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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96 佛光山設立分別院的因緣

五十年來,佛光山在世界各地建寺的困難,在這近兩百座寺廟中,也只能舉幾個例子而已,其他如:法國的、瑞典的、荷蘭的、紐西蘭的、日本的、馬來西亞的、新加坡的、香港的、菲律賓的分別院等等,不是美金、澳幣,而是一滴血、一塊肉,都在供養十方。

佛光山有佛教的緣分,我竟然從台灣最北端的宜蘭,跑到最南端的高雄偏鄉大樹來建立佛光山。南北之間的距隔,在五十年前,沒有十幾個小時的車程,不能到達。

為了兩地的交通,奔波來往費時倒也罷了,問題是,十幾個小時的路程,中途總要吃一頓中飯。心裡想,必定在中部要有一個據點。那個時候起,就有了一個佛光山在國內建分院的理念。不過,那個時候,哪裡有力量在中部建寺院呢?又沒有土地,也沒有建築費用。

為了解決午餐的問題,只有另謀其他方法。我就在中部聯絡一間寺院,跟寺方說明,我們的人每到你這裡來用一次午餐,給你多少的供養。可是當時,大家都嫌人來吃飯增加麻煩,不願意接受。不得已,勢必要靠自己努力,來解決自己的問題。

在中部哪裡建寺院呢?我算一算時間,從佛光山到宜蘭,至少十二個小時,大概車程五、六個小時,台中左近最為方便。

所以我就派了一、兩位比較發心的學生,叫他們從員林下車,沿途詢問:「有土地嗎?有土地嗎?」一直問到大甲,想在這中間選個地點來建寺院。

後來,有一位徒眾叫依凡,他問到彰化市一間剃頭店,裡頭的人說:「福山里有一塊土地,很便宜。」我們也不知道詳情,反正便宜就好。哪裡知道,這是一塊垃圾堆起來的土地,上面覆蓋了土,下面全是垃圾。

當時,佛光山建築都沒有建築師,為了在彰化建別分院,依政府法規,要按部就班,就請建築師來畫圖,準備建設。

因為彰化位於山線、海線必經之地,又要建築師畫圖,金錢是沒有,不過可以收集廢棄物,做環保回收,可以賣錢,就用這些收入慢慢地建吧。所以當初原本要叫作「環保寺」,後來想想,地點在福山里,還是叫「福山寺」吧!這就是佛光山在台灣建設的第一個分院。

這個分院建好以後,就遇到一場大水,房屋都受了損傷。過了幾年,又遇到「九二一大地震」,導致地層下陷。處在地震帶上的福山寺,又是在垃圾場上的房屋,已經搖搖欲墜,不能存在了,只有重建。

好在這時候,信徒也增加了,幫忙收集廢棄的瓶罐、紙張等,做環保回收。當地有一位老太太,特地將他位在福山寺旁邊的一個場所提供出來,給我們堆積那許多回收物品。總算因緣很順利,福山寺就開始重建了。

在福山寺建築過程,靠著垃圾回收、信徒的血汗發心,慢慢點滴堆砌而成,佛光山補助的也很少;這個當中,心平法師做過住持,慈嘉法師做過住持,後來慈怡法師也去做過住持,不但解決了佛光山和宜蘭、北部之間,作為一個中途站吃飯的問題,並且陸續辦有中國佛教研究院、福山佛學院,編過《佛光大辭典》、《佛光大藏經》,都從那地方發揮了文教弘法的力量。

除了這許多力量以外,尤其最欣慰的,南北奔跑弘法,大家的中餐問題得以解決,也就不必求人了;那時候台灣盛行吃便當,在我們教團裡還沒有很流行。但是這個利益,才剛覺得高興的時候,高速公路建好了,南北來往只要五、六個小時,中途就不需要到福山寺吃飯了。有時為了趕時間,中午在佛光山吃過飯,從高雄開車,一下子就到台北了,到了再吃晚飯也來得及。

問題是,福山寺的徒眾很失望:「師父!您們從中部經過,都不到這裡來了,那我們在這邊有什麼用呢?」所以,最初感到建福山寺是一個方便,後來為了照顧居住在那邊編藏、研究的徒眾,就得要抽出時間,特地彎進去探望,又增加了負擔。所以世間事,得失都不必太過計較。

