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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29 ◎我與文學的關係

我這一生,除了與佛教的關係特別的殊勝,其它的學術文化,就要算我與文學的因緣最為深厚。因為我一生沒有進過學校,也沒有受過老師特殊的訓練,除了寺院的教育,讓我獲得佛學的一些知識以外,應該就是我個人喜愛閱讀文學的著作了。

之所以啟蒙我喜歡文學,還是由於佛教的經書比較深奧,讀起來不甚了解,而民間的文學小說不但看得懂,並且趣味橫生,所以我就這樣深深地愛上了文學。

說起我與小說的因緣,最初是大約在我十歲的時候,母親常常在病床上「住夏」,我看他無所事事,心生不忍,就講一些圖畫書給他聽,好讓他解解悶。我不會念字,常常念半個字,把「洛陽」讀成「各陽」,紐約讀成「丑約」,他就糾正我,告訴我那許多字應該怎麼念法,實際上,他自己也不認識字。

後來,我也讀一些家鄉流行的俚語小書七字段,例如:梁山伯與祝英台、陳世美休妻、秦香蓮弔孝、王氏女對金剛等。這些小書裡有不少的七字段,母親都會背誦,像「紫金如瑞把香焚,表起小生洛陽人,父親有錢稱員外,母親劉氏老安人」,說起來,雖然是我念書給他聽,卻是他教會我認字,所以我常說,我是從不認識字的母親那裡學會不少字。

那個時候,母親偶爾也送我到私塾念書,但是到私塾念書必須繳交四個銅板,沒有銅板就不能上學,老師也不會怪你。我經常看到母親辛苦籌錢給我讀書,實在捨不得花他的錢,也就不去了。就這樣,我斷斷續續在私塾裡認識了一些字,不過,也只是維持一段短暫的時間。

此外,就是童年的時候,隨著外婆參加一些善門(善堂)的聚會,聽他們念一些勸人向善的詩偈。這些善堂大多屬於佛教的旁支,讀的詩偈,聽起來都感覺不難,好比:「叫你修來你不修,死後被牛拉額頭」;或者「前生穿你一雙鞋,今生馱你十里來」;又如:「善似青松惡似花,看看眼前不如他;有朝一日遭霜打,只見青松不見花」等等,這些淺顯易懂的字句,至今都深刻的記在我的心裡。

當時外婆經常帶我到一些宮廟拜拜,印象最深的就是十殿閻羅殿,一殿一殿各有專職,講述因果業報的故事。例如〈十來偈〉中:「端正者忍辱中來,貧窮者慳貪中來;高位者禮拜中來,下賤者驕慢中來……」我深受啟發,感到地獄的可怕,覺得做人不能造惡業,應該要積極行善。這些,大概都為我埋下出家的因緣種子吧。

後來我出家了,記得師父志開上人問我是哪裡人?我回答說:「江蘇人。」師父說:「你把它寫下來給我看。」我因為「蘇」的筆畫太多寫不起來,只有告訴他:「我不會寫。」師父一聽還哈哈一笑說:「我幫你寫。」很慚愧,其實那時候的我,連江都、江蘇都分不清楚誰大誰小。

但是對十二歲的小孩來說,認字的能力還是很快速的。只要聽到學長在那裡念書,我們就站在他的後面,他在念,我在看,很快的就能知道他念的是什麼字,自覺進步也很多。

到了十三、十四歲的時候,見到了《岳傳》這本書。過去,聽過家鄉父老經常講說岳飛大元帥的故事,比方「岳雲雙錘大鬧朱家鎮」,岳飛的女婿張憲,結拜的兄弟牛皋、湯懷、陸文龍等,都成了我耳熟能詳的人物。特別是,看到書的封面,岳飛跪在地上,母親在他的背上刺了「精忠報國」四個字,我感動不已,當下自己也跟著發起誓願:「吾當如是也。」

之後,我漸漸的能夠讀一點白話經典,比方黃智海寫的《阿彌陀經白話解》、《慈航法師演講集》,我如獲至寶,因為看得懂而歡喜不已。尤其,南京棲霞鄉村師範學院撤退到重慶後,圖書館散失的書籍,滿街滿地到處都是,我們經常撿一些回來,竟也能成立一個小小的圖書室。這些書刊當中,特別是「活頁文選」裡有許多很美的文章,如:朱自清先生的《背影》、陳衡哲女士的《小雨點》等。我讀到這些文章,簡直視如天書,覺得美妙無比。就這樣,天天只要一有時間,我就往那個小圖書室跑,看那些優秀的學長選了什麼書、借了什麼書,等他們歸還後,我就借來閱讀,藉此因緣,增加了自己的知識,感覺進步不少。

中國民間的小說,我從早期的《七俠五義》、《封神榜》、《隋唐演義》、《薛丁山征西》、《薛仁貴征東》等看起,到十四、五歲之後,我就能看《水滸傳》、《三國演義》了。我曾經因為看《水滸傳》,對梁山一○八將的名字、綽號,甚至拿什麼武器、穿的什麼服裝,我都能背誦如流。尤其,對《三國演義》裡的「三十六計」,像瞞天過海、草船借箭、調虎離山、欲擒故縱、聲東擊西、金蟬脫殼,乃至空城計、美人計、反間計、苦肉計、連環計等,我也如數家珍。我想,假如要我敘述一段,應該可以說得煞有其事了。

其實,那時候佛教裡的老師們都不准我們看小說,說什麼「老不看三國,少不看水滸」。因為,少年人看了《水滸》會好打好鬥,老年人看《三國》會增加種種的計謀,其實想到自己這一生,我不好打鬥,也不好什麼計謀,佛門有謂「直心是道場」,這大概是我出家的性格吧。佛法說「一心開二門」,要走惡路、走善路,都看個人天性各有志願,書不會全部影響我們,一切總由自己甘願。

這些中國民間的小說中,我幾乎不看《西遊記》,因為那時候的心裡覺得,佛教不可以和這些神怪在一起,對於「唐玄奘」不很佩服他,總認為他不是一個很有魄力的人,與真實不符,所以也就看不下去了。另外,對於《紅樓夢》也無法閱讀,雖然知道它名列四大古典小說之一,必定有其文學的價值,但我對賈寶玉與林黛玉、薛寶釵,那種哥哥、姐姐、妹妹鴛鴦蝴蝶派的味道實在不喜歡,不是因為文字看不懂,而是內容不相應罷了。

而影響我最深的,除了《水滸傳》、《三國演義》外,就要算《精忠岳傳》和《七俠五義》。可以說,在佛門裡,「慈悲」影響了我一生;在社會上,「忠義」成了我做人處事的根本。

看過《水滸傳》之後,我再看《蕩寇志》。因為這一本反《水滸傳》的書,我覺得看一看雙方的意見,了解究竟水滸是如何兵敗如山倒,也是值得一讀。至於《世說新語》、《古文觀止》等,那就更不在話下了,至今我都能信手拈來背它一段。

到了台灣之後,在《中央日報》上讀到武俠小說《玉釵盟》,曾經一度讓我相當入迷;因此,像諸葛青雲、東方玉、臥龍生、梁羽生等人寫的武俠小說,我也看了不少。可是,對於金庸的《射雕英雄傳》、《神鵰俠侶》等,我就很少讀了。為什麼?或許他書裡的哲學意味很深,總覺得與世間真實不是很合情合理,因為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神鵰,就像我不相信《西遊記》裡有孫悟空、豬八戒一樣。

儘管如此,我對於倪匡的科幻小說相當肯定,幾乎他的每一本小說,我都看了二、三遍。因為我從他的書裡,知道了科幻世界,感覺到只要合情合理,雖是想像,也非常精彩,可以讓人接受。

我從民間小說看到歷史小說,我讀了《戰國策》、《史記》,甚至《二十四史》等。在這些史籍當中,我最不滿意的,就是蔡東藩先生編輯的《中國歷朝通俗演義》。這套書應該有千萬言,新五號的字體印刷,厚厚的四十鉅冊,我花了整整三個月的時間把它讀完。

