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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255 ※我與趙樸老
百年來的佛教在家居士,為佛教奉獻的人物為數很多,如楊仁山的興學印經,為佛教延續命脈;如梁啟超的大作《佛學研究十八篇》,替知識分子開啟了對佛教窺探的道路。其他如:湯用彤、章太炎、戴季陶、朱子僑將軍、李炳南、周宣德等居士,都是對佛教赫赫有功者。但真正成為對佛教救亡圖存的人物,當屬趙樸初居士了。
趙樸初居士,安徽安慶人(安徽太湖),一九○七年出生,整整比我年長二十歲。他從年輕時代開始,就對慈善事業和佛教信仰非常熱衷。曾經在紅十字會等團體工作過,後來轉入佛教的核心,從上海市佛教會的祕書,到中國佛教協會的會長,做到政協副主席,先後長達數十年。在文化大革命後,只要了解佛教今日發展的情形,無不感謝趙樸初對大陸佛教復興的貢獻,也不難了解他是如何的和中央政府接觸周旋了。
我和趙樸初居士正式來往,是在一九八七年五月。那一年,正逢泰王蒲美蓬六十歲,樸老受邀赴泰國為泰王祝壽,我也受泰國政府之邀到了曼谷,我們被安排下榻在同一個飯店裡,晚間,我們就邀約相見了。
那個時候,兩岸還沒有正式交往,對於這樣的會見,也算是非常的敏感。但樸老在中共中央應該是一言九鼎的人物,我在台灣當然已經沒有太多的顧忌。所以晚飯後,我們就會面了。
這主要是由於在早先的典禮上,我們的位子安排坐在前後排,他的夫人陳邦織女士患了嚴重感冒,突然咳嗽起來。當時,跟我一同會見樸老的慈惠法師,遞給了他一粒止咳的羅漢果,他一吃就不咳了。後來為了這一粒羅漢果,陳邦織女士對慈惠法師千言萬謝。
那天晚上的會見,因為趙夫人重感冒咳嗽,坐在一旁也不能多言,那就成了我和樸老兩個人的對談了。至於談些什麼,我已經不復記憶。總之,應該是彼此感到相見恨晚,甚至如何對兩岸佛教做出團結和諧,共同發揚人間佛教等意見。
這一次談話後,我對趙樸老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覺得他純粹像個出家人一樣的慈悲隨和,猶如一位比丘長者,充滿了對佛教的虔誠和信心。我也對大陸的佛教有這樣的人做為領導,佛教復興的前途可期,增加許多信心。
他對我的印象如何,這不得而知。不過,從言談之間,我發覺他對我也有好感,對我寄予很深的希望。那晚,我們大概會了有一個多小時,因為到底是初交,不方便彼此妨礙太久的時間,也就各自休息,相約後會有期了。
後來我回到台灣,之後又到了美國西來寺。他寄來北京琉璃廠出品特有的書箋十六開宣紙,上面還印有底色圖案,非常美麗。他寫了一副對聯給我,記得內容是:「富有恆沙界,貴為天人師。」我深深感到承當不起。不過,可以知道趙樸老對我有心互相往來。
當時,我正忙於美國洛杉磯新建西來寺的落成,以及「世界佛教徒友誼會」第十六屆代表大會在西來寺的召開。我非常注意世界佛教徒友誼會邀請的各國代表名單,因為那時候大會規定,一個國家只限定五個人參加,二位代表、三位觀察員。那一次,有來自一百多個國家,還有其他的職事人等,總共有近千人與會;而且是世界佛教徒友誼會創會以來,第一次走出亞洲,能在美國召開會議。
當然,我也非常關心大陸派遣的代表。大會前二天,中國佛教協會的代表明暘、真禪、明哲法師,以及王永平等,就已經抵達洛杉磯了。那時兩岸代表也會互相刺探相關消息,因為大陸方面事先就已經發出一句話:台灣不能派代表參加,台灣如果有派代表,大陸代表就不出席。
我為了兩岸的和諧,當然希望彼此都能參加。尤其,我也說:如果台灣不能參加,我長住在台灣,那我怎麼回去台灣見江東父老呢?那個時候,兩岸已經在聯合國的斡旋下,像奧運等國際競賽,台灣都用「中華台北」做為團體名稱,參加世界所有的體育活動。
