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365　一、以「善巧方便」思想為主題的大乘佛教經典

方便（upāya）的概念，或者善巧方便（upāyakauśalya）的概念，在佛教文獻中淵源悠久。無論南傳或北傳佛教文獻都大量提到「方便」，也提到「善巧方便」。釋迦牟尼佛被認為在其教學生涯中非常重視使用這種善巧方便。不過，嚴格地說，或者大部分學者都能同意，善巧方便成為一個重要的思想主題以及一個重要的佛教哲學話題，應當是在初期大乘佛教思想與實踐之展開過程中。其標記便是，在初期大乘佛教思想實踐中那些有關善巧方便的話題逐步發展成為經典結集的一個主題，乃至以這種主題為核心逐步發展為一部經典，或者在一部規模更大的大乘經典中此主題之討論被編列為一個專章。*2

關於善巧方便在大乘佛教經典中的語源學的研究，以及以善巧方便思想作為核心展開的大乘佛教思想的研究，已有一些學者做過可貴的探索，並已取得可觀的成果，此處不予贅述。*3本文的主要目標，則是關於《維摩詰經》第二品善巧方便思想之特質及其與人間佛教思想關聯性的探究。

為方便討論，茲先列出以善巧方便作為經名（品名）的主要幾部大乘佛教經典如下：

（1）《大寶積經》卷第160之〈大寶積經大乘方便會〉，東晉天竺居士竺難提譯。此經之異譯本，尚有二種：即《慧上菩薩問大善權經》，由西晉月氏國三藏竺法護譯；及《佛說大方廣善巧方便經》，北宋時印度來華譯經僧施護譯。

（2）《妙法蓮華經》之第二品，即〈方便品〉，後秦龜茲國三藏法師鳩摩羅什譯。此品之異譯有：西晉月氏國三藏竺法護譯《正法華經》之第二品〈善權品〉；及隋天竺三藏闍那崛多共笈多譯《添品妙法蓮華經》之第二品〈方便品〉。

（3）在《般若經》中，情況則甚為複雜：

A.在《小品般若經》中：

a.唐玄奘所譯《大般若經》第四、第五兩會，均無此品名；

b.後漢月支國三藏支婁迦讖譯《道行般若經》，其中第四品名〈摩訶般若波羅蜜漚惒拘舍羅勸助品〉，「漚惒拘舍羅」者，即是「善巧方便」之音譯；

c.吳月支國居士支謙譯《大明度經》，其中第五品名〈變謀明慧品〉，變謀明慧，即是「善巧方便」；

d.秦天竺沙門曇摩蜱共竺佛念譯《摩訶般若鈔經》，其中第四品為〈善權品〉；

e.後秦龜茲國三藏鳩摩羅什譯《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其中無此品名；

f.北宋西天譯經三藏施護譯《佛說佛母出生三法藏般若波羅蜜多經》，其中第二十品名為〈善巧方便品〉；

g.北宋西天譯經三藏法賢譯《佛說佛母寶德藏般若波羅蜜經》，其中第二時品名為〈善解方便品〉。

有關文獻所對應的現存梵文本為《八千頌般若》（Aṣṭasāhasrikā Prajñāpāramitā）之第二十品，品名為〈upāyakauśalyamīṃāsāparivartaḥ〉，即〈思考善巧方便品〉。*4

B.在《中品般若經》中：

a.唐玄奘所譯《大般若經》第二、第三兩會中，《大般若經》第二分第六十八品，名為〈巧便品〉；第三分第二十三品，亦名為〈巧便品〉；

b.西晉於闐國三藏無羅叉譯《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其中第七十品，名為〈漚惒品〉，漚惒，同漚和，即「方便」；

c.西晉三藏竺法護譯《光讚經》，無此品名；

d.後秦龜茲國三藏鳩摩羅什譯《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其中第六十九品，名為〈方便品〉。

現存梵本二萬五千頌（Pañcaviṃśatisāhasrikā Prajñāpāramitā）中，V,p.50-69，為其對應部分。

C.在上品般若經中：

a.玄奘所譯《大般若經》第一會，其中第五十品，名為〈巧方便品〉。

（4）鳩摩羅什所譯《維摩詰經》第二品，名為〈方便品〉。異譯本有：a.吳月氏優婆塞支謙譯《佛說維摩詰經》之第二品，即〈善權品〉；及b.唐三藏法師玄奘所譯《說無垢稱經》之第二品，名〈顯不思議方便善巧品〉。

