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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210 ◎我的衣食住行

人在世間上生活,民生問題最重要;所謂民生問題,就是衣食住行。

說到衣食住行,指的是生活上的日用;我個人對於自己的衣食住行,應該說是用的最少,但也是擁有最豐渥的。回憶往事,衣食住行的因緣,確實也影響了我的人生。

在俗家的兄弟排行中,我是老二,大哥穿的都是新衣服,他穿過、剩下來的就由我來穿;我穿壞了,弟弟又有新衣服;只有我可憐的老二,沒有穿過新衣服。出家以後,十年參學的歲月中,我也沒有穿過新衣服,因為我上面有師兄,師父把師兄不用、不穿的衣服都留給我穿。

穿衣是如此,吃飯也是如此。出家前,在家庭裡都是大人先吃,吃過了才輪到我們小孩子吃。出家以後,因為我的個性喜歡服務,在青年參學期中,大部分的時間都是當行堂(在齋堂裡為人添飯菜、服務的行者)。當行堂,要替人添飯、添菜,等大家吃完了,才會輪到行堂吃飯,也就是吃第二輪。

說到住,在六十歲以前,我睡過地鋪、睡過廣單(通鋪)、睡過雙層上下鋪、睡過草皮、睡過地磚,甚至睡過監獄等等。

講到行,我這一生當中,兩條腿是讓我用得最多的交通工具;到了老年,才坐輪椅讓它休息。靠輪椅代步的老年,別有一番人生的體會。

以上,就是我一生當中衣食住行的概略。接下來就讓我仔細地一一道來。



人的一生當中,童年是最喜歡穿新衣服的時候了。可憐我的人生,從小就沒有那樣的福德因緣。我的每件衣服,可以說沒有一件是不經過補丁的。有時候,覺得穿了補丁的衣服真是羞於見人,就躲在家裡不出去。除了偶爾出去和其他的兒童玩遊戲,兒童之間誰也不會笑誰,因為窮苦的鄉村都是窮苦人家,他們身上穿的衣服,也不見得比我好到哪裡去。

我記得一九三六年七月,我過十歲生日的前一天,我母親還是體貼我,為我做了一套新衣服,給我隔天慶祝生日。那一天晚上,我就把新衣服擺在我的枕頭邊上,心裡想,明天早上起來就可以換上新的衣服了。但是在鄉村裡蚊蟲多,到處肆虐得厲害,我就點了蚊香,大約有一米多長。

小孩子不懂,我就把它擺到衣服的上面,蚊香一直燃燒,到最後把衣服都燒起來了,一直燒到肩膀我才驚醒過來,大叫:「失火了!失火了!」當然,大人很快就把火撲滅了,可是我的新衣服也隨著這場火災泡湯了。

我也不敢怨恨大人們,總覺得是自己的福氣不夠,眼看天亮就有新衣服穿了,但是新衣服還沒有穿上身,它的命運就宣告死亡了。

我十二歲出家,因為太過倉促,我的身材又小,師父說:「把我的衣服稍微改造一下,你就可以穿了。」記得出家那一天,我穿的就是師父改造過的一套灰色褂褲、灰色長衫。過了沒幾天,師兄弟又把他舊的、穿不下的一套褂褲、一套長衫送給我,說:「這個給你換洗。」我的出家新生活、新人生還是從穿舊衣、舊褲開始,沒有新的感覺。

奇怪的是,師父、師兄弟給我衣服的時候,這些衣物都還蠻好的,但是我穿不了幾天就破爛了。我心裡一直覺得很慚愧:同樣的衣服,別人穿都沒有壞,為什麼我穿不了幾天就壞了呢?因此,常常責備自己真是沒有福德因緣。

過了幾年,我慢慢長大了,我們的得戒和尚──若舜老和尚過世後,他留下一些衣服,我的師父很慈悲,選了一件伽藍褂(中褂)給我,這件衣服陪伴我五、六年都沒有壞,可見這件衣服的衣料很好。

及至一九四六年,太虛大師開辦中國佛教會會務人員訓練班,我也報名參加,但是他們規定參加者一定要穿新僧裝,我沒有錢做新僧裝,也無從告貸,更無法請別人幫忙,心中非常焦急,心想為了一件新僧裝不能參加,這是終生的遺憾啊!正在此時,有一個同學穿了新僧裝不合身,他不要。我站在旁邊,也不敢開口,還是別的同學幫我說話,「你就送給今覺(星雲)吧!」我的運氣很好,就因為這件衣服而能參加訓練班。

二十歲的那一年,我實在沒有衣服可以換洗了,因為身上長了膿疴瘡,只要衣服一脫下來,就等於肉上的皮也隨著衣服撕扯下來,皮膚都黏到衣服的內面了,全身皮開肉綻,鮮血直流。後來雖然我的膿疴瘡治好了,但是再穿上這些衣服又會再復發,像是細菌傳染一樣,後來他們就叫我不要再穿這件衣服了,應該把它燒毀。話說得這麼簡單,我把衣服燒毀了,以後沒有衣服穿,就等於沒有房屋住了,我的靈魂、我的肉體又依附在哪裡呢?

