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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263 ◎我推動人間佛教

二○○二年的農曆春節,遠見‧天下文化事業群創辦人高希均教授,與幾位朋友到佛光山過年。一天早晨在雲居樓談話時,高教授忽然問我:「什麼是人間佛教?」我一時覺得對這些學者、教授,也不能提出什麼大道理來談,我就扼要的對他說:「佛說的、人要的、淨化的、善美的,凡是有助於幸福人生之增進的教法,都是人間佛教。」想不到後來「佛說的、人要的、淨化的、善美的」這四句話,就成為現在我們推動人間佛教必然的宗要。

說到人間佛教,當初佛陀出生在人間,出家、成道、說法都在人間,佛陀既未在天上說法,也沒有和地獄、餓鬼開示,完全是對人而說的道理,這不就是人間佛教嗎?因此,凡是「佛說的」,我們都把他規範為人間佛教。

佛陀對人所說的法,諸如慈悲、忍耐、智慧、歡喜、自在、解脫、安樂、富有等,這些不都是「人要的」嗎?所以當然是人間佛教。只是人間有邪惡的,有醜陋的,有汙穢的;人間佛教就是要針對人性裡的貪、瞋、痴、嫉妒、我慢等醜惡的一面,以戒、定、慧來加以淨化,希望把人性的真善美提升起來,使之達到光明、清淨、善美的境界。

因此,人間佛教就是要從淨化心靈的根本之道做起,但也不是因此而偏廢物質方面的建設,而是要教人以智慧來運用財富,以出世的精神來做入世的事業,從而建立富而好禮的人間淨土。所以我說人間佛教是佛說的,是人要的,是淨化的,是善美的。

回想我童年出家,老師們都叫我們睡在地下,都說沙彌戒不可以睡臥高廣大床,但令人不解的是,佛教為什麼又要教人念佛,以求生西方極樂世界去享受富樂呢?現在一般社會人士不也都說「但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那佛教為什麼又要批評他們「不是冤家不聚頭」呢?我們平時出門坐個公共汽車,也要花個幾塊錢,可是為什麼佛教又把黃金視為毒蛇呢?

當然,金錢有善有惡,有人確實為財而死,但也不能因此一味的排斥金錢,如果說把世間欲樂完全排除,那又要如何生活呢?因此我覺得「離欲」的佛教必定是少數修行者所要實踐的,一般大眾必定要推行「少欲」的佛教,「少欲知足、淡泊清淨、和諧無諍、尊重包容」,這才是人間佛教所要弘化的內涵。

因為人間佛教是「以人為本」的佛教,人在世間生存,日常生活少不得各種資生物用,所以人間佛教不能不顧及現實人間的生活需要;只不過人的欲望是無窮的,而世間的物質有限,過多的貪欲一旦得不到滿足就會失望,因此人間佛教提倡「少欲知足」,少欲才會安樂,知足才是富有。

相對的,貪吝不捨的人,心中永遠不會滿足;不懂得滿足,即使擁有再多財富還是貧窮,所以過去我常說,世間上有很多「富有的窮人」。人生唯有懂得知足,才是富有;如果世界上每個人都能少欲知足,自然能淡泊清淨、和諧無諍,人與人之間自然互相尊重包容,那麼這個世界就會和平。

過去太虛大師他們說「人生佛教」,在我覺得,人生需要佛教,但什麼佛教才是人生需要的呢?因此我就發展出人間佛教的思想。我覺得過去的佛教重視山林,重視叢林寺廟,重視僧侶,重視講說玄談,其實那些都不重要,因為他們都離開了人間佛教。

所謂人間佛教,要從山林走入社會,要從寺院走進家庭,要從僧眾擴及到信眾,要從玄談而到重視生活服務。也就是說,人間佛教是「現實重於玄談,社會重於山林,大眾重於個人,利他重於自利」,人間佛教主張,每個人不但要時時開發自己的真如佛性,以求自度;而且要念念開發社會的福慧淨財,以期度他。所以我提出「發心與發展」,以及「自覺與行佛」,作為人間佛教實踐與修行的法門。

所謂「發心」,就是希望人人「發慈悲心,怨親平等;發增上心,定慧等持;發同體心,人我一如;發菩提心,自在圓滿。」所謂「發展」,就是由個人及於社會,大家共同來「發展人性的真善美好,發展世間的福慧聖財,發展人際的和樂愛敬,發展未來的生佛合一」。

發心,就是自覺;發展,就能行佛。一般佛教修行的目標,都是為了解脫生死,達到圓滿涅槃的境界;人間佛教則更進一步為利益一切眾生而奉獻。

因此,什麼是人間佛教?簡而要之的說,人間佛教就是要把佛陀對人間的開示教化,落實在生活裡,透過對佛法的理解與實踐,增加人生的幸福、安樂與美好。所以凡是人需要的、人能實踐的,而且實踐之後能讓人獲得自在解脫、安樂富有的,就是人間佛教。

人間佛教是一個時代的自然產物,它是佛教為未來眾生所開出的救生艇,是佛教為普羅大眾所標舉出來的救命指南。「人間佛教」儼然已經成了「現代」、「文明」、「進步」、「實用」的代名詞。

佛教,如果我們把它分為傳統的、現代的,傳統的佛教發源於印度,後來隨著時空推移而分布到世界各地;在流傳、發展的過程中,由於每個地方的地理環境、氣候、文化、風俗、習慣都不同,因此形成各具當地特色的佛教,這是很自然的發展,無可厚非。只是傳統佛教早已走了樣,我們自然不能固守傳統,不可抱殘守缺,而應該順應現代的社會、現代的文明、現代的思想潮流,發展出適應現代人需要的現代化佛教;如此才能把過去諸佛菩薩和高僧大德的教化,以現代人熟悉、樂意接受的方式,揭櫫於大眾。

