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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05 ※台灣佛教出版界的風雲
早期台灣的佛教徒,時興印善書跟人結緣,但因印刷品質不高,獲得的效果有限。倒是另外有一些堪稱文化人的居士大德,他們熱衷寫作,發心編輯雜誌,出版佛書,甚至重印藏經等,確實為佛教的文化事業,做出了一番貢獻。這些居士們和我也有特殊的緣分,在此略做介紹,藉以紀念,同時為台灣佛教出版界的過去留下點滴記錄。
朱斐(朱時英)
朱斐,江蘇吳縣人,一九二一年生。「朱斐」這個名字,最初在台灣非常不受歡迎,大家都以為是共產黨的朱德,後來我就請他另外取個名字。實際上他還有個外號,叫做「朱時英」。
朱斐居士和我年齡相仿,大不了我幾歲。一九四九年,他在台中市立圖書館擔任總務主任。除此之外,他也接任了《覺群週報》的主編工作。
《覺群週報》是一份由太虛大師創辦,倡導新佛教的週刊,一九四八年經由大同法師帶來台灣復刊,社址在台中寶覺寺。後來,大同法師因為匪諜嫌疑遠去香港,有人建議由我來擔任編輯,所以我就從中壢來到了台中。只是編了一期之後,感覺到周圍的氣氛怪異,直覺有人跟蹤,為了謹慎起見,我便婉謝了這一份工作,回到中壢後,也不敢外出,就經常窩居在圓光寺裡。
《覺群》忽然間又沒有人主編,後來就拜託朱斐居士承擔編務。朱斐居士篤信淨土,是印光大師的弟子,在台中時又和專修淨土的李炳南居士結為師友,因此在他接編《覺群》之後,就把《覺群》的宗旨改為推崇印光大師的淨土思想,並請李炳南居士擔任社長。
這麼一來,身為讀者的我,看了就感到非常不以為然,於是鼓起勇氣,寫了一封信給朱斐居士。信中我說明《覺群》這一份雜誌是太虛大師所創辦,有一定的宗旨,不該用來提倡淨土念佛。好比張家的祠堂、李家的祠堂,祖先各不相同,不能忽然間就把祠堂裡的祭拜對象給改變了。
當時我很擔心這樣的意見會引起他的誤會,以為我反對淨土念佛法門。所以信裡就一再地告訴他,我們都是念佛人,我也主張「禪淨共修」,但因事關大師們對佛教的發展各有理念,實不容他人予以混淆。哪知道這封信寄出去之後,朱斐居士替我全文刊登,說明他們不辦《覺群》了,要重新登記,另外再辦一份名為《覺生》的雜誌,同樣是紀念印光大師,發行還是在寶覺寺,也由李炳南居士做社長,他繼續做主編。
結果這麼一來,我在台灣就有了一個「反對淨土」的罪名。其實我一點都沒有這個意思,但是後來宜蘭念佛會邀請我去領導的時候,由於李炳南居士先我在宜蘭弘法,就告誡宜蘭人不可以請我前去。事實上,這真是莫須有的誤會了。
後來過了將近一年,我記得是在《覺生月刊》的第十三期,我寫了一篇〈茶花再開的時候〉投稿,宣揚一位少校軍人信仰的轉變,朱斐居士等人看了非常欣賞,也就化解了過去的誤會。從此我們便時有來往,甚至於他還邀我繼續為《覺生》寫稿。
只是,不知經過了多少時日,《覺生》又給寶覺寺的林錦東居士收回,朱斐居士等人只有另起爐灶,於一九五二年創辦了《菩提樹雜誌》。從第二期開始,我就成為《菩提樹》的長期作者,和朱斐居士本著同是佛教文化人的想法,相互地尊重、提攜,一點隔閡都沒有。
儘管我為《菩提樹》寫稿多年,不曾獲得一點報酬,乃至於「菩提樹雜誌社」出版的書籍也不曾贈送我一本,但是我並不介意。甚至,那時候我人在宜蘭弘法,還一直幫助《菩提樹》在當地推銷,陸續增加了三百多位讀者。
當年我和朱斐居士都很年輕,雖有出家、在家的分別,但實際上我們對佛教的弘法熱忱都是一樣的,只是此中也引起了一些誤會。
那時候,我們經常在台灣各地聯合弘法、傳教,許多年輕人也都很熱情地參與。記得有一回,我帶了宜蘭念佛會的青年,他帶了台中佛教蓮社的青年,大家一起遠征澎湖,與當地的青年會合。但是在一次的閒談中,朱斐居士卻告訴我,他對於懺雲法師、淨念法師、道宣法師非常崇拜,因為他們平時都不對外走動,只是安居一地修行。此話也就是說,他認為出家人應該安於一處修行,對外弘法的責任交由在家居士擔當即可。
當時,我很不能接受他的這個想法,雖然我們沒有為此爭執,但是在我心裡,逐漸地也就對他產生了距離感。所謂「佛法弘揚本在僧」,這是太虛大師的名言,何況佛經裡也經常提到「僧住則法住」,假如僧團沒有弘法的功能,那麼僧團的作用是什麼呢?
