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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29 ※台灣的比丘尼
人有男女老少之別,佛性則是人人平等無差。「平等」是佛教的真理,從人權到生權的平等,是佛教所要實現的理想與目標。只是早期我初到台灣時,看到台灣的佛教界,比丘尼的地位十分卑微,儘管他們慈悲耐煩,默默為佛教奉獻,但並未受到重視。當時我便有心想要提升比丘尼的地位,所以後來開創佛光山,我倡導「兩序平等」,乃至主張「四眾共有」,希望能在男女兩序,甚至僧信四眾同心協力下,好好弘揚佛教。
時至今日,台灣佛教的蓬勃發展,比丘尼貢獻很大。有人說,這與我當初提倡「兩性」平等不無關係,對此,我不敢居功,倒是早期在台灣,和我有緣分、幫助我的比丘尼很多,此中幫助我最大、最多的,應該要說是苗栗淨覺院的智道比丘尼了。
智道比丘尼
智道比丘尼,出生於一九二六年。我初到台灣時,舉目無親,走投無路,當時就有人建議我到中壢圓光寺投靠慈航法師。慈航法師我是沒有遇到,倒是在圓光寺,第一個見到的,正是智道比丘尼。那時候,智道法師是慈航法師在台灣的翻譯,客家話、閩南話、日文、佛學一流,又是妙果老和尚最親近的徒孫,在圓光寺裡,儼然像當家一樣。我到達時,正是圓光寺要遣散外省籍法師的時候,圓光寺全然沒有留我下來的理由,幸好,智道比丘尼幫了我很大的忙。
我那天到達圓光寺時,大約是他們剛用完齋的時候,智道法師第一句話就問我吃飯沒有?從哪裡來?來做什麼?我談起過去在大陸曾經編過《怒濤月刊》,他非常興奮,直說他讀過這本雜誌,從雜誌裡可以看得出青年編輯為教的熱忱和希望等等。
話才說完,他立刻轉身,要人弄飯菜給我吃。接著,他又轉身到另外一個小房子裡。我想他應該是去找妙果老和尚,替我鼓吹、說好話,希望妙果老和尚留我在圓光寺吧。
我才吃過飯,妙果老和尚就出來了,詢問了我幾句話以後,就說:「慈航法師他們明天要帶領外省的年輕法師到新竹去,你留下來吧。」我一聽,真是求之不得,心想,就算老和尚不說「你留下來」這句話,我也得開口要求留下來,因為如果不留下來,這時候的我,到底能到哪裡去呢?
為了感念妙果老和尚接受我的留單,住在中壢圓光寺一年多的日子裡,我完全擔當了圓光寺裡勞力的服務。我為他們掃地,打掃淨房,每天還要打六百桶的井水,供應寺裡八十人使用,以及上街買菜、儲糧、收租等等。總之,我那時候很年輕,什麼樣的苦工在棲霞山都做過,也就毫不考慮擔當起來做。所以,外省的青年僧侶讓本省的寺院接受,說來我也建立了一點苦勞,這都得感謝智道法師幫我的忙,給妙果老和尚一個很好的印象,才能順利地在圓光寺留單。
智道法師比我稍長,一直以老大姊的身分來指派我們做這個、做那個;一直以來,我看待他也有如我的生活保證人,總是支持著他,因為他護持我,我才能掛單下來。還有,因為我沒有戶口,就問智道法師,要怎麼樣才能順利報戶口呢?當時,台灣正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社會,他一聽,也緊張起來,問道:「你有身分證嗎?」
我說:「我有,但沒有入台證,因為我們是團體過來的。」
他想了想,說:「我們有一位信徒代表叫吳鴻麟,在中壢行醫,同時也是警民協會會長,假如能獲得他的幫助,應該不難辦。」
於是,他帶我到中壢,在吳家附近的街上數度巡迴,希望能巧遇吳鴻麟先生。皇天不負苦心人,有一天,吳鴻麟先生從他中正路的老家出來,我就上前對他說:「吳先生,我是圓光寺的出家人,我現在想要報戶口,想請你幫忙。」說完就拿出身分證給他看。
他看了我足足有兩、三分鐘吧,最後他說:「你跟我來。」他家的不遠處就是中壢分局,他帶我進去,分局警員都站起來跟他敬禮。他指示值日的警員說:「替這個和尚報戶口。」警察舉手敬禮說:「是!」然後吳鴻麟先生就離開了。
就這樣,我報了戶口,在台灣有了合法的居留。實際上,因為我缺少入台證,照說是不容易順利報戶口的,但因為是吳老先生帶我前去,所以警察也沒有提到入台證。想想,假如沒有智道法師,沒有吳鴻麟老先生,沒有我那唯一的身分證,我今天真是不知會流落到何方去?
