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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204 三、第二屆星雲大師人間佛教理論實踐學術研討會
正是為了更深入地認識星雲大師人間佛教理論與實踐的豐富內涵及精神特質,更好地揭顯大師人間佛教的理論內涵及實踐意義,並進而由對星雲大師及佛光系統人間佛教的專題研究上升到對於人間佛教一般的內在理解和系統的理論建構,我們南京大學中華文化研究院繼去年之後,再次在佛光祖庭大覺寺舉辦了「第二屆星雲大師人間佛教理論實踐學術研討會」。出席這次會議的學者人數較之上年有顯著的增多,顯示學界對於相關議題的深入研討所具有的強烈興趣。同上一年度一樣,我們尊敬的佛光山開山星雲大師不辭勞苦,不僅親自蒞臨會議,同與會學者及嘉賓親切座談,且在這個座談會上發表了長達一個半小時的演講:「人很重要」。另一位特邀學者、南京大學中華文化研究院院長賴永海教授也發表了他的主題演講,他的講題是:「佛法智慧與星雲大師的人間佛教」。根據本書的體例,我們把大師和賴教授兩篇主題演講的精彩內容,都編入論文集開端,以饗讀者。
本次會議學者們提交的論文議題集中在如下幾個方面:(一)星雲大師人間佛教思想的理論內涵;(二)佛教聖典與星雲大師的人間佛教;(三)星雲大師人間佛教經典著作解讀;(四)漢傳佛教傳統與星雲大師的人間佛教;(五)現當代中國佛教發展嬗變與星雲大師的人間佛教;(六)國際佛教視域中的星雲大師人間佛教;(七)星雲模式人間佛教與人間佛教理論建構。讀者諸君可以看到:與上屆研討會相比,第三個方面議題的論文──對於星雲大師人間佛教經典性著作的解讀與研究,及第七個方面議題的論文──從與星雲大師人間佛教相關聯的角度研討人間佛教的一般理論建構的問題──,並不構成上屆會議的討論重點,而在本次會議中則顯然成為學者們非常關注的兩個重點部分。這顯示一段時間以來,研究佛學及人間佛教問題的學者們愈來愈有興趣在星雲大師人間佛教經典性著作的內部沉潛反復,注意從中深入挖掘其人間佛教思想的豐富智慧;同時大家也愈來愈深切地認識到今後對於人間佛教課題的深度研究,確有將人間佛教典範性個案的研究與人間佛教一般理論建構的研究予以密切結合的必要。我們覺得,正如其他五個方面議題的相關研究今後仍有待繼續努力的推展,對於以上兩個方面新議題的開拓創新,也是我們樂於見到和提倡的。
最後,非常願意以本次會議大師主題演講中的兩段話,作為這篇序言的結束。大師在那裡說:
記得多年後,我在美國洛杉磯講《金剛經》,那時候聽眾是買門票才可以入場聽經的,可是不知道怎麼地,我九十多歲的母親也在現場後方聽我講經。講經圓滿,回到寺裡,我就對母親說:「媽媽,今天你怎麼也跑到講經的會場去呢?」她告訴我說:「你不會講經啊!」我心裡就想:縱使我不會講經,也是由別人來批評,媽媽你不是有學問的人,又不懂佛法,也能批評我嗎?接著她就說:「你講什麼《金剛經》無我相、無人相⋯⋯『無我相』也還罷了,怎麼『無人相』呢?人都不重要嗎?」
我一聽,明知道佛教講『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無壽者相』,並不是她那個意思,但是又不好和自己的母親辯論,何況她說得也不錯,在這個世間上,人很重要,怎麼能「無人相」呢?反而因此心生慚愧,自己一向都很重視人,到今天卻還是給母親批評我不重視人。
我們知道:大師的母親確實「不是有學問的人」,也確實「不懂佛法」,所以她對《金剛經》「無人相」的理解,如果單純從學術角度看,可說並不符合《金剛經》原文的意思。不過大師的母親在那場講經法會後,鄭重其事地教育大師:如果真「無人相」,就一定不會真正重視人的「重要」。我相信這是誕育了大師的這位平凡而卓越的母親留給後人的最偉大的法語,同時我也相信大師在瀕臨九十高齡之際在其祖庭大覺寺引用母親的這些話點睛本次開示的宗旨,必具無限內在的深意!
