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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482 全書總結
人間佛教是二十世紀由漢傳佛教轉型而出的「新佛教」,這一新型態的佛教理論及實踐展開之歷程,經歷了一系列複雜而錯綜的歷史因素的影響。尤其是二十世紀五○年代以後在台灣逐步開展的現代人間佛教,更是在諸多歷史傳統因素及現實糾結因素之下一個複合的及綜合的結果。由歷史的角度言,台灣的現代人間佛教具有諸人、諸事、諸物的共構性,表現出「集體創作」的特徵;由現實的角度言,台灣的現代人間佛教則以其思想、理念及實行模式的多種多樣,及道場的獨自發展與相互競爭為特徵,一句話,它具有現實的多元性。台灣現代人間佛教所具有的這種歷史共構性及現實多元性,決定了我們對於它的研究、理解和解釋,也必然會具有多元性及多樣性,不僅任何唯一性的或排他性的解釋模式不可行,建立某種正宗性並以之作為標準審視別家人間佛教模式的做法,更是既不可能,也無必要。現代人間佛教經過百年成長,迄今確實已經取得長足的進步,但放眼未來,諦觀全球,它仍然還有無窮進展的空間。
正是鑑於此,本書以佛光道場創建者星雲大師的人間佛教思想作為研究對象,並以「從太虛大師到星雲大師──人間佛教的倡導與創立」這一歷史與邏輯延展之線索,作為一種可能的及相宜的解釋模式。我們認為,所謂的「人間佛教」,如果不僅僅是指一種觀念形態的思想、學說,類似一個學者在私人書房中所做的一種學問建構,而是如在歷史上那些具有廣泛而持久影響力的曾經的佛法型態,那麼它必是「理論」與「實踐」兩個要素的複合體,而這種「理論」與「實踐」的複合體,作為一個眾人的事業,作為一個歷史的產物,亦必然有著它無可避免的歷史階段性。太虛大師當然是二十世紀人間佛教思潮與運動共同由之出發的精神資源之一,二十世紀上半期中國社會的具體因緣及個人的局限,使得太虛大師所「倡導」的人間佛教,無論是觀念型態的闡發,或是實踐層面的展開,都不得不停留在最初的和基礎的階段;二十世紀五○年代以後台灣的社會、政治及文化機遇,為人間佛教的大行準備了條件,諸多的長老大德、僧人居士、普通信眾及社會人士都投入到此一事業洪流中,而星雲大師建設「新佛教」的悲心壯志,獨特的理論家天賦,務實的實踐家氣質,深具善巧方便的修學底慧,以及堅韌不拔的人格個性,更是為此一事業貢獻了巨大力量,乃至使得人間佛教在二十世紀六、七○年代的台灣終得「創立」,落實成形。我們深知上述解釋模式,是對二十世紀人間佛教理論及實踐展開歷程一種可能的解釋模式,我們不以我們的理解模式為唯一的理解模式,並願意隨時以我們的理解敞向其他可能且適宜的理解。
在參與二十世紀五○年代以後台灣人間佛教「集體創作」的諸多因素中,大陸籍僧青年所起的特殊而重要的歷史作用,一直未能得到學界應有的估價。在1958年改版、在當時的台灣佛教界有很大影響的《今日佛教》雜誌社,曾聘請演培、心悟、自立、星雲、煮雲、廣慈、悟一、妙然這八位僧青年擔任編務,他們都是在當時台灣佛教界頗負盛名且弘化一方的大陸來台青年僧。一個大老級的僧人默如曾撰文,對他們如是評論:「在這八位刊務人中,演培、心悟、自立三法師,佛學造詣很深,演公的譯著更多,星雲法師是佛教的文藝作家,煮雲、廣慈二法師是故事兼論說的擅長者,悟一、妙然二法師,對於佛教的時論和建議,語多深刻,頗為肯啟,以如此的諸公的合作和努力,那麼《今日佛教》的這一刊物,當為今日佛教最所需之刊物而無疑了。」又說:「在《今日佛教》的八位負責人中,人人都有一手好文章,一看星雲法師的《釋迦牟尼佛傳》等作品,便見到他的文字現代化和幽美感;一流覽演培法師的《俱舍頌釋》等佛學作品,便顯其說理清楚,分析精詳,妙然法師,筆名為華嚴關主,在華嚴關中,佛理與文學並晉,寫作常見於各報章,其他的幾位刊務人,都是英明秀傑的法師,《今日佛教》的文章作品,保險能滿足讀者之願望的。」(默如:〈我對《今日佛教》的期望〉,載於《今日佛教》第2卷第1期,1958年5月1日)可見時人對於這些傑出的僧青年對於台灣佛教弘法事業的作用抱以肯定,也可見這些僧青年在當時推動佛教大眾化、社會化的佛教革新事業中,擁有不可忽視的巨大影響力。正如其時年輕的星雲大師所言,這是一個「大時代」,是「佛教青年臨到考驗的時代」(摩迦:〈佛教青年臨到時代的考驗〉,《人生》月刊第4卷第1期,1952年1月10日)。時代的考驗無情而詭譎,每個人面臨時代的大考所交出的答卷,當然也不盡相同。有人退縮了,有人消失了,有人轉行了,有人難以抵抗誘惑,有人逐漸轉向消沉。但是其中的一個僧青年,在萬苦千難中、在種種障礙中,卻都一直頑強地堅持了下來。他便是五○年代以「佛教作家」、「佛教理論家」及「佛教大眾化推手」揚譽台灣佛教界和台灣社會,在六○年代創建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間佛教道場及人間佛教僧團的星雲大師。