也幸好當時很快就辦好了手續,因為不久後,我和智道法師在中壢街上為圓光寺採購的時候,就被警察逮捕了。他叫智道法師先回去,把我扣下來。我記得,我被關在中壢拘留所的一間小牢房裡,一直到下午都沒有人來問話。後來,智道法師送來一個便當,一整盒飯加上幾顆花生米,我也吃得滿香的。
智道法師告訴我:「慈航法師他們也被逮捕了,律航法師也被逮捕了,你們的同道──在圓光寺住的以及在新竹住的一、二十位從大陸來的年輕人,都被逮捕了。你不要掛念,我們會了解情況,把你們保釋出來。」
到了黃昏的時候,中壢拘留所的人,把我押到桃園的臨時拘留所去。那是一個大倉庫,裡面已經關了二、三百人。我到了拘留所,就和從大陸來的五、六十個出家人會合。當時,我們當中有一位律航法師,他剛來台灣的時候還是一個軍長,閻錫山先生擔任行政院長的時候,他在山西做過軍需處的處長,後來在慈航法師座下出家,他也被逮捕了。我們當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不過,有律航法師在被捕名單中,我想,我們會獲得平安的。
第二天又傳來消息說,和慈航法師一起在台北的四、五十個出家人,也被逮捕了。台灣到處在捉捕僧人,這究竟是為什麼呢?後來才聽說,傳聞大陸廣播,他們派了五百個出家人到台灣做間諜,國民黨因此要逮捕、審問。那個時候在台灣被捕,可說事態嚴重,不能輕易釋放的。真是只有感謝佛恩浩蕩,佛力廣大,這時有立法委員董正之、監察委員丁俊生、孫立人將軍的夫人孫張清揚女士、台灣省主席吳國楨的父親吳經明老先生,他們都努力到處奔走,想辦法營救。
我們每天都盼望會有好消息,但是多是傳來這樣的回音:「你們放心,我們會努力,我們會救你們。」時序邁入五、六月,天氣已經慢慢炎熱起來了,幾十個人的拘留所中,冷熱不是問題,怎麼吃飯才是嚴重。做事,肚子快餓;不做事,肚子餓得更快;感謝智道法師,他每天都做兩桶的泡飯,從中壢轉乘兩趟車,送來桃園拘留所給我們吃。就這樣,二十三天的拘留生活,每天都有四、五個人送飯菜來,當中必定有智道法師,可見他為了解救我們,費了不少的心力!
終於,我們從拘留所被釋放出來了,那時,大陸的情況更吃緊了,許多政經軍的領導人紛紛到了台灣,例如:遼寧省的省主席徐良,二十六軍的軍長繆澂流等;雖然情況是有些驚險,不過我們總算平安了!
