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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23 ◎我就這樣忍了一生

做一個出家人,需要具備很多美德,如:勤勞、和眾、發心、慈悲、苦行等,最重要的,就是要有「忍耐的性格」。做為一個出家人,如果性情粗暴、脾氣急躁,與人相處有不能容忍的情形,在僧團裡生活,必然不會是容易的事。

說到「忍」,忍飢、忍寒、忍熱、忍苦、忍難,這些都還算平常,最難忍的,是忍委屈、忍冤枉。其實,出家人若是忍一口氣,算不了什麼事情,但是,你若遇上了十口氣、百口氣,該怎麼辦呢?除了忍,還能有別的辦法解決嗎?

一般解釋「忍」的說法,比如:「你罵我,我不開口,你打我,我不還手。」就算是忍了;但是佛教解釋「忍」,與一般人的解讀不同。成佛,要有三十二相、八十種好,要福慧俱全,這就是佛陀的「三祇修福慧,百劫修相好」,相好從哪裡來呢?都是從忍中修來的啊!講起來,修「忍辱波羅蜜」是最重要的修行了。

生忍法忍無生法忍

「忍」之一字,應該是智慧與力量結合的意義,如果你只是接受,而沒有力量擔當,不能算忍;你有力量對付,而缺乏和諧的風格,那也不算能忍。「忍」,是智慧中有力量,力量中有智慧。佛教學裡說明學習忍辱法門有三個層次,第一生忍,第二法忍,第三無生法忍。

所謂「生忍」者,意指我們生存在這個世間生活,要能保持和諧的生命,必須要能「忍」。「忍」是認識、接受、擔當、負責、化解、消除,更要有許多智慧與力量的美德。

例如:我們生存在世間,別人給我一句話、一個東西、一個責任,必須要能接受以後,還要能擔當;擔當了以後,要能負責;負責了以後,要能化解;最後,是要能「消除」。但是,沒有智慧,又缺乏力量,又如何能做得到呢?

儒家所說的修養「仁」,「仁」是儒家學說的核心,聖人的德行。簡單地說,努力養成好仁之氣,喜怒不形於色,也是要先忍之於口,不能輕易說話;但是,臉上會不好看,如果面上要表現得若無其事,必須忍之於心,最後,不論如何令人難堪的事情,心上也能無掛無礙,那才能算有一點「忍」的功夫。

舉一個例子來說,假如別人送一個禮品給我,其實我心裡並不喜歡,但也不能拒人於千里之外,不喜歡也要能接受;而我喜歡的東西,人家不肯給我,也一樣要能坦然接受。總之,外境的一切事相諸緣,如:稱、譏、毀、譽、利、衰、苦、樂這八風,我們統統都要能接受,還要能擔當,能負責,能化解,能消除,所謂:「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那才是忍的功夫。

「生忍」,指我們在人世間彼此相處、來往,為了和諧生存,必須凡事都要忍一忍。其實,修學「生忍」也不是那麼容易,例如,禪門有個公案,宋朝大學士蘇東坡,被皇帝貶謫在瓜州做官的時候,他作了一首偈語:「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意思是說,學佛以來佛光普照,就算八風吹動,也不會影響我了。

蘇東坡認為自己有修養,一時得意,就跟書僮說:「你乘船到江南金山寺,幫我將這首偈語,交給大和尚佛印禪師看看。」

書僮聽了之後,就遵照吩咐,乘著船搖啊搖,搖到江南,上了岸,進了金山寺,就把這首偈語,呈給佛印禪師。

佛印禪師看了,也沒有講話,只在上面批了幾個字,就說:「把這個拿回去,還給你們的學士。」

書僮離開了佛印禪師後,坐船又回到瓜州,蘇東坡看到了,就問:「你這麼快就回來了?」

書僮說:「禪師沒有講話,就叫我回來了。」

蘇東坡說:「你怎麼不等他看過我的詩偈,講幾句話,評論了之後,你再回來?」

書僮說:「他沒有評論,只在您的詩偈上寫字。」

蘇東坡:「喔,寫了字啊!拿來我看!」

蘇東坡原指望佛印禪師大大的稱讚,急忙自書僮手上取回詩文。一看,上面批了「放屁」兩字。

蘇東坡大怒:「你這個老和尚,我看得起你,寫個偈語跟你論道,你不讚歎我就算了,怎麼可以惡口罵人?快準備船!我到江南金山寺和佛印禪師理論一下。」

當蘇東坡到金山寺的時候,看見佛印禪師就站在門口,不等蘇東坡說話,佛印禪師就哈哈大笑說:「學士啊!學士!你不是八風吹不動了嗎?怎麼一屁就打過江了呢?」

蘇東坡這下子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只是紙上談兵,心地上的真功夫,還差得遠了。

所謂「八風吹不動」,就是指「稱、譏、毀、譽、利、衰、苦、樂」,不論善惡、好壞都不會動心。怎麼人家才批評一個「放屁」,就這麼不能忍受呢?蘇東坡自覺慚愧。所以說,「生忍」已經很不容易做到。

再說「法忍」,法就是所謂一切事相、一切語言、一切概念,人情冷暖、世事滄桑都是「法」。我們生存在世間上,對於周遭的環境,一定有好與不好,你每天要跟環境賭氣嗎?當然,不能和心外的諸法賭氣,那一定是划不來的,必須要接受諸法,要能擔當、負責,可以化解、消除,才是「法忍」。

所謂「無生法忍」者,那是修行最高境界,一切法不生,一切法不滅,這是沒有生死的境界。死也何嘗生,生也何嘗滅,那是一個不生不死的平衡法界。本來無一事,何處惹塵埃?世間的事情,所謂「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沒有因,就沒有結果;沒有生,就不會有死。如果說,人的境界超越到一種無形無相,無住無證,空諸一切,安住在「無生法忍」中,那就是禪悅法樂的人間淨土世界了。

貧苦養成的堅忍

我生長在一個貧苦的家庭,父親最初務農,但不慣於耕種,所以莊稼收成變賣後,他把微薄所得拿來開店經商。先後開過香鋪、醬園、成衣店,但短期經營後,最後都是賠本而失敗以終。因此家計愈加匱乏,日食三餐也就更加困難。我們兄姐四人,可以說,都是在半飢餓的狀態中,度過了童年。所幸我們並沒有因為飢餓而淪為乞丐、小偷,或是流落外地遊蕩。

對於童年,除了「苦」的印象以外,已記不起成長過程的細節了。只依稀記得,外婆偶爾會拿些食物來接濟我們;其實,本來我們的老家也薄有祖產,但是經過幾次變賣田地,雖曾風光一時,不過因為父親並沒有求生的技能與職業,一家數口終究坐吃山空,風光不久後,飢餓的苦難歲月,便又再度降臨。

我的父母辛苦生養我,給我最大的幫助,就是讓我有「忍」的性格,家庭艱苦的環境,促成我能夠忍受日後在生活上所遇到的種種苦難。就算沒有飯吃,我也不會感到苦惱,甚至在七、八歲的時候,我知道家裡貧苦,因此,在天空濛濛亮的晨曦中,就自己學會到外面撿拾狗屎,再把狗屎堆積起來做肥料,也能賣掉換幾個銅板。

黃昏的時候,一些放牛的牧童都牽著牛回家,牛也很有規矩,牠們知道要回家了,總會在路上留下不少糞便。因為牛只吃草,牛糞並不髒,我們把牛糞撿起來,如果拿不動了,就在地上拖,回家以後也學大人,把牛糞貼在牆上,就像大餅一樣,晒乾以後可以當柴燒;賣掉了也能得到幾個銅板貼補家用。父母見我有這樣的性格,非常歡喜,常常讚美我,使我感到家庭雖然貧苦,但從不以為苦,反而覺得有樂趣,而我小小年紀,能為家庭多少付出一些,自己心裡也很快樂。

有人說,貧無立錐之地,我也真的感覺到什麼叫「一貧如洗」,畢竟家裡真的什麼都沒有。幸好我養成一個「空無」的性格,也建立了我不一定要擁有的習慣,只要有天地、星辰、日月給我觀看,只要有花草樹木給我欣賞,無論身在世間的何處,都能有一碗飯吃飽,人生的美妙,不都是在當下嗎?