我感覺到歷史是不公平的,因為這套史書裡好像對佛教有成見,只要寫到佛教,都是壞事,沒有好事。就如史學家湯用彤先生,基本上他是同情佛教的人,但是他所寫的佛教史,也都是敘述佛教不好的事情,好事都沒有。真如人家所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不過,這也難怪,因為這許多寫書的人,他們所選取的材料都是採用政府裡的公文書,而公文書的記載,必定都是因為佛教裡有所爭端、事故,平常佛教做的諸多善行、好人好事,不會在公門裡留有紀錄的。因此,對於佛教史的記載有欠公允,我深不以為然。不如文學作品,雖然大多寫境、寫情,但都要合情合理,必須感動人心,才算是上好的文學。

我從中國的小說,再看到西洋的小說,像《格林童話集》、德國歌德的《少年維特的煩惱》、《浮士德》,法國大仲馬的《基督山恩仇記》、小仲馬的《茶花女》,俄國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甚至英國莎士比亞的許多劇作等,我都非常喜愛。

當我讀了許多小說之後,不但喜歡上文學,而且喜愛書寫文章。在焦山讀書時,就喜歡作文,凡是一到作文課,同學們都愁眉苦臉,我卻樂在其中。大約在一九四五年八月,有一次,國文老師聖璞法師在一個星期六的作文時間,出了一道題目:「勝利聲中佛教徒應如何自覺」。我覺得,不一定在勝利聲中才要自覺,在失敗的時候,也要有自覺。甚至人生無論什麼時候,都要有自覺,自覺才能進步,自覺才有希望。

我雖出身貧窮,但我不斷自覺,力爭上游。我不強求,只要有上進的機會,我決不放棄。所以這個時候,鎮江一下子出現很多的報紙,社會上一片欣欣向榮,我們只是一個學生,尤其是個出家人,對社會能做出什麼貢獻呢?寫文章。

記得我在鎮江的報紙上,發表過的文章有:〈一封無法投遞的書信〉,表達一個子女懷念父親的心情;一篇〈平等下的犧牲者〉,寫的是大家倡導平等,但是這個世界能平等嗎?這世間富人欺負窮人、權勢者欺負弱者、大國欺負小國,就等於一隻貓子捕到一隻老鼠,老鼠說:「太不公平了,大家同是生命,你怎麼可以吃我呢?」貓子一聽:「咦?老鼠倒也懂得平等,很好,那現在我給你吃好了。」老鼠又說:「我這麼小,怎麼能吃你呢?」貓子就說:「你不能吃我,那只有我吃你,這總算公平了吧。」我認為這就是平等下的犧牲者。

我也寫過一篇〈鈔票旅行記〉,我雖然沒有用過金錢,可是我想像鈔票在富人那裡,在窮人手裡,在各個人等的掌握中,鈔票看到各式人等的面目嘴臉,體會各種心情,自覺自己也寫得維妙維肖,當時還獲得了老師的肯定、同學的稱讚,對我的文學寫作有很大的鼓勵。

焦山,是一座位在長江中心的小島。到了傍晚的時候,江水退潮,沙灘上一走,就是幾里路。我想置身在那種情況下,沒有靈感的,也都會有靈感了。我就憑著這樣的靈感,寫了一些小說、新詩,幾乎每天都在報紙上刊出。一時之間,覺得自己也能文能詩了。

到了台灣之後,經過了新竹青草湖「台灣佛教講習會」(佛學院),我自告奮勇教授同學們國文。那時候,台灣正好出版《古今文選》,每一篇文章,都是我必讀的重要資料。可以說,這些小說、活頁文選、報紙、副刊、《古今文選》等,都成為我文學的老師。

我離開了「台灣佛教講習會」以後,在一九五三年到了宜蘭,就創辦了文藝班,傳授青年學生文藝;同時,我也成立「文理補習班」,為青年們補習國文。因為那時台灣剛光復不久,國文程度還待提升,正是大顯身手的時候。在這段期間,我閱讀胡適之先生的《胡適文存》,其中,他對文學的「八不主張」,如:不言之無物、不做無病呻吟、不用典、不用套語爛調、不重對偶、不摹仿古人等等,這些我全部都能接受。

