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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277 五、星雲大師青年時期人間佛教思想核心理念之四——佛教「大眾化」與「社會化」

重視宣導佛教的大眾化、社會化,努力推動佛教的大眾化、社會化,以大眾化及社會化為佛教基本的弘法方向及發展方向,是星雲大師青年時期人間佛教思想的顯著特色及重要指向之一,因此「佛教大眾化、社會化」這一理念,也是大師此階段人間佛教思想的一個核心理念。

這一「佛教大眾化、社會化」的議題,曾是星雲大師青年時期一些重要著述中都討論到的重要議題之一。例如,在其1954年所寫〈台灣佛教六年來發展趨勢〉一文中,他從十個方面研判自1948-1954年的六年之間台灣佛教整體的發展演變的趨勢,其中認為:「從寺廟到社會」的發展方向,也構成其時台灣社會佛教發展的基本趨勢之一。正是在這段文字裡,大師開始明確地提出佛教「社會化」的概念。如他所說:

台灣的佛教,也和以往大陸上佛教差不多。就是佛法不出門,始終關在寺廟內,現在時代不同了,人們普遍的注意力,也都由家庭而進步到社會。民主時代,不問政治、宗教、文化、教育,都不能脫離社會廣大群眾,特別是建設在人民信仰上的佛教,更不能離開社會,所以台灣佛教日漸於社會化了。*26

這段文字雖簡略,其中的意涵卻十分豐富。首先,大師在這段文字中指出了「台灣的佛教」與「以往大陸上佛教」的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二者都具有缺乏「社會化」的缺點和弱點,其表現出來的現象是佛教始終關在山門、寺院以內,與社會似乎不發生關係。其次,大師這段文字檢討了現今時代的特質,認為現今時代是「民主時代」,而民主時代和以往的時代相比,其最大的不同點,即是民主時代社會化的程度顯著提高,以大師的用語,即是「人們普遍的注意力,也都由家庭而進步到社會」;所以,以往時代的政治、宗教、文化、教育,或許可以脫離社會大眾,而民主時代的政治、宗教、文化、教育,則不能脫離社會大眾。

大師在這段話中還有一個很特別的說法——「建設在人民信仰上的佛教」,這句話似乎暗示他對佛教的本質屬性的一種理解,意謂佛教是社會性或大眾性很強的一種思想和信仰。正因為如此,無論從革新漢傳佛教以往脫離社會大眾的積弊而言,從民主時代要求作為宗教的佛教與社會大眾發生密切關係的時代要求而言,或是從佛教「建設在人民信仰上的」本質具有的社會性、大眾性而言,當代台灣的佛教都表現出不能脫離社會大眾因而「日漸社會化」的發展趨勢。

在上引這段文字中,大師很清楚地表達了佛教「不能離開社會」、「不能脫離社會廣大群眾」的思想。佛教不能離開社會,意思是要改變過去佛教與社會相隔絕、相脫離的關係,也就是要改變過去佛教「山林化」及「寺院化」的傾向,「把山門打開,走上社會,要把社會改造,建設佛土」,*27佛教只有走上社會,才能發揮救世度人的積極作用。佛教不能離開廣大群眾,意思是佛教應當成為多數人的宗教,不應當只是少數人的宗教,「佛教不是少數人的,佛教是大眾的」,*28應當讓越來越多的人能夠有機會接觸佛教,分享佛教的思想,接受佛教的影響,而不是讓它成為少數人的專利。佛教社會化,針對的是佛教的山林化、寺院化;佛教大眾化,針對的是佛教的權貴化、菁英化;佛教如果能夠社會化,必然它也就會大眾化,佛教如果能夠大眾化,當然它也就社會化了。從這個角度言,佛教的社會化和大眾化是一體的兩面。正因如此,所以大師並沒有特別著意二者之間的區分。以上就是大師這一階段所闡述的佛教社會化、大眾化的基本理念。

此文表達的這種「佛教社會化、大眾化」的理念,在他同一時期的其他著作中,也都有顯著的體現。如在1954年元月開始連載的《釋迦牟尼佛傳》之第一節「序說」中,大師告訴讀者,此傳之作,最主要的原因是:

釋迦牟尼佛是世間上最崇高偉大的聖人,佛教是世界上最圓融博大的宗教。佛教流傳在今日,雖然已遍於全球,但遺憾的是宣揚佛教的教徒,都重在玄談,而忽略了釋迦牟尼佛現化在世間上的精神。理論超過現實,都沒有體會到釋迦牟尼佛住世的本懷。惟有發揚釋迦牟尼佛救世為人的精神,才能更令人有所敬仰,有所效法。*29