【附注】

*2關於「善巧方便」思想究竟始於原始佛教、還是始於大乘佛教的問題，學者們之間還有不同的意見。Asaf Federman曾在他的著作中臚列學者的下述意見：Pye(2003,p.119)：「The way in which the term[upaya]comes to prominence in the Mahâyâna reflects characteristics of early Buddhism which are themselves generally reckoned to be of central importance.」（「方便」在大乘中變得顯著的那方式，反映出早期佛教的諸特徵，而彼等自身總是被估為特別重要。）Gombrich(1996,p.17)：「It is true that the term translated/Skill in means/ upaya-kausalya, is post-canonical, but the exercise of the skill to which it refers, the ability to adaptone’s message to the audience, is of enormous importance in the Pâlicanon.」（確實，譯為「善巧方便」的那個詞upaya-kausalya是後聖典的，但是此字之運用，那種使自己的資訊適應聽眾的能力，在巴利聖典中極為重要。）Schroeder(2000,p.562)：「An obvious example of/skillfulmeans/ in the pre-Mahâyâna Pâlicanon is found in the Majjhima Nikäya. In afamous section of this text, the Buddha of this text, the Buddha describes his teachings as/rafts/ that are used to ferry sentient beings across the turbulent waters of sarpsâra, and says that one should refrain from seeing his teachings as more than helpful devices.」（在前大乘的巴利聖典中一個關於「善巧方便」的明顯的例證，見於《中部》中。在此，佛陀描述他的教訓為經常用來擺渡眾生的「筏」，他說人們僅應視之為有用的工具而已。）Hick(2004,par.4，p.137)：「It〔the concept of upay〕first appears in this broader sense in the Buddha’sparable of the raft in the Majjhima Nikäya.」（寬泛而言，此概念「方便」首先出現在《中部》之筏喻中。）而Asaf Federman自己的意見則是：「The compound skillful means—upäyakausalya in Sanskrit or upäya kusala in Pâli—is not entirely a Mahâyâna creation；however, in Mahâyâna sutras it has become widely used and has been charged with a special and novel meaning. The Mahâyâna interpretation adds anew and crucial layer to the pedagogical meaning of skillful means.」（複合詞善巧方便並非全然為大乘創造，不過在大乘經典中，它被廣泛地接受且擁有了特殊及嶄新的意義。大乘的解釋給此詞之教學法的意思增添了新的關鍵的層面。）在AsafFederman看來，在原始佛教聖典中，upäyakausalya只有教學法的意義，無其他意義；而在大乘經典中──尤其是在《法華經》及《善巧方便經》中──它則被賦予解釋學的意義，善巧方便成為一種解釋學的工具（hermeneutical device）。參見p.125-126。

*3關於善巧方便思想的專題性的研究，筆者目前所見，主要有以下幾項：

（1）Skilful means: a concept in Mahayana Buddhism, Michael Pye, Duckworth,1978；（2）The skill in Means Sutra, Mark Tatz, M. Banarsidass,1994；（3）Nagarjuna and the Doctrine of/ Skillful Means/, John Schroeder, St. Mary’s College of Maryland Philosophy East and West, Vol.50,No.4(October 2000)pp.559-583；（4）Literal Means and Hidden Meanings: A New analysis of Skilful Means, Asaf Federman, Department ofPsychology, University of Warwick；（5）Upaya process, the Lotus Sutra, and Soka practitioners: Manifesting Potetional Enlightenment Here and Now, Susan Goodson Fatherree,Temple University,2007。（6）還有，日本學者日下俊文以方便善巧作為研究主題，分別討論了《大品般若經》、《小品般若經》及《大智度論》中的有關思想。上述諸研究中，Michael Pye的著作是最早給予善巧方便問題以深度關注及專題討論的著作，他對於此字在佛教文獻語源上的率先討論尤其具有意義。Mark Tatz的著作是對《大寶積經》中〈善巧方便經〉的翻譯與研究，在著作前言部分作者回顧了Michael Pye在這樣課題上的工作，並主要以〈善巧方便經〉為中心，就此理念在大乘佛教經典中的展開，作了頗為細緻的描述。John Schroeder所做的相關研究不僅是龍樹研究中一個視域的突破，也是關於善巧方便思想一項非常重要的研究。Asaf Federman的著作側重從解釋學視角展開「善巧方便」概念的思想史意義的分析，他尤其指出雖然這個概念在原始佛教聖典中已經存在，但其意義在大乘經典中已完全不同。同以上幾位學者似乎不同，Susan Goodson Fatherree的著作不僅顯示理論上的興趣，還特別關注與善巧方便思想觀念有關的佛教的現實運作問題。日下俊文的研究總體而言基本表現出作者相當純粹的文獻學的工作興趣。

*4參見Vaidya校勘本，頁496-4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