到了現在,從佛光山到台北,不論搭乘高鐵,或是開車走高速公路,南北往來都很方便,就想把福山寺改成女眾修道的道場,四十歲以上、想要出家修行的優婆夷,只要身心健康,通過審核條件,可以統統集中到福山寺服務修行。我特地責成佛光會來承辦這件事情,希望把福山寺發揮到最好的作用,才不辜負當初這個從撿垃圾、做環保所得的血汗錢,慢慢建立起來的道場。

福山寺的建設,只是國內七十個分別院之一,至於其他別分院設立的艱難、辛苦,也就不去一一說了。至於海外別分院道場的設立,也是有很多困難的因緣過程。

依著我為佛光山訂定的章程制度,在我擔任十八年住持(三任)後,我也要以身作則,在任期的最後依法退位。退位那一年,我才五十八歲,就是依政府六十五歲退休的規定,也還有一段時間,那我做什麼呢?向國外發展吧。

在這其中,我們同時在美國洛杉磯籌建的西來寺,正如火如荼的進行;我雖然在佛光山退位,但師徒關係沒有能退位,於是就到西半球幫忙建寺。

之所以會到美國建西來寺,最初,是由於一位揚州的同鄉王良信居士,說有一塊地要給我們建寺廟。我就派了會日文的慈莊法師,會英文的依航法師前往,因為這是一塊日本移民居多的區域,我想將來日文、英文必定重要,於是就讓他們兩個人打先鋒,到美國去開山建寺。

哪裡知道,他們去了以後才了解到,那一塊地只能建住宅,不能建宗教的道場。本來,我們也沒有力量到美國去建寺,只是王良信居士的好心好意,我們只有在萬分困難之下,湊了兩萬塊美金給他們前去發展。現在發現不能建寺,土地又發生了問題,兩萬塊美金,連要買一間住的小房子也買不起,慈莊法師他們兩個人就說要回台灣。

我說:「不可!你們在台北圓山飯店,都已接受過信徒的餞行,現在還有何面目回到台灣來見佛教的父老兄弟呢?」

我就和心定法師說:「我們兩個人到美國去了解一下吧。」因為心定會得一點英文,我也得到一些幫助。到了美國以後,我們想想,看起來還是找一個房子先住下來比較要緊,再來等待機緣。

在美國,街上到處都有插牌子表示要賣房子。他們的房屋買賣,好像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一問價錢,至少都要十萬、八萬美金。我們身上只有兩萬美金,當然就有困難。

一天、兩天過去了,到了第三天黃昏的時候,想想,要在洛杉磯東街、西街,南方、北方恐怕也找不到兩萬塊錢的房子,感到很無奈,好吧!還是先回王良信的Motel(汽車旅館),晚上住下來商量再說吧。

途中,經過一間小教堂,在車上的慈莊法師說:「左前方的小教堂要賣,但是要價二十萬美金,太貴了。」

我說:「我們下去看一下。」

他說:「要二十萬,買不起,不必去看了。」

我說:「讓我了解、了解美國的行情也很好啊!」

他想:「眼看即將天黑,就要回去了,在黃昏的這個時候,去看看也好。」

這是一個小教堂,可以容一百多人集會,可以停四十部車子,有一個幼兒園,可以收留二、三十個小孩,還有一棟牧師花園洋房的宿舍。雖然二十萬,但對我們很方便;如果我們買下來,就有教堂,就有住的地方,還可以辦幼稚園,又能停車,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

不過,二十萬要價是沒有辦法的。後座的王良信先生就說:「那倒不是問題,可以向銀行貸款。」我一聽,可以貸款,那就試一試吧!明天早上請王居士介紹一家銀行可以讓我們貸款。

第二天,早上八、九點鐘,他就帶我們到某一家銀行。一位女經理聽到我們要貸款,很熱情的出來招待。我也跟他坦承的說:「這一棟教堂,對方言明前面的教堂現在不能賣給我們,要等新教堂建好,半年以後才給我們,需要十二萬元。但是現在的宿舍和幼兒園可以先給我們,要八萬元;我現在只有兩萬塊,想跟你們貸不足的款項。」他很爽快的說:「沒有問題!」

雖然他說沒有問題,我以台灣的行事習慣思考說:「但是我們沒有保證人。」他一聽,很驚訝:「為什麼要有保證人呢?」我問:「你們不用保證嗎?」他說:「你那個房子不就是保證了嗎?」美國倒是不錯,對的,我的房子就是保證!