十二歲出家後,偶爾想寫一封家書向家中報告平安,但是,往往寫好的信,過了好幾個月,甚至一年了,都還是寄不出去,因為從來沒有錢可以買郵票;衣服破了,用紙糊一糊,鞋底破了,用硬紙板墊一墊,也能勉強走路。我就這樣子一天又一天,熬過歲月,再怎麼貧苦,依然還是能忍受。

即使生活中各方面的條件都很差,也不以為苦,因為我生來有一個樂觀的性格,總能自我發掘人生的樂趣。生活雖然窮苦,也正如孔子說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居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這種貧窮但又快樂的境界,佛教和儒家都有共同的體會吧!

棲霞山忍六年

我出家的寺廟,應該是在宜興大覺寺,那個時候,師父正在棲霞山作監院,因此,就在棲霞為我方便剃度;所以,也有人以為我在棲霞山出家。其實這也沒有錯,在這裡出家、在那裡出家,不都是一樣出家?

自小家庭貧苦,在棲霞山出家後,也還是過著一貧如洗的日子。原本輝煌的棲霞山,早已毀於「洪楊之亂」,失去過去的榮景。直到一九一九年,才由宗仰上人發心重建。寺廟雖有諸佛菩薩庇佑,上有屋瓦,下有地磚,就是沒有糧食,僅是一個窮寺。

記得出家初期,正逢抗戰時期,棲霞山住了幾百人,寺裡沒有香客,也沒有田產,經常好幾個月也吃不到一餐米飯,每天只有雜糧能餬口,甚至廚房鍋裡的水已滾開了,還沒有米下鍋,大寮只好傳消息告訴大眾,今天午餐要慢一點才能打板、開梆。回想起來,那段日子也真不容易忍受。不過,那個戰亂時期,也不是只有我們的處境窮苦,整個蘇北,可以說家家戶戶都貧苦。

我在棲霞山最大的苦難,不是貧窮,而是身心的磨鍊。尤其以十五歲受戒時為最,一到了戒場,戒師就先找戒子問話審核:「你有殺生過嗎?」

我答:「沒有殺過。」

戒師:「你蚊子沒有打死一隻?你說謊。」啪!啪!啪! ……

確實是說謊,沒錯,賴不了帳的。

再換一個戒師:「你殺生過嗎?」

我答:「有。」

戒師:「哎喲!罪過!罪過。」啪!啪!啪! ……又打。

第三位戒師問我:「是誰要你來受戒的?」

我答:「是老師要我來的。」

戒師:「難道老師不叫你來受戒,你就不來了嗎?」說罷,楊柳枝一連串又如雨點般落在頭上。

到了下一個戒師那裡,他又問同樣的問題,因為有了第一次的經驗,於是答道:「是我自己要來的。」沒想到「啪!啪!啪! ……」腦門上又是一陣痛楚:「可惡!老師沒叫你來,你竟然膽敢自己跑來!」

第五個戒師,還是問先前的問題,這回經驗豐富,所以畢恭畢敬地答道:「是我自己發心來,師父也叫我來的。」

自以為這個答案應該很圓滿,結果,「你調皮,這麼滑頭!」當然又少不了一頓狠打。

頂著一腦子的亂冒金星,來到最後一位戒師的座位前,我沒等他問話,直接就將頭伸了過去,向戒師說:「老師慈悲,您要打,就打吧!」

是自己來的要打,是師父叫來的,沒出息,也要打。不如我們虛心合掌,請老師慈悲教誨,老師要打,就打吧!總之是要打。

類似這樣的對待,實在是不勝枚舉,那個時候的教育就是「無情對有情,無理對有理」。就是不准你有理,你在無理之前都能接受,將來有理的時候還能不接受嗎?「打得念頭死,許汝法身活」,你過慣無情無義的生活,人世間的慈祥溫暖,你能不感動嗎?戒場裡那種打罵是大慈悲,我認為有道理。如果換成我,我也打不下手,一般人實在不容易做到。

白塔山下的餓夫

我在棲霞山六年多的歲月,可以說,每天都在半飢餓的狀態中度過,那時候年少,又吃得多,稀飯沒有七、八碗不會飽。後來還有人嚇我,說:「你不要那麼能吃,聽說有個地方的人,什麼都吃,後來肚子就裂開了。」這當然是不會有的事,也沒有那麼多東西可吃。雖然三餐不濟,但是勞苦的出坡還是天天有,像除草、搬運、擦玻璃,到山上採無花果,回來還要自己剝開,賣給人家換一些錢,貼補常住。

除了每天的飢餓與勞動之外,我們的生活用品也是極為缺乏的。還記得,在棲霞山七、八年的生活當中,我只穿過二套衣服。其中有一套衣服的質料很堅韌耐穿,是一位老和尚留下來的。有時候會為了節省,就直接不穿裡面的衣服,只披這一件中褂了。

日子如此窮苦,其實也可以溜到外面去做工,不過那時候的我,從來都沒有動過那種念頭。只想做出家人。那時正逢抗戰時期,日軍常常轟炸,我們睡的床鋪,是從棲霞師範學院搬回來的,由雙層鐵皮製造。當時我睡在上鋪,不遠處一片紅光,「轟!」一聲,玻璃全都震碎,我從床上懸空飛起掉到地下。不過心裡倒是沒感到恐懼、害怕,也不怕軍隊、刀、槍,總認為不會打死我。為什麼不怕呢?因為這種情形就像家常便飯,早就習慣了!曾聽過有人開玩笑說:「我們是從槍林彈雨中出來的,怕什麼?」我沒有這樣說過,不過就是這個味道了。

儘管大家都生活在半飢餓狀態中,也沒有人說要離開,離開了又能到哪裡去?到處都是兵荒馬亂,一天有一餐飯吃就餓不死了,還算不錯。八年中,也不是天天都只有一餐,的確也有過一段時間,一天可吃上兩、三餐,甚至有時還會有點心,全視常住經濟狀況而定。實在不得辦法時,一餐也沒有得吃。不過,到我的師父志開上人掌管的時候,日子就有好轉了。

一九四五年,我離開棲霞山前往焦山佛學院。焦山是一個富寺,幾萬畝的田地分給好多縣市,一年的租穀收回來,就可以吃上兩、三年,不缺糧食,所以我到焦山後,就像到了天堂一樣,每天飽食終日,日子很好過。

可是,人不是有了飯吃就能滿足的,他還要有理想、有理念。當我漸漸成熟,想要實踐理想的時候,發現自己和當時焦山佛學院院長東初法師的理念已漸行漸遠,所以在徵得師父的同意後,我就離開焦山佛學院了。

