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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84 ◎苦樂童玩記

二○一二年七月,我的皈依弟子中華籃球隊總教練劉俊卿居士,帶曾任國際籃球聯合會主席程萬琦先生來訪,他們說我愛好籃球,希望贊助我的公益信託基金,於是邀約世界的名手來打一場義賽。

其實,我並不如社會人士所知道的只喜愛籃球,我是一個喜愛體育運動的人,凡是球類的,我都喜歡。如在棲霞山那麼嚴格的叢林生活,我就有打乒乓球的習慣,對於棒球、壘球、排球,我都打過,也都有興趣;不過,球類是我成長以後,有興趣的活動。

在我幼兒的時候,談不上運動,那時所有的童玩、兒童遊戲,都是在我家門前,或者在仙女廟門口的平地進行,對於兒童在鄉下農村的一些遊戲,自己也都耳熟能詳。現在要對一些幼兒玩的各種遊戲敘述一點,如此也能增加一些我對童年的回憶和因緣。人說老小、老小,像我現在這樣八十七歲的高齡,也算是童心未泯吧。

小時候的遊戲是什麼?十歲以前的已經不復記憶,現在能記憶的就從七七蘆溝橋事件那一年(一九三七)開始。當時我十歲,我就依前後兩、三年中的遊戲,來做個敘述吧。

七七蘆溝橋事件,中日戰爭開打以後,很快地,日本人就進攻上海,農曆十二月中旬打到南京,在南京掀起了舉世皆知的「南京大屠殺」。這一場戰爭就一直沿著我們江都打來,所以江都的房屋,尤其是運河的北面房子全部都被日軍燒毀。因為這些盤踞在運河南北兩側的房屋,是他們戰略視線的障礙物,所以他們把屋子燒得只剩破瓦頹垣。

房屋燒毀了以後,雖是木造的房子,都還有一些鐵釘殘留,這些「銅屬」,也就是破銅爛鐵錫、五金等,我們兒童就去撿拾這許多鐵條鐵器,收集起來後,就彼此來「戰釘」一下。

所謂「戰釘」,就是用鐵釘來交戰。一開始,先剪刀、石頭、布來猜拳,輸家就得把一個鐵器,哪怕是一根鐵釘,擺在一個方形石頭中間,由猜拳的贏方,用他自己選出的鐵器往方形石頭上的鐵器打去,並把它打出石頭界限外,那你的鐵器就輸給他了。

相反的,如果他的鐵器沒有把你的打出去,他的鐵釘反而掉在石頭板上,那就換你選出你自己認為適當又強大的鐵條或鐵釘,把它打出去。這個遊戲名稱就叫做「戰釘」。玩的過程,就是又想保護自己的,又想要贏人家的。我們那時候還小,不太懂得收集這許多的玩具,這大概都是十五、六歲小孩玩的遊戲,所以我們偶爾只有在旁邊,為他們喊加油、看熱鬧。遊戲中,看到某一個人把人家的鐵器贏回去了,也會為他雀躍不已,就好像是英雄凱歸。

小朋友為了玩戰釘,身上穿的衣服口袋都裝了一些鐵釘,這鐵釘的重量,常常把身上口袋弄壞,家長一看,小朋友又再玩這個遊戲,就來把家裡的子弟叫回去,不由分說就給他一頓責打,並且下令不准玩,這都是常有的事。後來大家也覺得身上裝了很多的鐵器,感覺好像不是很雅觀,就慢慢的不玩了。

不玩戰釘,我們年紀小的孩子就玩「抽洋片」。

過去香菸盒內都會附上一張洋片,大小就像現在的信用卡、厚紙片,上面都會印有一個人物。有時候印的是《水滸傳》的黑旋風李逵,打虎的武松,豹子頭林沖;也有時候印的是《三國演義》中騎千里馬的關雲長、張飛、劉備、趙子龍等等。大家有的時候也搞不清時代,你出李逵,我就用張飛吃了你。就這樣,大人吃香菸,有些小孩子就順著大人嗜好,說:「我去幫你買菸,你要把洋片給我。」所以有些孩子就收集到好多的洋片,在我們認為,哪一個孩子收集到的洋片多,他就是富貴之人、是英雄人物,令人崇拜。