所以,人間佛教就是現代化的佛教,所謂「現代化」,含有進步、迎新、適應、向上之意。人間佛教雖然積極走上「現代化」,但並不是完全否定傳統,而是要把傳統與現代加以融和。

傳統佛教的佛法義理,諸如緣起、中道、無常、因果等,這是人生的真理,從釋迦牟尼佛宣說至今未曾更改,是「亙古今而不變,歷萬劫而常新」;但是佛教隨著時空的推移,有些儀式、規矩、制度,都需要隨著時代而進步。所以我曾提出「教義是傳統的,方法是現代的;思想是出世的,事業是入世的;生活是保守的,弘法是進步的;戒律是原始的,對社會入世是現代的」,以此做為傳統與現代融和的原則。

我個人從小就是受傳統的叢林教育,我到現在八十餘高齡,仍然過著傳統的佛教生活。例如,吃飯一粥一菜,我甘之如飴;睡覺一方榻榻米之地,我也安之如素;傳統的叢林生活,所謂「衣單兩斤半,洗臉兩把半」,我都能照做。只是佛教不是我一個人的,是眾生的,不能以個人習慣去要求大家照做,所以我有傳統的本質,但有現代人間佛教的性格。

例如,我五音不全,不會唱歌,但我一直提倡用梵唄唱誦弘法、用歌唱音樂傳教,因為佛教不是為我個人而有,而是為眾生需要。尤其佛法是要帶給人歡喜的,有歡喜才會有法喜,因此儘管直到現在,我個人的生活以簡樸為樂,我喜歡清貧淡泊,但遇到信徒上山,我要有豐盛的素齋,要有好的供養,因為正常的吃是生活所必要的,何必一定要用苦行來要求別人呢?

甚至我個人可以不要金錢,但不能要求在家信眾跟著一樣不要錢,因為他們要養老,要醫護,要家用,要結緣,如果要求大家都不要錢,以後生活怎麼辦呢?即使要修道,沒有淨財、資糧,又如何能安心呢?所以適當的「擁有」,是佛教需要給信徒的觀念。

過去的佛教就是因為太過於偏重出世思想,不但把世間說成「苦空無常」,尤其講到金錢都是「黃金是毒蛇」,講到夫妻都是「不是冤家不聚頭」,講到兒女都是「一群討債鬼」。

因為傳統佛教過分否定人生所需要的物質、財富、家庭、眷屬、感情、名位等,造成佛教與生活脫節,甚至充滿消極遁世的思想而遭人詬病。所以我提倡人間佛教,我認為佛法不能悖離世間的生活,不必什麼都要否定,只要合乎正業、正命的財富,反而應該鼓勵人多多賺取淨財;甚至對於夫妻、兒女,既然有緣成為眷屬,就要好好教育成才,就應該彼此互敬互愛。

我曾在〈如何建設人間佛教〉這篇文章中,明白指出,人間佛教所要建設的是「生活樂趣、財富豐足、眷屬和敬、慈悲道德、大乘普濟、佛國淨土」的人間佛教。我覺得人間佛教一方面要隨順現實人生的需要,不否定世俗生活對物質、感情的追求,繼而再用佛法引導大家進一步充實心靈的生活、擴大精神的世界,讓人懂得「外財固然好,內財更微妙」,讓人過著「吾有法樂,不樂世俗之樂」的佛化生活。

當人心經過佛法的薰陶,把追逐五欲六塵的染汙欲,轉化為欣慕解脫自在的善法欲;把自私小我的情愛,昇華為人我一如的慈悲大愛,這種「淨化的」、「善美的」佛性之顯發,當下就是人間淨土的實現,這才是人間佛教所要達到的最終目標。

因此,人間佛教不能離開人間,不能脫離生活;人間佛教更不是空談理論,還要有具體的實踐之道,所以我提出「佛教人間化,人間佛法化,佛法生活化,生活信仰化,信仰理智化」,以此作為人間佛教的落實之道。

也就是說,人間佛教不能離開人間,否則即不名為人間佛教;但是我們也不能把佛教當成學術來研究,而是要把「佛學」變為「佛法」,要把「理論」變成「實踐」,透過實踐與體證,把佛法內化為人生的智慧,變成指引人生方向的信仰,有了這種合乎理智的信仰,人生才能圓滿完成,這就是佛陀降誕人間「示教利喜」的本懷。

我在七十幾年前,最初接受佛教教育的時候,太虛大師在四川漢藏教理院邀請梁漱溟先生講演。梁先生早年曾隱居在一個佛教的寺院裡發憤用功,研究佛學,沒幾年時間,他不僅深入佛法,世間學問更是大進。但是原本研究佛學的他,後來卻由佛入儒了;為了說明自己的想法,他在黑板上寫了六個字:此時、此地、此人。

意思是說,佛教講到時間,都是無量阿僧祇劫,但他認為現實人生最為重要;談到空間,佛教說此世界、他世界、十方一切世界,但他認為本土最為重要;談到人,佛教強調一切眾生、四生九有,但他認為現實的人類最需要幫助。

當時主持演講會的太虛大師即刻回應說:「梁先生對佛教誤解了,佛教在時間上雖說有過去、現在、未來,無量阿僧祇劫,但是著重的是現實當下的解決問題;佛教在空間上雖講此世界、他世界、無量十方諸世界,但是著力於本土世界的建設與淨化;佛教雖講有情,不止人類而已,也說地獄、餓鬼、畜生,乃至胎生、卵生、化生等十法界無量眾生,但是最為重視以人為本的普世救濟。」

太虛大師的話,已經很清楚的說明了人間佛教的性格。人間佛教重視的是現世人生的富樂,人間佛教就是要把淨土建設在人間,讓人當生就能「現證法喜安樂」,而不是把希望寄託在死後才要往生西方極樂淨土。所以我在開創佛光山的時候,就立意要把佛光山建設成為生亡皆可往生的人間淨土。