後來,幾經往來、折衝,陸鏗先生在此中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由他幫助協調,最後,可以說是在不到一分鐘的情況下,甚至在大會集合的鐘聲響了之後,中國的代表才接到北京國務院的同意,准予進場。最後,兩岸分別以中英文名稱:「The Buddhist Association of Beijing, China‧中國北京」和「The Buddhist Association of Taipei, China‧中華台北」共同出席會議。
因為大會前後只有五天,在世界幾百位的代表座前,雙方也沒有時間來爭論。不過,當我跟大家說明兩岸都參加了這次的開會,所有與會代表,都報以熱烈的掌聲。
由於有了這一次友好的經驗,促成我有心到大陸訪問。趙樸初長者聞之,也表示熱烈的歡迎,這個時候已經是一九八八年的年底了。
其實,在此十年前,兩岸還未互通的情況之下,乃至在兩岸往來出現和平的曙光前,佛光山的徒眾慈惠法師、慈容法師、蕭碧霞居士等,就已經不斷的代表我跟我的母親、家人來往了。尤其,西來寺住持慈莊法師,不斷的從美國將電視機、收音機等,一些大陸那時候很希望擁有的高級家電用品寄往大陸,這前後也有十年時間。甚至,為了促成兩岸人士的見面,因為大陸那時候的經濟,普遍還付不起住飯店的費用,而台灣方面,要想在香港花旅費接待親友也不容易,我特地在香港購置了一棟房子,提供給彼此在香港探親會面時能可以使用。
到了一九八九年,我和大陸已經分隔四十年了,好在有這前十年藕斷絲連的聯繫,後來就由趙樸初居士提出邀請,我在美國用「國際佛教促進會」的名義,組織「弘法探親團」赴大陸訪問。我們主團七十二人,分別從美國、香港出發;副團近五百人,則從台灣出發,在三月二十七日抵達北京時,已經是當日下午二點半鐘了。
我們兩團的人馬在北京首都機場會合,由大陸外交部長姬鵬飛先生、趙樸老,以及中國佛教協會重要的領導,與大家見面。趙樸老一見到我,互相握手,他連說「一時千載,千載一時」,這句話後來就成為兩岸之間來往的名言。確實,那個時候我覺得是非常不容易的。
我第一次對於闊別了四十年的大陸,竟能重新踏上這一片土地,不禁感慨萬千;我也極願傾己所有來和大陸社會各界廣結善緣。為了感謝趙樸老在過去一年中,送給我分裝成好幾十箱的《西藏大藏經》和《龍藏》,今天能夠再回到大陸,我也以二部大巴士送給北京中國佛學院,同時將許多家電,如電冰箱、電視機等,分送給有緣人,並且提供趙樸老弘法經費,以表心意。
趙樸老對佛教的熱心無話可說,我想,在文化大革命後,他所做的工作,應該就是不斷的跟周恩來以及各級幹部交涉,幾乎每天要求開放這裡的寺院、開放那裡的寺院,積極的為佛教爭取空間。我也想,今天中國諸大名山、諸大叢林能夠提早開放、提早發展,這應該與趙樸老有很大的關係了。
那時候,中國佛教協會在北京法源寺辦有中國佛學院一所,學生百餘人,成為全中國佛教的最高學府。另外,在南京棲霞山寺和四川法王寺等,也都辦有分院。趙樸老在北京,以及後來和我幾次的會面,從來不談及個人的得失,都是關心佛教的未來。他一再的強調,佛教最需要的,第一是教育,第二是教育,第三還是教育;可見他對佛教人才的培養,有多麼的重視。
我們在北京訪問五天後,由中國佛教協會安排我們走訪全中國,包括各省政府、重要的叢林寺院,都給予我們特殊的待遇。讓我們能夠在一個月當中,訪問了甘肅的敦煌莫高窟,四川的峨嵋山,我的母院南京棲霞山寺,我青年時期就讀過的金山、焦山,以及唐朝鑑真大師駐錫過的高旻寺、大明寺,最後到杭州名剎靈隱寺等。
一九八九年那個時候的大陸經濟,實在說也還有困難。例如,我們訪問到某一個省,省長就擺明跟我們說,我們請客,你們出錢。話雖直接,但我們也歡喜樂於這樣坦誠的來往。