離開焦山之後,在一九四七年底,我回到白塔山祖庭大覺寺一段時間。那一年我二十一歲,年紀輕輕就獲得擔任小學校長的機會,因為這是政府任命的職務,我也極願意承擔,感到為公家服務是自己的榮幸。這個時候的我也懂得如何讀書了,於是就在祖庭一面精進自修,一面就做起校長來,實在很感謝宜興教育局任志盤局長給我這個機會。

白塔山的情況,跟棲霞山一樣,也是無隔宿之糧的窮寺,沒有人要住。後來,家師沒有辦法,收留一位從其他寺院過來拜他做師父的滿成法師擔任當家,也算是我的師兄。白塔山的米糧不夠吃,主要原因是,我們田地裡的收成,只夠吃到隔年的四、五月,至於六、七月就捱不過了,一直要等到八月才會再有收成。這樣一來,這兩個月不得糧的時間,只好用借的。借一石米,過二個月,可能要還二石、三石,利息很高。

我回想起過去王安石曾提倡「青苗法」,這個法令實在重要。因為農民眼看著自己田裡的青苗長成,還不能收成,就任有錢的人摘去。一年不到,已經吃不到糧了。假如政府能夠放賑,先給大家兩個月米糧,等農民收成後再來還糧,大家就可以免去借糧的利息了。

不過,江蘇的農作物收成比安徽要好一點,安徽種的田,假如在六、七月借了糧後,到七月、八月就不得吃了,只好出去逃荒,稱之為「逃荒佬」。在我們家鄉江都經常看到,一來都是幾百人,也不能得罪他們。鄉人集合起來,給他們吃一餐飯,他們吃飽就走了。幸運一些的是,我沒有經過這樣的生活,假如窮得再不得吃,也只好出去逃荒,過的就是這種日子了。

在白塔山,早上吃過兩碗稀粥,就到小閣樓上用功,十一點不到就餓得發慌,實在等不到十二點吃飯,只好下樓跑香消磨時間,希望趕快有飯可以吃。

或者我在小學裡教完書後,下課回來不得中飯吃,也不能喊人弄飯,因為我既不是當家,也不是住持。所以我常常餓得只能用跑香來轉境,希望藉此忘記飢餓感。古人陶淵明曾經描寫飢餓的詩:「三旬九遇食,十年著一冠」,意思是三十天才吃九餐;或者「飢者歡初飽,束帶候鳴雞」,剛剛才高興吃飽了,但是下一餐就要束著衣帶,等明天雞叫了才能吃。那時候的我,頗能體會陶淵明的處境。

還記得寺裡負責煮飯的是一個工人的太太,因為在棲霞山受的訓練,讓我很規矩,不看女眾,也不講話,因此我從沒有和他說過話。其實,如果我跟他講上話,也許他會用一點米湯給我吃,不過從來都沒有。

後來也就跟滿成師兄抗議,早上吃過之後,還不到中午,就餓得不知如何是好。窮年饑饉,飯菜裡根本沒有油水,甚至看到油就想喝它一口。現在的人,一定很難想像怎麼會想喝油的心情。

師兄說:「在你樓閣上的小罈子裡,不是有過年存下來的糖果嗎?」

我說:「有糖果嗎?我不知道有啊?我沒有吃。」

師兄說:「我知道你沒有吃。」

我反問他:「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吃?」

他說:「我有做記號。」好在我沒有吃,假如我吃了,不就成了偷吃了嗎?

在那個時代,我深深覺得應該自己從事生產,免得被譏為社會的寄生蟲、消費者,我們必須要消除這許多不雅的名號。

大覺寺有土地,我們就想開發農場來生產。後來聽說農場裡不只要種植,還要養豬才會有肥料,池塘裡要養魚,才能利用池塘裡的水賺錢。豬跟魚養大了,還要賣給人家吃。這不是等於殺生嗎?

本來,農場和辦學校是我的希望,但是這一聽,農場夢粉碎了。當時雖然我在小學擔任校長,但因國共內戰的關係,白天學校裡有國民黨的軍隊進出,晚上又換共產黨的游擊隊巡邏。期間,還遭共產黨逮捕,坐了十天的黑牢。生存不下去,覺得人生沒有希望了,不得辦法,又再跑到南京去討生活。

那時候,國共戰鬥已經打打停停,停停打打,我想再回棲霞山去當個知客。說明心意後,棲霞山的當家想,住持已經是我的師父志開和尚,如果又讓徒弟來當知客,那麼一來,師徒一裡一外合作,別人還有什麼機會?幾位當家聯合起來叫我不要做知客,可以選擇其他職務;但是我沒有其他專長,梵唄、法器也不拿手,因此意願不高,就轉到南京華藏寺去了。

初到台灣的窮困

在南京,沒有什麼好日子過,也有人叫我到延安,延安是共產黨的根據地,基本上我對共產黨的社會還不是很了解,也不曉得台灣是什麼情況。總之,看到戰爭的傷亡,想要服務救人是沒錯的,於是就參加僧侶救護隊,糊里糊塗地到了台灣。

初到台灣,正是「二二八事件」發生之後,這起事件造成台灣人相當排斥外省人。其實,外省人不全是壞人,本省人也不是不好,只是因為誤會引起,使得雙方都受到無謂的傷害。說起來,是政府誤解台灣人的暴動,而台灣人誤解外省人都是壞人所引發的事件。我還聽說,當時許多本省人家裡的地窖、隔間、床下,救了不少外省人。

其實,民間老百姓都很善良,實在是因為各個時代的政府,有各種不同的際遇,權力有時會使人瘋狂,而造成憾事。

我在掛單不著、尋友不遇的情況之下,睡過神廟、也睡過甘蔗田,一直想融入台灣這個社會。因此,我把所有零用的東西統統丟棄,只留下身分證和師父給的十三塊銀洋,另外買了一頂斗笠、一雙木屐,把自己裝扮成台灣人的樣子,希望能夠公然的走在路上,不受人盤查。

我不能老是在神廟、甘蔗田裡過生活,總得找一間寺院,正正當當的生存,於是在一九四九年五、六月左右到了台中寶覺寺。這是因為在大陸的時候,曾收過學長大同法師寄給我一封信,說他想辦三千人的佛教學院,邀我到台灣來教書。

由於大同學長這句話說得太大,讓我思考再三。我曉得,以當時佛教的現況,不論由哪一間寺廟來辦理,都不會有力量辦得了三千人的佛教學院,令人難以相信,也就沒有接受他的邀請了。回想起來,其實,不論什麼情形,應該都去碰碰運氣,試試看才好。

我們在半夜二點鐘到了寶覺寺,大家都睡覺了,一時找不到人問。後來,得知金山的慈靄法師,以及棲霞的同學蓮航法師等都在這裡,非常興奮,就從窗外叫他們:「喂,起來。」

他們看到我們來了,也很意外,說:「你們怎麼也到了台灣?」一聊之下,才知道,原來大同法師因有匪諜嫌疑,不久前逃到香港去了。我們投親不遇,就問這二位法師該怎麼辦?他們說:「這裡的住持是從日本大學畢業的日本和尚林錦東法師,他為人四海,明天試試看吧!」

第二天,我們帶著惶恐的心情等待,見到林錦東時,他看到我、廣慈和弘慈三個狀似彪形大漢的出家人,我想他應該有所顧慮的。等他問出緣由,他就說:「因為最近人多,沒有辦法再讓你們安單了,建議你們可以到月眉山靈泉寺找慈航法師,慈航法師正要辦佛學院,需要師資,你們去之後,也許可以解決他的問題。」我們當然知道此處不留人,只有另找留人處了。