我的信念是:佛光山就是極樂淨土,佛光山就能給你安養,因此我們設有佛光精舍,讓護法衛教的信徒及功德主們,到了老年的時候能在佛光山頤養天年,而不一定要往生以後才到西方極樂世界,讓阿彌陀佛來補償他。我認為我們要把幸福、快樂在當下成就,不必將希望寄託於未來;今生行善、修持的所有福慧功德,現生就可以得到回報,而不必把希望寄託於來生。

所以,佛光山所提倡的人間佛教,是「入世重於出世,生活重於生死,利他重於自利,普濟重於獨修」;佛光山提倡人間佛教,就是要讓佛教落實在人間,落實在我們的生活中,落實在我們每一個人的心靈上。

據說,梁漱溟先生到了九十四高齡時,也就是一九八七年中國佛教文化研究所成立時,他第一個出席發言,並且說了以下這段話:「我是一個佛教徒,從來沒有向人說過,怕人家笑話。一個人有今生,有前生,有來生。我前生是一個和尚,一個禪宗的和尚!」

可見梁先生最終還是肯定佛教,還是回到佛教的信仰裡來,因為人間需要佛法,佛法是人生的慈航,是生命的燈塔,一個人有了佛法,就如在茫茫大海裡找到了得度的舟航,又如在漆黑的暗夜裡看到了指引的燈光,人生就不至於迷失、墮落。即使在平常生活中遇到一些困難、挫折,只要有佛法的指導,都能安然走過。

記得有一次,慈容法師跟我講了一個故事:有一位中年男士因為事業失敗,被債務逼得走投無路,在心灰意冷,對人生無比絕望的情況下,他想要自殺求得一死百了。

自殺前,他打了一通電話到寺院裡來,接電話的慈容法師了解事情原委後,再三的勸慰,並且鼓勵他不要對人生感到絕望,請他不妨先到道場裡來談談話,或許能找到解決的辦法,人生一定還能尋得個轉機。

結果掛完電話沒多久,這位男士帶著滿臉愁容的來到道場,慈容法師一方面安慰他,同時巧妙的問出他家裡的電話,暗中請人通知他的家人。最後在慈容法師的佛法開導下,男士的心情終於漸漸平復,這時他的家人也接到通知趕到道場,一家人見面相擁而泣,慈容法師只得再給他們一些開示、勸慰,後來終於在太太、兒女的陪伴下回到家裡去。

一個月後,慈容法師接到這位男士的電話,再三感謝慈容法師在他萬念俱灰時,給他開導、鼓勵,讓他得以重新站起來,現在他的債務經與債權人協商,已經獲得解決,一切都將重新開始。他說,如果沒有慈容法師,沒有佛教,就沒有現在的他,他的生命是因為佛法而獲得重生。

其實世間上沒有不能解決的事,問題在於能不能得遇佛法,肯不肯依止佛法。因為世間上再多、再大的問題,除了一些不可抗拒的天災以外,‭ ‬都是源於人為的因素;因此,如何突破困境,解決世間的問題,唯有靠人類的自我覺醒。

佛法能啟發人類本自具足的真如佛性,能使人轉迷為悟。人生處世,不是迷,就是悟,一念迷,愁雲慘霧;一念悟,慧日高懸;迷悟往往只在一念之間!學佛就是為了「轉迷為悟」,也就是要「轉識成智」,能夠轉識成智,才能「轉苦為樂」、「轉凡成聖」、「轉煩惱為菩提」,才能免於生死輪迴。

因此,過去常有人問我,為什麼要弘揚「人間佛教」?答案很簡單,因為人間需要佛教!人生本來就有很多的苦難,很多的問題,很多的煩惱,很多的缺陷不圓滿,人生要如何求得圓滿?唯有學佛才能充實人生、認識人生、證悟人生,只有學佛才能圓滿自己、完成自己。

我曾經把自己的一生,以每十年為一個時期,規劃出「成長、學習、參學、文學、歷史、哲學、倫理、佛學」等人生的八個時期,最後我把一切都回歸到「佛法」裡,因為在佛法的「一真法界」裡,生命才能圓滿。

我提倡人間佛教,就是為了把佛法落實在人間,融入到生活裡,希望佛法能深植在每個人的心田中,讓人人心中有佛,那麼眼睛所看到的都是佛的世界,耳中所聽到的都是佛的聲音,口中所說的都是佛的語言,心中所想的都是佛的恩德;當身心獲得淨化,當下就能轉識成智,就能過著解脫自在的佛化生活,這就是人間佛教所提倡的修行法門,也就是希望從身心的淨化來實踐六根清淨的淨土。

為了讓佛法落實生活,我一生用心最多的,就是努力把佛法「通俗化」,我覺得佛法不一定要講得玄奧難懂,只要能給人正見、正覺,以及幸福、安樂,就是最完美的佛教。因此,為了把佛法講得通俗易懂,在我最初走上弘法之路時,往往為了把艱澀難懂的名相,以及深奧難明的義理,用生活性的語言表達,或是藉由一則則故事、譬喻、事例來詮釋,每次講演前,總是挖空心思,總要花費很多的時間及心力來準備教材。

例如,佛教的很多經典裡,經常提到佛陀說法時通身放光;但是我告訴信徒,其實每個人都能「放光」,只要我們臉帶笑容,就是臉上放光;我們口說好話,就是口中放光;我們手做好事,就是手中放光;我們心存好念,就是心中放光,因此不必從佛陀說法時如何放光、如何殊勝去探究,重要的是每個人自己都能「放光」才要緊。