尤其,我受胡適之先生最大的啟發,就是他說的:「寫文章就是表情達意,表情表得好,達意達得好,就是好文章;寫文章如說話,話怎麼說,文章就怎麼寫。」我讀到此,幾乎廓然大悟。從此覺得寫文章如說話,不要雕琢、不用過度描寫,我把《作文描寫辭典》束之高閣,憑著自己的說話,表情達意,就是我寫文章的文學辭典了。

我的法名本來是師父替我題取,名今覺,號悟徹;由於我離開大陸到台灣的時候,必須新領一個身分證,我就登記一個名字「星雲」,指的是宇宙的「星雲團」浩瀚無邊,正如佛教的空無的世界。我非常欣羨這樣的境界,因此就以「星雲」為名了。

我也叫過「摩迦」,因為佛陀的大弟子摩訶迦葉,是苦行頭陀的行者,我自許像他一樣,繼續苦行的傳承;另外,我在不同的時期,因為寫不同題材的文章也取過不少的筆名,例如「雲水樓主」、「腳夫」等。

六十年前(一九五二),我以「星雲」為題寫了一首新詩,至今收藏在佛光山宗史館中。這首詩是這樣寫的:

夜晚,我愛天空點點的明星,

白天,我愛天空飄飄的白雲。

無論什麼夜晚,天空總會出現了星,

無論什麼白天,天空總會飄浮著雲。

星不怕黑暗,

雲不怕天陰;

點點的星,能擴大了人生;

片片的雲,能象徵著自由;

花兒雖好,但不能長開,

月兒雖美,但不能長圓,

惟有星呀:則嬌姿常艷,萬古長新。

藍天雖青,但不會長現,

太陽雖暖,但不會自由。

惟有雲呀:則萬山不能阻隔,任意飄遊。

夜晚,有美麗的星星,

白天,有飄動的白雲。

但是,寫詩畢竟沒有寫文章那麼直截了當,詩必須講究含蓄,講究意境,講究美感,我想想,我的性格還是與詩不合,所以從那以後,我就棄詩寫文。儘管我在《無聲息的歌唱》中,寫有一篇詩序,在《釋迦牟尼佛傳》中寫過禮讚佛陀的新詩,後來還是慢慢的與詩作漸行漸遠了。

不過,近日(二○一三年一月二十五日),學生們讀報紙給我聽,念了余光中先生寫的一首〈行路難〉,我一時雅興,便寫下幾句與他相和應。

今日江東

未曾改變大漢雄風

大漢名聲如雷貫耳

茱萸寶蓮遙遙相望

漢唐子嗣 今朝可望

楚漢子弟 引首顧盼

望早歸鄉

江南紫金山 孫中山先生聲望仍隆

兩岸人民 寄予尊重

春有牛首 秋有棲霞

雨花紅葉 回首難忘

欲去江西 一花五葉

禪門五宗文化

至今人人嚮往

江西得道的馬祖(馬祖道一禪師)

洞庭見性的石頭(石頭希遷禪師)

多少人在「江湖」來往

江湖一詞

生活的榜樣

臨濟兒孫滿天下

廬山的景光迷濛

何愁江西無望

漢朝淮陰侯 現代周恩來

人文薈萃的地方

大師以「摩迦」為筆名,在《人生雜誌》發表的〈宗教同盟大會〉。

大師以「腳夫」為筆名,在《人生雜誌》連載《玉琳國師》。

江北鹽城是丹頂鶴的故鄉

揚州仙女廟 鑑真圖書館

與鎮江金焦二山隔江相望

揚子江風光依舊

揚子江的母親

思念雲水天下的遊子

回鄉探望

回想那個時候,宜蘭高中楊詠譜老師應我的邀請,非常熱心的教我們歌詠隊的年輕人唱歌,可是佛教的歌詞實在太少,不得已,我被迫為大家填寫歌詞。比較有心得的歌詞如:〈佛化婚禮祝歌〉、〈快皈投佛陀座下〉、〈菩提樹〉、〈弘法者之歌〉、〈偉大的佛陀〉、〈佛教青年的歌聲〉、〈甘露歌〉、〈西方〉等。

記得我第一首寫的歌詞就是〈西方〉:

苦海中一片茫茫,

人生像一葉小舟,飄泊在海中央。

聰明的人兒,想一想,

我們的目標在何方?