不得已,我向師父求救,師父說:「你過二十歲時,我就做一套夏天和冬天的衣服給你。」因為那時候生日還沒有過,一聽到有冬天的衣服,心裡想:「今年可以過一個好寒冬了。」但是,那個嚴寒的冬天,我的朋友弘度法師身上只有單薄的夏衣,我想到朋友之間要有解衣推食的情誼,就把這件冬天的棉襖送給弘度學長。他不肯接受,一直問:「你呢?你呢?」我說:「我還有一件。」他才肯接受。我這一年的冬天也就可想而知,得與嚴寒奮鬥了。

還好我有一個短期出家的師弟,他有衣單,但是他不出家,堅持還俗去了,那時候他留下一些才穿不久的衣服給我,於是我好幾年的歲月,都是靠這幾件衣服生活了。

有人說:「貧窮難以大方。」這句話不見得如此。我離開鎮江焦山佛學院的時候,雖然沒有什麼好東西,但是我很大方,毫不吝嗇的就說:「我的文具、書籍等東西,哪位同學需要,我都送給你們吧!我要回到我的祖庭大覺寺去了。」全身只剩一件長衫我就回到祖庭,連海青、袈裟也都沒有了,師父還責怪我說:「你連你的飯碗都不要了?」我才知道:「喔,原來我還是應該保留一些東西的。」

我在白塔小學做校長時,我有了錢,就做了好幾套衣服。接下來,我又到南京華藏寺擔任短期的住持,因此又增加了不少的衣單。但是那個時候,時局動盪不安,我要到台灣,於是又把所有圓的、方的衣單通通送人。圓的指的是「方袍圓領」,送給我的同學智勇法師;方的就是被單、枕頭,送給我那剛剛從江北逃難到江南的三弟李國民。我孑然一身,在沒有準備任何的換洗衣物下,就這樣子來到台灣。

所以我常說,一個出家人在一生當中,一定要有一次以上,把所有的東西捨去放棄;你要有一次、兩次這種體驗,才能對修行有所了解。

到了台灣後,經過台中寶覺寺,我的學長大同法師的妹妹覺道法師也是一位出家眾,托人送來三塊布料,給我和廣慈法師、宏慈法師一個人一塊。由於沒換洗衣物,身上僅有的衣物,又被夏天的西北雨淋濕,沒得換洗。於是,我就利用這塊布自己裁、自己做,才又有了換洗衣服。但是在這時候,我仍然沒有長衫可穿,後來在中壢圓光寺掛單時,做了功德佛事,分到一些嚫錢就自己做了一件長衫,自覺還做得有模有樣。

一九五○年,「一江山島戰役」爆發,普陀山的煮雲法師隨軍隊撤退到台灣,他到中壢圓光寺找我的時候,我問他:「你有帶衣單嗎?」他說:「沒有!」我就把身上唯一的一件長衫送給他。我不是慳吝的人,但是後來知道他帶了兩箱的東西放在基隆,是到中壢的時候沒有衣單,這樣他也把我的衣服拿去了,我心想,既然你有,又何必要我來為你錦上添花?你應該幫我雪中送炭才是啊!

台灣雖然位屬亞熱帶地區,我記得一九四九年冬天,有一次寒流來襲,我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短褂,實在不足以禦寒。那時候,妙果老和尚送我一件尼料的夾凳子(即厚的短襖),穿上它非常暖和。回想起來,在大陸嚴寒的冬天,有好多老人家都穿皮襖,我現在有了一件夾襖,雖然是舊的,但我非常的珍惜。可惜還是業障深重,一位大陸同來的法師,不知為了什麼事情不高興我,竟然把我的衣服撕了半邊,我只好忍受下來。

之後,逐漸的,不斷有人送衣服給我,沒有衣服穿的窘境,就再也不成為我的問題了。

我在宜蘭的時候,郭愛、蕭碧霞師姑都做過好幾件衣服給我。可是我沒有皮箱,也沒有衣櫃,那時不知道要放在哪裡;我嫌東西太多成為累贅,二十八歲那一年,狠心花錢買了一個箱子,把所有的東西全放進去,我的東西就不至於亂放了。