但我又告訴他:「我們不住在美國。」他一聽又很訝異的問:「那你們住在哪裡?」

我說:「我們住在台灣!」

他說:「沒有問題!我們台灣有美國銀行,你到那邊分期付款。」

很歡喜地,貸款就這麼談成功了,立刻找到賣主。

在美國買賣房子,就是成交,都是要三個月或幾個月後才能搬進去。這當中,屋主要整修、申請,還是需要一些時間。

但是我們等不及了,就跟所有權人說:「我們希望明天、後天就能住進來,可以先把宿舍讓給我們?」那位牧師也很好說話,一口就說:「OK !」我們就有了一棟 House,裡面有四、五個房間,包括幼兒園裡面也有房間。

我心想,等半年後,讓我們認識環境以後,前面的教堂讓給我們,我們就有信徒集會的地點,真是太好了。

這樣子,我們就發布了消息,打電話告訴一些朋友,尤其是南加州大學越南籍的教授天恩法師。哪知道,第二天,他就帶了二十多位各國尤其是南傳的比丘,一起到這裡來為我道賀。

客人來了,按我們中國人的習慣,總要請他們吃飯,所以知道他們要來,就趕快到隔壁市場買碗、買筷子、買菜。可是在美國,一般都是用平底鍋煮飯菜,都是家庭式的廚具,一下子要煮二十幾個人的飯食,實在困難。

我從一大早起來,就開始準備這二十幾個人的飯菜。好在有個烤箱,煮好了以後,擺到烤箱裡去,就不會冷卻。我倒會煮飯菜,可是心定法師連洗菜都趕不上我,我一面煮就一面念他:「你對家事,這樣子太不熟練了。」

不過那一天,這許多外國的法師們吃到中國菜都感到特別有味,皆大歡喜而散;並且說,歡迎我們到美國來,如果有需要他們做什麼,他們會全力以赴。

這時候,天恩法師在美國辦的一所東方大學,見到我來,就要贈給我一個榮譽博士學位。我也不懂什麼是榮譽博士,要盡什麼義務,要做些什麼?不過,我看他那種高興、歡喜的樣子,也不忍心拒絕,就糊裡糊塗地接受了他贈予的第一個榮譽博士學位。

有個房子住下來以後,我們想,總不能天天坐在家裡你看我、我看你,現在還沒有地方,也沒能講經,也沒能說法,總要先買一部至少可以坐十二個人的車子,將來我們人多了,小汽車恐怕就坐不下。挑選後,就去查問一下看要多少錢。

那一部汽車全新的,只要一萬美金。這個我們還買得起,現在有銀行貸款買了房子,兩萬美金還在身上,可以拿一萬塊來買汽車。售車員說:「不需要,你們可以分期付款,不必給錢,以後按月繳錢就好了。」有這樣的好事?好吧!就把車子開回來,以後每個月繳款。

第二天,就收到這家企業行號寄來的五百塊美金,為什麼?他說:「你們宗教徒買車子不必繳稅,現在你們要繳的稅金五百元,先還給你們。」

美國太奇妙了,買汽車一塊錢都還沒有繳,就先賺了五百塊,還有新汽車可以開。對美國印象真好,真覺得不愧為民主大國,開放的大國,怪不得這麼多人都願意到美國來移民、投資。

有了汽車,不能天天坐汽車出去,也沒有地方可去。必須有一台電視,在家裡面,就能知道外界的各種情況。距離我們三、五分鐘,有一家百貨公司,就過去買電視機。時間已經黃昏,大多下班了,只有一個黑人員工在,就問他電視機多少錢?他說:「五百塊。」

我們又問:「可以免稅嗎?」因為有買汽車免稅的經驗。他說:「這要問老闆。」我說:「那明天再說吧!」就回到住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還不到九點鐘,那一個黑人員工就把電視機送來。他說:「老闆說可以免五十塊稅金,只要四五○塊就好。」所以電視機就送來了。

奇怪,我們還沒有說要買啊!但他自動的給我們減稅、送來,這種好意不得不接受。所以,一下子覺得在美國的生存很容易。

我為這間教堂取名「西來寺」,因為我想到過去大法從東來,現在大法來到美國了,可謂佛法西來,因此就取名為「西來寺」。

這座西來寺,位於洛杉磯加迪納市(Gardena City),正好在一個三角窗的路口地帶,後面的路叫看不懂(Compton Blvd.),左邊的道路叫比人多(S. Berendo Ave.)。我雖不會、不善於英文,對於「看不懂」、「比人多」,我覺得還滿有意思的。