這洋片的遊戲怎麼玩?就是有一個人先把一張洋片平行拿在左手,再用右手把它彈打出去,彈得越遠越好。對方也照樣的動作,看誰彈得最遠。彈打了以後,最遠的那張洋片,就可以吃掉近的洋片;如果他打在我的後面,只要我的手搆得到他的洋片,那我就贏了他的洋片了。這就像是籃球比賽,兩邊都有輸贏。有的人打洋片是很有技巧的,一天可以贏人家幾十張,洋片積聚越多,這個小孩就讓人越崇拜。

有的孩子認為打洋片不夠刺激,他就玩「老虎歸洞」。

何謂「老虎歸洞」?

就是說在三公尺或五公尺的地上,挖兩、三個洞,兩個人用玻璃珠,一個人拿自己的玻璃珠,從這個洞打到那個洞,再進到第三個洞,然後再打回來。哪一個人先回到自己的洞來,就贏了對方一顆玻璃珠。小孩子雖然貧窮,假如一天贏個三、五顆玻璃珠,也是洋洋得意的。

在那時候,一毛錢可以買一、二十顆玻璃珠,我們那時候也很奇怪,大人都不准小孩子玩遊戲,知道小孩子在哪裡玩,他都把你的這許多遊戲的玩具沒收。我記得我母親也沒收過我的玩具幾次。但那個時代,大人也沒想到過要買玩具給兒童。我想,男生從來沒有摸過球,或女生也沒得到過洋娃娃的,這是很普遍的事情。

不過,兒童會自己想出遊戲來玩。大人為什麼會沒收?總之,那時候的管教,覺得兒童「勤有功,戲無益」吧。

從「老虎歸洞」再玩到「打梭」。

「打梭」的原理,跟現在的棒球或高爾夫球差不多的內容。將一根十公分長的木頭,把兩頭削尖放到地上,然後再用一個木棍子對準尖的一頭用力一敲,讓梭彈到空中去。等到要掉下來時,再像打棒球一樣揮棒,把它打出去,看誰打得遠,誰就是贏家。

「打梭」必須要找到一個廣場,沒有行人的地方,不能在路上玩,因為玩的這個「梭」打傷了別人,有時候會造成村莊、鄰居、家庭的不合,我也曾看過母子或父子常常到人家的家裡,大興問罪之師,都是為了「打梭」造成的傷害引起,所以必須由父母帶小孩子去道歉。

打梭,應該是我除了戲水游泳之外,最喜歡的遊戲;所以後來我在佛光山會喜愛棒球,大概與童年喜愛打梭的習慣不無關係。另外,佛光會經常舉行高爾夫球賽,都要我去開球。我每次開球的時候,一桿下去,把高爾夫球打得很遠,他們都說我的姿勢很標準,就問我:「大師,您常打高爾夫球嗎?」

很慚愧,我對高爾夫球,什麼十八洞、七十二桿,幾桿進洞……我完全都不懂,那是有錢人的玩意兒,我哪裡會打高爾夫球?其實這是我們打梭的基本訓練。

到了陰雨的天氣,或是到了冬天風雪季節來臨的時候,就不能出去打梭了,那兒童還可以玩什麼呢?玩「踢毽子」。

這個毽子,可以是用羽毛做成,也可以用雞毛,或是紙做成,裡面再綁上銅錢或是有重量的東西,我們就可以用腳把它踢到空中去。上去了,掉下來,再把它踢上去,有的人單腳不動,用另一隻腳踢,一次可以踢幾百下之多。或是還有其他花樣,從右腳踢到左腳,左腳踢到右腳,甚至於還有朝兩邊踢,就從右腳的右邊踢到左腳的左邊,這麼來來去去,也可以踢好多個。甚至,有的是文踢,有的是武踢。