其實在我心中,我一直覺得自己有很多衣服。像香港的蔣裁縫,曾經送我十件海青;澳洲的一位弟子,妙源法師的家人,送過我十條灰色的褲子。從此,也不知道衣服是新是舊。現在年老了,實在說,穿的衣服太多了。不過,因為我四十歲以後就不斷地發胖,從六十五公斤慢慢到現在九十六公斤,所以很多衣服我也穿不下,就經常說:「哪一位弟子有需要就拿去穿!」甚至有的衣物還沒有穿過,就已經分送給大家了。想到佛陀當初制戒,不准蓄積三衣缽具,就是要我們不可以長養貪心,我想這也是不無道理。

在我七十歲那年,溫哥華的一位弟子心慧法師做了一件袈裟送我,叫「萬佛祖衣」。這件衣服上繡了一萬尊彩色的佛像,我看了真是嚇了一跳。這件袈裟穿起來花花綠綠的,哪裡能見人?這不是莊嚴佛祖,反而是褻瀆佛祖。所以我搭了一次就不敢搭了。

雖說在古代,皇帝會賞賜袈裟給有德的出家人,表示尊崇禮敬。例如:大唐武則天賜給譯經高僧法朗大師紫袈裟,宋代理宗賜給臨濟宗師範禪師金襴僧衣,明太祖頒賜大遷和尚五爪金龍袈裟,甚至高麗國王也賜予永明延壽禪師袈裟等。這就等於滿清皇帝賞賜大臣黃馬褂一樣,擁有一件御賜的袈裟,如同大臣有了黃馬褂,也會感到無比榮幸。不過,到了現代,我還是覺得像這樣的「萬佛祖衣」是不能隨便穿著,也不能隨便送人的。

在我年輕時,慈航法師曾一度推動出家人披搭南傳的袈裟,在他認為,台灣和印度一樣,都屬於熱帶地區,住在台灣,不著原始佛教時代的僧服怎麼說得過去?因此,只要誰願意穿南傳袈裟的人,就送他一套。我並沒有表示過要不要,但他還是送我一套,我也穿了,他們還替我照了一張照片。那些袈裟在台灣穿著,也算是奇裝異服,後來我就再也沒有把它穿出去了。

至於穿著的鞋子,因為出家的時候,我的母親、姐姐,都經常做鞋子送給我,有時候一雙鞋子穿不到一個月就壞了,家裡也來不及供應。因此對於穿壞了的鞋子,就用厚紙板再墊起來,也能維持幾天。可以說,對於衣履的缺乏,我從不以為意。



說過了「衣」的因緣,接下來談飲食。

現在的年輕人只要一提到做飯菜,就好像天難地難一樣,我倒想不通這道理是什麼。我自己生來就很喜歡煮飯、煮菜,有「典座」(即叢林中負責大眾齋粥之職稱)的性格,也自覺在烹調方面無師自通。可惜我只做過短期、客串的典座,如在焦山做過一年半的「菜頭」(即廚房裡負責司掌燒菜的職務)。

佛光山開山的時候,我經常告訴弟子,什麼菜應該如何烹調、怎麼煮法,一般人都執著於自己的成見,不容易進步,只有蕭碧霞師姑對我的意見言聽計從,現在大家都歡喜吃蕭師姑煮的飯菜。到後來,佛光山經常宴客,就請蕭師姑來掌大廚。

請客,不只是美味、量多就算了,即使是素菜,所謂「三德六味」、「酥酡妙供」,除了味道以外,也要講究顏色配稱、鹹淡均勻,色香味俱全。再者,一場素宴除了美食,還要有適當的環境、食具、器皿,還要有笑容、要讚美、談話助興,以及找話題相同的人一起聚餐,種種的因緣條件搭配起來,一桌素宴才能更增加效果。

現在,蕭師姑的素食料理已經進入高層次的階段,他喜歡用套餐宴客,對我的「簡食運動」已經看不上,所以現在只能各行其道了。

蕭碧霞師姑是佛光山的料理高手,也聞名於當世。後來蕭師姑自己研究獨創出一套素食的料理方式。他旅居洛杉磯的時候,曾經在大學做過烹飪老師。他的素菜被人稱讚,我也感到與有榮焉。

我自己因為不能做典座、飯頭,一直覺得是這一生的遺憾。就如同順治皇帝說的:「我本西方一衲子,不幸生在帝王家」,我也有這種感嘆:「我本願作飯頭師,不幸現在做大師。」在我認為,能夠把飯煮得不硬、不爛,讓人吃出飯的美味,這是做一個廚師、典座的人,應該一致努力的目標。就是各種蔬食的烹調,也要有鹹淡、香脆、熟爛,再加上五味調和,素食也能展現百味香。另外,做菜的刀工、火候、配料,都是需要「一理通,萬理徹」。認真說來,典座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我從小出家,過堂(即上齋堂用食)吃飯只有一菜一飯,數十年的叢林生活,到了現在已經是一個老和尚了,我還是最喜歡一飯一菜,甚至不要飯菜,就是一碗麵也很夠味了。