在臨別前,趙樸老跟我說,希望我能把《佛光大辭典》給大陸發行。那時候,《佛光大辭典》費了十餘年的時間,剛剛編就完成,印行未久,有著「佛教百科全書」的美譽,他非常的欣賞,因此跟我提出將版權讓度給中國佛教協會。
實在說,趙樸老提出這樣的願望,讓我無法拒絕。由於我也敬重趙樸老的人格品德,以及對佛教的熱心,所以《佛光大辭典》就在大陸發行至今。聽說後來還有一些盜版的書在韓國、日本等地流通。這也可以說,趙樸老對中國佛教改革開放初期的一大貢獻吧。
我們在大陸訪問一個月後,於四月下旬各自回到各人的原居地。不久,就聽聞了北京發生驚人的「六四天安門事件」。事件發生後,我們除了為中國祈願,希望不要再有動亂,大家能夠相忍,共同謀取和平;並且早期情勢還沒有嚴重的時候,我們基於人道,給予醫藥的供給。後來因為政府出面處理,我們就未再置身其中,所以也就超然於爭端之外了。
就如離開中國的一些民運人士,我們也沒有與他們多所來往。甚至於民運人士要來商借西來寺,做為超度、祭悼大陸死難民眾和學生的場地,我們也因美國法令──宗教場所不提供給政治使用,恐怕不方便,而建議他們最好在公園裡舉行。
吵吵鬧鬧、熙熙攘攘,到了隔年五月的時候,我正在澳洲弘法,突然接到一通電話,說許家屯先生希望在西來寺暫住數日。我根本就不想及其他,一口就答應了。因為我認為佛教有救苦救難的使命,不管什麼人等要借住,這個方便之門,是永遠為大家開著的。
哪知道,這樣一個決定,為我帶來了災難,在大陸上了黑名單。以至之後十多年,都不許我再踏上北京。但是,趙樸老實在是一位有心人,為我做了種種的努力。我和他偶爾也有些來往,例如:國際佛光會成立的時候,我想邀請他擔任名譽會長。這還是我自己親筆寫的信函,但他都沒有回覆我一字,可是別的信函,倒是回覆很多,唯對此事一直都不得答案,如今也沒有答案了。
時間到了一九九三年一月,我人在美國,大陸突然來了一通電話,要我們三天內到中國,說是可以做探親訪問。我想,這必然是趙樸老為我做的努力。後來我才知道,他一直和當時的政協主席李瑞環先生往來,強烈的為我保薦。也有人告訴我,當時李瑞環了解後,即刻下令,叫國務院通知我可以回鄉探親,並且還用手這麼一擺,說:「我才不相信,一個出家人的袈裟,就能把我們共產黨打倒嗎?」因此,我才得以第二次踏上大陸探親之路。
當時,我的母親已高齡九十多歲,住南京雨花台,那是由蕭碧霞師姑等為他購置的雨花精舍。我到達時,趙樸老已經先我從北京抵達南京,住在西康賓館等待我的前來,並且親自書寫一首他所做的偈語:「慈光照三界,大孝報四恩」,在我拜訪他的時候面交給我。
隔年,也就是一九九四年四月,我再度回鄉探親,他又從北京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前來南京,盤桓數日後,再回去北京。對於他這樣的不畏長途奔波,以及期間他題寫十餘首詩詞相贈的心意,我始終銘感不已。例如有一首〈調寄憶江南〉寫著:
經年別,重到柳依依。
煙雨樓臺尋古寺,莊嚴誓願歷僧祇,三界法雲垂。
金陵會,花雨滿秦隄。
登岸何須分彼此?好從當下證菩提,精進共相期。
讓我印象深刻,其餘的,也隨此記在文後了。
在這當中,他悄悄的跟我講,對於中國佛教協會的未來,希望我可以做他的繼承人。我知道,這是樸老對我的愛護之心,或者他也看到佛教需要人才。但是我實在愧不敢當,我知道這是一個夢想,是不容易實現的。
後來一九九九年在香港,我們又再會見的時候,他就跟我講:「我已經九十多歲了,我對世間還有什麼留戀的呢?我現在重要的心願,就是你什麼時候能夠在大陸為中國的佛教做出貢獻?」
他一直推崇我,說我是佛教史上能夠跟佛陀媲美的人,因為佛陀把佛教帶到五印度,而我能夠將佛教帶上五大洲。其實,這都是我不敢聽的話。因為,佛陀的威德,讓他在當時印度那樣交通艱難困苦之下,能夠創立教團,走遍五印度;讓他在九十六種外道的前面,能夠樹立佛教救世的慈航;我們今天所做的,只是在五大洲的一點星星之火。相較起來,這又能算什麼呢?