這裡批評歷史上佛教的弘傳大都重在「玄談」,也就是批評佛教過去的弘法方向,發展方向,大多走學術化、菁英化、山林化、寺廟化的路線,所以雖然提出高深的理論,但這些理論與現實的人生、生活,與社會及大眾,沒有關係,所以說理論脫離實際,「理論超出現實」;而發揚佛陀「救世為人的精神」,體會佛陀住世的「本懷」,正是指使佛教重新回歸社會,回歸大眾,經過大眾化及社會化,以實現佛教濟世救人的本來宗旨和救贖使命。

在大師同一時期撰寫的另一部名著《玉琳國師傳》中,也可以看到這種社會化、大眾化的思想主張。如在此書中,大師藉著玉琳法師和其師兄玉嵐法師之口,發表有如下一段較長的對話:

「師弟!我問你,什麼是現在出家人應做的事?」

「弘揚佛法,救度眾生!」

「你把佛法弘揚了沒有?」

「我還沒有懂得什麼!」

「你把眾生救度了沒有?」

「有機會我是這樣做的!」玉琳的腦海中浮起了救度王小姐的種種事情來。

「師弟!吃早飯的時間還有一會,你看早晨空氣多麼新鮮,我和你到山門外去走走!」

玉琳點了點頭,跟在玉嵐的後面。

他們師兄弟,第一次這麼默契的走在一起,玉嵐也是第一次的不像是一個瘋傻的和尚。

他們走到寺門前的一個池塘邊停了下來。

「師弟!」玉嵐親切的喊了一聲:「你說要懂得佛法才去弘揚,我想也許你永久不會懂得佛法,因為在弘揚佛法的時候,才能了解到佛法。天天關在象牙之塔的寺院裡,日日在一些古書裡翻來翻去,這樣就能得到佛法了嗎?」

「是的,這樣只能了解到佛法的皮毛,而不能真正懂得佛法的受用!」玉琳順著玉嵐的意思說。

「真正的佛法是不離眾生,修學佛法要到眾生處去求,你知道現在學佛的人,都要離開眾生嗎?」

玉琳點點頭,表示承認師兄的看法。

「你說你有機會就救度眾生的,其實你至今一個眾生都還未度。好比有一個人落在這個水裡,」玉嵐用手指了一指池塘裡的水:「你要想來救這個落水的人,你應該要把他救上岸來,離開能淹死他的深淵,這樣才能使他得救,但你現在並未這樣去救度眾生,你看到眾生在生死愛欲的洪流中翻滾,你只發了五分鐘救度眾生的心願,你把沉沒在生死愛欲洪流裡透不過氣來的眾生,提出水面看了一下,使他呼吸了一口氣,又把他放到水裡去,你逍遙自在的走了,你說,這樣算是救度眾生了嗎?」

玉嵐的話,說中了玉琳的心病,玉琳沒有回答,慚愧得低下了頭。

「你以後救人要救到底,可不能半途又放下了人!」玉嵐的話,就像是命令似的口吻。
*30

這部分對話中,玉琳法師主張出家人的職責是「弘揚佛法,救度眾生」,而其師兄玉嵐法師則告誡他:所謂「弘揚佛法」,並不是指要先懂得了佛法然後才去弘揚的意思,因為只有在弘揚佛法的過程中才會真正懂得佛法,所以「在象牙之塔的寺院裡」,日日把一些「古書」「翻來翻去」,並不會真正懂得佛法;其次,所謂「救度眾生」,是要把眾生徹底地救上岸來,而不是「只發了五分鐘救度眾生的心願」,或者是把眾生拉出水面透透氣又把他放回去,而自己就逍遙自在地走了。所以無論是「弘揚佛法」,還是「救度眾生」,都是要實實在在的「不離眾生」,只有與眾生密切相關,和眾生休戚與共,同呼吸、共命運,才是真正的弘揚佛法,也才是真正的救度眾生。在原作中,這一觀念就體現在玉嵐師兄的下面這句話語裡:「真正的佛法是不離眾生,修學佛法要到眾生處去求。」這裡所闡釋的「不離眾生」、「到眾生處去求」的思想,實際上也就是推動佛教大眾化、社會化的思想。