一九五三年,我二十六歲,台北的吳隨居士找我去講經,辦了一桌素齋請我,那一桌素齋只有我一個人吃。平常吃慣一菜一飯的我,對著那一桌幾十道菜的素齋,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一直到現在我都覺得「可惜、可惜」,真是難忘的遺憾。

還有一次,警政署的陶一珊處長請我在他的官邸吃飯,也是叫了素菜之家的一桌素齋,只有他和我兩個人吃。我也覺得非常可惜。我到了三十歲左右,看到台北那許多道場的法師,常常請人吃飯,雖然一桌飯菜幾百塊錢,但實在是讓我心有不捨,為什麼要花那麼多的錢?吃得那麼多,對人生有什麼幫助嗎?

我曾經到金門旅行,金門的司令葉競榮先生,特地請參謀長為我們做了一桌素齋的歡迎宴。我記得那一次,第一道菜出來:一大碗湯;第二道菜出來就是一碗麵;然後又再出來,兩樣菜、一盤炒飯,然後一盤水果。簡潔明瞭,吃起來更加的簡單爽口。所以我覺得參謀長準備的那一餐素齋,與後來蔣經國、蔣緯國將軍提倡的「梅花餐」一樣簡約。

我是一個提倡簡食的人,我認為簡食有益於健康、有益於經濟、有益於時間,是值得推動的。我到處開設「滴水坊」提倡簡食,你來,吃一碗麵,我可以不收你的費用,只要你歡喜,你可以隨意添油香。或者吃一盤炒飯,只要吃出美味、吃飽就好,為什麼一定要式樣很多呢?可是,儘管我提倡「滴水坊」簡食,我們各地的別分院總覺得,只是一飯或一麵,心意不夠,因此都要再多加出幾樣飯菜來,但是又沒有把它做得很好吃,真是可惜!

除了「滴水坊」之外,我還發明了「素齋談禪」、「飛機餐」。

「飛機餐」是怎麼來的呢?大約是在一九九四年的時候,中華航空公司正好有一批餐盤餐具要淘汰,因為我搭乘他們的飛機,就說:「你送給我吧,丟了可惜!」後來我就用這些餐具,裡面盛裝一飯、一麵、兩樣小菜,這就是「飛機餐」的由來。

我推動簡食的時候,經常宣導素食最能增進健康,增加耐力。像現在西方人士把素食視為健康飲食,日本人也把素食稱為「精進料理」,素食有許多的利益。

你看,牛吃草,也是素食者,但牠耕田拉磨,耐力很強;又如馬吃草,也是素食動物,牠可以日行千里,非常勇猛;駱駝吃草,也應該算是素食動物,耐旱、耐勞、耐苦,有「沙漠之舟」的美稱。

在動物當中,大象的力量最大,大象也是素食的動物,獅虎都不是牠的對手。我曾在一個介紹動物世界的節目裡,看到一群老虎向大象進攻,但是牠們都敵不過一隻大象;只要靠近,大象鼻子一甩,就可以把老虎打到幾丈之外,甚至跌昏過去。此外,賽鴿也是素食者,牠只吃黃豆米糧,就可以飛行千里。

可見得,素食者不但仁慈、長壽,尤其也最有耐力,這已經是不爭的事實。就如很多老和尚一生素食,到了年老還是精神矍鑠,體力強健,壽命增長,這是不無道理的。

其實,做素食料理是一門藝術,好像畫一幅畫,寫一篇文章、一首詩歌,裡面有書畫的深淺,詩歌有抑揚頓挫、情境之美。中國人常說「飯桌上能解決問題」,但一定要有美味佳肴才行。吃也是一種國際重要禮節,出國做大使、辦外交的人,他可以不帶祕書、不帶家人,但他不能不帶一個廚師,因為要跟各國人士打交道,餐飲是非常重要的。

我曾經發明「便當十菜」,因為我看到一般的便當都放有青菜、湯湯水水,既不美味,又蹧蹋了這許多的菜肴。其實,便當菜不可以有水分,要加一點油鹽調味,才能增加飯食的美味。

以下是我的「便當十菜」內容:

一、梅干菜滷蒟蒻

二、油麵筋滷爛黃豆

三、榨菜炒香菇

四、麵筋炒生薑絲

五、四季豆炒橄欖菜

六、黃豆炒香菇

七、芹菜炒豆乾

八、雪裡紅炒百頁

九、豆包炒蘿蔔乾

十、茭白筍炒乾百頁

十一、滷烤麩

十二、涼粉拌小黃瓜

上面列出十幾道菜提供參考,其實,每個便當只要有個五、六道,就可以算是上等的便當了。

我除了推動「滴水坊」簡食、「便當十菜」之外,又在台北道場設立「臘八粥──以粥代茶」與大家結緣。台北道場自從一九九四年初開光啟用到現在,每天都會煮上好幾桶的臘八粥(平安粥),供應各界解渴解飢。另外,我在佛光山檀信樓也推動臘八粥免費結緣,但是遊客信徒走到那裡,看到不要錢,他也不好意思去吃,真是好事難為。要錢也不好,不要錢也困難,究竟怎樣才適中呢?

蕭碧霞師姑是佛光山的料理高手,素食廚藝聞名於世。

除了以臘八粥結緣,我想起過去佛教在中國,每年到了臘月初八佛陀成道日,寺廟裡都會準備臘八粥和十方大眾結緣。等於現在耶穌教每逢耶誕節,都會掛燈結綵一樣,結合民間來推動信仰。現在,聽說大陸各個寺院又紛紛恢復在佛陀成道日的時候,煮臘八粥來與大眾結緣。這真是令人歡喜的好事。

除了推動臘八粥,我也主張每個家庭的青年夫婦,或是出家的沙彌、比丘、比丘尼都要能煮出十道不同的麵食來。如果有朋友、同好來,煮一碗麵請他,我想,這就是最乾脆、最簡單的請客了。有時候一碗麵,比一桌素齋還要讓人吃得心安理得。

這十道麵食的內容,我也提供意見如下:

一、番茄麵

二、胡椒麵

三、佛光麵

四、豆皮湯麵

五、茨菇麵

六、絲瓜麵

七、涼拌麵

八、麻醬油陽春麵

九、香菇麵

十、芝麻醬麵

十一、素香麵

十二、雜菜麵

以上的麵食作法,也不是一概而論。在哪一個地區,吃哪一種麵,就要配合哪一種材料。就地取材,了解當地的麵食和配料的性質,才能把一碗麵煮好。

我曾經煮過一碗番茄麵給「中華漢藏文化協會」的張培耕先生吃,一直到年老的時候,他都還跟蕭師姑講:「師父煮的那一碗番茄麵,至今都忘記不了!」可見得,一碗麵食,只要把味道煮好,也是結緣的珍品。

我現在吃飯,還是維持少年時期在叢林裡養成的習慣,一飯一菜最為合意。即使面前擺有五、六盤菜肴,也難得吃那麼多,在我,有一菜一飯就已經夠美味的了。

現在,我早晨起來,大部分都是一片麵包加燕麥奶、一碗青菜,這是高雄長庚醫院的王夢玲營養師為我開的食譜;中午就隨順大家吃一小碗飯,侍者為我準備的四、五樣菜當中,我只要選擇一樣歡喜吃的,就感到非常滿足;晚上一大碗麵也就夠了。

我的糖尿病有五十年以上了,最初醫師限制我:飯前血糖一百,飯後一百八十,但是我從來沒有達到醫師的標準。因為我沒有忌口,一直都是吃飯、吃麵。主食中如果沒有飯或麵,簡直等於沒有吃東西一樣。

二○一二年九月,台北榮總新陳代謝科主任蔡世澤醫師告訴我,「糖尿病關懷協會」成立十五週年,工作人員正在整理、收集糖尿病患者的飲食資料,希望邀請我將五十年來以糖尿病為友的心得,與其他病友分享。蔡醫師是我多年的糖尿病主治醫師,他跟我走過幾十年的糖尿病史,他也不太勉強我,隨我自由。我也不太聽他的話,隨順著我自己的生活,但是我很感謝他。因此,當他們專程帶攝影機及主持人到高雄來訪問我時,我也樂於把我的經驗告訴他們。

我想,面對糖尿病,只要不吃太油、太鹹、太飽,飲食正常,應該什麼都可以吃。糖尿病者血糖增高並不是很嚴重的事情,只要多一些運動,少吃一些東西,它自然就會降下來,但是血糖變低則是很可怕的事情。

我這五十年中,大概不只十次有過低血糖,曾經有血糖值降低到六十、七十、八十‭ ‬mg/dl 的紀錄,這種情況發生時,都會心悸、流汗、全身發抖、無力。一般的做法就是趕快吃一塊糖,大概五分鐘就可以恢復正常。可是我一生並不太喜歡吃糖,我的身邊也沒有糖,還是要吃麵、吃飯,吃下去以後,大概要等半小時,才能控制心悸及發抖的情況。

