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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218 蕭頂順

一九五九年,我到高雄創建普門幼稚園和壽山寺時,蕭頂順先生還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木工助理、學徒,他在普門幼稚園和壽山寺建設工程中,我看出他這個人很有慧解、很勤勞,平時不多言,總是默默的工作。壽山寺完成之後,就不知道他轉到哪裡工作。

直到一九六七年佛光山開山時,我請不起有名氣的工程師來設計,忽然想起了這一位年輕的學徒蕭頂順,我想讓他來推土填水溝,或油漆辦公室,應該能勝任。託人找到他以後,他很歡喜的承擔這一份工作,一直到今天,五十年了,他都沒有離開過佛光山。

早期佛光山所有的建築,不需要畫圖,也不需要申請登記,因為山區不在建築法規範圍之內。他不會畫圖,我也不會畫圖,我和他兩個人,經常坐在地上,隨手拿根小竹子,就在地上畫起來,在這個地方建房子,要多高?長方形的?四方形的?討論完了以後,也不估價,就交給他去做。

記得在建朝山會舘時,在興建之初只有一半的土地可用,因為此地與男眾部相隔一道深溝,本來的設計是於二者之間搭橋連結,但為了會舘工程,土地能充分利用,將男眾部及上雲水的土推下來將深溝填平,不足處又自外購三千多輛卡車的泥石,才開始打地基。在開山初期,工程是很艱困的,那時沒有機械,連澆水泥都是用人工,尤其遇到豪雨季節,雨水沖毀水土,幾乎都在跟洪水奮鬥。

佛光山第一棟的建築是「懷恩堂」,是一層樓,有五十坪,我要他計算了一下,要多少費用?他粗估若建十呎高多少錢?十二呎高多少錢?九呎高多少錢?因為那時候金錢來路艱難,經費實在有限,所以我就跟他說:「那就建九呎高吧!」心想,人頂多六呎,九呎高夠了,這樣頭上還有空間。

但建到一半時,感謝一些信徒以及《覺世旬刊》的讀者,他們知道我在大樹鄉開山、興學,小額捐款不斷蜂擁而來,給了我很大的信心。我立刻就跟蕭頂順講,要把懷恩堂的高度,把它加到十一呎高。他說:「不行啊!窗子都已經釘好了,如果再提升,窗子在下面,上面都是牆壁不好看。」

我說:「下面一層窗子,現在提升,上面再加一層窗子,這不是上下都有窗子,很配襯,很自然啊!」

他一聽,就說:「這樣也好。」通常建房子,牆壁上的窗戶都只有一層,但佛光山的第一棟建築「懷恩堂」有著二層的窗戶,就顯得很奇特,但是那個時候的情況,不得不如此。

懷恩堂建好了以後,我們最早來開山時搭的茅篷,就撤除了,而搬到懷恩堂來,晚上就在裡面打地鋪睡覺,白天把被單收起來,可以做為辦公、計畫、吃飯、休息、講話的場所。

在山上最不方便的,就是用水,山下有一個泉水,我取名為「西來泉」,每天都要到深溝下面打水上來,非常辛苦。有一位吳大海先生知道了,他說:「你這裡可以用地下水,我捐你十萬元,你用地下水吧。」水塔建好時,我就把它定名為「大海之水」。

山坡的工程,要有空地才能蓋房子,我就租了一台推土機來協助,那時台灣還沒有多少部推土機,每一部租金一小時大概要幾百元,非常昂貴,可是山坡地沒有推土機協助,用人工實在是費時費力,更不經濟。所以推土機在推土的時候,我都要跟在旁邊指揮,「把這個推到這裡」、「把那個推到那裡」、「這個角度如何如何……」,如此才不會浪費時間、金錢,又能加快進度。

除了蕭頂順先生負責建築外,另有位砌石頭的老師傅,專門在砌擋土牆,其技術之好,到今天都沒有一點損壞。偶爾動用佛學院的學生出坡,幫忙搬運砂土、石頭,就這樣佛光山一棟一棟的建築物就蓋起來了

到了農曆過年時,我加了一點錢,給領班蕭頂順先生,希望他利用春節假期,出去參學或遊覽,以增加見聞。他硬不肯接受,一再說明已拿了工錢,就不必再賞賜了。蕭先生就是這麼一個正直的青年人。

當然在建設的期中,也有不少人,看到他替我蓋的建築都是四平八穩,尤其坡台高低適中,走起來很順,就專程上山,實地來量尺寸,要帶回去參考。更有人來挖角,要蕭頂順到他們那邊去建寺院,這五十年內,這種情況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可是蕭頂順都是一句話:「不行,我在佛光山,是為歡喜而工作的。若沒有歡喜,錢再多人生也沒有意義。」

佛光山這五十年來的建設人員,如木工、挖土工、板模工、鐵工、油漆工,都是原班人馬,從沒有換過人。員工中有的父親過世了,兒子就來接續工作,有的兒子在工作,就把爸爸也叫來參與,這些現場的工作人員,前後也傳承了三代、四代,慢慢的才有現在佛光山的景觀。

我和蕭頂順居士,從開山起合作到現在,從沒有議論過工資,也沒有討價還價過金錢,他說多少,我就給多少,而他也不會多要。五十年的工程,他一直做到今天,除了擁有一個太太及兩個兒子以外,其他還是一無所有。

佛光山開山三十年時,他約四十歲左右,我覺得一個只是初中畢業,沒有讀過建築學的年輕人,能建造一個這麼輝煌,具有特色的佛光山,實在不容易,剛好那個時候台灣有十大傑出青年選拔,我認為,他應該是台灣的奇才,也為他報名參與十大傑出青年的競選。

不過,獎勵表揚都有許多內幕的,我和他都沒有背景,也從來沒有人來問過、調查過,當然他就不能當選十大傑出青年。所以我覺得就算是諾貝爾獎,也是會有不公平的,但這也難怪,各種事要統統公平、周全,也不容易做到。

後來,我在大陸復興祖庭大覺寺,那邊也一樣要開山挖土,都找他去做顧問,他連飛機票都不要我負擔,非常的體貼,不好金錢,只是把工班的基本費付夠就好,所以我們五十年來,合作愉快。

數年前,政府對於山坡地的開發,法令已需要執照,要佛光山附上建築圖,以補辦手續,山上那麼多的建築物都要畫圖,前後也不知多花了幾千萬,對寺廟道場而言,真是感到心疼。

佛光山從開山到今年五十週年紀念,每天來禮佛參訪的人,在朝山會舘食宿,在雲居樓過堂,在大雄寶殿共修,在如來殿聽經聞法,在山上山下,花草樹木的小徑上散步,這許多建築,誰會想到只是一個初中畢業的小木工,跟我共同在地上畫圖,在口邊定方案,而一一成就的。

回想起這一切,蕭頂順的功勞,不能不替他說一句:「為歡喜而做的,為理想而做的,為情誼而做的,為興趣而做的,為道義而做的。」我想這就是有意義的人生,有意義的工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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