漸漸的,就有信徒上門了,這時才發現一個比較嚴重的問題──來的信徒都不走,為什麼?要等到吃中飯。

美國的教堂並沒有供應飯菜給人吃的習慣,所以沒有那麼大的廚房設備。後來每次集會,都要在外面臨時弄個鍋灶在露天燒煮,但是不行,常常這樣處理,這是違法的啊!可是中國信徒的習慣,到寺廟來拜拜,就一定要吃一餐素菜。這才發覺到「比人多」也好,「看不懂」也好,這間教堂的設備,已不敷使用,不適合中國佛教徒的集會。只好再想方法,把這間教堂賣了。

想不到才沒多久的時間,這塊地就漲價了。二十萬的小教堂,已經可以賣到三十萬,很快的,就有人出價三十萬要購買。就依三十萬元的基礎,找到梅屋(Maywood)這個地區,也是一間教堂,它的價碼是七十萬。不過,有三十萬作第一期、第二期分期付款,就可以了,另外剩下來的分兩年、三年支付都不要緊,有信徒支援,還怕不能成嗎?那麼就有了能容納兩、三百個人吃飯的齋堂,這間教堂也比較大一點。這裡的設備我都沒有更動,只是把十字架換下來,改為供奉一尊佛祖。由於我的祖庭在白塔山大覺寺,這棟建築的顏色也剛好是白色,我就直接取名為「白塔寺」了。

在美國很好,尊重個人的宗教信仰自由。留在這座教堂屋頂上的十字架,就有信徒說要把它拿下來。我說:「不必,有十字架的教堂,讓我們佛教來使用,也是光彩的事情。我們不是賣寺廟,我們佛教是擁有教堂,這有什麼不好呢?」

不過,在這裡的發展,也是一樣的,每天到了吃飯的時候,都是四、五百人前來,可是吃過飯以後,添油香的人沒有十個人。每次辦法會,每次都蝕本,根本不夠飯食費用。看起來,在美國發展,需要有另外一套經營的方法,靠中國式還是不行。

不過既然如此,我們乾脆一不作、二不休,繼續找尋適合地方。也經過一段時間,找到現在位在哈仙達崗上西來寺這塊地,大約有十四英畝。後來,又增加山下現在那許多 House 的地方,有一塊十四英畝的土地,兩邊加起來,將近三十英畝,來建一間寺廟很夠用了。

算一算土地費用,要價七十萬,這可以分期付款,倒是不怕。那麼,建築要多少錢呢?最初,找一名建築師來估算,他說:「建築費大概五十萬就可以了。」我說:「五十萬,還是有辦法,就請你畫圖吧。」他畫好了以後,說:「要七十萬才行。」增加了二十萬。不過我想,在這種拮据的情況下,我們克難一點,應該還是有辦法,好,就七十萬。

等到發包要建築了,建築費竟增加到三百萬,之後申請建築執照,幾番洽詢後,終於找到合適的建築公司來估價。一估出來,不得了,索價居然高達七百二十萬美金。這個問題很嚴重,一下子增加了兩、三倍以上,哪裡有辦法?打退堂鼓,不建了。想想,這也不行,路都已經走這麼遠了,但是繼續往前走,這七百二十萬美金,從哪裡來呢?

幾經思考,七百二十萬就七百二十萬吧!我們寧可以刻苦一些、克難一點,佛光山的工程也可以慢一點建,美國西來寺,這是從事國際化的弘法、文化上的交流,不能不為它犧牲奉獻。

可憐的大家省吃儉用,每一次在台灣籌備了一萬、兩萬的美金,帶到西來寺去,卻是帶了一口袋的衛生紙回台灣。這樣子來來去去,兩萬美金、三萬美金帶到美國應急,但這也是杯水車薪,實在不夠啊,因為七百二十萬不是小數字。好在,那時候台灣也有了一些別分院像嘉義圓福寺等,也有信徒的支持,讓我相當感念。

此外,我們還有佛教文化出版社,海外讀者跟我們購書,一百塊、兩百塊的支票寄來,我每幾個月到西來寺,總也有幾十張支票可以帶過去。有一次,海關查到我有幾十張支票,他就慢慢計算總共多少錢,一看,幾千塊而已,最後也歡喜地還給我,大概覺得我又帶了這麼多的支票到美國吧。

就這樣兩、三年當中,一點一滴的填補淨財的缺口,最後完成時,已不是三百萬,而是三千多萬了。好在,佛光山萬眾一心,大家一起來,連蕭碧霞師姑也把他父親分給他的退休金捐出來;還有多少的信徒,知道西來寺快要成功了,都很樂於贊助。終於,西來寺在萬分困難中完成了。

