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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345 五、結論
綜合以上的考察,我們可以得出以下這些結論:
(一)太虛大師二十世紀初期的《維摩經》詮釋與其人間淨土思想的建構工作完全同步,太虛大師通過突顯《維摩經》的淨土思想,尤其是其以「佛國」作為中心的淨土思想,以及突顯《維摩經》所揭示的重視居士佛教、信眾佛教、一般民眾的佛教的思想旨趣,首次為其萌芽中的人間淨土思想及其人間佛教思想找到了重要的經典證據及理論支持。
(二)聖嚴法師的《維摩經》詮釋遵循太虛大師以人間淨土思想為導向理解《維摩經》思想的詮釋思路,不過他在一定程度上試圖弱化或模糊《維摩經》所特別著眼的重視居士佛教、信眾佛教及一般民眾的佛教的特殊的理論及實踐的色彩;此外,聖嚴法師的詮釋關切集中於《維摩經》的人間淨土思想對於一般佛教信徒的「人生觀」的指導作用之問題,而並未特別在意《維摩經》的人間淨土思想在人間佛教思想的系統理論建構方面可能有的意義與價值。
(三)星雲大師的《維摩經》詮釋同樣遵循太虛大師以人間淨土思想為導向理解《維摩經》的思路,不過星雲大師的《維摩經》詮釋,一方面充分彰顯《維摩經》思想中重視信眾佛教與民眾佛教的特色,另一方面試圖以《維摩經》的人間淨土思想作為「根據」規劃「人間佛教的藍圖」,構建人間佛教思想的系統理論。星雲大師的《維摩經》詮釋是在其人間佛教理論實踐的視野中對於《維摩經》思想價值的一次非常成功的解讀,同時其詮釋也深刻地展現了《維摩經》在思想及實行方面的典範之於現當代人間佛教理論實踐的特殊意義。
(四)以上三位導師的《維摩經》詮釋構成漢傳佛教思想史上《維摩經》詮釋的重要一環,尤其構成現當代漢傳佛教中人間佛教思想發展的一個重要脈絡,我們從這一脈絡的承續與演變,不難窺見百年以來人間佛教思想嬗變的軌跡,也不難由此發現在這一延展與嬗變的軌跡中存在和突顯的一些最重要的問題。
(五)聖嚴法師與星雲大師在《維摩經》詮釋中表現出來的某些差異,在相當程度上彰顯了當代人間佛教思想動向及實踐運作中存在的某些差異。當代人間佛教是要在「新僧」建設的同時繼續拓展其「居士佛教」、「信眾佛教」及「一般民眾的佛教」的發展、建設方向,還是要堅持「僧團佛教」絕對主導的傳統方向,繼續走「菁英佛教」的發展道路?是要延續重點關注個體生命的「人生佛教」之路,還是要在關注個體生命的同時不斷拓展、實踐「人間佛教」的社會關切和社會運動?我們覺得,這是我們檢視百年以來漢傳佛教中三位傑出導師的《維摩經》詮釋,隱約呈現出來的一些帶有根本性和值得有心之士繼續思考的問題。
(六)本研究並不打算對以上檢視出來的問題予以簡單的回答。這是因為:現當代漢傳佛教的人間佛教思潮與運動仍然將會長期處在持續的演進、發展、變化當中,無論是人間佛教的行者抑或學界的有心之士,對相關的問題採取開放及同情的態度,訴諸時間及實踐的檢驗,或許是對問題較為合適的回答,也是我們今日應持的基本態度。
(七)研討二十世紀漢傳佛教三導師的《維摩經》詮釋問題,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佛教思想史的發現,這就是我們看到人間佛教的理論實踐與淨土理論實踐之間乃至與人間淨土的理論實踐之間存在著密不可分的關係。概略而言,佛教經典中有關淨土的思想,可視為從「共業所感之說」引申出來,*64淨土思想從狹義而言是專門處理有關佛菩薩聖者清淨依報法則之學說,從廣義而言則是處理一切有情、清淨依報法則之學說。至於佛典中種種不同的淨土法門,則可視為根據善巧方便對於淨土思想的應機教化。*65由此足見淨土思想之重要,佛國淨土之建設實為成佛作聖之一不可或缺的重要工作,而另一方面徵諸佛教開展之史實,則可謂重視正報而忽視依報又為一不可掩之事實,而於依報之講求中重視他方淨土而忽視人間淨土又為另一不可掩之事實。由此而論,星雲大師領導的佛光山僧團,在「宗風」方面,把「人間佛教,佛光淨土」列為佛光山的八大宗風之一,同時以「弘揚人間佛教,開創佛光淨土」作為佛光山的兩大目標,*66因而成為對淨土思想的本質體認得最深刻,將人間佛教與人間淨土結合得最緊密,從而完成佛教的現代轉型及淨土思想的現代轉型最深刻最成功的一個現代佛教僧團。佛光山在淨土思想及實踐上的寶貴經驗及巨大貢獻對於我們今日重新理解佛教淨土思想的真正意義與價值,對於我們深入理解人間佛教思想的本質及旨趣,將有著巨大的啟示意義。