踢毽子,據說是軒轅黃帝發明的,但是那個時候人類還沒有穿鞋子,都是赤腳踢,腳底有弓型凹處不平,大家也踢得不亦樂乎。經過五千年的演變,人類也慢慢發展到穿鞋子,毽子漸漸演變到現在有紙毽子、雞毛毽子等各種樣式。中華文化歷史的淵遠流長,從踢毽子可以看得出來。

在我們家鄉揚州,踢毽子有好多的花樣,各有不同名稱。勾,是把腿子向前一跨,一腳在前,一腳在後,前腳不動,用後腳子踢;另外還有跳、蹺、跪、踩、蹦、剪、躍……好像有九級之多。現在那許多內容,我都已記不清楚了。在冬天寒冷的時候踢毽子,可以加強禦寒,有溫暖的感覺。

說到寒冬嚴冷,如果是大雪飄飄的日子,兒童都好高興,可以出去堆雪人打雪戰,這也是一種嬉戲。但是身子弄髒了以後,回家來,又會給父母一陣打罵。假如說天氣很好又有風的時候,那就可以放風箏了。

「放風箏」大部分都在秋冬的時節,蔚藍的天空、秋天的涼風,我們年紀小的孩子沒有能力做大風箏,只有放「一片瓦」。大概像屋頂上琉璃瓦那樣子大小的紙,把兩端的角彎一下,弄根竹子黏起來,成為像瓦一樣弧形的風箏,再加上尾巴飄飄然的樣子,很是好看。因為風從兩旁走,裝上尾巴,能有平衡作用,避免風箏東倒西歪。但一片瓦都是小小孩玩的,只能飛個三、五丈高,就已經相當不錯了。如果風大,一吹,把線吹斷,它就飛了走,最後落在人家的屋頂上,就還跟人家要求爬上去拿下來,這不免又是要吵架了。

風箏的種類有多種,從一片瓦再到四角風箏、六角風箏、八角風箏,燈球等於現在的汽球,百足則像蜈蚣一樣,一節、一節的很漂亮,這得要風很大的時候,才放的上去。

大人放大風箏的時候,要用大的麻繩綑在樹上,或是幾個人綑在腰上,因為風箏的力量是很強的,它甚至可以把人拉到好遠的地方去。當風大的時候,線就放長一點;風小的時候,線就縮短一點。風箏上到了空中,在空中擺動,非常好看。有的人會在蜈蚣的上面繫上哨子,放到天空去,風一吹,就出現響聲,好像奏樂一樣。風箏一放上天空,兒童們就跟在蜈蚣的後面,奔前奔後的幫大人們拉線,找尋風箏落下來的地方,或收線、或收風箏,都聽那許多大孩子的吩咐。

除了上述的這許多遊戲以外,「滾鐵環」是最沒有輸贏了。滾鐵環,就是用一個鐵的圓圈,然後用另外一根鐵條撐持,讓這個鐵環滾動不要讓它倒下來。這就等於拍著籃球走路,而不讓籃球丟失是一樣的功夫。

還有其他像一般在台灣各地都有的「老鷹抓小雞」、「丟手帕」等,但這都要有好多小孩子聚會的時候,才玩得起來,一個人或兩三個人不好玩。

每到下午,我們兒童自然就到廣場集合起來玩,大家圍成一圈,一個人就站起來丟手帕,拿到手帕的人,就要站起來追趕丟手帕的人。其他的小孩,嘴巴大聲念著歌謠:

丟手帕、丟手帕,讓你不知道,

等到他回來,你就吃不消;

丟手帕、丟手帕,輕輕放在你後面,

大家不要告訴他,

快點快點抓住他,

快點快點抓住他。

如果沒有注意被抓到,就會罰他唱歌或做怪動作,如讓他在地上爬等等,遊戲趣味不減。這許多遊戲,其實都是訓練兒童智慧的,小孩子這樣玩,可以把聰明智慧創意玩出來,而這些窮苦的兒童不這樣子玩遊戲又怎麼辦呢?