所以,後來當我主編《人生雜誌》的時候,我就寫了一篇文章,叫做〈弘法‧護法‧求法〉,在我認為,出家眾的責任是弘法,在家居士的義務則在護法。不過,後來我也漸漸地警覺到,我這個說法也不對,弘法、護法是每一個佛子的責任,並不需要分彼此。
總之,此事之後,我和朱斐居士雖然還是同在佛教裡發心,但是在心態上,我已覺得彼此的思想是有很大距離的。
第二件誤會,是我認為對於佛教的人事、言論應該要有褒貶。好,則予以褒揚;不好,則應給予批評、糾正。或許我的想法在他看來操之過急,但是那個時候,我心中只有佛教,沒有別的掛礙,我既未想求得名聞利養,也不想做當家住持,一心只有想到佛教要興隆、佛教要健全。或許這也是因為當年我與智勇法師在宜興編輯《怒濤月刊》的時候,一股為佛教的熱忱,促使我們勇於訂下「以春秋之筆,褒貶佛教人事」的約定,期許佛教人士都能有一種重視輿論與警覺自己行為的表現。所以,來到台灣之後,就希望佛教界也能有這樣的共識,可惜事實並不如人意。
我在一篇物語〈香爐的話〉裡(後結集成《無聲息的歌唱》)提出祝願,希望一些危害佛教的人士能夠早日消滅。朱斐居士看了之後,即刻寫信給我,表示大不以為然,批評我出家人不可以傷害別人,並且還提出李炳南居士也同表深深不以為然。
對於他的說法,不由得讓我感嘆,並為佛教的前途憂心。每個人若都想要做佛教裡的好人,沒有正義感,沒有公德心,沒有公是公非,任由少部分的人在佛教裡胡作非為,佛教的未來又該如何是好呢?因此,我覺得朱斐居士太過明哲保身,太過自私了,不得不讓我對他心存芥蒂。不過,對於佛門裡僧信的處事氛圍,我也早已明白並不容易改善。
雖然我和朱斐居士對於某些事情的看法,有一些立場上的差距,但是我們不曾有過正面的爭執,至今五十餘年來,一直都非常友好。我不僅做了《菩提樹》的長期作者,甚至於有一些特殊的文章,不管用什麼筆名發表,都是先投稿給《菩提樹》。例如我以「摩迦」之名撰寫的〈國家公園與佛教聖地〉,就曾蒙朱斐居士替我在第一期發表;我翻譯日本森下大圓先生的《觀世音菩薩普門品講話》時,序品也是交給《菩提樹》。
另外,我也幫忙他邀稿。像煮雲法師的《普陀山傳奇異聞錄》,就是我替他約稿的,後來結集出書時,我還寫了一篇長序。這一本書在台灣不只發行了數十萬份,甚至多達數百萬份,一再地再版,說它洛陽紙貴,真是一點也不為過。
乃至於我每次到台中弘法,受到慈善寺、慎齋堂邀請前往講經,座中也必定都有李炳南老居士和朱斐居士,甚至有時候晚間也還住宿到朱斐居士的府上。
因為與李炳老、朱斐居士的談話,都是有關佛法的信仰,談起來也就覺得很夠勁。可惜每次話題都只能局限在佛教的教義上,假如論及佛教的人事、事業,我們的意見就大不相同了。所以後來《菩提樹》在發行了幾百期後,或許也由於我的事業很多,他就交給了一位來自越南的,台北靈山講堂創辦人淨行法師(一九三四年生)接辦,而沒有說要讓我繼承了。
不過,在朱斐居士還未交出《菩提樹》的前幾年,我在南部建設佛光山時,為了給佛學院學生精神上的鼓勵,寫了一篇〈怎樣做一個佛光人〉,這是為「佛光山」的學生所寫,故名之為「怎樣做一個佛光人」。聽說他對我文中所述「佛教第一,自己第二;大眾第一,自己第二」等觀點相當認同,認為這豈只有佛光人要這樣做,所有佛教徒也都應該如此,所以在刊登時,還沒經過我的同意,就改為〈怎樣做一個佛教人〉。