儘管沒有安單下來,我還是很感謝林錦東派了一位宗勤法師為我們帶路,一起坐火車前往靈泉寺。

沒想到,下午到達台北車站,要轉車往成子寮觀音山的時候,天空忽然下起傾盆大雨,等到一小時後,就聽說山區崩坍,道路中斷,交通也關閉了。我心裡想:「糟糕了,慈航法師那裡去不成了。」

宗勤法師說:「在這裡的南昌街有一個十普寺,那裡面有不少像你們一樣的外省人,我帶你們到那裡去吧!」從台北車站到南昌街不算太遠,我們一行四個人走路過去,約莫半小時就走到了。請求見負責人,並且詢問掛單的機會。

最先是道源法師出來,他一看到我們,就用責備的口氣說:「你們怎麼也跑到台灣來?」當然,他的話問得很不得體,到台灣來還要什麼資格?你能來,為什麼我們不能來呢?不過,大家也不好辯論這個問題,旁邊還有好幾位大概是十普寺裡的住眾,有的關心,有的慰問,有的告訴我們在台灣居住的難處。

最後白聖法師出來了,他說,十普寺人太多,無法再接受掛單,並且建議:「你們最好到善導寺去。」我們一聽,覺得非常好,至少有人指出一條能去的明路。所以我們又從南昌路的十普寺,步行到善導寺。一路上,一直下著傾盆大雨,台北市的道路都被大雨淹沒了,我們在滂沱大雨中涉水行走。那應該是在現在的新生北路上,當時有一條漭公圳,我不小心就滑到水溝裡去。當時,水勢相當湍急,幸好我從小熟諳水性,並不害怕,只不過看著我的小布包隨著流水就要漂走了,我一急大喊:「我的錢包。」

因為水性不錯,最後我還是拿到錢包。爬上了岸,看見廣慈、弘慈兩個人大驚失色,嚇得臉色都蒼白了。人家說:「落水要命,上岸要錢。」偏偏我是落水要錢,上岸好像什麼事都沒有了。畢竟在那種艱苦的時期,幾塊錢,就等於是我們的生命啊!

終於在黃昏到達善導寺,住持達超法師出面說:「善導寺大部分的房屋都給市政府的兵役科,和警務處的交通大隊占領,實在沒有房子給你們住了。」

事實上也是這樣。但已經黃昏了,我們也就不再多言,就請求在佛殿上的大鐘底下過一宿。就這樣,我們全身裹著濕透的衣服,在大鐘下睡了一夜,第二天,我們便動身前往靈泉寺找慈航法師。因為我們聽說慈航法師是一位慈悲偉大的長者,在艱苦時刻喊出口號:「搶救僧寶!」呼籲台灣要搶救大陸來台的年輕僧伽,將來佛教才會有人才。我們殷切期盼見到他。

當日下午一點多鐘,我們終於抵達靈泉寺,慈航法師卻不在寺內;在這裡掛單的外省僧侶,多半都是以常州天寧寺為師承的法師,為首者就是佛學高深的默如法師。廣慈、弘慈法師也都是常州天寧寺出身,我也和天寧寺有過因緣,本著希望應該可以留下來,大概也是因為人滿為患,默如法師看到我們的時候,就交代說:「不可以再接待那三人了,叫他們離開。」

在靈泉寺裡有位實清法師,與我們在大陸曾是同窗,他問我們吃過飯了沒?我們三個人才回想起昨天晚飯,還有今天早飯、中飯都沒吃。這時,幾位青年朋友很講義氣,一起湊了一點錢,買一些米,煮了稀飯給我們吃。等到吃飯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由於連著三餐沒得吃,捧碗的手還不停地在發抖,那碗稀飯吃起來,真是香甜美妙、美味無比,至今難以忘記。

這幾位道友不但湊錢給我們吃飯,還把我們留在寺裡,也沒有上報常住,只叫我們不要出來。由於我的衣物都已隨水流走,剛好利用那兩、三天的時間,把在寶覺寺收到的一塊布拿出來自己裁縫,做了兩件換洗的衣服。

等到天氣放晴,同學們建議我們可以去中壢圓光寺,因為慈航法師應該正在那裡準備辦畢業典禮。到了圓光寺,才知道原來慈航法師還沒抵達。由於那正是寺眾吃過午齋不久,承蒙一位比丘尼智道法師好意,還張羅了飯菜給我們吃。

智道法師說,他知道我的名字,看過《怒濤雜誌》上有我的文章,認為我是一個不平凡的人。他還建議妙果老和尚出來跟我們見面,沒想到老和尚見到我之後,欣然同意我留下來,要我別離開了。

那時慈航法師還沒抵達圓光寺,我心裡想:「見到慈航法師後,也不知結果如何,如果叫我們走,我們也不得地方去,現在有人願意留我們,那當然要留下來。」於是我們馬上答應留下來。

過了一天之後,慈航法師來了,許多人前呼後擁跟隨著他,他們正是要來這裡舉行畢業典禮。典禮後,再把佛學院的學生,全部帶到新竹青草湖靈隱寺去辦佛學院。

我心裡想,也不用到那邊了,此處留我,我就不要得隴望蜀了。

慈航法師走了以後,留一位自立法師協助慈航法師處理圓光寺學生善後的問題。他為我們著想,說:「我現在正在編台灣佛學院畢業特刊,你們遲來,也沒有戶口,是不是把你們三個人的名字也編在特刊裡,將來你們會有一個依據,表示是台灣佛學院的學生,在安全上對你們有利。」那時候的環境緊張,動輒得咎,我們當然很樂意。

所以,現在許多畢業的學生,看到那份特刊上有我星雲的名字,經常都喊我同學,其實我一天課都沒有上過,哪裡有資格和他們成為畢業同學。實在是因為當時的情況困難,只好藉著畢業登記的名義來得到一些方便。

爾後,我也在這裡忍受了二年的苦行生活。妙果老和尚很看得起我,偶爾叫我代他辦理一些文書,那個時候他是新竹州佛教會的理事長,新竹州包括新竹、桃園、苗栗現在的三縣市,那個時候統稱新竹州,但是,其實在這個寺廟裡有七、八十位住眾,但都是一些老弱之人,能夠做事的人只有我們幾個外省的年輕人。

我為他們收租、管理塔院、抬往生者去火葬,那個時候沒有現代化的火葬場,都是用木材堆起來就燒了。同時,打掃庭院、供應飲水,每日到街上準備七、八十人三餐食用的米菜等等。總之,那個時候的我,每天好像都是汗流浹背地在工作,好在我從小在棲霞山訓練一身的好功夫,怎麼通水溝、如何掃落葉、整理荷花池、怎麼看管納骨堂等,我都游刃有餘。為了感恩圓光寺對我的收留,只有用身心勞動來回饋。二年後,也就是一九五一年,我就轉到新竹台灣佛教講習會去教書,才結束這一段苦行生活。

在這裡的一段光陰,還有一件事情令我印象深刻。初到台灣時,已略為感覺到佛教對文教的忽視。在大陸,我擔任過小學的校長、老師,但是沒有人重視這種文教的經歷。

比方,有一次我在寫文章,一位常在寺中幫忙的達賢姑走來,苦口婆心地對我說:「法師!你要去工作,不然你會嘸飯呷(國語:沒有飯吃)唷!」

我才發覺,原來在這裡,一般人都不會重視文人。歇息寫些文章的時間都不得有,得要付出勞力,才算工作。雖然如此,有鑒於文字般若對弘傳佛教的重要性,我還是筆耕不懈,也就不理會他人的看法了。