當時,我們住在圓光寺的房子是日式的榻榻米,兩排的房屋門對門,中間隔著走道。房間和房間之間,只隔著一扇紙門,即使你小小聲講話,隔壁聽得到,對戶也聽得到,尤其離淨房很遠,上廁所都不是很方便。
奇怪的是,在這樣的生活條件下,我們住了一、兩年,彼此沒有一點意見,也沒有聽說哪一個人嫌誰不好。尤其,繆澂流將軍就住在我隔壁,他有一個兒子,當時正在中壢念高中,和我們一起住,大家都相安無事。
大難不死之後,智道法師安排我替妙果老和尚翻譯,跟他走訪竹東、平鎮、楊梅、峨嵋、苗栗、大湖一帶客家地區,讓我獲得老和尚對我的信任。智道法師也安排我做老和尚的侍者,其實,老和尚並不需要我做侍者,也不用我來翻譯,他的客家話很好。但是,老和尚有時會叫我跟大家講講話,我想,他最主要的是要讓大家知道,圓光寺裡住了不少外省的僧青年,正好讓我出來做個小廣告。
後來,老和尚跟我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就安排我到苗栗大湖法雲寺看守山林。那一段時期,正好讓我在山林裡每天看書、寫文章,《無聲息的歌唱》就是伏在那矮小的茅棚裡面完成的。
我離開中壢圓光寺之後,對智道法師護持我們外省青年人的恩情,一直非常感念,難以忘記。佛光山開山後,曾經邀請他上山來。我記得他很直率的對我說:「佛光山沒有地理,前面高屏溪的水都往外流了呀!」我說:「那很好啊!水是法財,水往外流,表示佛法往外流,這是『法水長流』啊!」
讓我感到遺憾的是,他在苗栗開山建設淨覺院時,我沒有力量幫助他,看來,雖然我一向期許自己要過「滴水之恩,湧泉以報」的人生,但對智道法師,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做才能報答他了。
修慧長老尼
我在一九四九年正月來到台灣,見到的第一間寺院是基隆極樂寺,看到的第一個比丘尼,就是修慧長老尼。
台灣,人稱「福爾摩沙」(Formosa),真是個美麗的寶島!當年七、八十個從大陸參加僧侶救護隊來的青年僧,在基隆港靠岸的時候,那種歡欣鼓舞的心情,真覺得我們到達了天堂。只是上岸的時候,許多人各自說要去找尋他們的親友,散去了一半,再集合時,只剩下四十幾人。
我在台灣無親無故,只有留在基隆碼頭遊走觀看。信步走到了中正公園,進了公園不遠,左手邊就是一間茅蓬式的極樂寺,那是我見到的第一座寺院。我沒有進去,就在寺院門口張望的時候,從裡頭走出一個近中老年的比丘尼,他看看我,我看看他,彼此語言不通,也沒有講話。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在基隆地區很有名的修慧長老尼。
修慧長老尼,一九○八年出生,基隆人。他住持的極樂寺,是月眉山靈泉寺派下的道場。那一次短暫的、第一次的見面後,我們一別數十年,再見面時,已是一九七八年了。當時,我應基隆佛教界之邀,在基隆中正文化中心做一場講演。我聽說基隆佛教會會長修慧長老尼就坐在其中,他沒有邀請我去極樂寺,我也覺得沒有在基隆停留的必要,講經完之後,就回台北普門寺了。
後來,他託人來跟我說,要把極樂寺交給我。我聽了這句話並不覺得奇怪,因為在台灣這麼多年,經常有人對我說要把他的道場交給我。但我沒有分身,也沒有那麼多徒眾可以去接受別人的寺院啊。