承他的好意肯定,但是佛教那麼大,團體、宗派那麼多,我也不敢提出這樣的要求,只是在佛光的小範圍裡提倡。等於太虛大師過去「志在整理僧伽制度,行在瑜伽菩薩戒本」,他對於僧團的革新理念,從最初《整理僧伽制度論》中以設立八十萬教團的目標,到《僧制今論》中減為二十萬,再到《建僧大綱》說的四萬,到最後縮減為一座道場,創立「菩薩學處」。
我也是一樣啊,我哪敢要廣大的佛教徒都能聽我的意見,我只能要求佛光山的徒眾這樣想,並且要求他們這樣做到就好了。
當然,朱居士的想法也沒錯,但是我還是為彼此幾十年相處下來,在思想上的一點差異,感到很可惜。
朱斐居士除了創辦《菩提樹》,還創辦了菩提醫院,成就了慈光圖書館,可以說,當時台中佛教事業的發達,就是藉助李炳南居士的領導,和朱斐居士為教的信念所成就的。
後來,他移民到了美國,在我覺得,是應該要讓他「移民」到佛光山來的。只是那時我才開山,不具備移居的條件,當然也就無法獲得他的前來了。不過,朱居士這個人也有「只為佛教」的發心,並沒有想要佛教對他如何優待。再說,他是台中佛教蓮社人,當時台中佛教蓮社勢力很大,其實也就是在照顧他、庇護他了。只是,之後他不知何故,又從紐約跑到故鄉上海,大概是由於夫人鄧慧心女士去世,失去了老伴的男人,也就想到了故鄉吧。
他在大陸生活了多年,偶爾回台也和我小敘。但是那個時候,我正為了佛光山國內外的法務,忙得不亦樂乎,也就逐漸地疏於聯絡了。一直到現在,聽說他住在台中的一個養老院裡,已經九十多歲高齡。雖然他還是沒有來佛光山居住,但是有邀我前去看他,只是我因為法務繁忙,因緣尚未成熟。
由於朱斐居士也算是我的老友故人,尤其對台灣佛教文化有非常重要的貢獻,所以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對於這樣一位同為宣揚佛教而努力的道友,不禁心繫念之,倍感懷念之至。
陳慧劍
佛教的青年居士中,與我同時代,共同為佛教打拚的,除了朱斐居士之外,就屬陳慧劍居士了。
陳慧劍居士,江蘇泗陽人,一九二五年生,一生更名多次,本名陳銳。早年,他曾以筆名「上官慧劍」在佛教的雜誌上發表文章,而「陳慧劍」則是他最常使用的筆名。
陳居士一生的著作有多種,例如:《寒山子研究》、《當代佛門人物》、《維摩詰經今譯》等。甚至於一九六一年,他的中篇小說著作《心靈的畫師》,也在我成立的台北三重埔佛教文化服務處出版。
其時,因為我主編《人生雜誌》,非常注意佛教文化人的動態。所以,當我得知陳慧劍居士在花蓮一所鄉間的小學代課教書,兼任《中央日報》地方記者,加之於太太的護理工作收入有限,生活陷入困難時,曾一度邀請他到台北來發展。但他總是說:「如果沒有太太的護理工作,光靠他一個人打拚,是沒有辦法養家活口的。」因此他也就始終沒能北上。
一直到了一九六○年,那時候我主編《今日佛教》,最初是朱橋先生做我的助理,後來我發現他是編輯奇才,實在不忍埋沒人才,讓他再為我這一份小小的雜誌屈就,便鼓勵他到《幼獅文藝》去擔任主編。