在大師1953年出版的另一部深受稱譽的作品《無聲息的歌唱》中,他也表達了同樣的思想理念。如在該書「經櫥」一條下,大師假借「經櫥」之口,說出下面這番寓意深刻的話語:

記得在古時候,我裡面的經論卷數,只是常常的增加,因為大德們的翻譯和注釋,源源而來,我裡面的東西也就一天天的增多。我櫥中經典,本是歡迎人來讀誦的,但很多的寺廟中的藏經,為了怕人弄壞了而不准人閱讀,真是非常的遺憾。這些寺廟中的主事人,既沒有本領去創造,又阻止這慧命的發揚,真是罪過罪過!因為這樣一來,我櫥中經典,反而做了蛀蟲的食糧。每逢到黃梅時節的時候,陣陣的黴味在我櫥中迴旋,怎不叫我也有著滿腹牢騷,無處傾述之苦呢!我這個經櫥子,向來都是住在深山叢林裡,把我放在高大的藏經樓上,一把小銅鎖把我鎖得緊緊的,悶在那兒真難過呵。我希望能把我抬進社會上的圖書館裡,讓社會人士重新認識佛教,讓他們再來看看我裡面的貨色,那我感謝得要禮拜了。假若不如此做,人們誤解佛教的更深更多,以為佛教是什麼祕密不能向人言。把我抬進社會,這是當前刻不容緩的急事。*31

所謂「我櫥中經典,本是歡迎人來讀誦的」,寓意是指:佛教在弘法及發展上的本來立場,是歡迎社會人士與佛教的智慧相通、相接觸的;所謂把經櫥放在深山叢林的高大的藏經樓裡,一把鎖把它鎖上,不欲外人閱讀研究藏經,正是指佛教思想、信仰,在歷史上(尤其是在漢傳佛教的歷史上)一天天脫離社會、脫離大眾的情形;所謂「把我抬進社會,這是當前刻不容緩的急事」,寓意正是指佛教的社會化、大眾化,為當前時代對佛教的必然需要,也是當前佛教生存與發展的必然需要。可以看出這則寓言故事裡所包含的精神,也正是大師青年時期人間佛教思想努力推動佛教社會化、大眾化的精神。

二十世紀五○年代的星雲大師,不僅以其重視推動佛教大眾化、社會化的思想主張著稱,更是身體力行地在實踐層面,努力推動著佛教向大眾化、社會化的方向邁進,所以他的佛教大眾化、社會化的思想,不是抽象、空洞的理論主張,不是心血來潮式的天才靈光,而是實實在在地來源於他對佛教救世精神的深切體會,來源於他不屈不撓地在社會基層、底層展開的弘法實踐,並且他的這種理論也成功地指導了他的弘法實踐。

時人的評論文字,可以說明我們更加深切地認識大師這一思想理念的理論特質,以及他推動落實這一思想理念的成就與貢獻。例如,唐湘清居士曾將其時年輕的星雲同比他資歷長一輩的印順法師、東初法師、慈航法師三人並列,認為他們四人是當時台灣佛教界出家法師中有代表性的「佛教作家」─佛教思想的建構者、指導者。唐氏這樣比較上述四位「佛教作家」的思想特點:

在出家的法師之中,要推印順法師、東初法師、慈航法師、星雲法師等四位寫作最豐,尤以印順論師之作品,量多而質精,對於三論宗的造詣,不僅在自由中國的佛教文化人中,無與其匹,即以全世界的佛教文化而言,亦可謂不可多得的佛教學者;他如東初法師對於佛教史的專研,慈航法師《菩提心影》的分類編成,對於佛教文化都有很大貢獻,嘔心瀝血,功不唐捐。我們對於佛教文化的發揚,一方面固應求其高深,另一方面更應求其普遍,深廣並進,是佛教文化應走的途徑,因此佛學大眾化的工作,實為今日之急務,近數年來,星雲法師對於佛學大眾化的任務,致力最勤,成績最著,《玉琳國師》,《無聲息的歌唱》,《釋迦牟尼佛傳》,以及《偉大的佛陀》新詩一首等等,都是佛教大眾化最成功的作品。*32

唐先生此文重點是檢討台灣佛教六年來的文化工作,故以「佛教文化」作為觀察台灣佛教發展趨勢的視角。文中提出佛教文化的發展,一方面要求其高深,一方面則要求其普遍,而「深廣並進」,則是今日佛教文化應走的途徑。文中以「佛學大眾化」為其所主張的「深廣並進」的佛教文化「應走的途徑」,並由此研判印順、東初、慈航、星雲四位佛教思想家之功績,認為星雲大師在完成當前時代亟需的「佛學大眾化的任務」方面,「致力最勤,成績最著」!