除了財務的困境外,獲得當地人士的認同也是不容易的事。一般說來,在美國,你買房子很方便,但是要建寺廟不簡單。為什麼?因為寺廟屬於宗教單位,不用繳稅。這麼一大片土地,你不繳稅,對一個社區而言,稅收損失很大,因此社區的人反對。當然,他們不是反對宗教、反對佛教,也不是反對中國人,而是反對不繳稅。為了要讓美國政府通過建西來寺,慈莊法師和依航法師奔走呼籲,數萬華人一起連署簽名,甚至也有美國人支持。

有一位耶穌教的美國女企業家,就為我們講話。他說:「我在中國多年,佛教是很正派的一個宗教。」尤其有一位牧師,他的太太是越南人,那時正值越戰時期,他說:「我太太憂愁、悲傷,每天以淚洗臉,看到中國的出家人來,他才展露笑容,我們家庭需要佛教。」

就這樣,經過了六次的公聽會,一三○次以上的協調會,在天主教、耶穌教,及當地一些和中國有來往過的美國人支持下,美國政府終於批准,通過了這樁建築的案子。

但就在這時候,發生了一個枝節。在美國舊金山弘化的度輪宣化法師,他投書給美國政府說,佛光山是一個佛教的邪教、外道,不可以讓他們到美國來建寺。洋洋灑灑寫了四、五張的信函到洛杉磯政府。

洛杉磯政府把信轉來給我們,一看,糟糕,「屋漏偏逢連夜雨」也就罷了,怎麼中國人打自己中國人呢?

反倒是美國的政府官員安慰我們說:「沒關係,你們還是照樣籌建,他又不是美國政府,他不能代表美國政府講話,這只是給你們知道,有這麼一回事。」所以,在美國,一塊錢的郵票投書,是沒有用的,他們會先查一塊錢的投書用意是什麼?你不懷好意的,政府也不會聽任這一塊錢發生作用。

一九八八年,西來寺終於落成了,各方爭相報導,有的譽為「西方的紫禁城」,有的譽為「西方的第一大寺」,同時舉辦各種慶祝活動。除了傳授國際三壇大戒以外,連「世界佛教徒友誼會」就在落成的這一天,在西來寺同步舉行了。

世界佛教徒友誼會大會的召開,已有十幾屆的歷史,但沒有出過亞洲,這是第一次到美洲來開會,也是開了先例。過去,中國佛教會一再阻擾我,不讓我參加在各城市舉行的世界佛教徒友誼會,但是今天,我們終於能主辦世界佛教徒友誼會第十六屆大會。而且最不可思議的,是讓大陸和台灣兩地的代表,共同出席參加會議,這也是往例所沒有的。所以,我對兩岸的和平、來往、友誼交流上,自覺也有些微的貢獻。

這就是佛光山在西方社會建設第一個分別院的過程。經過了這許多風風雨雨,尤其在經濟上的難關;雖然美國社會普遍對宗教、種族是持以平等看待,但是在內心裡面,多少還是有距離感的,西來寺的建設能可以獲得成功,這還是與美國有識之士的開放政策有所關係的。

有了西來寺困難建寺的經驗,那麼,幾乎在相同的時間,就有了到澳洲建寺的因緣。一九八六年,中國鋼鐵公司要召開世界鋼鐵公司學術會議,借用佛光山來舉辦。當時,澳洲位在臥龍崗的國營 BHP 鋼鐵公司,也是世界大鋼鐵廠之一,其負責人及市長亞開爾先生(Frank Arkell)前來與會,對佛光山的印象很好。他們說:「假如在我們澳洲,能有一個像佛光山這樣的寺廟,那多有意義呢!」就來跟我們邀約到澳洲建寺。

但是,我對於澳洲過去的印象不是太好,這是由於英國統治期間施行「白澳政策」,導致多少的華人犧牲,因此我存有戒心,一直未答應。但是,勇敢的慈容法師,受到一個信徒寸時嬌女士熱心的鼓勵,就先到澳洲臥龍崗進行勘察,發現他們已不排斥華人,很歡喜各宗教加入,我實地走訪後,也對於澳洲的印象完全改觀。