當時《幼獅文藝》是救國團的團刊,刊物發行都在百頁以上,自從朱橋接編以後,擴大篇幅,充實內容,一時之間成為台灣雜誌界的龍頭老大。朱橋也因此在文化編輯上,奠定了崇高的地位。但是對我來說,人間佛教的推展則又缺少了一位人手。
雖然那時候《今日佛教》有八個社委,但是他們都只是掛名,甚少聞問,基本上還是由我一人獨自擔當。所以有時候雜誌出刊了,也只有我一個人賣命地從下午一直包裝到隔天天亮。經過了整整一日一夜之後,好不容易把幾千份雜誌都寄出去了,才好像了卻一件大事似的,稍稍可以鬆口氣。
尤其,那時因為我在宜蘭、羅東、頭城、台北、虎尾、龍岩等地都有念佛會,在高雄還有佛教堂,偶爾總要到場給予信徒鼓勵。乃至佛教文化服務處的出版工作,也由我負責策劃總編,所以對於《今日佛教》的發行,實在說,是力有未逮。而在這個時候,忽然間又少了一位助手,編務工作當然也就更加為難了。
後來,陳慧劍居士終於來到台北,有他幫我編輯《今日佛教》,我才得以兼顧其他佛教事業。但也或許是他在東部鄉間住久了,少了城市的歷練,格局並不大,只是一味地在一篇、兩篇文章上計較優劣,在發行的業務上,也就一直放不開手去發展。不過,我們還是能夠非常友好地合作就是了。
之後,《今日佛教》給原創辦人廣慈法師收回,我就接辦了《覺世旬刊》。那時,還是由陳慧劍居士協助編輯,只是後來他在台北取得了正式的中學教員資格,而我則從台北搬到了高雄,就這樣,我們也就各自去為前途打拚了。
多年之後,陳慧劍居士在台北發表了著作《弘一大師傳》,受到各方好評,從此也在佛教文化人當中有了一定的地位。之後,他又在台北舉辦了弘一大師畫展,也邀我前去捧場,我應其所請,每年都前往參加。只是,不曉得是他的性格使然,還是那時候他推動佛教發展的能量只能到此,一個弘一大師的畫展只是在幾十坪的小房子裡舉行,總覺得未能好好揮灑,頗為可惜。
不過,後來在他的努力下,「弘一大師紀念學會」終於成立,當時我也前去祝賀,並為弘一大師紀念銅像主持開光落成典禮。甚至於香港企業家徐展堂先生送我幾幅弘一大師的字,我還捐了一幅送給他,表達對弘一大師紀念堂成立的共襄盛舉之意。總之,我也幫助他做了許多事。
其實,在學會成立之前,他還曾出任以出版佛學書籍為主的「天華出版事業公司」總編輯。後來又到慈濟功德會,擔任《慈濟道侶》總編輯一段很長的時間;那時候倒是有他發揮的契機,《慈濟道侶》編輯得很好,可見得他還是有才華的。
陳慧劍和朱時英(朱斐)居士同是具有佛教性格的人,他們都是以教為命,虔誠正信,且熱心佛教文化的居士。我們知道,五○年代的台灣,佛教文化可謂如沙漠一般,荒涼無比,而他們願意在沙漠裡充任園丁,自是難能可貴了。
劉國香
除了陳慧劍居士之外,同樣撰寫弘法文章不遺餘力的青年代表,應該就是劉國香居士了。
劉國香居士是軍中退役下來的戰友,一九二六年生,湖南衡山人,和道安法師是同鄉,也是道安法師的得力助手。我記得,那時候在台北,他隨從道安法師就好像出家的弟子般,亦步亦趨,跟隨著道安法師縱橫佛教會、文化事業及各種活動。尤其道安法師創辦的《獅子吼月刊》,在我的記憶裡,發行、編輯等大部分的工作,都是由劉國香居士來擔任。甚至於有時候道安法師無法參加的一些會議,也都是由他代表出席。他對道安法師的效忠、恭敬,可以說就差沒有出家換上僧服罷了。