但是,對於趙樸老他的心願、他的遠見、他的期望,我在這裡不得不說一句感恩的話;如果我不說出來,也辜負趙樸老對我的厚愛之恩了。
一九九三、一九九四年,我到大陸探親,趙樸老兩次南下和我會談,當時他已年近九十歲的高齡,又是從醫院出來和我會面,真是感動不已。在我們談話時,由於他的耳朵已經有些重聽,所以我跟他說話,音量必須大聲一點。但有時候,他示意我也不要太大聲,為什麼?他說:「我要聽的,都能聽得到;我不要聽的,通通聽不到。」
在趙樸老這兩次南來中,有一件我覺得值得追憶的事。他為了要跟我見面,在南京盤桓數日以後,藉著空檔,就到無錫巡視,希望復興建於唐朝的古寺──祥符禪寺。他到達祥符寺時,當地的領導們希望藉助趙樸老在中國佛教協會的力量,在無錫建一尊高八十八米的大佛,後來樸老取名叫「靈山大佛」。中央看在趙樸老中國佛教協會的意見,特予批准。這可以說是中國大陸佛教發展最具起頭領先的作用。
所以後來靈山公司董事長吳國平先生,一定要在靈山大佛的邊上建一所宿舍,並且一直要我去駐錫。為什麼?他經常對我提起,如果沒有我的因緣關係,趙樸老不會去無錫;趙樸老不去無錫,就沒有靈山大佛。只是我一生雲遊四海,漂浮不定,就是在無錫轄下宜興重建的祖庭大覺寺,我也很少有機會前往。因此,也只有謝謝靈山大佛的慈恩浩蕩了。
此外,靈山大佛所在地無錫的領導官員們,都有一個信心,他們說,在無錫做過官員的人,蒙靈山大佛的庇佑,都能前途光明。在共產黨的世界裡,能有這樣的說法,真是我佛慈悲了。
最遺憾的是,趙樸老沒有能到台灣佛光山一行。我曾和他相約,他也一直期盼著前來。只是,那時候兩岸情勢緊張,對於中國這樣地位高的幹部,行動不是給予那麼樣的方便。尤其,在即將要成功的時候,台灣的媒體報紙上發表一篇消息:「大特務趙樸初要來台灣。」台灣的安全單位相當緊張,認為大特務要來,這還得了,所以趙樸老就一直不能來台,這是我最引以為憾的地方。
他也建議我在佛光山建一座大佛。其實那時候,我在佛光山東山之上,已建了一尊一百二十呎的接引大佛。由於我沒有告訴他,他便一直想要實踐在中國的東西南北中各建一尊大佛的願望。
後來在香港,趙樸老很遺憾抱歉的對我說,一九九八年佛牙舍利到台灣,北京政府認為這是達賴喇嘛贈送的,佛教協會不得不出面否認這顆佛牙。之後才知道,佛牙舍利不是達賴喇嘛贈送,而是另外由貢噶喇嘛和許多法王、仁波切共同認證贈送的寶物,他一直引以為歉。其時,我也不覺得有什麼重要,因為我一生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是是非非,不去睬它就沒有事了。但是有一些人,對於錯誤就是不願意修正,那也實在是無可奈何了。
從一九九九年那次我與趙樸老會面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面。但我心中一直記著趙樸老期盼兩岸佛教能有因緣往來,為促進社會安定,帶給人民和平安樂的願望。