還有,當時的父母他們沒有教育的方法,只想到小孩子不可以玩,其實玩遊戲是兒童的天性啊!像現在的兒童真是有福氣,父母都帶他們遊公園、逛百貨公司、去迪斯奈樂園,都是為了滿足小孩的玩樂。所以我說,童玩,可以玩出人格、玩出道德、玩出智慧。

再說到「拔河」,其實拔河也不容易,一個人從家裡要找到一條禁得起雙方兒童拉扯力的繩子,在那個物質生活貧瘠的時代,並不容易有的;如果有,也要小心的從家裡面偷一條麻繩出來,如果給家裡的大人知道了,也是要挨一頓打罵的。所以,在那個窮苦的鄉村裡,要想找一些童玩遊戲,著實是真的不容易。

可是兒童們有時沒有書可讀、沒有學校可進,就是靠著這許多遊戲養成合群的習慣。在我們那個時代,小孩子都會想得出不花錢也可玩的遊戲,好比「打陀螺」,你只要把一個木塊削尖了,然後弄一條繩子圍緊它,再往地下一甩,它就滾啊轉啊,一直旋轉,配上「嗡」的聲響,這時候就會覺得自己很厲害、很有藝術感。

「彈玻璃珠」它是一個對打追趕的遊戲,拿出自己的玻璃珠相互對打,我的打到你的,你的就是我的;假如打不到,但剛好掉在你的旁邊,你可以來打我,打到珠子,就歸你所有了。跟前面提到的「老虎歸洞」一樣,擁有最多玻璃珠的人,就是我們的英雄。

還有「地嗡」(扯地嗡子)也就是現在說的「扯鈴」。扯鈴有多種,可以拉出雙邊的、單邊的,帶著扯鈴跳高,也可以拉出螞蟻上樹、金雞上架等等,厲害的小朋友,可以拉出好多的花樣來,跟踢毽子一樣,變化很多。但是扯鈴還是要用錢買,有的時候人家拿出來拉著玩,我們在旁邊就跟人家借玩一下,玩過之後再還給人,要自己出錢買是不可能的,因為要銅板就買不起了。

除這個以外,「打杏核」、「打桃核」也是不用花到銅板就可以玩的遊戲。我們家鄉的桃樹、杏樹很多,每年春夏產果實之季,我們小孩就去樹下撿取杏核、桃核。尤其杏子的核很平、很寬大,假如說把它洗乾淨,玩這個遊戲,也如「戰釘」一樣先猜拳,輸家就擺一個杏核在石頭上,我們用另外一個杏核,把在石頭上的杏核打出石頭外就贏了。有的杏核大到上面可以寫起字來,有人寫哪吒、二郎神、托塔天王等,有的時候在最大的杏核上,我們會寫「如來佛」三個字,甚至把這個杏核挖一個小孔把錫灌進去讓它很沉重,別人就不容易欺負它。如果我們要贏人家,就會很神祕的從口袋中,慎重的請出「如來佛」,口中並大聲叫喊:「如來佛出來了!」旁邊的小朋友,總是屏氣凝神的等待「如來佛出馬」,一出手,假如如來佛輸了,那一夜睡覺就睡不著,遺憾自己連如來佛都輸了,覺得很難過。

在我小的時候,各種的遊戲玩過了,都感覺到不夠刺激,日本人來了,對我們兒童的文化有了重大的改變。例如日本人和國軍,或者游擊隊,經常會戰或是巷戰,我們兒童就等這場戰爭完了以後,以數死人為樂,看哪一隊死了多少,比賽誰數的數字最多。

我記得游擊隊的會戰,我最多數到二六七人,數著、數著有時候倒下的人不會全死,我曾經數到一個活的生命,他輕輕的跟我講:「救我!救我!」

我一聽,就趕快跑回家告訴大人,因為他們是國軍。於是大人們趕快趁沒有日軍的時候,弄個門板把他抬到大後方去,也就救了一條生命。記得這一位先生後來還到我們家中感謝過。

在戰爭的時候,真是人命如草芥,有時民間的愛國人士,例如「大刀會」、「花蘭會」等,都會對日本人進行騷擾。有時,他們會說他們是有神護身,不怕槍炮子彈,但是也不見得。

有一次,我在家裡的房子內,聽到外面有四個大刀會的人在巷子口喊:「殺喔!殺喔!」我們小孩子從門縫裡看出去,見到日本人在另一端瞄準他們,一槍射出,這兩人就倒下來了。那兩人死去,但另外兩人仍然不畏懼,還是往前衝,口裡一樣喊:「殺喔!殺喔!殺小鬼喔!殺小鬼喔!」接著又是一槍,再倒下一個,再補一槍,四個人通通倒下來,我們這條巷子歸於寧靜。