佛教的藝術及戲劇創作,是佛教文化的領域之一,當然也是推動佛教大眾化、社會化的最重要的具體弘法手段之一,星雲大師青年時期自承是「有心推動佛法大眾化的工作者」,對以佛教藝文創作推動佛教大眾化的價值及意義,有著充分的理論自覺,*33同時以其傑出的文藝天分,在這方面辛勤耕耘,努力實踐,短短幾年在這方面取得了傑出的成就,因而受到時人廣泛的稱道。正如唐湘清居士所評:

文化工作的範圍很廣,音樂美術及戲劇,都屬於文化工作的領域。說到佛教音樂梵音梵樂,本來是最崇高優美的音樂,但古老的佛教唱讚,太難學難唱,不易普遍深入民眾,因此古來的佛教唱讚,雖有保存發揚的價值,但為接引現代青年學佛起見,一方面推行現代化的佛教音樂,亦是急宜努力的事。六年來的佛教文化工作,這方面表現得太差,直到半個月以前,我才接到宜蘭念佛會印行的《佛教歌集》第一集,這是寶島六年來第一本的佛教歌集,但在星雲法師及音樂家楊勇溥先生領導之下,現代化的佛教音樂前途,正方興未艾。*34

其次說到佛教戲劇,提倡者更少,雖偶有《釋迦成道》之類電影放映,本年佛誕節宜蘭亦有《蓮花女的覺悟》話劇之演出,但實微不足道,尚待繼續努力。《玉琳國師》為星雲大師所著,閱報載,近已改編滬劇在台北大華戲院上演,這是一件佛教的大事,我們應為此歡呼喝彩。*35

還有另一位佛教界評論者張廷榮先生的以下評論:

《玉琳國師》,《無聲息的歌唱》,〈茶花再開的時候〉,〈人生的童話〉,和在人生雜誌上所發表的〈給佛教知識青年的信〉等作品,作者就是星雲法師,假使佛教文藝沒有喊口號來改革,已用作品作事實上改革的證明,而且得到成功的,那就是星雲法師了。在許多佛教文藝青年作家中,星雲法師可說大膽的為佛教文藝而勇敢明慧地跨了一大步,跨上時代所需要的文藝路上去。

佛教文藝蓬勃新生的時代到來了,星雲法師已開出這蓬勃新生的先路了。
*36

作為星雲大師當時佛教文藝創作中一部受到大家「一致贊許的傑作」,*37《玉琳國師》確實以其傑出的首創性,精彩的文學形式,在以文學作為載體推動佛教的大眾化、社會化方面,開創了現代台灣佛教及現代中國佛教的一個典範,因而這部著作確實有理由得到許多人的充分肯定和讚許,雖然這部著作內在蘊涵的更為深厚的佛教思想價值,尤其是它對人間佛教思想及佛教現代化問題的特殊意義,可能迄今尚未得到人們充分的重視和理解。*38

二十世紀五○年代初期,伴隨台灣佛教大眾化、社會化的發展趨勢,佛教通俗演講這種深受信眾喜愛的現代弘法方式,也在台灣社會如火如荼地興起,並且依筆者近年觀察所見,此種通俗演講的弘法方式,似乎經久不替,迄今仍是台灣社會最常見、最流行的弘法方式之一。佛教通俗演講既是推動佛教大眾化、社會化的重要宣傳手段,也是在佛教社會化、大眾化的發展過程中顯著的外在的表現方式。在星雲大師青年時期的這一階段,他的通俗演講次數很多,深受信眾歡迎,這不僅顯示他在佛教大眾化、社會化方面付出了艱苦的努力,也在相當程度上鑄定了他此後的弘法風格和弘法方向。關於大師青年時期在佛教通俗演講方面的不凡成就,大師在擔任《人生》月刊編輯時期的同道,當時台灣佛教界活躍的「五虎將」*39之一,廣慈法師,曾寫有如下的評論:

星雲法師,通俗演講的次數很多,講題有:「人生的大病」,「如何過自主安樂的生活」,「學佛應有的兩點認識」,「談談淨土」,「用歷史的眼光看未來的世界」,「做人要立志」,「彌陀與觀音」,「佛教的報恩主義」,「修學佛法應有的認識」,「佛教根本的思想」,「佛教徒應受的教育」等,法師在台灣對弘法的貢獻最大,不單在本島的各個地區布教,並且深入澎湖每個鄉村。曾跟隨東初法師創最高紀錄,從台北、宜蘭、羅東、蘇澳、花蓮、玉里、台東、屏東、高雄而返台北,整整環島一周說法,受到法師感化的,數萬人之多。*40

廣慈法師上面的評論不僅指出了星雲大師當時的通俗演講對於台灣佛教弘法布教的重要意義,而且告訴我們:當時年輕的大師不僅深入台灣島的全地區,還深入澎湖的每個鄉村弘法布教。廣慈法師這些評語啟示我們:佛教的大眾化、社會化,不僅意味著要在理論上把「佛法」與「社會」及「大眾」更緊密地關聯起來,意味著在弘法方式上要更加重視文化、藝術、文藝的工具性,更加重視佛教通俗演講的手段性,還意味著在弘法取向方面,要擺脫精英主義弘法取向的封限及迷醉,深入社會,深入民間,深入基層,深入普通群眾,而不是執守在寺廟裡,執守在城市裡,執守在知識群體中,或者甚至執守在故紙堆裡。星雲大師青年時期在這方面的人間佛教的實踐與他的理論主張不僅完全同步,也完全一致,證明他的佛教大眾化、社會化的理論不是空洞的理論,抽象的理論,而是從他的弘法實踐中總結、結晶出來的理論,是能夠指導他的弘法實踐的理論。這種理論與實踐的完美統一,不僅構成星雲大師青年時期人間佛教理論及實踐的鮮明特點和個性風格,也解釋了他的人間佛教思想理論具有特殊價值的根本原因,還能夠說明為什麼他在諸多同儕中能夠成功突顯並堅強站立、為什麼他的「人間佛教的藍圖」最後能夠成功地應現於世間的內在原因。*41前述的廣慈法師,曾評論過五○年代初期台灣佛教出家弘法者的成就,其中所評論的人物,計有慈航、道源、南亭、白聖、斌宗、智光、太滄、慧峰、道安、煮雲、印順、演培、律航、慧三、木如、隆泉、妙然、守成、蓮航、淨念、道宣、續明、仁俊、圓融、文智、達心、玄光、懺雲、常證、隆道、慈靄、東初、星雲、心悟、心然、自立、妙峰、廣慈等人。在所列的以上這些人物中,廣慈特別說明,自1949-1954年的六年之間,煮雲法師及星雲法師都是熱心在民間社會布教弘法的人士,此二人「布教區域之廣,次數之多」,再無人堪出其右。*42透過時人的評論,我們不難感受到星雲大師此階段在推動佛教大眾化、社會化方面所傾注的心力之深!

1953年11月14-19日,曾任《人生》月刊主編的心悟法師,同廣慈法師、煮雲法師一起,曾到宜蘭地區,考察星雲大師領導的這一著名佛教團體,並進行為期三天的布教弘法大會。心悟法師最後在所寫的〈宜蘭之行〉一文的末尾,記述了他此行的「感想和希望」:

台灣佛教在剛剛光復的時候,其形勢是很衰微的,那時我們只聽見各地佛教徒做拜拜以及誦經法會的事情,講經說法的消息是絕耳無聞的。因此一般人的觀念,以為佛教就是拜拜和誦經,除了這些就沒有佛教可說了。到了最近一兩年來,因為各位法師不辭辛苦地到各地講經說法後,才把這個觀念改變過來,使一般人知道了佛教原來是有高深廣博的哲理,是救世救人的偉大宗教;同時也把衰微沉靜的佛教振作得頗有新興生動的氣象了,這點很值得我們欣慰的!所謂「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真是不錯!