除了用心於通俗佛法的講說之外,為了接引不同年齡層、不同工作領域的社會大眾學佛,我也總是學習觀世音菩薩,隨緣、應機說法,例如我對青年談「讀書做人」,對婦女談「佛化家庭」,對老人談「安度晚年之道」,對兒童談「四小不可輕」,對建築業談「命運的建築師」,對美容師談「美容與美心」,對文藝作家談「文學之美」,對科學家談「佛觀一缽水,八萬四千蟲」,對宗教界談「宗教之間」,對政治界談「佛教政治觀」,對國際人士談「文化交流」,對海外華僑則勉勵他們要「落地生根」。

我覺得《普門品》裡,觀世音菩薩「應以何身得度者,即現何身而為說法」,就是人間佛教。人間佛教就是不捨一個眾生,不捨一個法門。過去的佛教因為只重視念佛、拜佛,失去了許多信徒;事實上佛教是要普度眾生的,普度眾生就是要讓大家歡喜什麼就做什麼。你不念佛,可以禪坐;你不喜歡禪坐,可以抄經、拜佛;你不歡喜拜佛,也可以到寺院來吃素菜;你覺得素菜吃不習慣,也可以到道場來談話聯誼,或是唱梵唄、聽音樂;甚至你不信佛也沒有關係,你可以行佛,替佛教動員大眾一起來做善事。所以我們提倡的人間佛教,就是多元化、多功能的弘化,就是依大家的根機需要,施設種種法門來實踐佛陀的「觀機逗教」,這就是人間佛教。

甚至過去一般寺院的共修,都只是念佛、拜懺、誦經、坐禪等,但是我認為共修不但指念佛會、禪坐會,還應該包括佛學講座、讀書會、座談會、問題討論,乃至各種活動等。

因為人間佛教不能只是閉門空談理論,而是要能走出去,要能弘揚,要能推動,才能落實在人間生活裡,因此舉凡著書立說、講經說法、設校辦學、興建道場、教育文化、施診醫療、養老育幼、共修傳戒、佛學講座、朝山活動、掃街環保、念佛共修、佛學會考、梵唄演唱、素齋談禪、軍中弘法、鄉村布教等,這些都是人間佛教所要推動的弘化之道。

人間佛教透過舉辦各種活動,作為一種接引的方便,同時也是在實踐佛法。例如佛光山連續舉辦兩年的國際水果節,表面上看起來只是在幫農民賣水果,但實際上這是佛教慈悲、智慧、利他、服務的精神體現,是佛教全然無我、無所求的奉獻,也是佛光山「非佛不作,唯法所依,集體創作,制度領導」的宗門思想之實踐,透過這個活動,讓農民乃至社會大眾深受感動,繼而對佛教生起信仰,這就是佛法。

所謂「慈悲為本、方便為門,般若為用」,只要契合佛法,只要善於運用,八萬四千法門都是上弘下化的好道具,因此我認為人間佛教的修行,不是個人的了生脫死,而是全方位的弘法利生。

人間佛教就是把「世俗諦」與「第一義諦」融攝起來,有次第地引導人循序走入佛法堂奧,幫助人運用佛法智慧來解決人間的種種問題,並且漸次開發佛性,讓人獲得解脫自在,讓生命得到究竟圓滿,所以人間佛教是「真俗圓融」的佛教。

甚至《華嚴經》的「理事無礙」,就是人間佛教。我覺得世間的各種思想、學說,不管再怎麼精闢、先進,如果不能對人類的幸福有所增進,都將成為空談。佛法也是一樣,儘管佛教的真理如何甚深微妙,如果不能落實到生活裡,讓人受用,給人利益,也是形同虛設;反之,能讓人受用,才有價值。

在我自己的一生當中,自認為一直都很用心地在推廣「人間佛教」,當我在講述佛法時,要讓大眾聽得懂;書寫文章時,要讓大眾能體會;興建道場時,要讓大眾用得上;舉辦活動時,要讓大家能參與;開辦法會時,要讓大家能法喜;海外弘法時,也總是會提供語文翻譯,我隨時隨地顧及大眾的需要,因為實用的佛教,才是人們所需要的佛教。

甚至為了順應時代的需要與眾生的根機,早在一九五四年,我率先發起倡印精裝本的佛書,我提倡街頭布教;慢慢地,我又將之發展為監獄學校的弘法以及電台、電視的講演。我組織了全台灣第一個佛教的歌詠隊,從事環島布教,宣揚佛法教義。五十多年來,我努力將寺廟演進為講堂,將課誦本演變成佛教的讀物,將個人的修行擴展至集體的共修,將誦經轉化成講經;甚至為了擴大在家信眾參與弘法的空間,我創辦了國際佛光會,設立了檀講師的制度,希望讓人間佛教的藍圖,逐步在佛光普照的理念下,一一實現。

因此,我自覺我一生不是只有研究佛學,我是研究佛教;佛教太龐雜,不光只是研究佛法,所以我不敢自承是佛教的義理通家。不過我雖然沒有時間一門深入,但我自覺自己稱得上是廣博多聞。因為我提倡「人間佛教」,我研究的是佛教,佛教是佛陀的教育法,既是教育,就必須透過各種方法、管道來弘揚佛法,而不能只是安居一處,深入研究佛學。

因此,我一生創辦很多的佛教事業,包括文化、教育、慈善等,而且經常舉辦各種活動,諸如學術的、社教的、公益的,以及各種法會、共修等,尤其佛光會每年所辦的活動,更是不知凡幾。諸如「七誡」、「三好」、「慈悲愛心人」、「把心找回來」等活動,都是為了淨化人心、和諧社會的教化活動。