此中,他也和我時相往來。記得我在一九五九年成立「佛教文化服務處」後,他就經常到訪我們的工作場所。可惜那個時候,因為他的湖南話我聽不太清楚,加上他的聲音低沉,我也就難以和他暢快地縱橫議論。
後來道安法師圓寂,他投身到佛光山來,在佛光精舍裡也住了很長一段時間。期間,他曾經參與佛光山《中國佛教經典寶藏精選白話版》的審閱,也在我創辦的《普門雜誌》上不斷撰寫文章。而當初我之所以沒有邀他參與編輯《普門雜誌》,是因為那時張培耕先生擔任社長。雖說兩人之間不至於會有「一山難容二虎」的窘境,何況他們也沒有對立、爭鬥,不過在我想,他們分屬不同類型的性格,在工作上還是不會投機的。
除此之外,他也在「佛光大藏經編修委員會」裡服務,只是那時候我決心要將這一套藏經,以比丘尼的名義出版,藉此提升比丘尼的地位,因此對於少部分曾經參與編修的比丘、居士,我也就沒有特意去表揚他們。在台灣,比丘尼早先是沒有地位的,就連出去念經也都沒有人要接受,而我能把這種情況改變,說來女眾真是要好好謝謝我的。
後來,劉國香居士也在佛光山皈依,並且再三向人強調他是佛光弟子。他的著作很多,有《聖僧玄奘大師傳》、《雨花集》、《紅樓夢與禪》、《圓覺經》白話譯本等,可以說在佛教界裡也是著作等身的文化人了。
朱蔣元
在佛教文化出版事業當中,和我因緣關係比較深的,應該算是朱蔣元、朱其昌居士父子了。
朱蔣元是江蘇南京人,一九二三年出生。最初,他想要出版《台灣佛教寺院庵堂總錄》,特地前來拜託我給予支持。我向來對於佛教公益事業最感興趣,尤其想到過去出版《中華文化歷史系統圖》時,實在說,那雖然是我的發想,卻是他辛苦工作的成果,而他硬是要用我的名義出版,我也不得不順從。
據聞後來那一張《中華文化歷史系統圖》,在各級學校裡作為老師教學之用,對教育方面深有貢獻。想到他過去的付出,現在商之於我,要求出版《台灣佛教寺院庵堂總錄》,我當然極願意給予幫助了。
此外,他還要我為這一本書訂定書名,並且給予題簽,我也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他。只是後來有少部分的寺廟,聽說是我題的書名,都不願意承購這本書。朱蔣元居士則來安慰我說:「即使所有的寺院都不願意購買,我也是要你在這本書上題簽。」
我感動於朱居士的這種義氣,也就更加欣賞他了。所以,當初他的許多文化事業,我都盡力給予贊助。例如他是華宇出版社的發行人,因此,凡是華宇出版社出版,與佛教有關的書籍,我都盡力幫他經銷、推介。
後來他和我說,想要編一部《現代佛教學術叢刊》以及《世界佛學名著譯叢》,希望由我擔任編輯,我則委婉地表示,實在沒有時間,建議他找張曼濤先生協助。沒想到,張曼濤先生一開口,就要他以三十萬元作為編輯目錄的費用。我記得,那時候的三十萬塊錢,足以買一棟國民住宅,但是為了這套書出版的意義深遠,我也就對他說:「我來幫你負擔這部分的費用好了。」後來,張曼濤先生還算有良心,在那套書的編輯後記裡提到了這件事情,總算讓當時的那筆三十萬元新台幣,不是白白地花費掉了。