尤其我第一次返鄉探親時,樸老特地邀我到西安法門寺瞻禮佛指舍利,我想,如果台灣民眾也能同霑法喜多好。我向趙樸老表示,希望能恭迎佛指舍利到台灣,讓民眾瞻仰禮拜。當時,樸老也抱著樂見其成的態度。但歷經十多年,種種因緣所致,我雖然心繫要促成這件事,卻一直無法成功。
後來,我認識了大陸國家宗教局葉小文局長,經由他和旅美企業家李玉玲女士協助,佛指舍利才終於在二○○二年的二月蒞台供奉,前後共三十七天,那一次,有台灣和來自世界各地的民眾五百萬人瞻仰禮拜。
由於葉小文先生的積極熱忱,促進了兩岸三地的佛教界迅速交流起來。像二○○三年七月,我應邀前往廈門參加「海峽兩岸暨港澳佛教界為降伏『非典』國泰民安世界和平祈福大法會」;同一年,葉局長欣賞了應中國藝術研究院之邀,在北京中山音樂堂、上海大劇院演出的「佛光山梵唄讚頌團」後,隔年,我們共同組成「中華佛教音樂展演團」到香港、澳門、美國、加拿大演出,造成當地的轟動。二○○五年,我到海南島三亞市參加「海峽兩岸暨港澳佛教圓桌會議」;翌年,又參與了在杭州舉行的第一屆「世界佛教論壇」。這些活動都引起熱烈的回響,所以,在那時候有所謂「政治未通,宗教先通」的美談。
後來我才知道,葉局長對這些好事的促成,受樸老的理念影響,也是有很大的因緣關係。其實,到今天對於海峽兩岸的來往,兩岸重要的領導人士以及樸老和我的交往,都對我認同肯定,因為他們知道我不偏不倚,一心只為國家的前途未來祈福。我只是希望和平,不要發生戰爭。對於加強兩岸的來往交流,我想,這還需要兩岸人民大家共同努力了。
趙樸老於二○○○年逝世至今,已經十多年了。我緬懷這一位對佛教有著起死回生之功的長者,和我們之間一些相知的特殊因緣,所以在他去世時,我也希望親自前往他的靈前弔唁。只是那時候,大陸對於我的出入境,還不是這麼給予方便,所以我就只有親自題寫一幅「人天眼滅」,託人帶去北京。近十年來,一直都掛在他的靈堂上方。
後來,我多次到北京,都到他的靈堂前上香,也都可以看到這一幅輓聯。可見得,樸老的夫人陳邦織女士,也是深知我和樸老之間的相互因緣了。
值得一提的是,趙樸老倡導人間佛教,認為人間佛教對國家社會具有重要的功用貢獻。後來,我在大陸各地訪問,許多人都還可以背得出樸老最早提出對宗教的意見,特別是佛教具有國際性、民族性、群眾性、複雜性、長期性等五項特殊的意義,這是任何朝代都不可抹滅和改變的事實,即使是唯物主義,也無法阻止民眾的佛教信仰。
趙樸老一生為佛教的功勞,為佛教的苦心,他的胸量、他的遠見,我們都要緊緊的記住,希望中國大陸各界人士不要把他忘記。
文末,附上樸老所贈詩詞數首,從中也可見其詩文造詣之深,以及對佛教的關心與相互期許之切了。
一九九三年一月二十五日京寧列車中
前月北征千里雪,今日南行雪千里;
車窗光滿淨琉璃,瑞象倍增春節喜。
一九九三年一月二十九日贈星雲大師
大孝終身慕父母,深悲歷劫利群生;
西來祖意云何是?無盡天涯赤子心。
一時千載莫非緣,法炬同擎照海天;
自勉與公堅此願,莊嚴國土萬年安。
星雲大師來金陵省母,余藉緣南下與師相見,共敘昔年「千載一時,
一時千載」之語,相視而笑。得詩兩首,奉乞印可。癸酉人曰 趙樸初
調寄憶江南 一九九四年三月二十日至南京賦贈星雲大師
經年別,重到柳依依。