確實,如果不能深切地認識到人的重要,體驗到人的重要,且無比誠悃惻怛地肯認人的重要,則不僅將有違高尚的佛理,且將無以真正推動佛教的現代轉型,落實佛教在現代社會的弘化使命。我們在本序第二部分已經提到的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曾經這樣寫到:「在生、老、死三種害厄的不盡的威脅下,世俗與生活的華美有什麼用?如果對塵世之美的眷戀只會帶來痛苦,尤其是別離──因不斷的新生而總是重演的別離的無意義,那麼這一切又有什麼用?在一個永遠的世界裡的美麗、幸福與喜悅之絕對毫無意義可言的無常性,在此,正是使得世界財了無價值的最終理由。」*22「原始基督教徒力求將苦難當成禁欲的手段,有時甚至當作是殉教,然而佛教徒卻無論如何要逃離苦,『苦』等同於一切形式之存在的無常性這個事實。與無常的對抗,那種與生俱來的、既無指望、也無可避免的對抗,亦即『為了存在的戰鬥』、企圖保有一己從頭開始便已奉獻給死亡的存在之努力,這便是苦的本質。即使後來『現世關愛』的大乘學派的經典,也都還證示最終無可避免要老、要死的生命之全然的無意義。」*23正是藉由一般佛教徒這種「世界裡的美麗、幸福與喜悅」、「絕對毫無意義」的無常性意識,以及「最終無可避免要老、要死的生命」「全然的無意義」的意識,韋伯推論出「佛教的修道僧倫理,並不像後世的基督教倫理那樣,對社會秩序裡『內在於現世』的倫理行為,賦予一種奠基於特殊恩寵賜物的理性──倫理的高昂心態,而是恰相對反地朝向原則上非社會的方向上去」。*24姑且不論韋伯通過對於「世界諸宗教」的這種比較研究,斷言佛教難以在「修道僧倫理」和「世俗倫理」之間作出調和,乃至「無法發展出理性的經濟倫理」*25的看法,是否科學、客觀,或者在多大程度上具有科學性及客觀性,*26然而韋伯的天才意識卻著實表現在他以「科學」的方式相當有信服力地早早地警策了我們:佛教的現代轉型,以及佛教現代弘化使命的落實與完成之最大的思想上和理念上的障礙,其實從最深的根源來說,正是那種根深柢固的漠視生命尊嚴的意識,是否棄生命根本意義與根本價值的意識,不管這種意識是以理論的方式表現為對於佛教基本理念那種不為任何問題意識所喚醒的習見的閱讀和理解,還是以實修的方式表現為對於他人當下具體的不幸以及人類整體的不可抗拒的命運那種自身絕對不黏鍋式的無情的靜觀。從這個角度著眼,我們就不難感悟到大師在此次開示中所提及的母親對他的那場針砭的特別的意義:無論是大師的母親,還是大師本人,他們所說的「人」,都不是指抽象的、孤立的人,甚至不是或不僅僅是被一堵高牆擋在滾滾紅塵之外的人,而是那些生活在具體的家庭、鄉村、都市、團體,作為具體文化及歷史實在的活生生的人類個體。因此,當大師在向我們開示人的重要性時,他實際上就是在向我們開示人類的歷史、文化、社會維度之重要性。而經由這樣的轉換,大師實際上已經善巧地超越了那種將神聖與世俗、現實與理想、無常與恒常、生死與無生截然對立的二元分割的分別意識,為一個偉大宗教傳統的現代詮釋及在現代社會落實這一偉大傳統的救贖使命,開啟了那扇不二智慧門。我在想,難道這一點不正是星雲大師人間佛教思想上契佛陀言教之「理」、下契時代文化之「機」的最悠遠、深澈的理念啟示之一嗎?!
【附注】
*22康樂、簡惠美譯:《韋伯作品集X印度的宗教──印度教與佛教》,廣西:師大出版社,2005年12月,頁283。
*23同註22,頁285-286。
*24康樂、簡惠美譯:《韋伯作品集X印度的宗教──印度教與佛教》,頁300。
*25同註24,頁299。
*26關於此一相關問題,可請參看翟本瑞教授的論文〈人間佛教與現代化:韋伯論旨的重估〉,此文載於《思想與文化的考掘》,嘉義:南華大學,頁181-204;亦請參看翟本瑞、尤惠貞合著〈基督新教與人間佛教的現世關懷〉一文,此文載於《普門學報》第2期,2001年3月,頁39-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