感謝圓光寺對外省人的收留,後來才有在美國紐約市東禪寺的方丈浩霖法師、澎湖觀音亭的廣慈法師、在菲律賓隱秀寺住持的自立法師,宿霧普賢寺住持唯慈法師、松山寺的弘慈法師等,這些善緣都要感謝圓光寺的緣分。

一忍增加十年的修行

一九五三年元月,我到宜蘭弘法,一開始就很注重青年的集會。例如:我向教育部立案文藝補習班、青年團、弘法隊、歌詠隊、學生會、兒童班等,但這都是短期的教育,一時也不會引起他人的注意,於是我改變方向,想從幼教開始。因為辦一個幼稚園,幼稚園會有固定的老師、固定的教室、固定的人馬,我可以藉這許多固定的人馬來發揚佛法。比方,帶小朋友到各級學校、工廠表演,還可以動員幼教老師幫忙弘法。

經過了一段千辛萬苦的時期,幼稚園兩間教室終於快要成功了,當時也已經外派四位女青年到省教育廳辦的師資訓練機構裡學習,只要他們回來了,就能為我擔任幼稚園的各種工作。

不過,幼稚園還必須向政府登記,向政府登記就必須要有董事會。我雖沒有行政經驗,不過我一聽,就知道該如何籌辦董事會,我雖沒有認識的信徒可以來做董事,但知道董事裡必須有一些具備教育經驗的人士參加,這些人士在董事會裡總數要超過三分之二。因此,我邀請宜蘭高中老師程郁尊,宜蘭念佛會資深信徒甘素月、郭愛、李決和等人入會。

十幾位人士的名單送到市政府後,大家也準備好要開會選董事長。經過郭愛居士的建議,宜蘭市公所一位退休的科長張老先生也來參加,當然來者都是有緣人,我都非常歡迎。會議開始,首先由我擔任主席,那時我心裡想,董事會大概會選我來擔任董事長,因為,我得建設房子、要蓋許多教室,還要訂定許多政策、文化發展、籌募經費等,我以主席身分跟大家提到要選一位董事長,熱心的郭愛居士趕緊說:「是我邀請張科長來參加,我要推舉張科長做董事長。」當時我嚇了一跳,只剩下一個月籌備,幼稚園就要開學了,董事會不但要上呈許多報告,還需要到教育局裡辦理許多手續,這下子,幼稚園不曉得來不來得及開學?

不過,當時張科長也沒有推辭的意思;我就說:「張科長,大家選你做董事長,這個會議就請你來擔任主席吧。」於是他就上台,我就下台了。

就在這個時候,做紀錄的宜蘭高中教師程郁尊先生,立刻把筆往桌上一摜,大罵:「為什麼?這一點佛法都不懂嗎?幼稚園當然是法師做董事長,怎麼隨便找了人就來做董事長?」

那位張科長一時也搞不清楚情況,不知道大家發什麼脾氣,只有愣愣地站在台上。

程郁尊先生又說:「這個會,我不參加了!」說完就生氣離開了。

現場一團亂,大家就怪罪郭愛:「你怎麼可以叫別人做董事長,不讓師父做董事長呢?這是佛教念佛會辦的幼稚園啊!」

郭愛說:「師父可以做園長嘛。」

「師父怎麼可以做園長?幼稚園園長都是女眾擔任的,園長和董事長不同的。」

「那這樣好了,那我們再請師父做董事長好了,請張科長下台,別做董事長。」

但是那位張科長說:「我已經來了啊!」

其他人只好再勸說:「張科長,董事長還是請師父做,還是要請你下台吧。」

張科長一直站在台上。

其他人只好又說:「讓師父做董事長,你不要做,你做董事就好了嘛。」

後來張科長下來了。

大家說:「師父,請您再繼續做主席,我們大家選您做董事長。」

經過這幾番折騰,我心裡實在很困擾。心裡有許多的掙扎,雖然上到主席台只有十步路,卻感到有十萬里路的遙遠,難道我還要再回頭,去爭個董事長嗎?我也不要。為了選舉,場面要這樣難堪嗎?我也不願意。既然大家最初沒有要我做董事長,那我就不要好了,不是因為生氣不要,而是既然沒有誠意,就不要了,幼稚園也不是我獨資建設的。

其實,我那時年齡也不是很大,說來也是年輕氣盛,心裡感到很委屈,叫我下台時,已經是一個恥辱了,讓我下了台後,又要再上台,這更是一個恥辱啊!感覺就像一個皮球被踢來又踢去。

接著我又想,就短短幾步路而已,只要能一鼓作氣上台去,幼稚園就能成立,就能開學,送出去的四個青年就能回來教書,就有職業;假如我不上台,這齣戲後果怎麼個唱法我不知道,但幼稚園必定不能開學,修學回來的青年老師也必定無事可做。

我的思緒千回萬轉的激盪著:什麼叫難堪?什麼又叫榮譽呢?我上去就有幼稚園,不上去就沒有了!「我」有這麼重要嗎?幼稚園比「我」更加重要。只要我忍一下這個難堪,不就有一個幼稚園了嗎?最後,我終於又再上台。董事會開完後,幼稚園也順利的成立了。經由這一次這樣的忍耐,我覺得自己的修行,著實又增加十年。籌備幼稚園的過程中也有很多事情要忍耐。例如:幼稚園要開辦了,沒有石灰粉牆,就找負責採購的郭愛。我說:「愛姑(郭愛),要開學了,牆趕快要粉刷一下。」他就跟我說:「我家松年(郭愛侄兒)講,念佛會經費不足,沒有錢不能粉刷。」我一聽也很自在,喔!沒有錢,不能粉刷。

過了幾天,工人在粉刷,我說:「不能啊,不能啊!我們沒有錢,不能粉刷。」

剛巧,愛姑從旁經過說:「我們家松年講,不粉刷難看,還是要粉刷。」

總之,不要做,也是松年講的;要做,又是松年講的。那我們在這裡究竟算什麼呢?當時聽了這個話,有地洞都想躲下去,實在令人難堪,也感到很難為情。我何人也?為何在這裡受恥辱,一點尊嚴都沒有嗎?我哪裡是個傳教師、是個師父?我算什麼呢?真是感嘆不已。想想還是算了,做了就好,即使是屈辱,既然來了,也要忍氣吞聲。

所以,為了辦這個幼稚園,我真的增加了十年的修行。日後我也明白,為了成功,必須多方忍耐!能忍,你的功行就會增加,就能成功。

「忍」是解決萬事爭端的良方

我和林松年居士在佛教裡共事,將近有二十年的時間。他是一個有為的青壯年紳士,思想敏捷、做事快速,當時我曾想,假如宜蘭縣的縣長由他來擔任,縣政發展一定是一日千里。可惜,他只是開一家「生美旺」工廠,做個老闆。

林松年有著日式的思想,耶穌教的個性,是一位熱忱的佛教徒,在宜蘭念佛會皈依法名叫「覺尊」,全家都非常熱心護持佛法。尤其,林居士的阿姨郭愛是一位助產士,我的年紀足以做他的兒子,郭愛卻把我當作父親一般的孝敬。