由於戰爭的關係,也是造成兒童們開始好鬥的時候。我記得我們一些兒童們就分東頭及西頭兩邊,東頭的兒童就向西頭的兒童挑釁,或西頭的兒童就組織隊伍要向東頭的兒童進攻,也好像兩軍戰鬥一樣,這就等於打群架,也沒什麼是非也沒什麼仇恨,只想打來玩並分個勝負。不過大家都是小孩子。在我的記憶裡面,並沒有什麼重大的受傷,偶爾有的說手骨打斷了,受傷的兒童父母就帶著小孩,到打人的小孩家裡大興問罪之師,當然這打人的孩子,也被父母一陣打罵,才能消災解決問題,甚至父母還要把小孩抓來打給對方看,以解決對方心頭上的忿怒。好像這個戰爭給人類的影響就這麼大。

除了東西戰鬥以外,我們運河北面的孩子,對南面的孩童也是常常叫陣,河南面、河北面,中間隔了一條河,聲音要傳到對岸,當然火力不及。大家有方法,那些燒掉的房屋,到處磚瓦很多,大家就以磚瓦、瓦片作武器投擲,或者武器不夠,就用繩索做成一個像橡皮筋一樣的彈力線,把瓦、石頭甩得很遠、很遠,還能從河的北面打到河的南面。我們住在河北面的,武器子彈很多,河南面的因為比較沒有受日本人燒毀房屋,對於找尋瓦片不容易,只有石路上的碎石子,所以並不能發揮很大的攻擊力量。就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我忽然出家了,那個兒童的遊戲我也沒有再參與,不知道後來他們究竟是怎麼樣子結束的,我想,兒童在那樣的情況下成長,利弊應該都是有的。

由於我從三、四歲起自己就經常在水裡遊戲,家人叫我到河的對岸買東西,經常來回走路就要一、兩個鐘頭,還要花上一、兩個銅板搭乘擺渡。自己很捨不得,我就想要用游泳的方式過去。

我到岸邊,先把衣服脫下放到頭上,就游泳過去;到了對岸,穿好衣服再去買東西。買好了東西以後,再把衣服與東西綁在頭上,又再游泳回來。如此就可以節省了一、兩個鐘頭及銅板,我的衣服與東西也不會濕掉。這就是窮苦家庭的小孩所需要的生活技能。

此外,我還歡喜與小狗、小雞、鴿子這些動物玩在一起。記得有一回,我養的鴿子跑到別人家裡去,找不回來了。當時,我極為難過,母親給我麵包,我連麵包都不要了,就跑到揚子江投水自殺。我從河的這一邊跳下水去,大概是由於不怕水的關係,我又從另一邊浮了上來,自殺不成,只有自己再爬上岸,悻悻然地走回家。

我也因為水性很好,就邀約一些小朋友,到河邊沒有人的地方戲水,當然也有滅頂的事故發生。我自己也遇到過這樣的情況。

有一次,在一條河的地方,我先游過去,再叫對面小朋友,我說:「過來啊!過來啊!」其中,有一個小朋友他並沒有力量從彼岸游到此岸,但是他給我這樣一激,他就真的要過來。可是還游不到很遠,他就沉到水底去了。沉下去的同時,他抓住另外一個在他旁邊的小朋友。就這樣,你抓我,我抓你,兩個人一起在水中上上下下、載浮載沉。

