,在棲霞山哪裡有你的什麼「師父」?
大師一直到民國三十六年底(一九四七),才回到宜興白塔山大覺寺禮祖歸宗。大覺寺座落在白塔山的半山腰,後有一、二百公頃的山丘,前面是廣大的田園。大覺寺所擁有的土地,約三百畝,蓄水的池塘數十個,真是一個風光明媚的弘法道場。寺院有二進,前殿後殿,另外有東西廂房,重重疊疊。當時因逢中日戰爭及國共內戰,土匪猖獗,使得白塔山經常遭受土匪攻擊、軍隊騷擾,一度無人敢居住。
在大師回到祖庭之前,他的師兄今觀法師已奉師命回寺,整頓寺政,例如西廂房借給地方辦國民小學,東廂房住有二十餘名寺中員工,自耕自食,靠著農田生產,維持寺眾生活。
大師一回到祖庭,就開始著手整頓、規劃,他利用過年的時候,親自到每位信徒家中送春聯、送灶符,以連絡地方的感情。大師亟思有一番作為,就在這個時候,大覺寺的信徒,時任宜興教育局局長,得悉大師回寺後,邀請大師擔任白塔國小校長,對大師而言,可說是正中下懷,因為辦一所國民小學、成立一座農場,這是大師最初的志願,現在都能在祖庭一一實現。
大師雖然沒有受過正式的現代教育,也毫無執教經驗,但他即刻寫信到南京,請同學幫忙蒐集教材,希望藉助書本,自己研究一套教學法。結果在同學提供的教材中,「怎樣做一個國民學校校長」,以及一套教師手冊,令大師豁然開朗,助益很大。
首先,大師根據觀察了解,自己設計表格、點名簿、操行表等,並且把白塔國小的學生人數、年齡、男女等資料,做成統計表,張貼在牆壁上,結果尚未開學,就讓整個學校煥然一新,同學也感覺到學校大大不同於以往。
一個月後開學,大師除了聘請教師教學以外,自己也親自教授國語、公民等課程,大師的表現令人刮目相看,大家為之震驚。大師說,當時他的心態是:「既然要做,就要做出一番成績來!」所以日後大師無論做什麼事,他不一定要自己學過,只要臨時惡補一下,舉凡工程、教育、講演、慈善、布置、應用作文等,他無不很快就能進入狀況。
但是後來由於國共內戰,白天國民黨在寺中進出,晚上共產黨的地下工作人員到寺裡印刷,託辦諸事。這些事情,只要讓雙方任何一方知道,隨時都有殺頭之罪,而大師也就在這兩難之間遭到逮捕,坐了十天的牢獄。
當時的情況,有時候國民黨說他是共產黨的匪諜,共產黨也說他是國民黨的特務,實在難以生存,因此大師不得不告別心愛的祖庭,又再回到南京去發展了。
一二、大師談過戀愛沒有?
星雲大師談過戀愛嗎?這應該也是大家所好奇的問題。
在佛教裡,出家眾和在家信徒不一樣,在家信眾學佛,只要發「增上生心」就好,他可以享有人間的一切;但出家眾相反,應該要發「出離心」,沒有出離心的人出家,是非常痛苦的。
不過,人稱「有情眾生」,出家並不一定就要完全脫離世間,完全沒有情感。例如佛教的「四果羅漢」,初果阿羅漢名為「入流」,二果名為「一來」,三果名為「不還」,所以即使是證得果位的阿羅漢,對人間的情愛、欲念,他也是在逐漸的淨化之中。
總結大師一生對情感的看法,他曾說過這樣的話:「淨化愛心,淡泊欲念。」從這句話我們很容易懂得,大師對世間的愛心,甚至昇華成為慈悲,這是必然有的;但是如果像社會一般,在五欲的欲海狂瀾中翻滾,這是絕對沒有的。
古德說:「財色名食睡,地獄五條根。」其實,財色名食睡,這是每一個人在世間上生活所必需的,怎麼可以看成是地獄的種子根本?古德的意思,只是教示我們,一個人如果對於欲望一直無止境的貪求,那就沒有辦法得救了。
大師從小出家,沒有見過世面,及長走入社會,很容易興發關愛人生的情懷。尤其大師長得威儀莊嚴,風度翩翩,舉止安詳,也很容易讓人心生羨慕、嚮往。我們就曾聽說過,大師在大陸時,就有很多的長輩要認他做乾兒子,他斷然拒絕。因為他說,為了出家求道,自己的父母都能割愛辭親,幹嘛再來找另外的父母。