一九八四年的某一天,修慧長老尼要我到基隆極樂寺一趟,他說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請教。我自信有服務的性格,聽到別人有需要,就欣然前往。哪裡曉得,到了極樂寺,他正召開極樂寺的董事會,有五、六位董事在會議中,我一個都不認識,修慧長老尼指著我,跟大家說:「這位是星雲法師,今天我們主要的議題,就是要把極樂寺交給他去領導,弘法利生,請大家鼓掌。」接著,修慧長老尼對我說:「這裡有七十多兩黃金,還有一千多萬台幣,現在極樂寺請你來,我們已經在基隆市政府裡,把相關的手續都辦好了,財團法人、寺院登記,都改換成你的名字。剛才大家的鼓掌,就是請你擔任住持了。」
我愣住了,我自信對各種場面都有應變的能力,但這時卻讓我猶豫,不知是答應好,還是不答應好。因為我有一個原則,不接受本省的寺廟,假如我要寺廟,我可以自己興建。當初,嘉義圓福寺交由佛光山管理,是因為欠了稅捐處二百萬元,另外遣散費也要幾千萬,諸多債務問題無法解決,到最後只剩五天期限,若無法處理,圓福寺就要面臨被拍賣的命運,真是情何以堪。經過他們的老里長陳斗棩一再請託,佛光山花了一、兩千萬處理他們留下的問題,之後才交給佛光山管理。
在一九八○年代初,一、兩千萬是一筆很大的數字。雖然有圓福寺的先例,不過,我當時仍對修慧長老尼說:「極樂寺是月眉山的派下,你有得到總本山的同意嗎?」修慧長老尼說:「幾十年從來沒有來往過,我已經不知道有總本山,我只知道有佛光山。」
關於這件事情,修慧老尼師是強人所難,但也情有可原。他已經是高齡七十多歲的老人家了,他有這樣的心願,我想了想,基於「為了佛教」,和他把手續都已辦好的誠意上,我就請佛光山依恆法師前去承繼他的責任。另外,還花了五千多萬買下國有財產局的土地,就是現在極樂寺大雄寶殿的所在位置,之後,又再經過大眾的護持捐獻,花了三億多元的經費重建。可以說,接辦一個寺院後,就加重佛光山常住的負擔了。不過,我很感謝修慧長老尼和依恆法師、永平法師、滿益法師、宗恩法師,他們在一起共住了多年,彼此相互尊重、諒解,新舊融和,才有今日極樂寺的風光。
修慧長老尼,性情剛正不阿,心直口快,教界和他來往的人,幾乎都說和他相處不容易,但是他和我,還有依恆法師他們相處,都很相互尊重,彼此從來不曾有過意見。尤其,這一位老人家,把極樂寺交給年輕的依恆法師主管,他自己就做一些細微的雜務,甚至於掃地、倒茶,他都甘之如飴。佛光山本山遇有法會,他都來幫忙廚房料理大眾的飲食起居。
後來基隆極樂寺也舉行十多次的皈依典禮,每次都有數千人參加,算來也有萬千的信徒皈依了。所謂「佛法弘揚本在僧」,出家人要負擔起弘法利生的責任,假如自己能力不夠,不要緊,要懂得交棒、懂得選賢與能,這也是能讓道場法輪常轉、法務不墜的原因。
修慧長老尼,於一九九九年往生,世壽九十二歲,他著實是佛光山早期的重要功德主之一。
圓融比丘尼
圓融比丘尼,一九○六年出生,屏東海豐人。我知道圓融尼師他所主持的屏東東山寺,在日據時代,是日僧東海宜誠主領的布教所。記得我來到台灣後,應該在一九五○年代左右,就參拜過東山寺。那時候,誰人住持、東山寺興辦什麼事務,我一概不知,只知道東山寺殿宇輝煌,庭園美觀,是一個市區裡非常適合修道的場所。我去東山寺參訪的時候,適逢暑假,不少的年輕學子在東山寺的樹蔭下、草坪上溫習功課,我感覺到,這個寺廟有青年人在裡面活躍,那必定是興旺,富有朝氣的寺廟。