我一看急得不得了,這樣下去他們會淹死的。我趕快向前去救他們,當然我不懂救人的方法,我一去,他們也把我抱住,因為在水中落水要命,只要有一點可以抓的地方,就會緊緊抓住,希望能有得救的機會。兩個小朋友在掙扎中抱住我,我這力量也很有限,哪裡能可以把他們帶到岸邊?所以只有自己掙脫他們上岸,穿起衣服來就想逃。

但是還沒有舉步,就想到:「不行啊!我只要一走,這兩個小朋友肯定會淹死的。」我只有又再回頭下水去救他們。

這一次是有預備來的,我游到他們的後面,把他們兩個一起抱住,慢慢的把他們拖到岸邊。那時候他們已經臉色蒼白,口吐白沫,因為在江河中喝了很多的水,幸虧沒有死亡。他們睡在地上,我想,假如再慢個兩、三分鐘不能把他們拖到岸邊的話,他們兩個必死無疑。

本來我是個揚州水鄉澤國的孩子,小時候經常在揚子江潛水,我的水性很好,能在水底換氣,也能在水面上睡覺,也能在水面平躺,也不會移動或沉下去,我可以從此岸潛水游到對岸,可惜十二歲出家以後,就沒有機會游泳了。棲霞山是一個連小池塘都沒有的地方,我哪裡去游泳呢?可以說,那一段時光,也算是最辛苦最需要忍耐的時光,沒有水玩,沒有水遊戲,比沒有童玩更加辛苦。

記得後來隔了十多年的時間,我二十三歲到台灣後,那時,台北的新生北路還是「堀川」的時代,只要大雨滂沱,台北一淹水,所有新生北路都在水中,看不到水溝。有一次,我也不小心一腳踩空跌到堀川裡面去了。那時候,水流相當湍急,但由於我的水性好,雖說落水要命,但我沒有喊救命,因為我不怕丟命,一下子就爬上岸,爬上岸後才發現我身上小布包的錢不見了,那是維持今後生命的錢,總共十三塊銀圓。沿著水流看、找,我的布包順著水流浮浮沉沉,我趕緊又跳回去撿回來。

三十多歲的時候,有一次,我和朱斐居士同遊澎湖,那時候應該時隔二十多年沒有游過水了,一見到大海,不禁心動,我們相約到海裡游泳,我還慶幸自己仍然水性不忘。

那時也才知道,原來海水的浮力,比江河裡的水還要大,更加讓人容易游泳,所以我一直往海中央游去,岸邊的同伴不知我的水性能量,都在叫:「回來啊!回來啊!」我想,我也不應該讓人掛念,於是見好就收了。留下了出家後游泳的這樣一個紀錄。

除了游泳以外,話說回我出家後的遊戲,因為那時候正在抗戰期中,大家也受了感染,喜歡上「下軍棋」。我的同學有的人在棲霞山待久了,慢慢的成為老參、老油條,也不知道從哪裡得來這個軍棋,大概有五十隻棋,雙方各分一半,互相不可以看到對方布陣,雙方都有自己的三軍司令、軍長、師長、旅長、團長、營長、連長、排長、工兵等,還有地雷炸彈與軍旗。

這軍棋上有分線,那一顆棋可以怎樣在紙上走路,或是走到某一條線後,雙方可以對敵,然後攤開一看,看誰大誰小,誰大就獲勝。比如,連長可以把排長打死;團長可以把營長打死;總司令可以把軍長打死;手榴彈只殺一個小兵太可惜了,要炸死高級將領,才知道把總司令炸死的價值。所以這個時代文化,總是在考驗人生的智慧,激發人對生存及適應的能力。

對世俗的遊戲,我那個時候已經慢慢的不感興趣了,在十五、六歲的時候,突然迷上了「選佛圖」。所謂「選佛圖」,這是明朝蕅益大師依照明代當時民間玩的「升官圖」所作的遊戲,他將佛教名詞以及教理融入這個遊戲當中。