雖然這樣,但我們卻不能以此為滿足,應該更要努力,要把佛法帶到每一個鄉村角落去,使每一個人的心靈上都能霑潤到佛法的甘露,得到離苦得樂的目的。不過在這個過程當中,我們所應注意的是:「觀機逗教」!因為要機教相扣,方能收到弘法的效果。星雲法師在宜蘭弘法,關於這一點就充分地做到了,信眾們在他的領導之下,沒有不獲得佛法上實際的利益,所以信眾們對他,就同對菩薩一樣的恭敬和信仰。希望在各地弘法的同人,多多注意這一點!
*43

心悟法師這裡的評論,包括3點內容:其一:佛教不是拜拜、誦經的佛教,而應該是有高深廣博的哲理的宗教,是以救世救人為精神的偉大宗教,五○年代初期的講經說法,逐漸使得台灣人樹立了正確的佛教觀念;其二,把佛教民間化、社會化、大眾化,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應該一步步地把佛法「帶到每一個鄉村角落去」,帶到每一個人的心靈上去;其三、這個過程能否達到目標,也就是佛教社會化、大眾化的目的能否實現,心悟認為,關鍵在於「觀機逗教」,「觀機逗教」是佛教弘法的基本原則,而這一原則是否執行得好,要看「機」與「教」這兩個方面是否能夠和諧地相結合(機教相扣)。他承認:在推動佛教大眾化、社會化的這些方面,星雲所領導的宜蘭佛教團體已經成功地做到了!

心悟這個評論再次提醒我們:星雲大師青年時期佛教大眾化、社會化的理念,是經過諸多實踐檢驗並被證明卓有成效的理念,星雲大師二十世紀五○年代的「宜蘭弘法」正是檢驗這一理念的合理性及可行性的試金石。這一理念與佛教救世度人的根本理想一致,與人間佛教「以人為本」、「社會參與」的基本價值一致,因此,這一理念在現代人間佛教理論及實踐展開歷程中的寶貴價值,值得吾人高度地肯定;這一理念的基本精神和方向,此後一直為星雲大師和佛光道場所堅持,成為佛光系統人間佛教最重要及最基本的理論指標及實踐原則之一。

【附注】

*26摩迦:〈六年來台灣佛教的趨勢〉,《人生》六週年佛教專號,第6卷第11、12期,頁314。

*27本社:〈我們的宣言〉,《今日佛教》,1958年5月1日,頁2。

*28同註27。

*29摩迦:〈釋迦牟尼佛傳〉,《人生》第6卷第1期,1954年元月,頁23。

*30星雲大師:《玉琳國師》,高雄:佛光出版社,1992年11月,頁75-76。

*31星雲大師:〈經櫥〉條,《無聲息的歌唱》,高雄:佛光出版社,1986年5月新排五版,頁117。

*32唐湘清:〈六年來佛教文化工作的檢討〉,《人生》月刊第6卷第11、12期合刊,「六周年佛教專號」,頁324。

*33如星雲大師在〈南海普陀山傳奇異聞錄序〉中說:「一本小書《白蛇傳》,把法海禪師的道力完全表揚了出來,使人人都知道和尚是降妖魔鬼怪扶助善良的,一本七欄位的〈王氏女對金剛〉和〈目蓮救母〉,把誦經的功德和輕慢三寶的罪過,劃分得清清楚楚。這些書的著者,可能不是出諸佛教徒之手,我們現在不必管他這些書是否有歷史,和聖典的根據,但我國民間能普遍地知道善惡因果的報應,卻都不是因了他們讀過三藏十二部,或聽過什麼高僧大德的宣傳,而是因了受這些小書的影響!這是不容否認的事實。我們不可輕視這些小書,這些小書,給大眾們的善良教育,實在勝過學校多多!我們中國做弘法工作的佛教徒,專愛談玄說妙,引經據典,講佛法的時候,好像不談『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就顯不出自己的學問;寫文章的時候,不論『唯識所變,唯心所現』,就顯不出自己的才能。這樣一來:真正能向廣大群眾介紹佛教的,倒反而給那些著小書的作者有意無意的做去了。我們有心推動佛法大眾化的工作者,甯不慚愧?煮雲法師見到了這一點,所以他的口頭或文字的佛法宣傳,都是盡力地求其通俗,盡力地走向廣大的群眾。」參見摩迦:〈南海普陀山傳奇異聞錄序〉,《菩提樹》第11卷,1953年10月8日,頁16-17。

*34唐湘清:〈六年來佛教文化工作的檢討〉,《人生》月刊第6卷第11、12期合刊,「六周年佛教專號」,頁325。

*35同註34。

*36張廷榮:〈六年來佛教的作家〉,《人生》月刊第6卷第11、12期合刊,「六周年佛教專號」,頁339。

*37這是煮雲法師的評論文字:「星雲法師出版有《觀世音菩薩普門品講話》,《無聲息的歌唱》,《玉琳國師》,星雲法師是佛門不可多得的文藝作家,素有佛教文壇明星之稱,同時別開生面,寫文藝小說來闡揚佛法,《玉琳國師》這本文藝小說,已成佛教界有口皆碑,一致贊許的傑作。正義滬劇團採用劇本,已於十一月十六日在台北市大華戲院公演。這是佛教前所未有的新氣象。」煮雲:〈六年來的佛教出版界〉,《人生》月刊第6卷第11、12期合刊,「六周年佛教專號」,頁329。