林居士非常聰明,性格孤傲,對人具有影響力、說服力,卻經常得理不饒人。我之所以能到宜蘭,是他在幕後促成有關,但他不肯直接邀約我,怕負擔責任,他便叫空軍軍官馬騰居士,和天理堂香鋪店的李決和居士,一再邀約我去宜蘭。但實際上,到宜蘭後,跟我接觸最多的就是林松年居士。

林松年能力很強,我就邀請他擔任宜蘭念佛會的總幹事。他確實很有指導能力,常常來對我說,希望念佛會要這樣做、或要那樣做;今天一個主張,明天又換另一個主張,甚至,我都來不及跟在他後面變化。

但實際上,我對於人間佛教的看法以及一些新風格,他的確提供我不少意見。例如:唱歌、遊行、敲鑼打鼓、提燈布教等,這許多新意的弘法方式,讓原本初來乍到還有所顧忌的我,經過他的支持後,我也樂得隨順成就了。

他的性格粗枝大葉,可以說是粗魯。我在念佛會小房間的門,經常都只是虛掩著,每一次他來,都不用彈指敲門,也不講話,就像日本軍閥一樣,用腳一踹,「啪!」就把門踢開,接著「砰!」一聲,看到我:「哦,你在啊!」我一看到他:「喔,林居士您來啦。」他一來,繁言贅語都沒有,直接了當說想要做什麼。

他也有幾次的作為,確實讓我感到非常的不歡喜,甚至難以忍耐。例如,我支持慈惠、慈容他們到台中學習幼教師資訓練班。他就問:「你有幫助他們費用嗎?」我說:「有一點。」他立刻朝桌子大力一拍:「你要死喔?你為什麼要幫助他們?」

我聽了這個話,除了覺得林松年太粗魯之外,其實更叫人憂心的是佛教的前途,我們佛教送青年人去讀書,培養人才,這有什麼不好?現在天主教、耶穌教舉辦道德重生委員會,早就送了幾百個人到外國留學去了,我們只送兩個年輕人去學幼教,難道都不能支持他們嗎?

後來想想,他也是愛護我,捨不得我花錢,因為他知道我沒有錢,一時有這樣的激動,我就原諒了他。

有時候客人來了,大家一起吃早飯,桌上放有三、四盤菜,這也很正常,可是他當場就說:「你們吃得這麼好!還算出家人嗎?」我覺得他對客人實在很無理,對僧寶也有侮辱,這樣出言不遜,實在欠缺禮貌。

有一年,雷音寺舉辦念佛法會時,大佛張開眼睛了!佛像怎麼會開眼呢?我想,信徒的話或許有差錯,於是就在繞佛之後把林松年從大殿裡叫出來,問他佛像有沒有開眼呢?

沒想到,他就在大殿外對我大吼起來:「怎麼會沒有開眼啊!你不相信嗎?」可見他性情極為激烈。我知道他的信仰很積極,他的意思是說,佛像真的開眼,你能不相信嗎?對於他這種大吼大叫的行為,解釋起來就是這樣,我能了解也就不計較了。儘管那個時候的我,也相當年輕氣盛,只有一忍再忍,平安無事就好。

還有一次,他激動的說:「你看!現在念佛都是一些老人,年輕人都不來念佛,都去唱歌,唱歌、唱歌,唱什麼歌啊!」

我想,度青年需要循序漸進,我沒有辦法一下子就叫他們來念佛啊!只有讓他們先唱歌,再慢慢讓他們認識佛教,這其中必定會有一個過程。

但是,他向我這樣吼叫,好似我是他的部下,連職員都不如,甚至像他的兒子、孫子一樣,哪裡有個法師的尊嚴呢?但是我總想到,畢竟他也護教愛教,雖然常常意氣用事,我應該要冷靜地對待他,所以也就不氣他了。我們在幕後常常這樣吵吵鬧鬧,雙方持不同看法長達一、二十年,但他不是跟我處不好,彼此也沒有私人的過節。

有時候他出言不遜:「法師!你們都叫僧寶,把佛教都寶得沒有了,你看,人家耶穌教都叫牧師,要牧羊啊!要度眾啊!名字要更改啦!」我就順應他的話回答說:「對的,對的!應該要度眾!」我們也就爭執不起來了。這就是這麼多年,我們之所以能相安無事的主要原因。

例如有一次,他問:「為什麼都要法師來講經,難道在家人不可以講嗎?」我說:「可以,可以,你可以來講。」於是他定了某天某時要在寺裡講《阿彌陀經》。到了那一天,所有信徒都沒在寺院出現,他很不高興,看到慈惠和慈容的時候,對他們大喊:「你們為什麼不來聽我講經?」大家從他旁邊走過去,邊走邊應付他說:「等一下!等一下!待會兒就來。」從此以後,他也就不再提要講經的事了,因為大家都不來聽他講話。

雖然他熱心佛教,但對佛教的信心還是不足,因此,他常常會受到新的見解及新的意見影響,或者經常看一些日本的書籍,就跑來跟我說日本的佛教這樣那樣,要跟我敘述討論起來。他對中國佛教雖然尊重,有時不免視野狹隘,這算是他在信仰上的缺點了。

林松年對我極度不禮貌,大家頂多也只是覺得林居士沒有風度,總之念佛會的大家都很畏懼他,沒有人敢說他,只有我不怕。好比他的性情火爆,但二十年中,我沒有和他發過脾氣。只有一次,在他罵信徒的時候,我跟他說:「你的脾氣一直得罪別人,從今以後,我要半年不和你講話,以示我對你的不滿。」

他對於我半年不和他講話,感到非常痛苦。其實說來,這也是我對徒眾的管理學當中,最佳的妙法了!

我記得林松年的太太李瑞娥相當賢慧,是一位賢妻良母,母親也是一位老修行,林松年倒也很合乎做一個家長,三兒一女都非常孝順也很優秀,大兒子林錫之在美國當議員,小兒子林錫勇在西來大學擔任總務長,可以說,他們一家對佛教都很有貢獻。只是說,我與林松年能和睦相處,都沒有任何一點爭執,大家相安無事,原因就是,幸好我還有一點忍耐的功力,不然如何能做得到?

密勒學人獎學金成長我的道行

沈家楨先生過去是航運公司的輪船大王,為人非常發心,對於佛教的發展相當關心。他曾在美國買下一個數十公頃的菩提園,邀請印順法師駐錫弘法,也在台灣成立駐台譯經院翻譯佛經,曾經想捐助給佛光山,但我沒有接受。之後,他又捐獻一筆錢,成立「密勒學人獎學金」。

這是因為這段時期,張澄基教授將《密勒日巴尊者傳》譯成華文,介紹西藏密勒日巴尊者的修道過程,是現世證得神通的阿羅漢。出版後,一時洛陽紙貴,在初期的台灣出版界非常受到重視。

沈家楨為了提高佛學的研究及寫作,就建立「密勒學人獎學金」,邀請劉中一、周宣德等十幾位教授參與成立董事會,由南亭法師擔任董事長,我也是其中一位董事。每次我都得從南部到台北開會,董事會贊助我六百塊的車馬費,剛好足夠坐平快的火車。

第一年,密勒學人獎學金的徵文辦法規定,五萬字的佛學論文,錄取者得三千元獎學金。我覺得五萬字的佛學論文並不容易撰寫,加上獎金太少,引不起寫作的欲望。真正的名家,寫出論文如果沒有錄取,對於盛名有損,因此他們也不肯輕易投稿。所以,第一屆徵文並沒有什麼成果。