「選佛圖」就像一張報紙大小的紙,上面印滿了從六道輪迴(地獄、餓鬼、畜生、修羅、人、天),戒定慧三學,三十七助道品,菩薩五十一位,十信、十行、十住、十回向、十地到妙覺成佛。除了這些以外,紙的中間,有一大大的佛字,走到大的佛字後,就表示已成就圓滿。

除了這張「選佛圖」外,另外還要用一顆木頭像骰子一樣,每一顆有六個面,各刻一單字「南」「無」「阿」「彌」「陀」「佛」,玩的人輪流像擲骰子一樣,拿起來一撚,口中大喊「南無阿彌陀佛」,如果轉到「阿彌陀佛」任何一個字,就可以前進幾步,如果只轉到「南無」,就退幾步,進進退退之間,看誰先走到佛國淨土,誰就獲勝。這個遊戲就叫做「選佛圖」。

這個遊戲,是一個學佛的沙彌階段應該要有的基本教育;可是,我們那個時候很可憐,連玩個選佛圖都要被老師責罵,或是被老師責罰,必須偷偷的玩才行。其實,它可以快速的增加我們對佛學常識的認識,這是一個很有效果的教育與學習。

說來玩遊戲應該很正當的,可惜,我們中國過去落伍,老師、父母不懂得教育方法,可憐的兒童們,都是誤打誤撞,才成就一些未來的人生。

總的來說,倘若我們的童玩遊戲有不好的方面,那就是有一點賭博的行為,甚至最不好的,還會有一些械鬥行為。其實,兒童的童玩,一直到大人的奧林匹克競賽、世界的戰爭,都是比賽,都是賭博,都是必須爭有勝負的。因此,世間人類要和平是很難的。

所以,佛法覺得不爭勝負,大家平等、和平,才能天下無爭、才能相安,互相安樂。但是童玩也有好的地方,就像我們所提的這些遊戲,從來沒有殺生害命,不像現在的兒童,玩小魚、小蝦,或者抓住蜻蜓、知了,把這些昆蟲動物的腳或翅膀扣住、綁住,控制著他們行動,或傷害他們的生命。

不過,在大陸的兒童很好,都是男孩子與男孩子玩,女孩子與女孩子玩,男女彼此從小就知道守分寸,要是哪一個男生走到女生那邊,就覺得這是不應該的事情;如果有個女生要找男生的圈子玩,大家也會覺得那個女生肯定是一個太過潑辣的人,將來一定嫁不出去。

我常常遇到一些女生,他們要結拜為姐妹,一結拜,就是七姐妹或八姐妹,結拜前,還常常找我先替他們去拜一拜神明,而且是偷偷地不敢告訴別人。為什麼要讓我先去拜呢?因為他們也知道,結拜姐妹後,假如將來一起再轉世投胎,讓人家的父母一養七個、八個都是女孩子,真的是很辛苦的。因此,要讓人家第一個先養個男孩子,以後再一個一個養女孩子。世間多奇,也有這種風俗。

但是又為什麼要找我呢?因為我很正派、老實、比較有規矩,而且人長得胖胖的,大概他們覺得有福氣吧。想來,應該也有一點好處給我,不然我也不肯去,至於送我什麼東西呢?我一點也記不起來了。

後來我到了台灣,一九五七年辦了宜蘭慈愛幼稚園,園長張優理老師,就是現在的慈惠法師,園主任吳素真小姐,就是現在的慈容法師;他們那時候經過一些學校的訓練,辦起正規的遊戲來,那個花樣可多了。相較起來,我們在大陸的童玩,還真是不及他們那種多采多姿。

記得他們的遊戲有「娶新娘」、「兩人三腳」等,其中的「接力畫人像」,就是在黑板上,一個人先去畫圓圈,再另一個人上去畫眼睛,第三個人再去畫鼻子,第四個人去畫嘴巴,用輪流接力的方式把人像畫出來,這許多遊戲等等,讓幼稚園的學習更加精采的多了,這到底是有規模的學習機構所教育出來的啊!

談起兒童時期的童玩,真有隔世之感。不過,回憶過去,貧窮或富樂,不是有絕對的,就是貧窮的兒童,玩那許多遊戲,也是如在天堂一樣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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