一九五二年,白河大仙寺傳授台灣光復後第一次三壇大戒,我還代理南亭法師前往擔任尊證阿闍黎。其時,受戒的沙彌尼首天乙比丘尼,據聞就是圓融尼師的大弟子;又再聽說圓融長老尼的徒孫乙純也是戒子,他們徒孫三代,都在那個戒期裡一同受戒,一時傳為美談。基本上,東山寺和大仙寺,他們都有法派上的關係,只是當時我們初到台灣,也沒有研究這許多台灣佛教的現狀。
後來,和圓融尼師見面、訪問、交談,常常在佛教的場合裡都有來往,假如用「女中丈夫」這句話來形容圓融長老尼,一點也不為過。他雖是女眾,但有大丈夫的氣概,說話一言九鼎,對於所有佛教的事務,他都能負起責任、承擔責任。尤其,他熱心弘法,熱心佛教教育。我知道他沒受過什麼教育,但是在屏東縣的佛教會,每週必定有人在屏東縣各處舉行鄉村弘法活動。
他曾經親自告訴我,他捐了三十萬元給白聖法師,請他辦「中華佛學院」;當然,後來並沒有中華佛學院的出現,但圓融法師自己就在東山寺辦起東山佛學院來了。圓融比丘尼請道源法師為院長,最初由會性法師做教務主任,請我做教師,後來由於道源法師沒贊同而作罷。因為我給人是一個新僧派,喜歡搞革命的印象,一般保守的佛教都宣揚我的惡名。不過,也很感念道源法師,由於他的刺激,雖然我那時候才剛剛有一個小型的壽山寺,自己就立志,要來辦一個壽山佛學院,後來搬到佛光山,改名為「佛光山叢林學院」,至今已近五十年了。
圓融尼師,熱心弘法、辦教育、傳授三壇大戒、舉辦結夏安居,經常資助全省佛教界的活動,放眼今日的比丘尼界,能有像他這般氣魄為教奉獻、熱忱的比丘尼也不多見了。可惜天不假年,圓融尼師在一九六九年,以六十三歲捨報,若他能多住世十年,相信他會為人間創下更多貢獻。
圓融尼師不喜歡人稱他比丘尼,喜歡人們稱他「圓融和尚」。回顧圓融比丘尼的一生,確實,他是寺廟裡的住持大和尚,用「圓融和尚」稱他也不為過。
妙本比丘尼
早期台灣和圓融長老尼一樣關心佛教教育發展的比丘尼,還有台中后里毗盧寺的妙本法師。
說到毗盧寺妙本法師,他是一九○二年生,出身台中縣神岡鄉的望族,和霧峰林家有姻親關係。那個時候,台灣舉家進入佛門的貴族為數甚多,例如:台中的靈山寺,等於是霧峰林家的家廟;妙本法師住持的毗盧寺,也等於是台中縣神岡鄉呂家的家廟;妙本和姊妹妙塵、妙觀、妙識、妙湛、妙偏等人,先後完成了毗盧寺的各項建設。
我在一九五一年初認識妙本法師時,他還沒有落髮,因為他在《菩提樹雜誌》上,看到我一篇翻譯自日本森下大圓先生的《觀世音菩薩普門品講話》,他覺得深合其意,就專程到新竹拜訪我,希望我能夠前往主持在毗盧寺創辦的佛學院。
那時,正是李子寬居士決定將新竹青草湖的台灣佛教講習會搬到台北善導寺,不願續聘我的時候,我的前途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到宜蘭弘法,二是到毗盧寺辦佛學院。一九五二年底,我到毗盧寺了解察看的時候,一點辦學的念頭都沒有了。