一刻不能猶豫,一刻不能停留,

趕快持好佛法的羅盤,

搖向那解脫安穩的西方。

娑婆界黑暗無光,

人生像一個盲者,徘徊在歧途上。

聰明的人兒,想一想,

我們的歸宿在何方?

一刻不能徬徨,一刻不能妄想,

趕快點亮心靈的燈光,

走向那清淨快樂的西方。

當時在宜蘭念佛會共修時,我就以唱這首〈西方〉代替〈回向偈〉,有人批評我不當;但是念佛會的信徒、會員們都歡喜唱〈西方〉,他們說這比念〈回向偈〉還容易讓人了解往生西方的意義,因此就特別喜愛唱這首歌了。

之後,陸續有些寺院常常打佛七,需要張貼標語,建寺廟也需要寺聯。那時候都沒有辦法求助於人,我自己也就不揣鄙陋,為念佛會寫了標語。好比:

「口中吃得清和味,

心裡常思佛土居」;

「一寸光陰一寸金,

勸君念佛早回心」;

「見佛自在生歡喜,發心回向入菩提」;

「有時要見十方佛,無事閒觀一片心」等等。

建設佛光山以後,我總不好意思天天求人家替我作對聯,雖然承蒙「三湘才子」張劍芬先生寫了一些對聯給我,但總感覺到不夠使用,於是我也直下承擔寫了一些聯語。

例如:本山不二門的「門稱不二,二不二俱是自家真面目;山為靈山,山非山無非我人清淨身」,靈山勝境的「佛度眾生,萬類有情成正覺;光周法界,一超直入見如來」;後來到美洲弘法,我也為洛杉磯西來寺山門寫下:「佛教東傳,佛光普照三千界;大法西來,法水長流五大洲」,甚至也為護法韋馱、伽藍分別寫了「將軍三洲施感應,寶杵六道降魔軍」,以及「東西伽藍同時護,古今威德到處靈」。

此外,為了勉勵本山男眾弟子們,我在佛光山男眾學部的中央上人紀念堂,題寫「是真血性男子,乃實踐佛陀救世誓願;企我青年志士,共效法上首對聯,經常讓他們回味再三,吟詠不已。

這幾年,我因為寫一筆字,也做了一些句子,好比:

「四大皆空示現有,

五蘊和合亦非真」;

「生忍法忍無生忍,

口慈心慈全部慈」;

「見佛自在生歡喜,發心回向入菩提」等,自覺還相當契合佛法。

繼佛陀紀念館開光落成後,接著連接佛光山的「佛光大道」也在今年(二○一三)完成。記得巡視工程時,弟子慧知忽然問我,這道連接兩地的山門,上面的對聯寫什麼好呢?一時之間,我也還沒想到這個問題。

不過,車行還沒有走完這條四五○米大道,心裡湧現一些字句,我趕忙叫人記下來:

佛陀紀念館往佛光山方向:

一山七眾開淨土

四聖八塔禮如來

佛光山往佛陀紀念館方向:

前方佛館有舍利

心中世界無塵埃

看弟子們撫掌稱好,自己也頗感歡喜了。

我年輕的時候,寫了詩、寫了文章,忽然動了念頭想為佛教寫一篇小說,這是因為主編《人生雜誌》時,感於大部分都是刊登一些傳統守舊的文章,沒有人要看。為了吸引更多的人讀佛教的雜誌,除了寫文章外,我就開始寫起小說《玉琳國師》了。

