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級大小:

A-

A

A+

p118 慧和法師(李決和)

李決和居士(一九○三~一九七九),台灣宜蘭人,他可以說是我在佛教的發展上,貢獻最大的一個同參。

中國佛教會的心然法師,曾好意提醒警惕我:「假如有人請你到宜蘭布教,你可不要去!我前幾天剛從宜蘭回來,回到我住的地方,則每天忍不住的一直想往上跳!」我不解的問:「為什麼要往上跳?」他說:「唉呀!宜蘭的寺廟非常矮小,屋頂好像就要壓到頭頂一樣,實在不習慣,你可別去!」

雖然宜蘭的信徒,如:在通信兵學校的長官馬騰、王普有,上校裘德鑑、郭言等,都曾邀約過我到宜蘭,我皆婉謝,主要也因為當時初來台灣,不清楚台灣的地理環境,總覺得宜蘭似乎是在一個很遙遠的地方。經過心然法師這樣子的形容,好像宜蘭這地方,真的是不能去。

但是因緣真巧妙,我在台北編《人生雜誌》,也偶爾會到設在台北萬華龍山寺裡的中國佛教會去幫忙,尤其廣慈法師、煮雲法師,也在中國佛教會任總務等職,我們都是朋友偶爾齊聚,互相探望。那天剛好有一位居士,到佛教會來,想請法師到宜蘭去傳教、講經。這一位居士就是李決和先生。

他見到我,就問道:「法師,你願意到宜蘭來講經嗎?」李居士那種慈祥、誠懇的態度,就像是一位菩薩,我實在沒有勇氣拒絕他,當下立即跟他說:「可以!」那時是一九五三年,春節過後不久,我就承諾在元宵節左右到宜蘭。

到了宜蘭,發覺雷音寺確實沒有條件請法師來講經。因為寺院內,有三家軍眷,把東西南北的房屋都占據了,只剩下佛殿的一角。裡面還有一位妙專老尼師和金梅姑老菩薩居住,佛殿裡的拜墊、蒲團,都被那些軍眷拿去當枕頭。丹墀裡,都晒滿了男女、小孩子的衣服,甚至過年剩下的豬肉、食品都掛在那裡。這種環境根本就不像個道場,誰能住得下呢?

我到雷音寺的時候,妙專老尼師正在替人家消災祈福,我坐在大殿旁邊的一張竹椅子,等了大概半個多鐘點後,老尼師才走過來招呼我,我不太懂台語,但我知道他的大意是:「你是來講經的法師嗎?」我回道:「是的!」他就走開了。大概又過了二十分左右,已是下午一點半鐘了,老尼師說:「請你吃飯。」在我坐的背後,就是他們用餐的地方,桌子是兩塊木板釘起來的,中間至少有五公分以上的空隙沒有釘平,湯匙是用鐵皮敲打而成的,只要風一吹,湯匙就會隨風吹落在地上,我也記不清當時是吃了什麼。

我早上從台北出發,經過宜蘭的九彎十八拐公路,已大半天了,總該找地方方便,可是廁所在哪裡?那些軍眷、妙專老尼師、金梅姑老菩薩,我和他們語言不通,都不是我問話的對象。後來只好走到大街上,問火車站在哪裡?經中山路、光復路到火車站,前後大概花了十五分鐘,才能如願方便。

到了黃昏,他們送我到寮房,一進門,滿天的飛蚊都撞我頭上,房間內除了一張竹床外,沒有電燈、沒有桌子、沒有椅子,角落有一台裁縫機。我往竹床上坐了許久,納悶的想,不是請我來講經的嗎?為什麼都沒有人來跟我聯絡呢?後來聽到門外有人問:「法師來了沒有?」有人回:「有。」接著又沒有聲音了。

老是坐在房間裡,也不是辦法,只好走出房門,就看到幾十位信徒,李決和居士看到我,非常恭敬的說:「法師來了!」就禮拜下去。這裡的環境、設備雖然沒有條件接待客人,但是他們的盛情、禮儀,讓我感動。

我集合他們,坐在佛殿前講話,那時候也不懂得契理契機,有一個中年比丘尼,問我:「什麼叫四生九有?」當然佛教的名相,難倒不了我,我把「四生九有」講給他們聽;他們有的人聽得懂,有的人聽不懂,不過大家還是很歡喜,這一天就匆匆解散。解散後,已經九、十點鐘了,大家就想,法師房間沒有燈,大殿中間一個燈泡,用線把燈拉到我的房間,但是不夠長,只能拉到門口,我說:「好啦,不要緊。燈光一半照佛殿,一半照我的房間,兩邊都可以用。」我就這樣安住下來。

當二十天《普門品》講完,我離開雷音寺,宜蘭的信徒們,可以說凡是我走到哪裡,他們就追到哪裡,希望我再回到宜蘭去,為他們講經說法。宜蘭的信徒,人都非常老實、膽怯,不敢講話,跟你不熱烈,但心存恭敬,我覺得不用煩瑣的應酬、對話正合我意,我可以有多的時間好好寫文章、看書。或許是機緣,我和宜蘭的佛教,近三十年的緣分,就從這樣的情況下開始。