《現代佛教學術叢刊》共有一百冊,由於當時朱蔣元居士出版這套書的時候,印刷費很高,為了讓他獲利,一部一萬塊錢的書,我就向他請購了兩百部。不過我也知道,這種有意義的書,若能在佛光山全世界的別分院或圖書館,一家放一部,也是不為多的。
至於他後來究竟印了多少部,我並不知道,但是當這套書在大陸、台灣的銷路漸漸困難時,他曾前來找我,要我第二次、甚至第三次購買。那時,我也都是一百部、八十部地買下來。甚至有一次他對我說,書還有八十餘部,沒有地方存放,希望我能全部購買,以便就此結束發行。我也二話不說,一次就統統都把它購買下來。
朱蔣元居士後來年紀漸漸老去,由兒子朱其昌繼任文化事業。朱其昌先生經常在海峽兩岸推動佛教文化,我也時常購買他印行的書籍,一次也都是幾十部、幾百部地買。
後來朱蔣元、朱其昌父子在台北建立法輪講堂,出版《法輪雜誌》,我同樣儘量給予贊助。尤其朱其昌居士有時一些書籍推銷不出去了,也都會拜託我包辦下來。我之所以要贊助佛教文化事業,對這些文化人聊表心意,只是為了免得發展佛教文化的人過於辛苦罷了。
說到這裡,也讓我想起一九六○年代的時候,台南有一位製作僧鞋的葉居士,他一雙鞋賣價是二十五元,我對他說:「一雙三十元我才要買。」他一聽,非常訝異,告訴我說:「人家都與我討價還價,只肯用二十元買鞋,為什麼你要多加五塊錢給我呢?」我說:「我並不是在幫你的忙,我是在幫忙我自己,因為僧鞋不容易買到。但是我加你一點錢,讓你的業務擴展,讓僧鞋的品質提升,日後我買鞋子也就很方便了。」
對於一些佛教的有緣人經營商業,我總是想,能助其一臂之力,佛法的事業才有人肯做。所以,後來有些人做僧服、僧襪,乃至開設僧眾用品店等,我也都很樂意給予幫助。
高本釗(劉修橋)
在這幾位文化人當中,高本釗居士算是與我關係匪淺、因緣特殊的一位。
他最初來台的時候叫做「劉修橋」,後來不知何故回復本名叫做「高本釗」。他是江蘇徐州人,一九三三年出生。我和他結緣是在一九五七年的時候。
當時,張少齊長者創辦《覺世旬刊》,邀約我擔任總編輯,由於我對報紙編務不甚內行,恐難勝任,所以就對他說:「我只能做短期代打,請你在這一段時間裡,再物色一位適當人選。」由於這樣的因緣,我曾經住在他創辦於「台北市中山北路二段二十九號」的建康書局二樓。
記得那一年,我三十歲,孫張清揚女士在這間書局的餐廳裡,用兩箱黃金打造的餐具為我祝賀生日,並且告訴我,這些黃金器皿從來都還沒有用過。其實我一生最不喜歡過生日,因為這一天是母難日,不值得慶賀;但是孫夫人盛意殷殷,那一天,我也只好很拘謹、尷尬地使用了。只是,如今孫夫人的這許多黃金餐具流落何處,我也不得而知了。
不過,就在這一場宴席中,孫夫人和張若虛、張少齊父子支持的新文豐印刷公司,邀約我加入股東。猶記得那時候,我出資五千元給予支持,還當選了新文豐出版公司的常務董事,也任職了一段時期。
當年,他們特地從德國購買印刷的機器回來,預備要影印大藏經。可是後來由於大家都不善於印刷技術,只有主其事的高本釗先生有這方面的專長,所以張少齊長者就把這個印刷公司交給他經營了。當然,我們大家也歡喜同意。
想起那一頓齋飯雖然豐盛,但也是用五千塊錢換來的。那個時候的五千塊錢,相當於今日的五十萬元,是一筆很可觀的數字。不過,能有因緣參與影印大藏經,我也深感榮幸。