所幸,我每次低血糖的狀況出現時,都會有明顯的身體不適,所以都來得及補救。因此勉勵大家對自己的病情要了解,「自己要做自己的醫生」,要「與病為友」。

究竟我的糖尿病是怎麼來的呢?照理講,我的家族沒有糖尿病史,我也不好吃,我探討的結果,必然是我曾經多次在極度飢餓的狀態下,讓胰臟有所損傷了,因此糖尿病就跟隨到我身上。這真是冤哉枉也。現在醫療界還沒有找出導致糖尿病病發的原因,我提供的這個意見,也沒有得到醫師的重視。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科學家才能研究出糖尿病的原由了。

總之,我對於衣食住行都不是很講究,我覺得衣服可以蔽體,三餐能吃飽,住的地方可以遮風避雨,走路能行能動,就是很好的事情了。



談到住,中國五千年的文化歷史,據說從茹毛飲血慢慢住到石洞,再慢慢演變到以草、以瓦、以大樓為屋。回憶我這一生住的情況,也好像人類五千年來居住文化的縮影。

我最早成長的家庭是住在一個小草屋,裡面有兩張床鋪。有時候家裡的人多了,母親就下令:「有哪個小孩可以睡在地下?」經常都是我自願。因為打地鋪睡覺,是我最喜歡的事。地下又平又寬,可以滾來滾去,覺得也很愜意,所以我並不感到睡在地下有什麼不好。

沒想到四十多年後,我建了佛光山,每次辦活動人多,甚至一來就是成千上萬的人,也是有打地鋪的情況。因為要想有一人一床,實在是不容易的事啊!想起當初佛陀也只是「日中一食、樹下一宿」,樹下並沒有比我們屋裡的平坦地面好受,一樣過著修道的日子。除了佛陀,那許多的羅漢僧不也是這樣的生活嗎?

我出了家後,一般都是在禪堂裡,隨大眾睡廣單。廣單,就是一條長長的臥榻,可以容納五、六十人睡覺,就像鹹魚一樣一排一排的。有時候半夜起來上個洗手間,再回來就沒有位置了,只有慢慢的再擠進去,把兩邊的人擠到旁邊一點,才能再入睡。大家也習以為常,不和我計較。

後來在棲霞律學院讀書,做學生倒是有很好的待遇。因為當時南京的學校都已經遷到大後方重慶去了,留下許多學生睡過的鐵製雙層床鋪,非常堅固,沒有人要,我們就把它搬回學院,以此作為床鋪。不過也很可憐,雖然有床睡了,卻沒有因此睡得安穩一些。有時候重慶盟軍的飛機來轟炸南京,只看到窗外一陣紅光,接著天崩地裂,我就被震得從上鋪拋到空中,再掉到地板上。還好是地板,人沒有受傷,疼痛一下就過去;如果是掉到磚塊、水泥地板上,就肯定會受傷了。

我在大陸和台灣,都分別住過拘留所、住過倉庫,也住過牢獄,在海峽兩岸都曾經失去自由。可是我從寺院叢林出來,沒有做過一件壞事,一句壞話也不敢講,怎麼會被關起來呢?我想,只能把這些牢獄之災,當作是為自己消災解難了。

在大陸被關閉的時候,每天都是一百多人擠在一個大房子裡,今天拖出去兩個槍斃,明天拖出去三個,我就想到古德講的:「眼看他人死,我心急如火;不是傷他人,看看輪到我。」我曾被五花大綁,準備送到刑場去槍斃,當時體會到,人生到了這個階段,也沒什麼可怕的,只是心底感覺天地昏暗,自己還有一些遺憾:我才二十一歲就在這裡死了,像水泡一樣「啵」一下子就沒有了,師父不知道,父母家人也不知道,實在可惜。後來也許是命不該絕,有機會被釋放出來。總之,大難不死,也是非常慶幸。

後來我到台灣,沒多久,就被關了二十三天。最先是被關到中壢的拘留所,後來又把我送到桃園的某一個大倉庫。當時所有外省來的出家人都被逮捕,因為謠傳共軍派了五百個僧人,到台灣從事間諜工作。我和慈航法師、律航法師等十多位法師,就這樣被抓起來,其實,我們都不懂什麼叫「諜報」。不過,那時候國民黨願意為共產黨服務,聽信謠言,讓我們受一點牢獄之災,也就算了。

我初到台灣的時候,沒有地方落腳,感謝一些神廟都不需要掛單手續,就讓我們可以在神龕下暫住一宿,所以我也睡過神廟、茅篷、草篷。後來我到中壢圓光寺掛單,妙果老和尚需要有人替他去看守苗栗法雲寺旁八十公頃的山林,我感謝他的收留,也就發心自動去看守了。當時,我一個人住在草寮裡,穿著木屐在山前山後、山上山下奔行,如履平地。三個月當中,我一共穿壞了兩雙木屐,還寫了一本《無聲息的歌唱》。