為什麼呢?第一個原因,雖然住持妙本對辦學很熱心,不過他的寺院日本色彩太濃厚,上下殿堂、進出房間都要脫鞋子,這是我第一個不習慣的。第二,毗盧寺所在的山上沒有水。要辦學,水源是很重要的,時代已經不同了,我不能教學生像我們過去住在山林的時候一樣,每天還要到江邊挑水。所以,我就只有感謝呂妙本的好意,跟他說明寺裡缺水的困難。他也能夠理解這是一個非常實際的問題,只有說等以後改善了再講。就這樣,過了農曆新春,我就一心不二地到宜蘭弘法去了。
經過這次接觸以後,呂妙本和我並沒有因為學院辦不起來,就互不來往。我記得在宜蘭弘法的時候,他曾有兩次前往探望。不過那時候,簡陋的雷音寺和毗盧寺相比,簡直像是土地廟與大叢林,他的毗盧寺,是一座現代建築,金碧輝煌,位在山丘上,居高臨下,風光明媚。猶記得我走訪毗盧寺時,看到寺中有一幅由近代佛學大家歐陽漸(歐陽竟無)題寫的「毗盧寺」三個字,大為稱歎。因為在當時,能擁有歐陽大師的題簽,這可是台灣值得紀念的珍寶。
而宜蘭雷音寺,是位在一個小巷道裡面,汽車都開不到門口,裡面還住了軍眷。在面積只有三十多坪的小佛殿,殿堂裡供了上百尊的佛神像;尤其,我的房間還和佛祖共用一盞電燈,實在是自慚形穢,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呂妙本為我感到很惋惜,認為我到宜蘭實在是太委屈了。雖然雷音寺和毗盧寺比起來相形見絀,但我並不覺得委屈,因為在宜蘭這個地方有青年人,我就是希望能接引這許多青年,相信只要我好好跟他們在一起相處,在將來,他們都會是佛門的龍象。我記得後來呂妙本也辦過「佛教布教人員講習會」,可見他是很熱心於佛教弘化事務的人。
一九七四年,呂妙本發心出家,由道安、賢頓、聖印三位法師為他主持剃度,隨後在萬佛寺求受三壇大戒。他出家後,更加熱心法務、教育的推動,以弘法利生為己任,並且終於完成了他在一九五二年時就跟我提到的心願──創辦毗盧佛學院。我為了響應他的熱心辦學,還曾派了兩個徒弟到他那裡念書,表示我支持的心意。
之所以在這個章節談起妙本法師,主要是因為最早他對文化和教育的關注,我引以為志同道合;後來雖然我們沒有合作,各行其道,但是至今回憶起來,應該也算是我在台灣相當親近的佛門道友了。
如學比丘尼
談到台灣重視佛教教育的比丘尼,就不能不提到一九六九年在南投碧山巖寺創辦「南光女眾佛學院」的如學法師。所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說起我和如學法師的因緣,還得先講述他的師父玄深比丘尼。
玄深法師出生於一九一三年,出身新竹望族,其主持的壹同寺,最早是他出家的祖母創設,算是一所私人的家廟。
和他的認識,是我還在新竹青草湖靈隱寺台灣佛教講習會教書的時候。因為靈隱寺和壹同寺相隔只有一小時路程,不是很遠,我在上課時,玄深法師都率領徒眾前來聽講,就這樣結下了因緣。
後來,在我每個週末前往新竹城隍廟前街頭布教時,他也常常替我翻譯。壹同寺在當時新竹市的寺院當中,被認為是一個貴族的寺院,他們對外都沒有來往,真可謂「門雖設而常關」,不過,他們在佛法上相當精進,不落人後,後來還辦了壹同寺女子佛學院。
我感念玄深法師為教的熱心、做人的高貴,所以就很願意為他們服務。他另外一個徒弟叫如琳法師,一九八一年在竹東大覺寺晉山的時候,特地找我去送座,我也應命前往。就是這樣的因緣,後來他還將竹東大覺寺交給佛光山管理。