李決和居士是一位漢醫,曾經在宜蘭開過最大的大安百貨公司,我想他應該不擅於經營,我在宜蘭的時候,已經沒有大安公司了。他對外省人很尊重,一心嚮往中國,用心研習漢文,甚至大女兒李新肅,還嫁給出身中國湖北的一位少校軍官方鐵錚,慧龍、慧傳分別是他們第二、第三個兒子。

李居士的二小姐,在蘭陽女中當自治會的會長,後來自治會裡有許多的匪諜都被槍斃,當然自治會的會長嫌疑就很重了,所以被看守、被問話。可是李決和居士,對大陸毫無怨言。以當一個中國人為榮,雖然受過多少委屈,中國人、中國心,始終不改變,對佛教熱忱,始終如一。不過,那個時候我們也很少談論政治問題,只談念佛會。

這當中有一位林松年居士,是一個很有才華的地方仕紳,本是基督教徒,後改信佛教,對佛教有很多的理想,每次跟我談論,都有很多建議,例如:青年會、兒童班、歌詠隊,都是由於他信仰過基督教的因緣,鼓勵我設立。我也覺得佛教需要創新、需要改革,可以說理念相同。

在信徒當中,只有他一個人會來找我,一談數小時才離開,其他都沒有人來找過我講話,可能因為語言不通。我到宜蘭後,李決和居士已經辭謝世俗的業務,發心專門當佛教的義工,為我做了近三十年的總務主任,他也沒有主動找我講過話,都是在那兒忙進忙出,信徒要添油香,兩塊錢,最多是五塊錢,都是在走廊上登記的,也沒有辦公桌。

有一天,林松年很嚴肅的對我說:「現在雷音寺兒童和青年太多了,這裡的老人家嫌吵!」我一聽心冷了,不要青年、兒童,這裡還有什麼希望呢?那就離開吧!記得那一年我二十八歲,都沒有用過皮箱,現在要離開,難道還要用一個小包袱,背了走嗎?時代總要進步的,就託李決和居士去買一個箱子。他買一個臭皮箱(因為味道太臭了),大概是便宜貨。

不過,後來冷靜下來,想一想,一動不如一靜,在宜蘭只要能讓老中青三代各自安穩,還是可以協調的。而且占據寺院的三家的軍眷也都跟我說:「法師你放心,我們會搬離開這裡,把房子讓給你們。」所以這增加我留在宜蘭的決心。

就這樣,李決和雖然替我買了一個皮箱,我也沒用到。我到高雄時,那一個皮箱還留在宜蘭,但宜蘭的寺廟建築翻新過幾次,這個皮箱現在流落在何處,我也不知道了。

一九六四年,壽山寺落成,李決和居士到高雄來幫忙,忽然吐血不止,我特地請鐵路醫院的醫師來檢查,這才發現,他的五臟六腑全都腐爛多年,他卻不以為意,每天依舊勤奮工作,忙裡忙外。

李決和居士在蘭陽女中教務處任職的女兒,後來跟我出家,就是慈莊法師,是佛光山女眾的大師兄,曾擔任西來寺住持,對於我在世界各地建道場,貢獻很大。有一天,慈莊對我說:「師父!我父親有一個願望,但是他不敢向您表明。」

「什麼願望?」

「他想要出家。」

「年紀那麼大了,七十多歲的人還出什麼家?」

「佛光山開山十週年時(一九七七),要舉行萬佛三壇大戒,他想要趕上傳戒盛典,在他一生中可以現比丘相,怕師父不答應,所以不敢跟師父表白。」

後來我還是成全李居士出家,法號「慧和」。已經七十四歲,為老病所折磨,但在戒期當中,從來沒有叫過一聲苦,沒有說過一聲痛,也沒有溜過一支香,都是隨眾和大家在一起。從這裡可以看到他那堅韌的精神、毅力和願心。

慈莊法師在美國創建西來寺時,慧和法師以錄音帶囑咐道:「師父派你到美國去創建道場,要好好的在那裡發心,假如父親蒙阿彌陀佛接引,往生的時候,你也不必回來,因為出家人生死是很平常的事情,你回來又能做什麼呢?」

慧和法師的一生,就是這樣的能夠看破世情,勤學佛法。他的世壽七十六歲,僧臘只有二年,但他的佛法慧命卻是無盡的。

如果沒有李決和,我想我不會在宜蘭留住這麼久的時間,所以今天寫到這裡,對我這一生遇到的因緣,都心懷感念。李決和居士不嫌棄外省人,為人很公正,記得宜蘭要建講堂,大家合議買土地,在討論用什麼人的名字時,有人建議用我的名字。

他說:「不可以,法師來來去去,用了他的名字,他走了,以後這一塊地怎麼辦?」如果是現代的人,會覺得我在這裡布教,你不用我的名字,必定會生氣。但我覺得,李決和居士真有眼光,這許多都是佛教的,不是我們的,所以由於這樣的志同道合,相處幾十年,從來沒有過意見,沒有過隔閡,包括現在他的兒孫跟佛光山的來往,都結了這樣的好因好緣。

回到頁面頂端
回到星雲大師全集首頁
搜尋
調整
關注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