甚至為了讓佛教走上現代化、年輕化、知識化、國際化,我不斷在改革各種不合時宜的制度、行事、觀念,以及對佛法義理做出新的詮釋等。

我在十二歲出家之後,就一直想要革新佛教,因為我覺得既然有機會出家,就應該好好弘揚佛法,因此凡是有礙佛教發展的一些陋習、弊端,都應該一一改革。為此,多年來我從制度、教育、文化、弘法、觀念、儀軌、事業等方面,作了諸多的革新,包括:

在制度改革方面:以民主選舉方式產生住持、制定僧眾序級考核、成立「佛光親屬會」與「功德主會」、制定「檀講師」制度、倡導寺院功能多元化、不由中國佛教會發戒牒而逕行傳授三壇大戒,以及改變中國佛教會「不團結、收紅包、趕經懺」等陋習。

在教育改革方面:創辦了第一所連續五十年招生不間斷的佛學院,並且遍及五大洲均有分部。另外,創辦西來、佛光、南華、南天、光明等多所社會大學,以及成立都市佛學院、勝鬘書院、社區大學等。

在文化改革方面:成立多所美術館,編輯佛教文學書籍、重編大藏經等。

在弘法改革方面:以歌舞傳教、透過電視弘法、發行人間福報、成立雲水書車,乃至首創婦女法座會、採用遠距教學、網路視訊等。

在儀軌改革方面:舉辦短期出家、佛化婚禮、菩提眷屬、青少年成年禮,以及兩天一夜傳授在家五戒、菩薩戒。

在福利改革方面:為僧眾訂定休假、醫療、進修等福利辦法,以及成立公益信託基金,從事各種社會公益等。

值得一提的是,我對佛教的改革,並非一味的打倒舊有,我覺得改革不是打倒別人來樹立自己,而是應該相互融和,因此雖然我主張佛教要革新,但也不排斥傳統。例如,過去的信徒只在初一、十五才到廟裡拜拜,但我提倡「週六念佛共修」;直到今天,舉凡台灣全省的別分院,甚至全世界的佛光山道場,每週六晚間都會同時舉行念佛共修。

過去一般信徒的往生佛事,都要拜懺誦經,甚至放燄口,我則以「隨堂超薦」來代替。我覺得不一定要由個人獨力出錢,如此負擔太重,可以改在共修時,讓有緣人一起來共同為父母、祖先隨堂超薦。

我自己一生不趕經懺,我重視文化弘法,但在來台之初就提倡「藥師法會」及「光明燈法會」等,因為我覺得佛教的信仰儀式也很重要。何況眾生根機不同,各有得度的因緣,因此我自己不做的,也不一定就要排斥他人。

由於我的革新不是打倒別人,不是否定傳統,而是尊重他人,是融和傳統與現代,因此今天人間佛教能被大家肯定、認同。尤其我對佛法的義理思想,也提出一些觀念的改革,我主張以「行佛」代替「拜佛」,我提倡「身做好事、口說好話、意存好念」等三好運動來淨化三業;我制定「給人信心,給人歡喜,給人希望,給人方便」作為佛光人的工作信條,我提出「你大我小、你對我錯、你有我無、你樂我苦」作為大眾的處世準則,我以「忙就是營養」、「為信徒添油香」、「儲財於信徒」、「當義工的義工」、「學佛不是個人清修,而是要為大眾服務」,以及「光榮歸於佛陀,成就歸於大眾,利益歸於常住,功德歸於檀那」等理念,作為僧眾的修行準則。

尤其我提出「五戒就是不侵犯」、「我是佛」、「建立心中的本尊」、「業是生命的密碼」、「行善不造惡就是基因改良」、「做自己的貴人」等佛法新詮,也都能讓大家普遍接受並廣為流傳,這也讓我頗感欣慰。因為我覺得讓人聽了能懂、能實踐、能受用的佛法,才是人間佛教。

過去的佛教所以不能普遍,就是因為生活中沒有實踐佛法,例如,佛教叫人要慈悲、忍耐、結緣,但是一般人不容易做到。尤其自古以來,佛教受到社會最大的扭曲與誤解,就是把佛教當成是度死的宗教,一般人總在喪葬的時候才想到要採用佛教的儀禮,平時結婚、生子、祝壽、喬遷等喜慶時很少以佛教的儀式進行;因為平時不知道佛教有何用,總要等到人「死」才想到需要佛教誦經超度,致使佛教難以融入「生」活裡。

為了引導社會人士重新估定佛教對人生的價值,不要總是等到往生時才想到佛教,「生」時更需要佛教。因此我為佛教設立一套「人生禮儀」,希望佛教家庭在嬰兒一出生時,就要到寺院取名,寄養給佛祖;求學時則要行入學禮;乃至成年有弱冠禮、結婚有佛化婚禮、生日有祝壽禮,甚至往生佛事也能依佛教儀禮舉行,讓佛教徒在生活中,舉凡生老病死、婚喪喜慶,都能有佛法為依循,都能心存感恩,都能歡喜安詳。

記得一九六一年我為名畫家李奇茂、張光正夫婦主持佛化婚禮,這是佛教的第一次佛化婚禮。我覺得青年男女經過合法的程序結為夫妻,之後成家立業;「家」是生命的延續,是個人身心調和、價值觀念養成的基礎。

佛教一向很重視家庭關係,在《善生經》、《大寶積經》、《優婆塞戒經》等諸經典中,都有佛陀教導信眾如何實踐家庭倫理的記載。現在日本佛教,他們的信眾也都是以檀家(一個家庭)為單位來計算,而不是個人,因為唯有如此,才容易把佛法帶進家庭,融入生活。

佛光山在度化信眾上,也是積極朝這方面在努力,所以佛光山所辦的活動、法會,都是邀請夫婦、全家一起出席參加,這是佛光山的一大特色,不但為佛化家庭做了一個很好的示範,也希望讓社會大眾明白,佛教不是只強調「苦空無常」,人間佛教重視的是家庭的幸福、美滿與安樂,這才是人生最大的追求。