雖然,一個出家人如果有人喜歡,想要收為義子、義女,必得多方的援助,但大師對那一切都視如敝屣。也曾有人勸說大師,要招他做女婿。在他出家多年後,有一次回家探親,他的第二位舅母跟他說:「你就做我的兒子吧!我把我的女兒(也就是大師的表妹)嫁給你。」大師聽過以後,從此再也不肯和這位二舅母有所接觸。
大師也曾說過,在白塔國民學校校長任內,也有許多機會和異性接觸,有的大獻殷勤,有的語多讚美。大師總想:「出家所為何事?我能和你們一樣,在此與草木同腐朽嗎?」
大師來台以來,真正走入社會,他所撰寫的《玉琳國師》編成電影、電視劇、電台小說廣播等;《釋迦牟尼佛傳》在四個電台和電視台連續播出多年。大師編輯報章雜誌、撰寫文章、多次環島布教,認識的信徒,男女老少,日漸增多,自然也有不少人給予關心、供養。
但是,大師的一生,幾乎沒有個人的時間,他喜歡和群眾在一起,他和任何信徒從來沒有一對一的往來。他沒有私人的存款,沒有個人上鎖的抽屜,沒有自己房間的鑰匙,沒有私人的信件。任何時間,走到哪裡,都是一堆人。雖然大家都很歡喜,但是一堆一堆、一團一團,他和任何信徒都沒有個別往來。就是有任何事交待,都由另外的職事轉告。就以坐車來說吧!他經常從南到北,由北到南,但從來沒有過車上只有二、三人的紀錄,大部分都是「載卡多」,九個人的座位每次都不夠坐。
不過,這當中也不是絕對沒有意外,在我們的記憶裡,四、五十年前,台灣大學的一位女生,經常到寺裡來找大師講話,對方的美麗、氣質,也讓我們同門師兄弟羨慕。但大師輕描淡寫地說:「花瓶只是一時的好看,不如飯碗可以用來吃飯。」
另外有一次,一位空軍的遺孀不斷寄書信給大師,大師從來沒有回過對方一封信。大師曾說:「如果你們任何一個人,能夠拿得到一封我表達男女情意的書信,可以獲得重賞。」可見大師對自己的言行非常謹慎。
後來這位空軍的遺孀在事隔數十年後,曾和大師在台北的一個場合中無意間又見面了,這時二人都已白髮蒼蒼,年已老矣!但大師一直擔心過去的往事有傷他的自尊心,所以藉此見面機會,大師說:「其實你是很可愛的,哪個人能不為你動心呢?只是人各有志,相信你也應該能諒解。」
大師對每一個弟子,都是呵護備至、顧念有加,給予許多的方便。例如過去有佛學院的學生,有人勸他出家,他說:「我沒有穿過玻璃絲襪,我也沒有穿過牛仔褲。」大師於是藉出國之便,帶回玻璃絲襪和牛仔褲。每次經過海關,官員們看到這許多東西,總是面露異樣的表情,大師說,這時他心裡總想:「你們懂得什麼東西?」
有一個學生,在六○年代美國白雪溜冰團舉世轟動的時候,他也想到高雄去看白雪溜冰團表演,言明如果不看,終身遺憾。在一個佛教的修道院裡,公然去看白雪溜冰團,這是別人怎麼樣也做不到的事。但是大師拿了二百元給這位女生,跟他說:「請你到高雄幫忙買一些文具,在晚上開大靜(就寢)之前趕快回來!」
這一切都是大師所謂「愛心的處理」,不會參雜絲毫人我是非的欲念。所以,「昇華的愛情,淨化的慈悲」,我們從大師的身上,早已能深刻的體會個中的意涵是什麼。
走筆至此,不禁讓我想起,大師當年撰寫《釋迦牟尼佛傳》,寫到佛陀成道返鄉,當他要和耶輸陀羅見面的時候,大師說,他很用心的揣摩佛陀當時的心情,後來大師這樣描寫佛陀對耶輸陀羅的話:「給你辛苦了,雖然我對你是抱歉的,但我對得起一切眾生及我自己,請你為我歡喜,我現在已達到歷劫以來的本願。」
大師心中容或有愛,但是他的愛早已昇華為對眾生無盡的關懷,就像佛陀對耶輸陀羅一樣,那是一種對眾生無私的慈悲之愛。
本文刊於二○○三年九月《普門學報》第十七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