煙雨樓臺尋古寺,莊嚴誓願歷僧祇,三界法雲垂。
金陵會,花雨滿秦隄。
登岸何須分彼此?好從當下證菩提,精進共相期。
西康賓館櫻花
經行處,眩目燦明霞。
幾度蓬萊仙境見,賞心長憶故人家,應是有緣花。
英雄氣,花國擅嘉名。
烈烈轟轟驚一代,不辭撒手殉千生,六俠亦溫文。
三月三十一日訪金陵刻經處
刻經處,墓塔拜仁山。
今日版藏過十萬,卅年兩度救頹殘,法寶護龍天。
方冊藏,際會有因緣。
譯著新增宗大士,慧燈巴梵續南傳,學業耀前賢。
四月二日星雲大師招宴於雨花精舍
香積飯,風味勝龍華。
妙供喜迎慈母笑,孝行今見法王家,眷屬是蓮花。
談般若,持誦襲唐音。
不減不增諸法相,有聲有色大心人,善護未來因。
談化度,方便有多門。
龍女不難成鐵漢,辯才亦可學金人,總是大悲心。
談和合,四攝妙難持。
同事自他都不著,利行法乳廣交流,巨浪濟輕舟。
四月三日訪雞鳴寺
雞鳴寺,風雨警憂勤。
遠近潮來凡聖羅,塔波層供藥師燈,象運儻重興。
飲茶處,舊日豁蒙樓。
供眼江山開遠慮,騁懷雲物蕩閑愁,志業未能休。
台城上,一塔望歸然。
三藏譯文皆舍利,更留頂骨照人天,花雨正瀰漫。
四月四日遊珍珠泉
定山寺,遺跡想南朝,萬斛跳珠明水鏡。
三層飛閣府松濤,逸興共雲高。
清見底,靜慮對珠泉,第一遊觀誇岸北。
幾多名士汲江南,增勝料他年。
安上法師贈碧螺春新茶
殷勤意,新茗異常住。
遠帶洞庭山色碧,好參微旨趙州茶,清味領禪家。
四月五日星雲法師來辭行明日將經上海南旋
來不易,滄海遠浮天,不盡恩情申孺慕。
無窮行願種悲田,七日念千年。
千年念,安國與興邦,花萼騰輝兄弟愛,
文明增盛兆民康,萬里好相將。
道珍重,時惠好音來。
北海南海非異土,天親無著是同懷,大道一心開。
四月七日邦炎、曉如、位誠自滬來寧相會喜賦
相見喜,正是雨花天,七碗初乾風起矣,三人必有我師焉。
合唱憶江南。
魁光閣,高座聚茶人。
南北朋來千里遠,珍饈盤助一壺清,冠冕石頭城。
夫子廟,古貌現新街,
安步當車過貢院,河清有日待秦淮,容我泛舟來。
四月九日至宜興參觀陶瓷廠主人索題
陶都建,北宋已知名,坡老當年思買宅,
羽仙於此著茶經,佳話說宜興。
刀磨切,膩滑似柔膚,千古冰心藏一片,
玉壺哪及紫砂壺,百藝讓陶都。
遊太極洞
真仙境,鄰省聚群仙。
洞裡舟遊銀漢迥,奇峰怪石湧黃山,天上又人間。
仙人洞,賢守故鄉迎。
美意洞前花爛熳,隆情洞裡石嶙峋,切切感余心。
赴無錫途中
不言老,聊發少年狂,
千里尋春春待我,江南一路菜花黃,農女採茶忙。
四月十日遊小靈山
黿頭渚,景色勝天堂,七十二峰爭供奉,
小靈山裡建禪堂,大佛法輪王。
月亮灣
竹樓上、清茗助清思。
月亮灣頭波灩灩,柳陰堤上雨絲絲,收傘上船兒。
舟遊太湖
飛龍號,昔歲大洋游,今日龍舟湖岸望,
萬人如海占黿頭,妙畫眼中收。
舟中茗坐生繼蘭工藝師為余塑像
盲師像,國寶重東鄰,
始信吾邦傳絕藝,斯須茗坐為留真,妙手歎如神。
北歸前一日作
江南好,春意喜漫漫。
兩岸六和深憶念,雙週三地飽遊觀,詩思壯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