人間佛教雖然希望為人間帶來幸福安樂,希望把歡喜布滿人間,但是人生有生必然有死,生死是很自然的事。過去的佛教,當一個人往生之後,從入殮、頭七到七七,甚至百日、週年,一直都在不斷的忙著誦經,只要有一個信徒家中有人往生,整個寺院大家就要忙著為他誦經。

現在我們提倡人間佛教,我們為信徒舉行往生佛事時,不但「誦經」,更要「說法」。記得一九九三年當時擔任中央海工會的主任程建人先生(後任外交部長、駐美大使),其高堂往生,程主任特別親自上山,希望我能在告別式當天到場為祭悼的賓客說法,開示人生的真諦。

當時我感於過去一般人對佛教的認識,都是人死了才請法師誦經,如今程主任請我不是誦經,而是說法,我覺得這種觀念很了不起,有助於提升佛教的形象,可以改變一般人對佛教的看法。因此,當時我的弘法行程雖然早已排定,我還是予以允諾,然後在告別式前一天提前從紐西蘭趕回來,如期參加程母的告別式說法。

我覺得佛教講「法會」,就是要「以法聚會」,所以佛光山多年來舉辦的任何活動,都不能缺少佛法開示。也正因為佛光山所推動的人間佛教,一直都是重視文教,重視說法,而且是佛法與生活融和不二的人間佛教,不但注重個人身心的淨化,而且主張夫妻要相親相愛,生活要過得幸福美滿,人際關係要尊重包容、歡喜融和,所以能與社會人士相應。

現在佛光山的信徒,不但都以組織佛化家庭為榮,尤其重視信仰傳燈,把佛法信仰當成傳家之寶,代代傳承。

說到信仰,今年(二○一二)九月,我應「世界經濟論壇」之邀,出席在大陸天津舉行之「第六屆夏季達沃斯論壇」,他們特別要我去做了一場主題演說,主講「信仰的價值」。

這個經濟論壇已經行之有年,在國際間具有相當的影響力,參加的都是一些專家學者,甚至是各國領袖,大家齊聚一堂,專門為討論國際間的經濟問題而辦。

這種國際級的經濟論壇,他們竟然要我去講「信仰的價值」,可見他們重視「信仰」,肯定信仰的重要。當天我一開場,就開宗明義的說:值此全球經濟遭逢重重困境之際,此刻我們最急需建立的,就是一分提振信心與力量的信仰,因為信仰具有普世的價值,有信仰就有信心,有信仰就有力量;久遠以來人類就是因為對一些善美的價值有信心,因此可以改善生活,可以發展未來,可以增加福祉。

談到信仰,一般人大都以為信仰就是要信仰宗教,其實人生必須建立的信仰很多,例如我們對國家的前途,對人類的未來,對社會的正義,都要生起信心;我們對造福人類的思想、學說、真理等,也要服膺、信賴。甚至對於能成為人間模範的聖賢好事,我們不但要信仰他,而且要心存恭敬。

當然,人尤其要有宗教信仰,畢竟人是宗教的動物,人只要有生死問題,就一定要信仰宗教。宗教如光明,人不能缺少光明;宗教如水,人不能離開水而生活;宗教如藝術,人在生活中離不開美感,所以人生不能沒有宗教信仰。

宗教是每一個人的心,我們的心要昇華、要擴大,生活才會更豐富。信仰宗教的重要,在於能領導生命的大方向,能將生命之流的過去、現在、未來銜接,所以佛教徒學佛的第一步為什麼要皈依三寶?就是為了確定自己的信仰,有信仰,內心才會充實,生命才能圓滿。

說到皈依三寶,有一天我在佛光山法堂接到一通來自香港的電話,電話那頭是一個叫高嶺梅的先生,他因為生病住院,其公子高伯真希望我能到香港為他主持皈依三寶。但是因為我的行程已經排滿,實在抽不出空到香港去,後來我就權宜方便的用電話幫他皈依。

事情過了一年之後,我到香港佛香講堂主持「師徒接心座談」,會中高嶺梅先生的兒子高伯真,跟大家講述了當時他們父子在醫院裡一段有趣的對話:

高老先生在病床上問兒子︰「人死後會到哪裡去?」

「一般人會到地獄、餓鬼、畜生道去,爸爸您就任選一個地方吧!」高伯真回答。

「我三個都不想選,那該怎麼辦?」

「既然如此,必須皈依三寶才能做人,升天堂。」

「皈依三寶要有師父才行,我要找哪一位師父呢?」

「師父有很多,隨您選擇。」

「我常常閱讀星雲大師的著作和聆聽他的錄音帶,我想皈投星雲大師的門下。可是大師在台灣,我又重病在床不能去,真不知如何是好。」

「沒關係,您可以用電話皈依呀!」

就是這番話成就了電話皈依的因緣,我記得在皈依後,高伯真先生就以他父親所收藏的一幅張大千的畫作為供養送給我,那幅畫在台灣書畫義賣中曾創下八百萬的高價,也因此成就了一件「捐畫興學」的美事。

人生不能沒有信仰,宗教信仰是發乎自然,出乎本性的精神力,宗教信仰能使生活美化,一個有信仰的人,他的內心是充實的,眼中所看到的世界充滿祥和;反之,沒有信仰的人,他的心靈找不到皈依處,他的人生是空虛的,他感到的世界是貧乏的,所以有信仰的人生才是美滿。

但是信仰要合乎正信,有的人一開始就信錯了邪教,走岔了路,人生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因此信仰有信仰的層次,能夠信仰正信的宗教最好,所謂「邪信不如不信,不信不如迷信,迷信不如正信」。信仰一定要用理智去判斷,要信仰「有實、有德、有能」的宗教,這才是正信的宗教。