很快的,第二屆又要開始徵文了,董事會仍然按照老舊的辦法辦理。在會議中,我就發言了。

我說:「主席,現在的一張照片,如果參與比賽得獎了,多半是五萬塊錢的新台幣,一首歌曲被錄取了,也是五萬元獎金。重賞之下才有勇夫,三千塊恐怕爭取不到什麼好文章,我們是不是提高我們的獎金為五萬元?」

我發言過以後,其他人就附和,都說這樣很好,才能引起大家的注意。南亭法師說:「你們不要睬他,不要聽他的,寫一篇文章,我有三千塊錢都覺得很多了,哪裡要五萬塊?」大家聽了也不敢開口,但是我想據理力爭,我說:「老法師,現在社會的行情,獎金三千多塊並不是很多。」

就這樣子,我認為要五萬塊,他認為要三千塊,來來往往的,後來那許多教授跟我一致,他們說:「老法師,星雲法師講的沒有錯,這個我們可以考慮。」

「不要聽他的,就是不要聽他的!」平時這麼令我尊敬的一位長老法師,但是這個時候卻倚老賣老。

最終我不能忍耐了,我一拍桌:「你憑什麼這麼老氣橫秋?我是拿六百塊車馬費來開會的一分子,也有發言的權利!你怎麼可以說不要聽我的,你這種開會,這麼獨裁,這個會議你自己一個人去開就好了,不必叫我們來!」

一時之間,他愣住了,大家也愣住了,我說:「以後這個會我不再參加了。」整理一下之後準備馬上要走。

周宣德居士趕上來說:「不要走,我們馬上要吃飯了。」

我說:「華嚴蓮社的飯我不吃。」

周居士:「不是華嚴蓮社的,我們是以密勒學人獎學金的會議名義在這裡訂了一桌素齋。」

我說:「地方在華嚴蓮社我也不吃!」

後來想想我也覺得確實也給南亭老太難堪了,自己也很慚愧,不過以前的長老也有些這麼專制、獨裁。

雖沒有正式的跟他行禮懺悔,但是我還是跟他保持很多的來往。因為我想起我應該和密勒日巴一樣,要受盡很多苦行,挫折,才能增長我的道行。

長老的千錘百鍊是我的逆增上緣

在我一生的知識中,長老知識裡一直排擠我,而且是惡意排擠的人,就要算白聖長老了。我想大家雖然同樣是佛教人士,確實也很難向大眾表達,只希望長老可以多多關懷青年;但是,不關心也罷,如果長老一直壓制青年的發展,這好像就不太正常了。

如李敖先生所說:「現在的前輩都不會提攜青年,不但不交棒,而且還會給你當頭一棒!」白聖老給我的不但是當頭一棒,甚至當頭三棒、四棒,但是我不計較,畢竟他有他的立場,有他的做事方式,因為我既不得他的歡心,他要給我一些為難,也是當然的事了。

他給我諸多的阻擾與壓制不勝枚舉,比方他一再設下種種的方法障礙我,就是不讓我踏出台灣一步,我就像是被限制出境一樣,只能待在台灣,不能出國。有一次,越南的禪定法師看不下去了,就問我:「怎麼每次在國際的場合開會,都等不到你來呢?」

我說:「我從來都沒有踏出國門一步啊。」後來禪定法師的內心充滿了義憤,於是就在越南辦一個「世界社會佛教服務會議」,將邀請書直接轉給我,沒有給佛教會。

佛教會十幾年來都不准我出國,因為那個時候如果要出國,都要由黨部召開出國會議來決議。這一次越南指明要我去,我高興的從高雄搭乘夜車到台北已經是早晨,趕緊轉車到善導寺開會,抵達時,會議正要開始。

會議室裡,一張長長的橢圓桌,坐了大約有一、二十人,我想來得正好,不如向大家一一打招呼。

這時,白老開口就問:「你來幹什麼?」

我說:「我被通知來參加出國會議的啊!」

他即刻就說:「你不行!大家都不高興你,有你去他們都不要去了!」

我愣了一下,接著他又說:「你要去,我就不去!」

我說:「老法師,您是領導人,不能不去,您一定要領導大家去。」

他回答我:「那你就退席!不可以參加!」

平常我自忖是反應很快的人,但當時的我感到很驚愕,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這個局面才好,因為對方是佛教界的長老,又是佛教會的領導,也不好再說什麼。最終我還是忍耐下來,心裡雖然有火氣,但依然還是默默地退出會議室。

有一位東北籍的立法委員莫淡雲女士,他從裡面馬上追出來找我,他說:「星雲法師,現在你要到哪裡去?」

我說:「我回高雄啊。」

他說:「那你就這樣走了嗎?」

我說:「不這樣走,那怎麼辦呢?」

他也很無奈,只給我一些同情,並沒有想到什麼方法幫助我,我只好向他告辭,又去買了十點多的班車,馬上坐車再回到高雄壽山寺,到了壽山寺已是晚上六點。一路上我的心情也很平靜,因為畢竟出國是小事,有去可以為大家服務,不去也節省了一些時間,剛好能做其他的工作。

「孰可忍,孰不可忍也」,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就這樣驅逐我離開會場,這樣的情形都能夠容忍,我還有什麼不能容忍的?我一介青年忍受下來,自己也覺得至少增加了五年的修行。

又有一次在善導寺,也是同樣有關出國的會議,本來是中央黨部直接跟我講,要我組團要到美國慶賀兩百週年,我說此事恐怕要在佛教會提議才行,承汪總幹事好意,就在會議裡提出。

汪總幹事說:「你們佛教應該來組一個團到美國慶祝兩百週年。」

我在會議上直接報告主席白聖法師,主席即刻說:「那我來組團,我會去!」

汪總幹事很幫忙,他就說:「白聖法師你組第一團,星雲法師組第二團吧,大家統統都可以去嘛!」

有了他這句話,我就有國民黨中央的指示,可以名正言順組織第二團。但是我還是覺得不好,因為到美國慶祝兩百週年佛教會只要有一個代表就好了,何必要兩個呢?

等了一、兩個月後,佛教會都沒有動靜。因此我專程找時間直接到十普寺拜訪白聖法師,他正在和一堆人講話,這一次見到我,他說:「你請坐,有什麼貴事嗎?」

我說:「白老,上一次中央黨部在會議裡說要組團到美國慶祝兩百週年,請您組織第一個團,叫我組第二個團,我想這樣子,好像不大妥當,因為好像太重複,太浪費了喔。」接著又說:「老法師,您就做團長,我做您的副團長,幫您的忙吧。」

看看他沒說話。我繼續說:「如果您不以為然,那就我做團長,您做榮譽團長,這樣好嗎?」因為當團長的要為大家服務、要張羅辦事、要安排行程等等,要犧牲的地方很多,所以我才這樣說。

接著我說:「第三,您來組織團,那我就不要去,請白聖法師幫忙決策一下。」

他即刻說:「你組你的團!我組我的團!我們各行其事。」

本來我是無意於到美國去,但他這句話給我增加了力量,讓我心裡毅然決定要組團。我隨即向他感謝,我說:「老法師,那我們分頭辦理了。」這就是佛光山組團第一次到美國,參加慶祝兩百週年的經過。

