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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30 自序



我記得在佛陀紀念館落成之後,幾乎每一年閩南佛學院的院長則悟法師,都會率領學生前來參學。每次來之前,也都事先邀約我和他們的學生講話。過去,我曾為一些法務到泉州訪問,途經廈門,他也會邀我到閩南佛學院和學生們見面。因此,彼此來往的因緣很深。這樣的情況,讓我想起七十年前我出家不久,師父們都經常鼓勵我們到各大叢林寺院參學,或者到各個長老大德那裡請他們開示,名曰「親近善知識」。

我幾乎在七、八年中,每一年寶華山傳戒時,都去參加它的戒會;鎮江金山寺的禪堂,我也去飽嘗它的禪味;常州天寧寺的行單行堂,我也做過一段時期,禪堂也曾去坐過。其他像南京毘盧寺、古林寺,揚州高旻寺,夾山竹林寺、超岸寺等,他們的長老、負責人,我都曾向他們頂禮,請他們開示過。

我到台灣以後,最初並不希望成立什麼教團,有一些青年要跟我出家學佛,比方鄒萍,以及明藏法師、慧瑞等出家眾,我都叫他們或者去白聖法師那裡,或者去印順法師那裡。甚至於早期淨空、聖嚴這許多優秀的人士想要出家,也曾經找過我,不過那時候我還很年輕,自覺還不可以做他們的師長,就介紹他們去禮拜東初法師、白聖法師等。

在我認為,所有的人士學佛,他不是來賣身找一個投靠的,他要學道,你就要給他一個地方。所以我總想找一個適當的道場讓他們前去。

後來我建設佛光山,因為開辦佛學院,一些年輕的人就相聚而來。我秉持過去大叢林裡所謂「鐵打常住流水僧」的觀念,來的,就給他來,去的,就給他去,各有因緣,也不在人事這上面著意。

例如有一些學生要去親近南懷瑾居士,像從智法師、日常法師、曾寶秀、蔡秀月等人,我也樂於成就他們。我覺得學生青年都是佛教的,都不是我們私人的,因此佛光山的徒眾、學生散居在各處,我也從來沒有問過。像從智法師一直到今天,他把在佛光山我幫助他修學「般舟三昧」的情況,都記錄得很詳細。學生到哪裡去親近其他的大德、長者,在佛門,這也是一個應有的學習。

我自己繼承了叢林這個傳統,但是後來發覺到台灣佛教,它沒有什麼參學、沒有親近善知識的風氣習慣。一個人,一旦出家入了這一個寺廟後,就非常閉塞,就以自己的門派為重,和別的寺廟就好像分了門、分了派,不歡喜其他的叢林寺院,甚至互相對立,不肯來往了。

還有的人,拜了這個大德做師父後,其他的大德一概就不敢親近了。甚至也有的師父一收了徒弟,就不准他出外參學,很怕自己的弟子等於像鴿子一樣給人擄去了。或者這許多青年還要互相商量:「我們要讓某某寺孤立」、「我們要讓某某山邊緣化,我們不和他們來往」……完全失去了佛教參學的意義,實在可惜。

過去,有所謂「趙州八十猶行腳」、「走江湖」、「石頭路滑」等公案,都留下膾炙人口的悟道美談。好比,臨濟曾給黃檗禪師打罵,不禁也疑惑:「難道自己在這裡沒有緣分嗎?」黃檗禪師告訴他:「是啊!你的因緣不在我這裡,你去大愚禪師那裡參學吧。」於是臨濟前往親近大愚。

大愚問他:「你有那麼一位好老師,為什麼要到我這裡來呢?」

臨濟說:「我的師父黃檗禪師,我去找了他三次,三次被打。」

大愚一聽,哈哈大笑:「哎呀!這個黃檗,老婆心切啊!」

臨濟於言下大悟。

許多的禪師們,就這樣把一些參學者介紹到這裡、介紹到那裡,有機緣的就各有悟道因緣,可以說,過去尋師問道都不是那麼簡單。像「程門立雪」、「慧可斷臂」,六祖惠能去參學五祖弘忍,也要在舂米房裡舂米八個月;又好比雪竇禪師陸沉大眾之中,最後才得龍天推出。

當時的學僧乃至文人雅士,為了求一個安心之道,四處行走江湖。像唐朝太守李翱參藥山禪師,聽到「雲在青天水在瓶」而心有所悟;白居易訪鳥窠禪師,參「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因而悟道;馬祖參懷讓「磨磚作鏡」豁然明白;德山宣鑑因賣點心的老婆婆一句問難「三心不可得,你點哪一顆心?」心生慚愧,自感不足,燒了自己的得意之作《青龍疏鈔》,最後訪道龍潭禪師時,受到點撥而開悟。