人間佛教的信仰,不是迷信的膜拜,不是盲目的奉獻,而是從浩瀚的三藏十二部不朽經典中,覺悟出緣起緣滅等生命的真理。

佛教講的緣起中道、因果業報,乃至三法印、四聖諦、十二因緣等,都是解答宇宙人生之祕的智慧,不但能幫助我們解決人生的煩惱、困境,尤其能讓我們認識生命的本質,了解生命的真諦,引導我們活出有意義、有價值的人生,讓我們活得歡喜,活得自在。

只不過佛教雖然有甚深微妙的義理,但是佛法有許多專有的名相,不但艱澀、繁瑣,尤其有些思想如果完全從出世的角度去詮釋,往往讓人誤解,甚至心生反感。

因此,我在弘揚人間佛教的過程中,用心最多的,除了要把佛法說得深入淺出、通俗易懂,尤其更重要的是,要能做積極而正面的詮釋,要合乎人性化。例如過去佛教講「無常」,一般人聽到無常都很害怕,但是我告訴大家,無常其實不是消極的,無常說明好的會變壞,相對的,壞的也會變好。譬如貧窮的人,只要認真工作、奮發有為,有一天也會變為富人;愚笨的人只要肯用功讀書、努力學習,也會有變聰明的一天。所以無常才能進步,無常才能更新,無常才有希望,無常才有未來。

過去佛教講「忍」,一般人認為忍就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覺得學佛都是叫人要忍耐,所以很吃虧。

其實佛教講「忍」,有三種層次,第一是「生忍」,也就是為了生存,我們必須忍受生活中的各種酸甜苦辣、飢渴苦樂;不能忍耐,就不具備生活的條件。第二是「法忍」,這是對心理上所產生的貪瞋痴成見,我能自制,能夠自我疏通、自我調適,也就是明白因緣,通達事理。第三是「無生法忍」,這是忍而不忍的最高境界,一切法本來不生不滅,是個平等美好的世界,我能隨處隨緣的覺悟到無生之理,就無所謂忍或不忍,這就是「無生法忍」。

忍,就是能認清世、出世間的真相,而施以因應之道,所以忍就是認識、接受、擔當、處理、化解;忍不但是內心的智慧、是道德的勇氣、是寬容的慈悲、是見性的菩提,更是一種無上的力量。

佛教把我們居住的世界稱作「娑婆」,就是「堪忍」、「能忍」的意思;因為人活著,不但要忍苦、忍難、忍窮、忍飢、忍冷、忍熱、忍氣、忍怨,也要忍富、忍樂、忍利、忍譽,所以人生必須懂得「以忍處世」。

另外,佛教講「四大皆空」,一般人聽到「空」,總認為「空」就是什麼都沒有的意思,因此覺得「空」很可怕。但其實「空」才能建設「有」,「空」有空的內容,在空的裡面才能擁有宇宙的一切,不空的話就什麼都沒有了。例如房子不空,就不能住人;杯子不空,就不能裝水;皮包不空,就不能裝東西。甚至我們的鼻孔不空,就無法呼吸;耳朵不空,就不能聽聞,乃至全身的細胞、毛孔、五臟六腑如果不空,人就無法生存。有了「空」,生命才能延續,所以空就是有,有就是空,這就是《般若心經》所說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空」與「有」既是一體的兩面,既然空有是一如的,所以我認為不如把過去的「四大皆空」,說成「四大皆有」;因為先有「妙有」,才能進入「真空」,先建設現實「有」的世界,從「有」的真實中,才能體驗「空」的智慧。因此我覺得人間佛教應該順應眾生的根機與需要,從積極面去引導人認識佛教,了解佛法,讓人既能「空」,也能「有」。

過去很多人不願意信仰佛教,因為學佛都要受戒,他們覺得持戒很不自由,因此不要學佛。其實持戒才能自由,我們看現在監獄裡的犯人,不都是犯了五戒才鋃鐺入獄的嗎?所以持戒不但可以讓人我都自由,尤其一般人都希望能健康長壽,希望可以發財富貴,希望擁有和樂的家庭,乃至獲得善名美譽、聰明有智慧等等;但是這些不是想要就有,而是要有方法,沒有方法,光是妄想,或靠祈求,如何能發財,如何能長壽?就像一個人沒有播種,如何有收成?

因此,我在主持三皈五戒時,都是告訴大家,只要受持五戒,這一切自然不求而有,因為不殺生而護生,就能長命百歲;不偷盜而布施,自能享有富貴生活;不邪淫而尊重他人的身體、名節,自然家庭美滿;不妄語而讚歎他人,自然獲得善名美譽;不喝酒而遠離毒品,自然身體健康,智慧清明。

長久以來,佛教的戒律都是對生活的否定,都是消極的制止,缺乏大乘佛教積極向上的精神與作為,致使佛法不能應時興化,而成為佛教與時俱進的絆腳石。

其實,我覺得佛教應該重視根本大戒的行持,對於小小戒,如佛陀所說,要隨時代的精神、隨社會風俗的不同而「隨開隨遮」,實在不必故步自封。佛陀當初制戒,其實是充滿人情味,是很人性化的,只是現在一般人都只研究戒條,而沒有研究佛陀的心。

我自覺自己是能夠懂得佛陀的心,所以我提倡的人間佛教,也是很重視人性化,很有人情味。記得有一次我帶一些青年到澎湖吉貝島去弘法,有個人見到我們,就問我:「你們到我們這裡來做什麼?你們佛教講不殺生,我們都是捕魚的,如果我們都跟你們佛教接觸,我們就都沒有飯吃了。」

這番話給了我很深的感觸,我覺得佛教是不捨任何一個眾生的,這些人以捕魚維生,佛教到底要不要放棄這些人?這個問題觸動了我的心,當時我就感覺到,佛教對殺生的問題,應該要有創新的解釋。因此又有一次,我到小琉球去主持佛光會的活動,帶領的校長告訴我,佛光會在當地發展困難,因為這裡的人民都是捕魚為業,都是從事殺生的工作,與佛教的教義不符。所以這裡的人覺得他們信神可以,但不能信佛教。他問我,這個問題怎麼解決?