也正因如此,本書本著對歷史公正和客觀解讀的意識,對星雲大師二十世紀五○年代的人間佛教理論及實踐活動,多所探索,尤其是對其三十歲前後的人間佛教思想理論,頗多著墨。我們發掘在二十世紀五○年代中期,青年時期的星雲大師已經形成「人間的佛陀」、「佛陀革命」、「青年弘法」,及「佛教大眾化、社會化」等四大理念,標誌其人間佛教思想此時事實上已然初步成熟。由此,我們不僅能夠理解星雲大師一生六十餘年人間佛教弘法生涯中內在理念的一貫與進展,也能因而更加理解大陸籍來台青年僧人對於上述時代大考的歷史作用及歷史功績的問題。
理解並闡釋星雲大師的人間佛教思想,是一件看似很容易、實際相當困難的事情。如所周知:大師一生寫文章、做講演,都追求讀者、聽眾讀得懂,聽得懂。如果說一般人喜歡追求「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效果,大師則從不故作高深之論,也甚少以學者所熟悉的那種晦澀的方式,來建構及敘述他的人間佛教思想理論。然而大師的每一篇文章,每一個短小的開示,都是從他的實踐中來,從他的心性中來,從他的智慧中來。而且大師迄今筆耕不輟,口述筆錄,皆能成文,文筆恬淡,幾入化境。這種情況,使得任何一個試圖以一般學術方式接近並闡釋他的思想的作者,都不得不面臨困境。還有,大師思想所涉及的議題十分廣闊,從基於人間佛教立場的佛教史解讀,本於人間佛教智慧的經典詮釋,到以人間佛教的基本立場和價值方向回應當代社會的各種問題,乃至對日常人生萬象的指點和開示,對於所有這些廣闊的議題和話題,大師都有深刻而雋永的議論。本書無力對所有這些議題,一一加以評析,我們重點討論了其中的若干部分,尤其是他關於佛教史解讀的富有啟發的意見,以及他精巧處理有關民間信仰的議題。我們也試圖對大師人間佛教思想的特質予以解讀,我們分別從詮釋方法、傳統觀念、論說模式、價值追求四個方面,來探討及突顯大師人間佛教思想的這種特徵,認為在其人間佛教思想的各個方面,都蘊涵著一種內在的「張力」結構。本書作者不主張繼續採取傳統的類似「不二」的概念,而寧願採取此種「張力結構」的說法,以揭櫫大師思想的這種特質,因為正是這樣的「張力」式結構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突顯大師人間佛教思想那種應運而來的特有的「現代」氣質。
關於星雲大師人間佛教以及一般而言的人間佛教的佛理基礎的探索,構成本書最後一部分的主題。本書並非特別地討論星雲大師人間佛教思想的佛理基礎的問題,而是從人間佛教的總體上來思考這樣的問題。也就是說,在這一部分,我們關注的是二十世紀及二十一世紀人間佛教的一般共性問題。由於現代人間佛教,無論在佛教界,或是在社會上,都還是一個新生的事物,而從太虛大師到包括星雲大師在內的當代人間佛教諸大道場,關於人間佛教的理論建構,也一直言人人殊。人間佛教在堅持傳統佛教基本價值的前提下,特別以「以人為本」及「社會參與」作為其最重要的價值方向,關於人間佛教的這些價值方向,人間佛教的導師們及人間佛教道場的實踐者們,彼此之間其實並無太大的差異,即使他們在側重點上各自有所不同。然而,關於人間佛教佛理建構的基礎,大家彼此之間似乎甚少共識,這不僅已經成為人間佛教最內在的理論歧異,也成為反對人間佛教的人們各種懷疑的根源所在。因此,本書用很大一部分精力探討了這個問題。我們從初期大乘經典中獲得解決這個問題的一把鎖鑰:在初期大乘思想的興起中,正是為了解決建立教法、救度眾生的內在智慧基礎問題,大乘佛教將原始佛教中已有的善巧方便,升格為善巧方便波羅蜜多,並將善巧方便波羅蜜多與原有的般若波羅蜜多並舉,二者不一不二,不即不離,相互配合,相輔相成。所以第六度、第七度的並舉與配合,不僅構成了大乘菩薩理想的智慧基礎,也構成大乘佛教思想的理論基礎,同時它也追溯似地完成了對於「佛陀本懷」的一種受到廣泛推崇的佛理解讀。我們覺得正如與般若智慧不離的善巧方便成為菩薩乘救度眾生各種施為的智慧基礎一樣,它也當然是志在恢復菩薩理想及佛陀本懷的現代人間佛教的智慧基礎及佛理基礎。在其後的大乘思想詮釋史上,尤其是在漢傳佛教的詮釋史上,存在重般若而輕方便的傾向,這不僅使得善巧方便的崇高品格難以被佛教徒真正體認,也使得佛教從此空懷救度眾生的悲願,卻難以發展出在與世界打交道中救度世界且超越世界的知識和智慧。
本著對於善巧方便的這一理解,觀察星雲大師的思想、語言、修養及行事,我們認為星雲大師是深具般若與善巧方便的一位卓越的現代人間佛教的導師,其善巧方便不可思議,隨緣施設盡稱神奇,所以宜乎他能夠成為系統建構人間佛教教理及深廣推進人間佛教實踐層面建設的二十世紀人間佛教的一位卓越創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