我們也看到,大珠慧海初到江西參訪馬祖,一句「自家寶藏,何必向外尋找?」見到自己的佛性;桂琛禪師的一句「石頭帶在心上,不重嗎?」開啟了法眼文益悟道的契機;其他像雲門參於睦州道明座下,一句「人在門外,腳怎麼在門裡呢?」廓然而悟;丹霞禪師聞「選官不如選佛」受到啟發;百丈懷海參馬祖禪師,一句「野鴨子飛過去了」,甚至「一喝耳聾三天」等等,都成了學人悟道的因緣。

但是,現在的佛教師長也好,青年學僧本身也好,都自我封閉、自我傲慢,放棄了很多的機緣,實在可惜。想起了佛門的學道者,沒有經過各家叢林參學訪道,沒有經過許多善知識給他千錘百鍊,沒有參學過五十到一百位長老大德,可以說是不能成功的,就如《華嚴經》的善財童子還要五十三參呢。

我一時心有所感,就把自己的理念對南普陀閩南佛學院的學僧說:「做一個青年學僧,你們將來要親近、聽過五十位甚至到一百位大德講話,或是他們講過的話,記得他一句、兩句,或者多句的思想,印在心版上做為座右銘。或者,你跟隨大德三天、五天,一個月、二個月,你記住他對你的一些開示、教導、要求,你才能有所成長。」

等於中華文化裡的名人學者,哪一個出來,都會說孔子曰、孟子曰、老子曰、莊子曰,或者蘇東坡說、韓愈說、李白說、杜甫詩云、王維詩云等;或者《彌陀經》說、《法華經》說、《金剛經》說,你的講話、做人,都要引用聖言量,引用千百次善知識的文化菁華,自己才能有成長。不是你閉門造車、自我尊大,不是和佛教不相往來,你就能道業有成。如果嫉妒、排斥往來、跟人對立,那麼,不是佛教因為你沒有希望,你自己本身在佛教裡就沒有希望了。

我對過去大陸上諸山長老,他們相互來往、相互探望的風範,都不勝羨慕;因此,我想,既然我跟閩南佛學院的學生講過了,自己也應該做一個見證,就把過去親近過的長老大德的一言半語,讓我有所受用,甚至在家居士、學者、教授,甚至我的徒弟、學生,他們的一句話、二句話、一個想法,引動我的心裡,好像頻道相應了,都把它記錄下來。

不過,由於年齡老邁,記憶力也不好,很多事情都已漸漸的從八識田中消失;然而,那許多隻字片語在別人聽來好似平常,但刻在我的心版上的,卻是終身難忘。

好比青年時期,我曾在焦山見過太虛大師,他從遠遠的地方迎面走來,我就在路上側身站立,他看了我一、二分鐘,只跟我講「好、好、好」三個字,我一生就受用無窮。我告訴自己,我一定要做一個好的出家人,我一定要好好的弘揚佛法,我一定要好好的善待信徒,我要報答師恩……因為太虛大師說我「好、好、好」。所以,現在我提倡「三好運動」,鼓勵大家實踐「三好」,也不能說不與太虛大師這三個「好」字沒有關係。

所謂三十里路不去應供,就會被批評為「懶比丘」,如果一個年輕學道者沒有親近百位左右的大德、法師,他的智慧思路不會廣博;他的心湖裡,也好比天沒有降甘露,五湖四海也沒有和他相通,怎麼會不乾涸呢?怎麼能法海匯流呢?《八大人覺經》不也說要「廣學多聞」,我們唱的〈四弘誓願〉也是說「法門無量誓願學」,如果自私執著、貢高我慢、自以為是,他怎麼能有成就呢?雖然在佛門裡也有所謂「無師智」,就是你成功了,沒有經過老師的教導,你怎麼會知道呢?例如,有的佛教學人,像「大迦『葉』」,他讀「夜」,實際上要讀「射」;像「維『那』師」,要讀「挪」,他卻讀成「納」;《金剛經》裡的:「……南西北方四維上下虛空,可思量『不』?」「『不』也。世尊!」他讀成「布」,實際上要讀「否」……假如沒有廣為參學,佛門偉大的學者要教育成功也就很困難了。

本書雖小,篇幅也不長,但這是大德們的金玉良言,是善知識的苦口婆心、好言懿語,希望藉由它的出版能扭轉佛教的風氣,是不是讓古代所謂「佛法在恭敬中求」的精神能再恢復?

這本書出版的意義就這樣產生,這許多善知識們的話,有的在你聽來可能漫不經心、浮光掠影,就會等於印刷機沒有印好,或者像收音機頻道不同、音聲不類;但我這一生,就是靠著這許多善言法語成長了自己。不過,假如你真是一塊良田,這許多好的種子,播撒到你的八識田中,將來還怕不能結成纍纍的果實嗎?

二○一六年四月於佛光祖庭宜興大覺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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