當時我就回答他:「你即使殺生,但不要有殺心。」也就是說,有殺生的行為,不要有殺生的心;殺生是為了生存,但不要有殺心,甚至還能心存懺悔,那就更好。

其實佛教的戒,要如何持得好,持得圓滿?端看你能做到怎麼樣的程度。當前佛教最難說明的,就是戒的問題。每次傳授五戒、八關齋戒我都講得比較寬鬆,因為如果講得很困難,把人都給嚇跑了。所以我告訴大家,戒的定義就是自由,戒的定義就是不侵犯,佛教講戒律有輕有重,一般人不容易真的違犯佛教的五戒,平時所犯的頂多是惡作,因此大家可以放心受戒。

事實也是如此,佛教講五戒,戒不是不犯,是犯了戒能知道懺悔;破戒而懺悔還可以得救,但如果覺得不受戒就可以為非作歹,這就是破見,那就無法可救了。

除了戒律的障礙之外,過去佛教所以不能走入民間的另一個原因,就是佛教都是講「布施」,都是要把東西給人,這與一般人總把信仰建立在「有所求、有所得」之上剛好相違背,所以佛教無法普及。

對此我告訴大家,布施看似給人,其實是給自己,布施如播種,布施就是結緣,懂得布施結緣的人,遇到困難時,自然會有貴人相助,這些貴人就是自己曾經結過緣的人,所以其實說來,自己才是自己的貴人,所以大家要做自己的貴人。

我覺得人間佛教就是要用佛法來引導大家建立正確的人生觀,甚至要開發每個人的真如佛性,所以我經常勉勵大家,要提升信仰的層次,要從信佛、求佛、學佛,而到行佛。

每次我在主持皈依三寶典禮時,總是鼓勵信徒,要直下承認「我是佛」。因為當初佛陀在成道時,就曾發出「大地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的宣言,說明眾生皆有佛性。

佛性就是成佛的性能,佛性是人人本具,個個不無,只是因為被無明煩惱遮掩,所以佛教的信仰,不只是要大家信佛,更是要人人能肯定自己,認識自己,進而對自己有信心,也就是要發掘自己本有的真如佛性。我覺得只要人人敢於承當「我是佛」,世界自然和諧無諍。

因此,「從出世的悲苦到入世的喜悅,從僧伽的專責到信眾的共有,從自了的空談到生活的修持,從階級的差別到平等的圓融」,這是人間佛教最大的成就,也是佛光山多年來努力、辛苦弘揚人間佛教的目的。我們希望透過推動人間佛教,能維護社會秩序、淨化社會人心、改善社會風氣、端正人生行為,以期共建一個「自心和悅、家庭和順、人我和敬、社會和諧、世界和平」的五和人間,這是佛教應負的社會責任,也是佛教對國家所能作出的貢獻。

總之,人間佛教必然是未來人類的一道光明,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因此有一次在與信徒座談時,有人提出一個問題,他說當前全世界有南傳佛教、北傳佛教、藏傳佛教,乃至現在日本的佛教也有自己的型態。他問我佛教未來應該走哪一條路線來統一世界的佛教比較好?

對此,我把各地的佛教做了一番分析,我說南傳的佛教以供養為主,信徒供養僧侶已經成為他們的風俗習慣,但是這種供養制度如果到中國來,行得通嗎?事實上是不能!如果你走到信仰耶穌教的人家門口,他不但不給你供養,可能還會把你打了出來。因為中國的宗教很複雜,所以不能走泰國南傳的路線。

你說走藏傳的路線吧!藏傳的佛教因為地處荒涼偏遠的西藏,人民生活在冰天雪地裡,養成堅忍的精神。他們外在的物質很缺乏,只有往內心世界去追尋,所以他們的精神世界很豐富,信心也很強。但是如果中國人到了西藏去,三餐生活都覺得困難了,還談什麼信仰宗教呢?因此並不容易。

那麼,走日本佛教的路線吧!現在日本的佛教,基本上寺廟已經不成為寺廟,而是成了祖師的宗廟;他們不再是信仰佛教,而是信仰祖師。日本佛教從佛祖的佛教變成了祖師的佛教,基本上已經走了樣,尤其他們的出家人可以娶妻生子,因此如果現在要中國的佛教走日本的路線,事實上也不行,因為基本上中國的佛教是靠戒律在維持形象。比丘、比丘尼不可以結婚,這一條日本人都認同,一般在家信徒之所以向出家人禮拜,就是覺得你們跟我們不一樣,你們沒有結婚,我們是有家庭的,不如你們。

所以,今後的中國佛教要走什麼路線?應該走「人間佛教」的路線!人間佛教就是:在家眾有在家眾的護教空間,出家眾有出家眾弘法的崇高地位,僧與信、出家和在家,如人之雙臂、如鳥之雙翼、如車之兩輪。所以我們提倡人間佛教,我創建的僧團以佛光山為主,教團以佛光會為主。

但是,未來的歷史不是某一個人說的,也不是某一個人做得了的,這要看後來的信徒有沒有這種理念,有沒有這種大菩薩、大發心的人,才能有所建樹,把這種宗風、規模建立起來。

這不是用強迫,或用政治力量可以達成,這是信仰,是要經過時間和歷史慢慢形成的。我祝願佛光山的僧團與教團,未來在人間佛教的發展上,能真正帶給人間和平與福祉,帶給人類幸福和安樂,這一切還有待我們繼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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