這本書的起因,是我曾經投宿在一個村莊,夜晚,尿桶的臭味,實在薰得我睡不著覺。一直以來,我很歡喜聽煮雲法師講故事,我就起床要求他:「煮兄,講一段故事給我聽吧!」

他一聽也沒有推辭,就講了一段「千金小姐與萬金和尚」的故事。我覺得很有趣,同時,這則故事也發生在江蘇宜興磬山崇恩寺,是距離我出家的祖庭大覺寺不遠的寺廟。我就跟煮雲法師說:「感念你,為了不辜負你的辛苦,我會整理起來,把它寫成一篇小說。」後來就有這本《玉琳國師》問世,甚至還曾被改編拍成電影、電視連續劇、歌仔戲、空中電台廣播小說。

除了寫詩詞以外,我還編過舞台劇。第一次編的舞台劇叫做《蓮花女的覺悟》,第二齣是《佛化家庭》,都在宜蘭演出,轟動一時,引起熱烈的回響。可惜,後來台灣的舞台劇已經給電影、電視劇取代而漸漸沒落,我的興趣也就沒有表現的地方了。

而語言的學習,也豐富了文學的因緣。我曾經有三次學習英文,四次學日文的機會,但由於自己沒有恆心、畏懼發音不標準,最終都功敗垂成,倘若我能持之以恆的學習,我想我的用途可能會更廣、更大。

我的第一位英文老師是一個出家人,法名叫惠庄法師,第二位是台灣的信徒林慧容小姐;惠庄法師太呆板,慧容小姐又太嚴厲,一點荒腔走調,就非得逼我要發音準確不可,這讓我感到學習英文是一件很辛苦困難的事。第三位老師是美國信徒林秀珠女士六歲的小女兒,他的英文字正腔圓,讓我從生活中跟他對話,很快就可以運用得上。只可惜他不能常常到寺院來,我的英文學習生涯也就不了了之了。不過,這也啟發我,學習語言,要用生活式的教學才能真正學好,後來我陸續創辦均頭國中小、均一國中小,還特別囑咐校長,聘請的語言老師要和同學們住在一起,讓他們在生活中自然學習對話。

為了弘法需求,佛光山叢林學院師生都能唱頌佛教聖歌。大師於佛光山男眾學部中央上人紀念堂前,與師生合影。

再說說學習日語的經驗,我的第一位日文老師叫誠慧法師,但他的教學法我已不復記憶;第二位是關凱圖教授,當時他在新竹青草湖的「台灣佛教講習會」教課,課餘時間,發心教我和演培法師學了六個月的日文。但是演培法師覺得他自己是「正薦當齋」(主角),關老師的教學應該以他為主,我自覺應該知趣一些,慢慢的就沒有再參加了。後來,我憑著這六個月的基礎,另外自行發憤學習,還翻譯了日本森下大圓的《觀世音菩薩普門品》這本書,以作為學習日文的紀念。

為了弘法需求,佛光山叢林學院師生都能唱頌佛教聖歌。大師於佛光山男眾學部中央上人紀念堂前,與師生合影。

第三位是宜蘭念佛會的林松年居士,但他也沒有恆心教我,一、兩個月才遇到一次,一次見面只講幾句日文,這怎麼能學得會呢?

第四位日文老師就是李新桃、謝慈範二位小姐了。特別是李新桃(即後來的慈莊法師)的幫助,可以說,我後來能夠看懂日文書,能寫《釋迦牟尼佛傳》,能參考日本的相關資料,應該都是慈莊法師的功勞了。

一直以來,我覺得對社會應該要有一點意見貢獻,經常寫一些雜文隨筆,也因此累積了一些數量,像早期的《覺世論叢》等。後來,我在《人間福報》上發表的《迷悟之間》、《人間萬事》等,可以說從創報十多年來,從未缺席過一天,目前已陸續印行出版成套書。但由於現在讀書的人少,我也只有慨嘆自己的文字生不逢時了。雖然如此,弟子告訴我這許多文章,曾在美國、加拿大的大學中被引為授課教材,乃至在台灣也偶爾被選錄到教科書中,但對這許多回響,我因為弘法忙碌,也鮮少去聞問了。

