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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82 聖璞長老

我在焦山佛學院就讀時,最崇拜的恩師,是教我國文的聖璞法師。他長我十多歲,是一個不修邊幅的羅漢型人士,剛以學長的身分出來任教,雖然只上過我們兩學期的課,但從他認真的教學裡,我獲益良多。

記得一九四五年抗戰勝利那年,八月底上作文課時,他在黑板上寫著一個題目:「勝利聲中,佛教徒應有的自覺」。這題目引起我們很多假想,可寫的「自覺」內容可多了,當我們還在構思如何下筆時,聖璞法師又補充了一句:「假如你們不喜歡這個題目,也可以自由、隨意,喜歡寫什麼就寫什麼,不要受限於這個題目。」

我一向生活在專制、命令式的教育環境中,過去寫作文,都像八股文章,一定要依既定的模式。今天老師忽然說,我們可以自由、隨意,撰寫自己想寫的東西,如此新穎的教學方法,不僅耳目一新,對寫作更有鼓勵作用。

因為抗戰勝利,自然的想起在南京大屠殺犧牲的亡父,一時所感,所以在作文課時,我寫了一篇約五千多字,題目為「一封無法投遞的信」,來抒發思念父親的心情。聖璞法師閱畢,在文末評語:「鐵石心腸,讀之也要落淚。」並把這篇文章在課堂上念給同學們聽。

更讓我感動的是,沒想到過了半個月,我竟看到這篇文章刊載在鎮江《新江蘇報》上,而且是一連二天,用連載的方式。見到自己的文章能用鉛字印在報紙上,那真是用「歡天喜地」來形容。

原來是聖璞老師利用課餘,親自謄寫這篇文章,投稿在鎮江《新江蘇報》,事先什麼也沒說,直到報紙刊登後我才知道。老師還對我說:「我怕你自己去投稿,若被退稿了,會失去信心,所以我就代替你投稿,若刊登發表了,一定會增加你的信心,若被退稿,你也不會知道。」

老師對學生能如此用心,比千言萬語的開示、鼓勵、教訓,能讓當事者更加受用。日後我都學習著,依聖璞老師這種為人著想的風範,來待人處事。

這篇〈一封無法投遞的信〉,大概也是我畢生中唯一的「情」書了。也是我和報紙副刊最初的結緣。

後來我對寫作產生很大的興趣,先後在鎮江的數家報紙上寫過〈平等下的犧牲者〉、〈鈔票旅行記〉,或寫一些新詩。可以說,我今天對寫作有信心,能舞文弄墨,最要感恩的就是聖璞老師,也是我最懷念的人。

一九八九年,我回大陸弘法探親,亟思當面感謝,卻因來去匆忙,而未能親自拜望,只得託人請安贈禮,略盡心意。

另一位和聖璞法師一樣,讓我印象深刻的老師,就是海珊法師。記得在棲霞山就讀,那時年紀尚小,上作文課時,海珊法師出的題目是:「以菩提無法直顯般若論」。雖然我不懂題目的意思,但仍很用心的東抄西拼,寫了好幾張作業紙,老師閱後的評語是:「兩隻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看到這麼美麗的評語,我很高興的拿給學長看。

學長問我:「黃鸝在柳樹上鳴叫,叫什麼你知道嗎?一行白鷺從空中飛過,你知道白鷺要去哪裡嗎?老師這兩句話,是批評你的文章不知所云!」其實也不必老師批評,我已經知道慚愧了。

又有一次,作文課的題目是:「我的故鄉」。再怎麼沒有學問,總知道自己故鄉情景,有小橋、流水、山坡、晚霞、炊煙,那是我美麗的揚州故居了。

但是海珊法師閱後,他不相信那篇文章是我寫的,認為是抄襲的,就文末批示:「如人數他寶,自無半毫分。」

文章寫不好是不知所云,寫得好則有抄襲之嫌,這種情景好像是每個人成長必須歷練的過程。好在,我的性格不輕易受外境影響,不然給老師那種批評嘲弄,相信我一定沒有信心,對寫作也不會有興趣。

同樣是為人師表,但給學生竟有如此不同的影響力,所以我常告誡弟子不管面對的是信徒,還是學生,都要能設身處地的站在對方的立場,了解其所需所求,主動給予協助,一個不經心的動作或一句話,可能就會讓人對佛法失去信心,怎可不慎重呢?

所以我很感恩後來在焦山碰到聖璞法師,他的身教開啟我寫作的動力,給我莫大的鼓勵。在大陸弘法探親後,我曾多方面的查訪,才知道聖璞法師在一九九○年代已經往生了,對這位老師更讓我懷念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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