另外,中國佛教會有一次選不出理事長,就用常務理事制度來辦理會務。佛教會有九位常務理事,三個人一組,分成三組,每一組兩位出家眾加一位居士,我剛好被分配到和白聖老一組,果真是冤家路窄。那時,佛教會辦公室所有的座位,他從來不准我坐,所有的公文,他從來不讓我看;所有佛教會的事,也從來不跟我講,視我如無人。

白聖法師順利當選理事長,不過,沒多久,因為管理方式無法讓人認同,大眾投書政府,內政部宣布選舉無效,解散中國佛教會,另成立中國佛教會重整委員會,我也被指派為整理委員之一。重整時期半年,就在限期的前一天,有心人士利用突增的四百位人頭會員操縱全局,白聖法師再度當選理事長,一做四十年。

其實,選而無選,贏而非贏,中國佛教會至此已失去公正、公平、公開的意義。我想佛教如果真的要發展,不能有萬年理事長、萬年住持,這樣只會障礙佛教進步的空間。

還有很多類似的情形,白聖法師不論是在會議上就直接給我難堪,或在其他場合裡,明顯或暗中打壓不知多少次,多年來我全都承受下來。因為我覺得這就是長老的風格,畢竟這許多可以說雞毛蒜皮的事,我不要理會就好,不必放在心上。

有一次,世界佛教徒友誼會來詢問我們中國佛教會要不要參加,當然應該回答要參加。但是白老說:「不參加!」可是到最後,又要我到日本去爭取參加。像這一類的事情,我們當然不能把這些事情透露給社會大眾知道之外,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今天,白聖老雖然已經歸天圓寂了,回想他對我種種許多惡意的排斥及教訓,我還是很感謝他,因為,如果不是他這樣壓制我、激勵我,我也許不會激發出弘法的雄心壯志。可以說,我在佛教裡弘法度眾的勇氣,就是他激發出來的。回想一個年輕人的成就,往往需要長老的千錘百鍊,及多方鞭策,這應該也是逆增上緣吧。

徒弟都是有緣人

在家的父母生兒育女,有喜悅,有歡樂,但是兒女多,所謂福氣、福氣,有福有氣,這也是當然的。我有一千多個比丘、比丘尼的弟子,說來我應該也是很有福氣,但是,有福就難免會有氣。

我的弟子都是年輕人,也都是有緣人,他們都是為信仰而來。這麼多徒弟中,我還沒有發現哪一個是為了閃避債務而來信佛教,或是情場失意來信佛教,大家都是對佛教的前途有使命感,或者對修持有理念,為信仰而來出家入道的。

但是人數眾多,難免有許多讓我很為難的事情。例如有一位男眾,他說要發心到海外開山,去了國外弘法沒有幾年,寺院建得非常大,負債了數億元。我身為師父,除了佛光山以外,不能不去替他還債,可以說非常辛苦,因為完全不在預算之內。只有忍氣吞聲,慢慢替他還債務,天下才能相安無事。

在紅磡香港體育館舉辦弘法布教,約二十年之久,我每年都在那裡進行三天的講說,每年都很盛況。

有一年,有一個在香港服務的徒眾對我說:「師父,你每一次到香港來,我們花了那麼大的人力籌備,可是每一次都講家庭人生瑣事,您不覺得很無聊嗎?」

香港的信徒對佛法是如此熱忱的擁護,我每次見到信徒,他們告訴我他們聽了都是法喜充滿,對這個出家弟子說我講的話很無聊,我做師父有什麼尊嚴呢?但是不忍耐,又有什麼辦法呢?

幾年前,佛光山辦的《普門學報》,每一期都有我一篇學術論文在學報上發表。現在回想也不知道是哪一篇文章了,一位曾在英國獲得博士學位的徒眾,竟然批評我說:「那許多陳腔濫調有什麼值得再說的?」

我聽了以後不能忍耐,外界的人不論怎麼說我,我都不在意,但是,你是我的徒弟,我的文章哪裡是陳腔濫調呢?你有什麼資格?怎麼可以對你的師父出言不遜呢?他們師兄弟人多,知道我生氣以後,即刻來跟我講說:「這不是他的意見,他轉述別人的言語。」

當然,有很多的徒眾都維護我,多少徒眾跟著我犧牲奉獻,毫不吝惜為佛法服務,但是,有一些像這種難堪的事情發生,我也只能忍耐下去。

有的徒弟做典座,一、二十年一點聲音都沒有,有的調到海外偏遠地區二、三十年,一句怨言也不會有。例如覺誠在南美洲,好幾次遇到土匪用槍抵住他的太陽穴,叫他交出錢來,他也一點怨言都沒有。

徒弟永光,在菲律賓遇到飛沙走石、地震山搖、槍擊,他也忍受了十四年,一句閒話也都沒有;像心平、心定、慈莊、慈惠、慈容,他們毫無怨尤一生都奉獻給佛教;還有,像依來、永富、覺培、覺居等都怕我掛礙,經常都是一肩負起重責大任。大家都「為了佛教」,真是犧牲生命都在所不惜,只為佛教爭光榮。

也有另外一類的徒眾叫人不能理解。有一位說要出去旅遊,給他錢旅遊過後,就還俗去了,理由居然是說:「我出家就是為了要旅遊,現在世界都遊過了,不離開做什麼呢?」還有一位,一心一意跟常住要求攻讀博士,讓他到美國念博士,博士班畢業了,幾次和他聯繫,從此了無音訊,不知他到哪裡去了?這種情況也有。

我曾囑咐在日本留學的慈惠、慈容法師買一些日本佛書回來,佛教的書籍很昂貴,一本書都要日幣好幾千元,我們買回來,是為了將來想成立一座世界佛教圖書館的。我每天看著書櫥,書都有在那裡,心裡很是歡喜、感動,覺得成立世界圖書館指日可待。有一天從書架上拿下來,居然只剩書殼了?後經查問,原來是有一個徒眾的朋友喜歡日本書籍,他就一本一本的拿去送給他的朋友去了。你說這個能不忍耐嗎?

有一些徒眾不明因果關係,他把信徒的香油錢捐給窮苦低收入的人士,雖是三千、五千元,可是,那是信徒拿來添油香供佛的,你個人怎麼能私自挪作他途呢?這個因果是不對的。徒眾這樣擅自行事,不忍耐又能奈何?

甚至有的徒弟,家裡的父母、兄弟事業倒閉、債務纏身,出家幾年後又要回去幫父母賺錢;有的是哥哥、弟弟出了一點問題,親情難忍,又回去幫哥哥、弟弟籌措。像這一類的事情,我不能說都要忍耐,只有說,不論好好壞壞都是我的有緣人。

總之,徒眾裡賢愚不等,一千多人裡,怎麼會都沒有出事呢?佛陀的時代,也都因為徒眾犯錯而訂定戒律。人難免會糊塗,這些都還在人情之內,哪一家的兒女不會犯錯呢?

我曾在《釋迦傳》裡寫過,「忍」是解決萬事爭端的良方。我出家的歲月也有七十四年了,出家人的事業以修行最重要,忍耐就是修行。忍耐不但是力量,也是智慧,有「忍」,就不會受外力動搖。因為忍有巧慧,在忍的耐力之下,很多難關都會過去,不會受金錢誘惑,也不會受人情轉移,更不受威權欺負。

無論什麼事,為了佛教,沒有不能忍的。

沈家楨(大師右一)訪問佛光山。他曾設立「密勒學人獎學金」,邀請大師、南亭法師等人成為董事,有心推動佛教學術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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