再者,在我馬不停蹄的弘法行程中,經常被要求即席講一段話,在極短的時間內,必須想出一些內容。久而久之,這也激發了我的另一個潛能。像佛光山慶祝三十週年時,當天好幾個活動同時舉行,我又要招呼信徒,又要接待貴賓,直到下午舉行封山典禮時,我坐在不二門前的法座上,才發覺自己腦中一片空白。幸好,當時擔任省長的宋楚瑜先生搭著直昇機還在天空中盤旋,準備在普門中學操場降落,我就利用這麼一點時間,想出了「封山法語」:

封山,封山,常住責任一肩擔;

封山,封山,慈心悲願永不關;

封山,封山,菩提道果處處栽;

封山,封山,弘法利生希望大家一起來。

在我文字的生涯當中,我的書信文字,由於時日長久,寫下來的篇幅也應算稍有可觀。例如,每年過年一封文告式的告白,可以說,從佛光山開山時日起,近五十年來從未缺過一篇。因為這是信件,不是論文,只能報告重點,不能寫得太長,但我每年都為了事多,文字必須一再擠縮減少而感到苦惱為難,有時甚至減得都詞不達意了。

此外,我開辦「傳燈學院」,用書信的方式,等於函授學校一樣,讓海內外的徒眾有一個進修的機會,我也寫了不少信,鼓勵大家如何研究佛法。

這一篇一篇的文章,都是出自我的手筆,只有少部分幾篇人家邀約我寫的序,因為我不知道對方的原意是什麼,要我寫什麼,我就告訴對方說:「你先寫來,讓我琢磨、琢磨,當為你提供一些貢獻。」

我這許多文稿,都沒有說是在哪一個寧靜的地方、安靜的時間,或特定什麼地點寫作的,從早期我曾匐伏在地上就寫起文章來,之後在裁縫機上、拼湊的長條凳上、飯桌上,到後來,有時就在汽車內、火車裡、飛機上,隨意就著一張桌墊、一個椅子的手把就寫起來了,甚至在人來客往當中點滴完成,客人來了,我和他們講話,客人走了,就再寫幾句。

算一算,我寫過的類別有小說、傳記、短評、論議、詩歌、聯語、散文、祈願文、教科書、經題等,當中,長篇大論是比較少的,但是,我也不能不寫一些對學術有貢獻的意見,所以後來我也陸續完成四冊的《講演集》、《人間佛教論文集》、《當代人心思潮》,以及《佛教對社會問題探討座談紀實》等等。

此外,我不但寫,應邀講演的機會更多。承蒙台北工專的教授李武忠先生研究我的講話方式、文章體例,說我用的都是「四分法」,而自成一種特殊的文體。我才慢慢懂得,原來我還有這樣的能量。

近幾年,為了鼓勵文學、鼓勵更多人寫作,從過去在《覺世旬刊》、《普門雜誌》、《人間福報》舉辦徵文;二○○七年,馬來西亞東禪寺、《普門雜誌》與當地的《星洲日報》合辦「星雲文學獎」;接著,徒眾為我成立的公益信託教育基金,從二○一一年開始,舉辦「世界華文文學獎」,邀請台灣文學館的館長李瑞騰教授為我作審核的召集人。今年已是第二屆,除了頒贈榮譽獎項給對文學有卓越貢獻的文人先進,當中並錄取歷史小說、報導文學以及人間佛教散文的得獎者。但是現在能在文學中用功耕耘的人,實在不容易見到,文人慢慢也成為鳳毛麟角了。

歷史上的文學家當中,我最佩服的是司馬遷和蘇東坡,其他如:王維、白居易、李清照、李後主、施耐庵、羅貫中,到近代的泰戈爾、胡適之等人,無論是短篇的珠璣小文,還是長篇鉅著,或是四大才子書等,都讓我欣賞不已。

我對於弘法與寫作的理念,一向主張要有文學的外衣、哲學的內涵,因為文學要美,哲學尤其要有理,內外相應,無論是長文是短文,必然是好文章。胡適之先生說,《維摩詰經》是世界上最長的白話詩,而《華嚴經》、《大寶積經》,都是長篇或短篇的小說,而我覺得,佛學就是文學和哲學的總合。希望今後佛教的哲學理論,能用美麗的文學給它裝飾,才能成為有血有肉的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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