一九五三年的年初,我到了宜蘭雷音寺。當時在佛殿旁有一個三、四坪大的房間,裡面放了一張竹床、一架裁縫機,大概這是他們平時做工用的地方,現在讓出來給我睡覺。可憐的那一張竹床,我只要朝上一坐,它就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九里外都可以聽得到。所以夜裡我也不敢經常翻身,就怕它發出的聲音太大,會吵到旁邊的住家。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睡了一年多的竹床。就在這時候,嚴炳炎老居士,我們稱為「老沙彌」的他,竟然要來掛單,並且和我同單而眠。嚴居士是現任公益平台基金會董事長嚴長壽的父親,在剛到台灣那段時間,他同我們好幾個出家人都很熟悉。我迫於現實環境,就提醒他說:「我們睡覺不宜翻身,免得這床鋪發出的聲音太大聲吵到別人。」睡覺不翻身,是我們出家以來就有的訓練,所以附近常常來佛殿拜佛的人,有時候也取笑我說:「欸,法師,你們睡覺很少翻身吧。」好像嫌我們住得太過寧靜了。

後來,我又睡過台灣的榻榻米。那時台灣有一些小廟,偶爾客人來了要住宿,也不能完全拒絕,否則會被人責怪:「怎麼連一個地方給人睡覺都不肯?」因此多少都設有榻榻米的客房。不過在當時的社會,即使要睡一張榻榻米也不容易,有時只有在走廊,用個布袋、或擺張帆布床讓人睡覺用。我也曾隨喜隨緣的睡過這許多地方。

至於睡在陽台上,這是常有的事了。例如,煮雲法師到佛光山來看我,我就會把自己的床鋪讓給他,自己睡到陽台去。還好台灣地處亞熱帶,晚上睡在陽台上,就像朱洪武說的:「天為羅帳地為氈,日月星辰伴我眠;夜間不敢長伸足,恐怕踏破海底天。」感覺也是頗好的。其實,陽台和床鋪,對我來說也沒有什麼差別,偶爾睡一下陽台、偶爾睡一下大地、睡在路邊,那都是一種人生的體驗。

就好比我在宜蘭睡覺的房間,就緊鄰宜蘭市中山一路。每每大卡車在半夜行走,速度都非常快,一走過去,房子都隨著震動,聽久了,也就沒有什麼感覺。後來我到了高雄也是一樣,壽山寺就位在鼓山一路的路邊,高雄港口的火車都是半夜調度進退、轉換鐵軌,撞擊的聲音,經常把壽山寺震動得搖晃不已。但是日子久了,也就習以為常了。可見,人是可以隨順習慣而生活的。

比較起來,最難堪的一段時期就是在台北善導寺。當時我們去掛單,寺裡不得地方住,他們就把骨灰甕下面的櫥櫃,讓一個出來給我睡覺。我記得一九五一年花蓮大地震發生的時候,半夜三更,我正在睡覺,天搖地動,骨灰甕好像隨時都要倒下來了。我還很鎮定的跟它們商量:「拜託,請不要倒下來,你們不能打破我的頭呀!」想想,自己在那樣的時刻還能自我解嘲,幽默一下,人生也蠻有趣味的。

歷經這些克難的住處後,到了我六十歲開始,我受到的待遇就不一樣了。走到哪裡,人家請我講經說法,都用最好的房間接待我,或以最好的飯店招待我。有一次我到多倫多訪問,有一位過去從事土地經紀人、剛出家的弟子滿宜法師,因為師父駕到,他特地花了一千元美金為我訂下一間總統套房。沒想到,那一天因為徒弟開車走錯路,一直到半夜一點多鐘才抵達飯店,早上六點又要去趕飛機。看到床鋪摺得那麼整齊,我也不敢去動,就在椅子上稍微打盹一下,天亮就走了。

一九九○年,韓國頂宇法師在漢城的九龍寺落成,請我去替他主持開光典禮。他也是用總統套房招待我。我見到那麼莊嚴堂皇的地方,實在不忍心把它弄亂,所以還是在沙發上睡一覺,天亮就離開了。

其實,我非常呼應《增廣賢文》裡的一句話:「大廈千間,夜眠不過八尺;良田萬頃,日食不過幾斛。」人生為什麼非要在物質上那麼辛苦的汲汲營營呢?淡然的生活,不是也有很大的樂趣嗎?