如學法師和玄深法師同齡,也是一九一三年生,台灣新竹人,但玄深法師早他出家,並且繼承壹同寺。因為玄深法師的關係,我和如學法師就像是同道一般,有佛門的友誼。尤其,一九五九年發生「八七水災」時,如學法師的常住碧山巖寺被洪水沖毀,我特地前去探望,希望可以在南投幫他們安定人心,佛法再起。
結下了這樣的因緣之後,一直到了一九七○年代,如學法師請我去為他的徒眾開示。原來,他希望比照佛光山建立僧團的制度和理念,能成立一個「師子會」(師徒會),他要我去講說師徒會如何成立。其實那時候,我也不懂他想要建立什麼樣子的團體,不過我想,他交給我這個任務,或許將來有因緣,他的弟子可以和佛光山的弟子聯誼往來,大家共同為佛教努力發展。但世間事並不這麼輕易都能如人所願的,雖然如學法師自己對佛教的團結有著殷殷的期盼,但在人事紛紜中,他也無可奈何,而我終究也沒有能幫他辦成「師子會」。
如學法師是日本駒澤大學的高材生,可以說,是一位正牌的日本留學僧。八七水災之後,如學法師在台北興建法光寺,第一期工程才剛完成,他就開始籌備「法光研究所」,同時利用週末的時間,教導台北大都會的民眾禪修。後來,他為了興辦佛教的高等教育,在一九八九年正式創設了「法光研究所」,真可說為了教育、為了弘化不疲不厭。
這些年來,有一點我覺得對不住如學法師的是在一九八○年代,文化大學創辦人張其昀先生有意成立宗教學院,要我協助籌建玄奘館。如學法師一得知,就率先出資一百萬元。以那時候的價值,超過現在的一千萬元以上了。後來,張創辦人因年老體弱,已經無法處理校務,我把所有募得的款項,悉數交給文化大學新任董事長張鏡湖先生處理。結果文化大學一直對玄奘館沒有交代,至今也沒有下文。這就是我覺得對不起如學法師的地方。
不過,後來如學法師在美國洛杉磯創建了法光寺,其弟子禪光法師擔任住持,和佛光山西來寺時有互動,輪流舉辦佛誕慶典、供僧法會等,信徒彼此也都相互往來。我想,這都是受如學法師的交代而影響的吧!
如學法師的身材高大魁偉,具大丈夫相,對佛教相當有遠見,做人也肯犧牲奉獻。我覺得,做為一個出家人對佛教有無貢獻,就看他能不能喜捨布施,凡是能喜捨布施的人,他對社會的弘法事業必定都能展開,就怕只受人供養,自己一毛不拔,要想弘傳佛法,這會是很難成就的事。
尤其,今後的社會,必定是一個服務的社會,誰能為社會服務,誰就能生存,誰不能為社會提供服務,誰就走不出山門。佛祖雖然坐在大雄寶殿裡,但我們要知道,他的應化身是遍滿虛空、充塞法界,二六時中,時時刻刻都在人間為眾生服務,廣結善緣的。
所以,對於如學法師這樣熱心教育的比丘尼,以及其關懷社會、關心佛教事業的熱忱,我們應該向他深深地合掌致敬。
慧定比丘尼
慧定比丘尼,台灣美濃人,一九二八年生,比我小一歲,小學畢業就出家了,他還有一個同齡的師兄名善定,他們的師父是在家的師姑,師公能淨老和尚,是一位有德的高僧。那時候的台灣佛教,以為住在寺院修行的師姑就是出家人,不過,沒有落髮,在中國佛教的傳統上總不被認同,後來他們的二位師姑,為了徒弟,也就跟著落髮出家了。
慧定和善定都讀過「台灣佛教中學林」,一九五一年,我在台灣佛教講習會擔任教務主任的時候,他們也在其中讀書。可以說跟我親近最多,後來影響最大的,也是他們師兄弟二人了。
在台灣埔里,有彩蝶翠谷;在美濃,有黃蝶翠谷,黃蝶翠谷就在朝元寺邊緣。朝元寺位在美濃的深山裡,地址是「竹頭角廣林里九號」。從美濃市區進去,要經過兩次撩水涉溪而過。能淨老和尚就是因為撩水不慎而圓寂,所以徒弟們就發心把橋修築起來了。
