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079　一九三八年

民國二十七年　十二歲

・外婆囑託後事，希望由大師全權處理。後因國共內戰，兩岸阻隔，再通音訊時，外婆已往生。大師得知惡耗，悲慟莫名。回憶小時候，受外婆的慈悲愛護最多、影響最大，外婆也因此成為大師一生中最為懷念的人。

記得有一天，外婆語重心長地對我說：「看起來我將來的後事，你的幾個舅父都不可能幫我處理，只有靠你了！」年方十二歲的我，聽到一個老人家交付這麼重大的責任，心中惶然的感覺只能以「戒慎恐懼」來形容。

出家以後，了解生死事大，我更加將外婆的交代銘記於心。不幸後來國共之爭造成海峽兩岸有如天地之隔，他老人家何時與世長辭，我竟一概不知。直到離鄉四十載後，我和大陸親人取得聯繫時，方始得知惡耗，當下悲慟莫名，立即籌寄五千美金回鄉，請兄弟為外婆興建塔墓，雖已嫌遲，但我仍然要信守承諾，不能將他的重託成為我永世的「歉疚帶到棺材裡去」。（《往事百語・不要把歉疚帶到棺材裡》）

外祖母是我最尊敬的人。童年，經常和他同住，我的出家受他的影響最大。太虛大師在五十歲的生日詩裡說「我母之母德罕儔」，我也有同感，經常持誦低吟。外祖母於三十年前故世，早先他遺言將後事交我全權主辦，那時我在台灣，惜未能完成他的遺願，雖然十年前以一筆款項託國民弟為其造塔。未盡孝思，至今仍一直耿耿於懷。‭ （一九九○／一／廿六《星雲日記》）

我一生中最懷念的人是外祖母，因我從小就是由他老人家帶大到十二歲，直到現在只要眼睛閉起來，外婆禮佛的身影、臉上的紋路，都非常清晰。太虛大師也是由他的外祖母帶大的，太虛大師在〈五十歲生日感言〉文章中提及「我母之母德罕儔」，對外祖母的懷念，我頗有共鳴。‭（一九九六／八／十六《星雲日記》）

・隨母至南京尋父，由此因緣，大師在因緣際會下禮棲霞山寺志開上人披剃出家，法名今覺，內號悟徹。後來受月基法師傳法，成為禪門臨濟宗第四十八代、棲霞中興第五代弟子。祖庭江蘇宜興白塔山大覺寺。

說起我的出家因緣，記得中日蘆溝橋事變戰爭爆發後，日軍一路長驅直下，經過上海會戰，很快就在同年底攻陷南京，並且進行慘絕人寰的「南京大屠殺」。當時我的父親出外經商，在這場劫難中到底生死存亡如何，至今依然不得而知，只是當時父親從此沒有了音訊，於是我跟隨母親外出尋父。

我與母親走遍京滬一帶，始終沒有找到父親的下落。就在失望之餘，途經棲霞山，看到一團軍隊正在出操訓練，我一時好奇，停下來觀看。突然身邊站著一位寺院的知客師，不經意的問我：「小朋友，你要出家嗎？」由於我從小受到外婆影響，早有信佛、拜佛的習慣，尤其看到出家人的威儀莊嚴，總是心生羨慕，所以潛在意識裡聽到「出家」兩個字，也來不及思索就回答說：「要啊！」

答應之後，他說出家要取得父母的同意才行，於是我把母親帶到師父面前。依稀記得，當時師父好像跟母親說，將來他會怎麼樣栽培我，我的未來會如何成長、如何有前途等等。說得母親也動了心，於是同意讓我出家。第二天，也就是一九三八年的三月二日（農曆為二月初一日），我就這樣剃度出家了。（《合掌人生・關鍵時刻》）

・大師出家後第一位親近的師長為融齋法師；出家法號就是由他所提取。

在我出家後，除了家師志開上人以外，第一位親近的師長應該就是融齋長老了。融齋法師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記得我剛剃度的時候，他把我叫到他的面前，看著我，對我微笑，他跟我說：「我替你起出家法名。」因為我的師承是臨濟宗的支派，他就依著「湛然法界，方廣嚴宏，彌滿本覺，了悟心宗」的法脈偈語，替我取名叫「今覺悟徹」，意思是：到今天覺悟了，而且要悟徹人間。（《百年佛緣・僧信篇1・師恩高於山》）

・進入棲霞律學院修學佛法，當時的院長先後為大本法師（月基法師）與志開上人，教師有誠慧、海珊、融齋、大本、覺民等法師。

出家後，第一個讓師父感到困擾的問題，就是全棲霞山寺有數百名僧侶，但沒有一個是未成年的十幾歲小孩。雖然寺裡有一所棲霞律學院，都是二十歲以上受過戒的比丘，另外還有一間禪堂，更是清一色都是青壯年的老參。

在這樣的環境裡，到底要把我安置在哪裡呢？這一點困難當然難不倒我精明能幹的師父，他讓我把母親送走之後，即刻安排我住進客堂邊的一間小淨室裡，並且找了一位書記大實法師，叫我跟隨他念《禪門日誦》，學習「五堂功課」。

到了第二天，我想師父也感覺到，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子，整天把他關在一間小屋子裡，總不是辦法，因此，很快的就把我送到棲霞律學院，和那些比我年長許多的學長同住、同學，於是我就這樣開始了將近十年苦難的叢林教育生活。（《合掌人生・生死邊緣》）

大本法師就是後來從香港到台灣的月基法師，他是江蘇江都人，算起來應該是我的同鄉。記得那時候他在棲霞山擔任律學院院長，口才流利，行止莊嚴，尤其他在走路時，每逢轉彎處，必定先咳嗽一聲，很禮貌地召告大家，我要轉彎了。

當時棲霞律學院的學生依照程度，分有甲、乙、丙三班，我自忖自己的成績，如果能進入乙班就已經算是不錯了，但在最後放榜時，我竟然可以就讀甲班。我想，這一定是院長大本法師為我做了工夫，或許他想到家師和他是同門法兄弟，而家師只有我這麼一個徒弟在律學院讀書，因此基於同門之誼，特別給我提攜，加速我的成長，也算是他對家師一種友好的表現。（《百年佛緣・僧信篇1・師恩高於山》）

我偉大的師父志開上人，他是棲霞佛學院的院長，平日不苟言笑，對我十分嚴厲，但是從好幾件小事情來看，他其實是一位通達事理的長者。

記憶最深刻的是，有一天早課剛完，天色未明，大家正在晨跑，我發現一條人影戴著帽子在前漫步，於是我以班長身分，大叫一聲：「你這個拖拉鬼，還不快一點跟上前面的人！」再定睛一看，竟然是院長家師啊！他居然沒有生氣，反而還對我微微笑著。他雖然經常對我責深言切，但有的時候，他也給我轉圜的餘地，讓我感到他不僅是一位良師，也是一位益友。（《往事百語》三分師徒，七分道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