再說,張少齊長者向我們說明,把新文豐公司讓給高本釗居士的主要條件,就是要他印行佛經,弘揚佛法,我們也都能接受這樣的說法。後來,高本釗居士確實也做到了,在台灣的出版界中,新文豐的佛書可以說是源源不斷地在出版。可見得高本釗居士為人厚道,是一位誠信、有德之人,對於自己承諾的話都會落實。至今數十年來,新文豐猶能屹立不搖,仍然持續地發行佛書,必然是與他的重承諾有所關係。
新文豐公司影印過《卍續藏》、《高麗藏》、《磧砂藏》、《嘉興藏》、《乾隆大藏經》等。其中,《高麗藏》就是他們跟我商借複印的。後來,新文豐為了表示感謝,還在每一部《高麗藏》的首頁寫著:
本書承佛光山星雲大師惠借影印 謹此
致謝
新文豐出版公司 謹啟
高本釗居士對佛教文化的推展,多所用力。尤其當年,他得知我們籌辦的佛光大學正在招生時,就曾將新文豐出版的所有書籍贈送一套給學校。甚至後來他也把全部的出版品,將近四萬冊,分別捐給鑑真圖書館,以及他的故鄉徐州師範大學圖書館等。
前幾天,聽說他在電視上看到我興建佛陀紀念館的消息,寄來五萬元贊助。我個人並不計較這許多捐獻,只是知道他是飲水思源,也覺得真是難能可貴了。
除了朱斐、陳慧劍、劉國香、朱蔣元、高本釗等熱衷佛教文化工作的居士之外,在佛教文化事業上深有貢獻的,還有李世傑先生。在台灣發行最早的一本佛教雜誌,叫做「台灣佛教」,時任台大圖書館職員的李世傑先生,就曾擔任該雜誌的主編。
李世傑先生,台灣新竹人,一九一九年出生,曾受李子寬居士的邀請,在台北善導寺附設的太虛佛教圖書館兼差,負責編目工作,在此期間,他發明了「佛教圖書分類法」。
早期台灣佛教由於沒有美工編輯,也沒有人用心編排,所以對於每個月都要按時出版的刊物,只能翻譯一些日本佛教的作品,報導一些台灣省佛教會的訊息。儘管如此,那個時候,李世傑先生在台灣佛教界,也算是少有關心佛教文化的人了。對於早期的台灣佛教界而言,這樣的熱心,也為佛教文化帶來了一股生機。
另外,在台北成立大乘精舍印經會的樂崇輝居士,北平人,一九二九年出生。他編輯印行的各類佛書,於出版界裡也曾為一時之選。之後他又創辦了《慈雲雜誌》,從一九七七年創刊至今,已經出版了四百二十幾期。
除此之外,從事教育的台灣大學教授李添春,一八九八年生,高雄美濃人,曾擔任日據時代創刊的《南瀛佛教》主編;歷任花蓮東淨寺住持的曾普信,一九○二年生,高雄美濃人,偶爾也有一些禪門的書籍出版。再者經營社會事業,但兼賣佛教書籍的有:台北建康書局的張少齊居士,台中瑞成書局的許炎墩,高雄慶芳書局的李慶雲,台南南一書局的蘇紹典,基隆自由書局的黃奎等,對台灣早期出版界都有很大的貢獻。
總之,早期就是靠著這些佛教文化人,和這許多流通佛書的書店,以及在我鼓勵下,於各地成立的佛經流通處;再加上朱鏡宙老居士的「台灣印經處」,半買半送大量古版書籍;邱舜亮居士的「普門文庫」,積極印贈佛學書籍;還有我成立的「佛教文化服務處」,及主編的《今日佛教》、《人生》、《覺世》等刊物,才總算撐持了佛教,共同頂下了佛教文化的半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