後來(一九九○年),經過臥龍崗全市議員決議通過,表達對佛光山在澳洲建寺的全力支持,市長亞開爾先生還捐贈了二十六畝土地。繼任的臥龍崗市長甘大衛先生,也非常歡迎我們,特地把一座山頭送給我們使用,政府只是象徵性的一年收一塊錢租金。當時我還跟他開玩笑講:「一百年以後怎麼辦?」他還幽默的說:「那我們就發願再來好了。」意思是說,沒有問題。在我心想,到外國來建道場這麼容易,好吧!就決心建南天寺。

南天寺的所在地是位在臥龍崗市一座獨立的山頭,左近都沒有居民,當然建寺廟非常適合。為什麼?我們寺院的設計,採中國式宮殿建築,一層一層、一進一進,沿山建設,旁邊種有樹木花草、庭園道路鋪設,環境相當寧靜優雅。

記得一切就緒後,便決定舉行奠基典禮日期。那時候,我們在澳洲也沒有什麼信徒,只有認識的幾個中國人,就邀請他們來幫忙。我問他們:「預計明天的奠基典禮,會有多少人參加?」他們說:「我們宣傳出去,大概會有兩、三百人吧!」我想,能有兩、三百人,也已經很不容易了。我問:「那麼明天在這座荒野的山丘舉行典禮,午餐怎麼辦?」「只能請大家吃便當啊!」他們就發動義工,做了三百個便當。

後來,隨我前去的幾個弟子,回到我們居住的地方,大家就商量,萬一明天不止三百人來怎麼辦?臨時張羅很困難啊!記得我們一行有六個人,有慈容法師、蕭碧霞師姑等,一夜沒睡,通宵又做了五百個便當。心裡想,大概這樣就夠了。如果沒有人來,便當就送給海鷗吃,也是一種結緣。

不料,到了第二天奠基典禮的時候,竟然來了五千人以上,也不曉得從哪裡來的中外人士。只是在路上,大約聽他們用廣東話講:「哎呀!我香港的兒子、媳婦打電話來說,星雲大師要來這裡做什麼……」其實,我就在他們旁邊,他們也不認識我。

後來我想,佛光山能在海外的發展,和我在紅磡香港體育館的弘法布教,應該有關係的,這許多聽講的信徒,讓佛光山把佛教推動到國際上,可以說他們的貢獻很重要。

因為香港人和國際常有來往,我們每年在紅磡體育館集會弘法,大都有兩萬人參加,這種活躍的佛教,具有人間性格的佛教,大家都能容易接受,一下子,真是「佛光普照三千界,法水長流五大洲」了。

實在說,感念那許多香港的聽眾們,他們每逢晚上聽過以後,回到家裡,因為時差,正是海外的天亮時分,他們就撥電話給親朋好友,述說他們聽聞的佛法如何如何,所以香港信眾傳播的力量,不得不刮目相看。

說起來,在澳洲建設南天寺,也是經費困難。特別是澳洲的工程費用普遍高於台灣三倍以上,在台灣十塊錢的工資,在澳洲沒有三十塊以上是做不起來的。這多幾倍的工程費,對佛光山而言,實在負擔沉重;但是無論什麼困難,只要有願心、發心都能解決。

現在回想起來,我們也沒有化緣,只是感覺到,著急困難的問題,都有諸佛菩薩來幫忙解決。所以大雄寶殿、國際會議廳、國際講堂、寶塔、朝山會舘、庭園的美化、道路的整修等等,就陸續建設起來了。尤其,高速公路就位在山門前面,下了交流道,兩分鐘就抵達南天寺。

最近,在高速公路對面的空地,完成了南天大學的第一期建設,去年(二○一五)三月,澳洲總理艾伯特(Tony Abbott)還來參加我們大學的啟教典禮。而在當地政府的支持下,准許我們興建了一座橋梁,從南天寺可以直接通到南天大學,讓兩地可以結為一體。

說到澳洲弘法,藉此也談一談中國人和澳洲人的觀點,有很多的不同,說來還挺有趣的。比方說:

第一、我們建立南天寺,澳洲人一看:「哎呀,好莊嚴、美麗!」中國人一看:「好可惜,建什麼寺廟,把它建個醫院多好呢?」但也有人說:「醫院只能治身病,道場能夠治心病,又有什麼不對呢?」

第二、我們在後山鋪設了草坪,綠油油的一大片,澳洲人去一看,讚歎:「花草樹木、大草原多美!」中國人一看:「可惜,這麼大的地方,假如做個菜園多好,為什麼要種草呢?」東西方審美的觀念就不一樣了。