慧定、善定在講習會讀過書,接受大陸佛教叢林的思想訓練,師兄弟兩人非常聰慧,閩南語、客家話、日本語都是一流的。以此因緣,後來我在高雄建了壽山寺,由於我自己不想住持寺廟,就請慧定和善定他們兩位來擔任當家。
但是,當時他們也還有朝元寺要發展,實在難以兼顧。加上慧定又想到日
本攻讀學位,而我也要籌辦壽山佛學院
,大家弘法的方向不同,所以,他們只在壽山寺當家一段時期,之後慧定就到日本立正大學,和聖嚴法師、淨海法師成為同學了。
這二位師兄弟,因為崇拜中國佛教的傳統,自從講習會畢業之後,回到朝元寺,就把過去台灣寺廟神佛不分的情況完全革除,改為純正的佛教寺院。當初,能淨老和尚修這座寺院的時候,建材都要從台南購買,慢慢地將一磚一瓦挑到美濃寺院的現址。想起那時工程的困難,實在比現在的台北一○一大樓還要浩鉅。
能淨老和尚圓寂後,慧定、善定二人增建了朝元寺的廂房,也如佛光山有朝山會舘、許多的客堂、教室,另外也設有關房。聖嚴法師曾經在朝元寺兩度閉關,前後共六年。南亭法師、東初法師、道安法師,都因其二人思想先進,與中國佛教契合,所以先後曾在朝元寺短期駐錫。可見,朝元寺在台灣光復初期,可以說是最早和大陸佛教融和的台灣寺院了。慧定後來也把弟子融文、融慈送到佛光山叢林學院就讀,融文畢業的時候,我特別寫了「融文是為真佛子,學慧能成大丈夫」(學慧為融文的內號)的聯語送給他,他至今仍保留著。
我與朝元寺還有一件難忘的因緣。佛光山的大慈育幼院曾經養了一隻土狗「黑虎」,住在對面佛光精舍裡的老人家,因為「黑虎」經常亂吠,擾人安寧。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我只得另外找了一隻溫馴的小狗,安撫育幼院的院童,同時,請朝元寺的慧定法師收養「黑虎」。八年後,我和慈容法師及徒眾訪問朝元寺,「黑虎」竟然還記得我們,熱烈地搖著尾巴表示歡迎,親熱地跟前跟後,對於我把牠送走的事,一點怨尤之色都沒有,實在令人感動。
雖然朝元寺是在窮鄉僻壤的深山裡,但慧定、善定師兄弟二人,弘法利生不落人後。因為寺院距離鄉鎮較遠,即便現在有公路通行,也要花上半小時的車程。所以那時他們就在美濃鎮上購地,辦有慈能幼稚園,辦得有聲有色。
我提起他們的主要原因,是因為他們師兄弟二人沒有地域觀念,不分本省外省,也不論親疏,只要是為了佛法,大家有志一同,不分彼此,都可常相來往。並且,他們從國民小學畢業就獻身佛教事業,建寺、辦教育、弘法度眾一直到現在,至今已經是八十多歲的老人,為教的熱忱仍然不減,這對本省比丘尼來說,應該要以他們作為模範。
總結
台灣的比丘尼很多,有的發展慈善,有的推動文化,有的興辦教育,有的從事教化,都為佛教寫下了不平凡的歷史。例如創辦華梵大學的曉雲,慈濟的證嚴,香光寺的悟因,台北大佛寺的能定,慎齋堂的普暉,弘誓學院的昭慧、性廣,慈明中學董事長常露,香雲寺的明虛,圓照寺的敬定,前佛青會理事長修懿比丘尼等;另外,還有更多的優秀比丘尼,都是一方之主,他們也都很發心護教,廣傳佛法。
現代的比丘尼,真是為佛教撐持了半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