儘管我六十歲以後到世界各地旅行,不知住過多少次一流的飯店、一流的總統套房,受到一流的接待;不過,再好的房間都不能影響我。因為大部分的行程都是團體旅行,雖然安排給我一間總統套房,可是隨行的一、二十人,都在我這裡集合,捆行李、送禮物、分配東西、打電話、上廁所、吃便當,我的套房就成為大家的餐廳、會客室、工作間、聯絡站、詢問處,所以我有時候也會開玩笑說:「你們都來住總統套房,留一個小的房間給我住就好了。」

在我一生中,最有趣、最值得紀念的睡覺處,恐怕是二○○三年,巴西如來寺開光落成暨國際佛光會理監事會議時,他們招待我們一行人到亞馬遜河遊覽,睡在阿里阿屋旅館(Aria Amazon Tower Hotel)了。我稱它是「空中樓閣」。

這旅館最特別的是,一間一間的樹屋,就建在亞馬遜河森林中的大樹之間。樹屋與樹屋之間的通道,是用竹竿繩索搭起的便橋,行走時,橋也跟著搖擺。到了夜間,因為屋裡點著燈光,附近的昆蟲都跟著飛進來,住得我也膽戰心驚的,第二天趕快跟他們說:「亞馬遜河不好玩,太危險了!」

另外,我也住過馬來西亞特殊的海上別墅。這是華人顏祖耀居士與當地政府合作,取自當地馬來西亞草為建築材料,在距離岸邊二十五海哩的馬來西亞雪邦海域上建起來的別墅,據說可以容納千餘人。二○一二年十一月我到大馬參加十萬人的弘法大會,大馬佛光協會及大馬東禪寺的職事好意的安排我們住到那裡,說是可以欣賞大海景致,可惜我忙著口述文章,什麼也看不到,鹹鹹的海風倒是吹了不少,這也算是我生命中的一件奇人妙事吧!

此外,早年我也曾和指南宮的周老道董事長住過新竹縣竹東的山洞,一起修行了幾天;而我從佛光山住持退位後,也曾在美國閉關半年,後來實在是事情太忙,我不能自了在關房裡安閒自在,所以半年後,也就出來幫忙西來寺的建設了。這些,都算是我在住的方面特殊的經驗吧!



提過了衣食住,還有一個行。其實我的行,在另一篇〈我的交通工具〉裡都有敘述,在此我也約略講一下。

我所走過的道路,如果把我的人生行路分成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四十歲以前。十二歲出家之前,我走過的道路頂多十公里,最遠就在家門附近。一直到出家以後,才有機會從棲霞山走到南京,從南京走到宜興。

到了台灣,早期住在中壢圓光寺,倘若要到竹東、苗栗、楊梅、平鎮,都是憑著一雙腳幫著老和尚跑腿辦事。在新竹青草湖台灣佛教講習會教書的時候,有一些學生住在屏東、高雄,如美濃朝元寺的善定、慧定法師兩位師兄弟,我曾經帶南亭、東亭、聖嚴、煮雲法師到他們的常住參觀。從美濃的竹頭腳,到朝元寺的廣林里朝元路九十號,走路都要花上四、五個小時的時間。像這樣為了弘法,我到苗栗、后里、大甲、後龍,無論山線、海線,往來鄉間的小路徑,都不知走過多少次,走路,實在是人生一大享受!

到了四十歲以後,我行走過萬里長城,走過印度的泰姬瑪哈陵,也到過埃及金字塔、希臘神殿、義大利的地下宮殿、比薩斜塔等。我也走訪許多大自然的景致,例如:在澳洲就走過好多的鄉村小路,瀏覽名勝,像藍山公園的三姐妹峰、鐘乳石洞;美國的維吉尼亞州國家公園、洛磯山脈大峽谷,以及北印度高山上的拉達克等,我都曾親自到訪。

在台灣,我走過山路、走過海路,花蓮的太魯閣,我不只走過十次以上;連接台北、宜蘭的公路「九彎十八拐」,那就更不計其數了。尤其大陸湖南的張家界、四川的九寨溝、雲南的虎跳峽、甘肅的敦煌石窟、山西雲岡石窟、河南龍門石窟、宜興的善卷洞等,都留有我的足跡。

大陸總書記習近平先生,最近曾引用大陸一首歌的歌詞「敢問路在何方?路在腳下」;過去老子亦云:「千里之行,始於足下。」說來,人生確實要「走出去」,才有前途,才有發展。

我也曾為我們佛光山托缽的行腳僧寫了四句標語:「走出國家富強的道路,走出佛教興隆的道路,走出人間光明的道路,走出佛子正信的道路。」唯願大家都能勇敢的「走出去」,必能走出人生的光明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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