第三、為了在這裡長期的發展經營,我們就去訪查當地人的風俗習慣。他們非常坦誠,不貪你的便宜,比方,你不跟他要錢,他不敢跟你來往,你把它說明白了,做什麼要多少錢,有一個數據,他才敢跟你來往。

那麼,凡是來南天寺這裡吃飯的人,一個人五塊錢澳幣,每一個澳洲人來吃一餐飯,他們都說:「好便宜唷!」個個都好歡喜。但中國人來吃了飯,就說:「在寺廟吃個飯還要錢啊!」看起來,「享受者付費」這一個觀念,中國人還沒有完全具備。在我感覺,這是我們要向西方人士多學習的地方。

第四、外籍人士帶了小孩子來,都會教他們說,這是信仰的中心;雖然他們是基督教徒、天主教徒,但都會教導兒童對佛祖要心存恭敬,或合掌、或禮拜,小孩子也都乖巧跟著學習。

但是中國人帶了兒童來,就在佛殿跑啊、鬧啊,甚至玩捉迷藏、做遊戲。假如我們香燈師跟他勸說:「小朋友,這裡不要跑,坐下來。」媽媽、爸爸聽了就很不高興:「小孩子玩嘛,你要那麼干預幹什麼?」所以我就感覺到,東西方教育兒女的觀念、方式實在不同,究竟我們是學習西方的呢?還是學習東方的?選擇哪一種文化才好呢?

第五,澳洲人來了,有時候我們給他一張書籤、一個塑膠製作的小佛像,或者給他一本小叢書,他就非常歡喜,面帶笑容、滿心的感謝。但是中國的信徒來了,我們也同樣給他這許多結緣品,就有人說:「這有什麼了不起,這有什麼價值?」好像拒絕接受的樣子。我感覺到,中國人的價值觀念,太過注重黃金、美鈔物質上的財富,對於人家的心意,完全不知道尊重。我覺得這也是一種文化上的可惜之處。

第六、有五個以上的澳洲人來,他們必定排隊,乃至十個人、二十個人,次序都不會亂,就是兩、三百人,大家也是靜靜地排隊,或取食、或等電梯、或等待參觀,依序進入,從容不迫。

但中國人來了,他都希望插班,都希望抄近處,都希望討巧優先;有時候,這許多當地人士對中國同胞這種喜歡超前、喜歡插班的壞習慣,都會投以訝異的眼神,甚至很不屑的看著。

這也不禁讓我們思考:不排隊、討巧、插班,難道這就是中華文化嗎?中華文化不是講「溫良恭儉讓」?禮讓、謙虛,是固有的道德,為什麼到了國外來就不知道學習了呢?難道不知道把我們自己優良的傳統帶來做外國人的模範嗎?

第七、當外國人士聚在一起,他不管是三個人一群,或五個人在一道兒,講話,都是一個人發言,其他的人不會插嘴講話。而且,三個人講話,音量就三個人聽到;五個人講話,就五個人聽到,不會有你講我也講的情況,兩個人的音聲重疊在一起,或是我的聲音要比你更大聲,好像在比賽誰的聲音比較大一樣。

所以,在南天寺耳朵可以判斷,只要大聲,或者只要幾個聲音好像在四部合唱,不用看就可以知道,那一定是中國人。如果是本地澳洲人,他們肯定是不會的,這也是東西方文化的一個不同。

另外,關於我們的人事,目前在澳洲被授予榮譽公民的徒眾有好幾位,或者獲頒少數民族的特別獎狀,甚至辦活動,政府都主動送來一萬澳幣、兩萬澳幣的補助。想到這樣的政府跟人民之間的友善交往,外國人能,難道中國人不能嗎?我覺得台灣有關人士應該要向這許多外國人士多方學習。

南天寺是一個山丘,有一天無意之間,我們看到海鷗從前面飛過,我就向牠丟一塊麵包,牠也飛來吃,吃了以後就落在旁邊,我又再給牠,牠就飛走了。我想奇怪,正要給你吃,怎麼飛走了呢?過了一下,多少的海鷗跟牠來,牠回去叫牠們過來,海鷗都這麼團結,想到我不能獨享,要讓同胞一起來。接後每天同一時間,牠就飛來吃,從四、五隻,到後來上千以上的海鷗,時間到了就來。

最初,我們是餵食麵包,但是哪裡能天天供應這麼多的麵包?好在當地麵包店也支持我們,把他們賣不完的麵包送給我們,但是這個有和無不能定準啊!那我們就炒飯,把人家吃不完的飯給海鷗吃。牠們也很高興,不過米也很貴,有一個信徒,從台灣送給我們兩貨櫃的米粉,我們當然吃不了,每天炒米粉,加一點油、鹽,海鷗吃得也很高興。所以現在海鷗變成了山鷗,也成為南天寺特殊的一景。