(八)最後,我們還可指出:其實,「人生」與「世界」並非截然割裂的二物,「自度」與「共度」也並非不可以並存,而「共業」與「別業」更是難分難解,所以正報、依報亦可謂不一不二,我們似不必把「旨在救度人生的佛教」與「旨在救度世界的佛教」截然對立,不必把「旨在自度的佛教」與「旨在共度的佛教」截然對立,也不必把「旨在創造共業的佛教」與「旨在培育別業的佛教」截然對立。不過鑑於佛教(尤其是漢傳佛教)長期以來長於「救度人生、人生自度」而弱於「救度世界、世界共度」,我們不能不高度評價太虛大師《維摩經》詮釋中相關思想的重要價值,也不能不高度重視星雲大師在其《維摩經》詮釋及在其人間佛教理論實踐中所極力拓展的方向的重大意義,因為正是這樣的思想及行動的方向推動著佛教尤其是漢傳佛教歷史上一次真正深刻的現代轉型。
【附注】
*64日本學者望月信亨在這方面的見解是極可寶貴的。如他認為:「淨佛國土之誓願是菩薩初發心時由自心中所發起,以後勤苦精進以期目的之達成。然而實在不是菩薩單獨之力能夠實現其佛國,開始須由所化眾生之協同力量才能達成」,「因此諸大乘經皆說菩薩皆於無量永劫勤苦精進,行六波羅蜜,然後始能於清淨莊嚴佛國中成佛,教化眾生如菩薩一樣,清淨身口意,顯示需要異常努力,經過無數之歲月才能奏效。倘若只依覺悟緣起等法,恐怕不得成佛,定要經過如此長久年代歲月,其理由就在此。」「淨佛國土思想也許導致於共業所感之說,依據能化之菩薩與所化之眾生身口意清淨能成淨佛國土。大《毗婆沙論》第一百三十四卷有如此說:『在此處若有情類共業增長世界便成,若共業已盡,世界便壞。』依據諸有情之共業力創造此世界,頗符合淨佛國土之趣旨。但對娑婆世界唯由諸有情之共業增長而造成,然而淨土之建設必定有其指導者,同時必有其願力為中心,這是其不同之處。」參見《淨土教概論》,《世界佛學名著譯叢》第52冊,台北:華宇出版社,1985年,頁28-30。
*65我們可以根據淨土宗的代表經典《無量壽經》來理解淨土思想的此種特點。在《無量壽經》中有以下幾段話:atha khalvānanda sa dharmākaro bhikṣustaṁ bhagavantaṁ lokeśvararājaṁ tathāgataṁ saṁmukhamābhirgāthābhirabhiṣṭu tya etadavocat-ahamasmi bhagavan uttarāṁ samyaksaṁbodhimabhisaṁbod dhukāmaḥ | punaḥ punaranuttarāyāṁ samyaksaṁbodhau cittamutpādayāmi pariṇāmayāmi | tasya me bhagavān śāstā tathā dharmaṁ deśayatu, yathāhaṁ kṣipramanuttarāṁ samyaksaṁbodhimabhisaṁbudhyeyam | asamasamastathāgato loke bhaveyam | tāṁśca bhagavānākārān parikīrtayatu yairahaṁ buddhakṣetrasya guṇavyūhasaṁpadaṁ parigṛhṇīyām | evamukte ānanda bhagavāllokeśvararājasta thāgatastaṁ bhikṣumetadavocat-tena hi tvaṁ bhikṣo svayameva buddhakṣetragu ṇālaṁkāravyūhasaṁpadaṁ parigṛhṇīṣva | so'vocat-nāhaṁ bhagavaṁstatsaheyam, api tu bhagavāneva | bhāṣasva anyeṣāṁ tathāgatānāṁ buddhakṣetraguṇavyūhāla ṁkārasaṁpadam, yāṁ śrutvā vayaṁ sarvākāraṁ paripūrayiṣyāma iti | athānanda sa lokeśvararājastathāgato'rhan samyaksaṁbuddhastasya bhikṣurāśayaṁ jñātvā paripūrṇāṁ varṣakoṭīm ekāśītibuddhakoṭīniyutaśatasahasrāṇāṁ buddhakṣetraguṇāl aṁkāravyūhasaṁpadaṁ sākārāṁ soddeśāṁ sanirdeśāṁ saṁprakāśitavānarthakāmo hitaiṣī anukampako'nukampāmupādāya buddhakṣetrānupacchedāya sattveṣu mahākaruṇāṁ saṁjanayitvā | paripūrṇāścatvāriṁśatkalpāstasya bhagavatastathāga tasyāyuḥpramāṇam || 參 見 Sukhqvat]vy[ha4, Buddhist Sanskrit Tests_No.17,頁225。此段經文,《大寶積經》卷17所收《無量壽如來會》譯為:「復次,阿難!法處比丘讚佛德已,白言世尊:『我今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惟願如來為我演說如是等法,令於世間得無等等,成大菩提。具攝清淨莊嚴佛土。』佛告比丘:『汝應自攝清淨佛國。』法處白佛言:『世尊!我無威力堪能攝受,唯願如來說餘佛土清淨莊嚴,我等聞已誓當圓滿。』爾時,世尊為其廣說二十一億清淨佛土具足莊嚴。說是法時經於億歲。」《大寶積經》,《大正藏》第11冊,頁93a。曹魏天竺三藏康僧鎧譯《佛說無量壽經》:「佛告阿難:法藏比丘說此頌已,而白佛言:唯然,世尊!我發無上正覺之心,願佛為我廣宣經法,我當修行,攝取佛國清淨莊嚴無量妙土,令我於世速成正覺,拔諸生死勤苦之本。』佛語阿難:時世自在王佛告法藏比丘:『如所修行莊嚴佛土,汝自當知。』比丘白佛:『斯義弘深,非我境界。唯願世尊廣為敷演諸佛如來淨土之行,我聞此已,當如說修行成滿所願。』爾時,世自在王佛知其高明志願深廣,即為法藏比丘而說經言:『譬如大海,一人鬥量,經歷劫數尚可窮底,得其妙寶。人有至心,精進求道不止,會當剋果,何願不得?』於是,世自在王佛即為廣說二百一十億諸佛剎土天人之善惡、國土之粗妙,應其心願悉現與之。」《佛說無量壽經》,《大正藏》第12冊,頁267b。《佛說大乘無量壽莊嚴經》譯為:「爾時,世尊告阿難言:彼作法苾芻說是偈已,白世自在王如來:『我今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樂求無上正等正覺。唯願世尊,說諸佛剎功德莊嚴。若我得聞,恒自修持嚴土之行。』爾時,世自在王如來告作法苾芻言:『汝自思惟,修何方便,而能成就佛剎莊嚴?』苾芻白言:『我智慧微淺,不能了知嚴剎之行。如來應正遍知願為宣說諸佛剎土莊嚴之事。』時世自在王如來,即為宣說八十四百千俱胝那由佛剎功德莊嚴廣大圓滿之相,經於一劫方可究竟。」《佛說大乘無量壽莊嚴經》,《大正藏》第12冊,頁319a。今考梵典,得知此段法藏比丘與世自在王佛之對話中,法藏所提問的問題本是兩個:「希望薄伽梵能為我這樣開示法,如此,則我當能速疾地覺悟無上正等菩提,成為世間無與倫等的如來;還有,希望薄伽梵演說這些行相,因那些行相,我則能獲得圓滿莊嚴佛土之功德。」故第一個問題是問如何能夠快速覺悟無上正等菩提,以成就最高的覺者;第二個問題則是問如何獲得圓滿莊嚴佛土之功德。所以一個問題是問佛菩薩清淨正報事,一個問題則是問清淨依報事。而接下來世自在王佛的回答,則完全回答「圓滿莊嚴佛土之功德」,而未及於第一個問題。據此,可知正報、依報本來不二不離,故可以以對一個問題的回答同時解決法藏比丘兩方面的疑惑;其次可知《無量壽經》之宗旨,乃在於處理佛菩薩之清淨依報事,而此點應當是淨土類經典的共同的宗旨和特點。
*66《佛光學》,高雄:佛光山宗務委員會印行,1997年,頁2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