*38《玉琳國師》以其傑出的首創性,以及精彩的文學形式,不僅在佛教文學創作方面取得一致公認的成就,在推動佛教大眾化、社會化方面也功不可沒。不過,不僅以上的評論者尚未注意到,既連今日的研究者也都尚未及見,星雲大師在這部著作中所描寫的佛教愛情故事,實際上是其率先在嘗試基於佛教的基本思想立場,來觀照和處理人類複雜的情感問題,尤其是愛情問題。由於情感問題尤其是愛情問題在佛教傳統思想中具有諱莫如深的性質,因而星雲大師這一首創性的大膽的研究和檢討,也就構成其人間佛教思想一系列「價值重估」的重要議題之一。毫無疑問,人類的情感問題尤其是愛情問題,是人間佛教必須予以正視及需要重新估定其價值的重要理論問題之一,諸如經濟問題、政治問題、哲學問題,也都是人間佛教必須予以價值重估的諸多理論問題那樣。無論是佛教的自身現代化,或是現代社會對於佛教的精神需求,佛教思想家都無法迴避這一問題,無法不正式地思考這一問題。因此,星雲大師本書在這一方面所做的可貴探索,也具有先驅的意義。

*39當時台灣佛教界的「五虎將」是指:心悟法師,心然法師,廣慈法師,星雲法師,煮雲法師。前三人在1970年前已經消失於教界。此條為筆者與陳劍鍠教授、妙願法師2014年6月12日參訪妙雲蘭若時,蘭若退居住持慧理法師所告知。

*40廣慈:〈六年來的佛教弘法事業〉,《人生》月刊第6卷第11-12期,1954年11-12月,頁336。

*41我們在這裡通過觀察星雲大師青年時期佛教「社會化」、「大眾化」的思想理念,再次確證大師的這一理念與他的弘法實踐是完全無法分開的,這不僅證成本文開頭的主張,即認為大師青年時期的人間佛教思想與他在宜蘭地區的弘法實踐是同步的,是相輔相成的,而且也證成我們的另一個觀點:不把理論與實踐割裂開來,而是追求理論與實踐的完美統一,相互圓成,正是星雲大師的獨特智慧,是其一生當中人間佛教理論建設與實踐建設的根本特徵之一。參見筆者以下的表述:「星雲大師人間佛教的一個重要的特質,甚至可以說是一個根本的特質,表現在對他而言,佛法的理論與實踐是完全內在統一的。我們知道:理論與實踐之間的關係,在一個理論家和實踐家那裡,可能是分裂的,可能是統一的,也可能是部分統一或部分分裂的。即便在佛教達人那裡,情況也無二致。我們召開過兩屆星雲大師人間佛教的研討會,會議的會標是『星雲大師人間佛教理論實踐學術研討會』,意思是:從學術證成的角度,研究星雲大師人間佛教的理論實踐。有些人建議為什麼不把『理論』和『實踐』兩個詞之間加個頓號隔開,或者加個連詞『與』呢?我的回答是:這裡『理論實踐』是一個複合詞,借用了梵文複合詞相違釋及持業釋的解釋規則,我們在此想要表達的是:一方面,這個複合詞可以讀成:理論與實踐;一方面這個複合詞也可以讀成:理論即實踐。我們以這樣的會標,企圖想要傳達的就是我們所理解的星雲大師人間佛教這種在對待理論、實踐問題上的特別的智慧,我們希望能夠對於他的這種非常特別的經驗和智慧予以學術形式的合適的和配當的總結和提煉。」程恭讓:〈人間佛教面臨哪些重大理論問題和現實問題的挑戰〉,收入程恭讓、釋妙凡主編:《2014人間佛教高峰論壇.開放》,高雄:佛光文化,2015年,頁166。

*42廣慈:〈六年來的佛教弘法事業〉,《人生》月刊第6卷第11-12期,頁334。

*43心悟:〈宜蘭之行〉,《人生》月刊第5卷第11期,1953年11月,頁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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