南天寺荷花池裡的野鴨,草坪上的兔子也很多,甚至於彩色的鸚鵡也不斷地在這裡集會。澳洲,成為一個已開發國家,當地人士對於動物生命的尊重,對每一個生命都極為愛護、保護。所以南天寺在這一方面,說是一個佛教道場也好,說是一個動物園也好,所有的動物也都歡喜南天寺。

在西方、在南方建寺是有困難,但是建好了以後,跟當地的政府、人民相處,也有很多的樂趣。

現在南天寺每年在雪梨的達令港,幾萬人的浴佛典禮,政府也非常寬容優待;尤其在昆士蘭省布里斯本,每年的佛誕節二十萬人參加,在市政府廣場舉行,過去市政府每年補助一萬澳元,現在也增加到五萬澳元來贊助。他們認為我們推動文化、種族的融和,對他們的社會很有貢獻,所以就給我們很多的資助。

初期在美洲、在澳洲建寺,尤其在南美洲的如來寺,那是由聲寶公司的家族,張勝凱捨宅為寺的因緣,現在如來寺的「如來之子」,在中國、日本、馬來西亞、香港比賽足球,都為佛教增加很大的力量。

不過,要說這許多別分院的設立中最大困難的,還是要算在南非建南華寺的時候。由於佛光山的弟子人多,性格不同,慧禮法師接手南華寺的工程之後,可以說好大喜功,也不善於在南非跟人家訂約,財務欠缺的漏洞愈來愈大,幾乎要賠上幾千萬的美金,這不只是南華寺要倒閉而已,幾乎佛光山要跟著一起倒閉了。

常住幾次警告他,本山弘法的發展,要一步一腳印慢慢來,要視人力、財力、物力等因緣量力而行,不要那麼快。但他的腳步還是太快了,加上跟人家違約,必須賠上幾千萬美金。實在不得辦法,在十多年前,吳伯雄總會長到南非參加國際佛光會理監事會議的時候,我也跟著出席,同時提出怎麼樣度過佛教在南非倒閉的命運。那一次,可以說集合了全世界的別分院的力量,大家都一一出來幫忙,儘量的贊助十萬美金、五十萬美金不等,南華寺的災難才勉強度過去。

現在南華寺的發展,朝本土化落實,如接引當地黑人子弟剃度出家,像慧然在山上學習一段時間之後,回到剛果弘法利生;甚至南華寺現任住持慧昉法師為了接引當地女青年,組織了「天龍隊」,這二年已稍見成果,由慧行帶領到宜興、上海、馬來西亞、台灣等各地表演,都獲得好評。雖然像到大陸演出時,由於天氣寒冷,起初他們也很不習慣,但是為了文化交流、互相觀摩,藉由旅行參學,也增長了見聞,他們都很樂意。

今年(二○一六),天龍隊在佛光祖庭大覺寺素食博覽會中,除了以直排輪快速的滑翔,來展現中華文化裡舞龍的活潑靈動、敦煌的曼妙舞姿,讓當地領導、嘉賓非常驚歎以外,他們演唱一曲〈茉莉花〉,贏得許多人士相當的讚賞,覺得中國人自己的發音都還沒有他們標準,不禁感到外國人的敬業、樂業的精神,真是難能可貴。

五十年來,佛光山在世界各地建寺的困難,在這近兩百座寺廟中,也只能舉幾個例子而已,其他如:法國的、瑞典的、荷蘭的、紐西蘭的、日本的、馬來西亞的、新加坡的、香港的、菲律賓的分別院等等,不是美金、澳幣,而是一滴血、一塊肉,都在供養十方。

只是到現在,也是一樣,因為佛光山一下在短短幾十年中,要建五所大學,要有十幾間的佛教學院,高中、國中、小學,還有一下在五大洲建了好多的寺廟,當然有好多當地的信徒,都是出來護持。

總說一句,佛光山是本山,也不能說坐視不問,困難的時候,總是要替大家擔當,在佛光山日日難過,日日過,在全世界也是一樣,到處發展艱難,還是照樣發展。

佛教的〈鐘聲偈〉云:「鐘聲傳三千界內,佛法揚萬億國中。」我們如是祈願祝禱,但中間的辛苦、困難、突破,就需要菩薩的發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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