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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88 佛教的「梵唄音樂」管理學

前言

佛教有謂「此方真教體,清淨在音聞」,佛教一向很重視「以音聲做佛事」來弘法教化;此中尤以「梵唄音樂」的清淨和雅、哀而不傷,最容易打動人心。根據《賢愚經‧無惱指鬘品》記載,佛世時有一位唄比丘,雖然相貌不夠莊嚴,但是他的聲音清越嘹亮,和美殊妙,每次唱起梵唄來,總能讓人進入一種寧靜、祥和、自在、空無的忘我境界。

話說有一次,波斯匿王率兵要去征討鴦伽摩羅。當大隊人馬經過祇園精舍時,聽到唄比丘唱誦梵唄的音聲,一行人都被其幽深美妙的歌聲攝受而駐足聆聽,就連象馬也因感動而狂心頓歇,停留不前。由此可見梵唄音樂能感人肺腑,動人心弦,讓人心靈澄澈、清淨,拋卻世俗煩憂,油然生起慈悲之心,其教化度眾的功能,不言而喻。

梵唄既然能用來化世度眾,那麼其在管理學上的應用,必然也能發揮異曲同工之妙。因為管理其實就是一門「心理學」,也是一門領眾的「藝術」;如何透過人心、人性的感化,甚至從人格、人文的思想教化,讓人在不經意間,因為感動而心悅誠服的與你同一思想、同一理念、同一步調,朝著共同的目標邁進,這就是最高明的管理。

因此,「感化」可以說就是最好的「管理」;佛教藉由梵唄音樂的優美聲韻,以及詞中的佛法意涵之薰陶、浸染,讓人在潛移默化間,從內心深處提振起一股向真、向善、向美的精神力,讓心靈、生命不斷地昇華、提升,這種內在心靈的感動與教化,就是佛教「梵唄音樂」所發揮的管理功能,其對淨化人心、疏導情緒的功用非常重要,這也是一般管理學所難以企及的境界。

以下就以佛光山多年來所做的各種佛教音樂弘法為例,略述佛教的「梵唄音樂」管理學。

一、從「貼近生活的人間性」看梵唄音樂的管理

佛教的「梵唄音樂」起源很早,從印度佛世時,就有唄比丘以「梵唄唱誦」來弘揚佛法。到了中國,三國時代的陳思王曹植,在一次出遊漁山時,聽到空中傳來梵天讚頌之聲,清雅哀婉,猶如天籟;感動之餘,乃摹其音節,作成了〈漁山梵唄〉,這是中國佛教梵唄音樂的濫觴。

梵唄最初都是用來詠讚佛德,最常應用在講經前後,以及朝暮課誦。例如現在的佛教徒,早晚課誦時,都會唱〈爐香讚〉、〈寶鼎讚〉、〈戒定真香〉,乃至〈佛寶讚〉、〈法寶讚〉、〈僧寶讚〉等讚子;後來隨著時代變遷,慢慢又發展出一系列修持的懺儀,如《梁皇寶懺》、《大悲懺》、《慈悲三昧水懺》,甚至《三時繫念》、《瑜伽燄口》等。

到了隋唐,梵唄發展出「說唱傳教」,如近代在敦煌石窟裡,就找出了不少的唱本;乃至後來崑曲受一部《歸元鏡》影響,發展出京劇、豫劇、粵劇等,可以說梵唄是這許多戲曲的始祖。

而在上述的各種法會懺儀裡,唱誦的部分占了很大的比例,簡直就像一場「音樂會」一樣,而且是天上天下、十方法界都能受用。因此,不管是歌詠佛德的唱讚,或是法會禮懺的唱誦,甚至現在的佛歌獻唱,都可以用來作為佛教徒的修行,也可以用來弘法度眾。可以說,佛教的梵唄音樂更加擴大了弘化效果,只不過現在的佛教徒不懂,以為唱歌不是佛教;其實,藉由傳唱佛教歌曲來接引青年,是弘法的一大方便。

回想一九五三年我初到宜蘭弘法,當時有一批優秀的年輕人,像林清志、張慈蓮、謝慈範、李慈莊、張慈惠、吳慈容等人,他們時常到寺院裡來,我為了度他們學佛,因此成立「佛教歌詠隊」。

在歌詠隊的成員裡,像慈莊的女低音可謂是第一等的;而謝慈範是女高音,他是浙江杭州國立音樂學院畢業。謝慈範在還沒有加入歌詠隊的時候,我跟他講話,他睬都不睬我;另外還有一位張慈蓮小姐,過去有「小周璇」之稱,最初也是一副傲慢的樣子,我送書給他,他看都不看。但後來唱了佛歌以後,他們知道「歌詠隊」是我提倡的,就拜我做師父。

當時為了這些青年喜歡唱歌,我雖然不懂音律,也不擅長唱歌,但還是克服各種困難,努力寫了好幾首佛教歌曲,像:〈弘法者之歌〉、〈鐘聲〉、〈西方〉、〈祈求〉、〈甘露〉、〈菩提樹〉、〈快皈投佛陀座下〉、〈佛教青年的歌聲〉等。

甚至隔年,我還應中國佛教會廣播組周子慎、李用謀等居士之邀,帶領歌詠隊十六位團員,到台北中國廣播公司,借用他們的錄音室,錄製了〈鐘聲〉、〈晨〉、〈快皈投佛陀座下〉、〈念佛歌〉、〈讚佛歌〉、〈菩提樹〉、〈讚僧歌〉、〈西方〉等八首佛教歌曲唱片,提供給廣播電台每週六的《佛教之聲》播放。這是中國佛教第一次以音樂弘法布教,為此台中佛教界以念佛為重的李炳南居士,特別贈送我們「法音宣流」錦旗一面,以表示響應和支持。

接著,我為了進一步推動佛教音樂,於是把煮雲法師,以及台中朱斐居士、台北工專教授吳居徹、宜蘭高中楊勇溥、周廣猷、楊錫銘,和音樂家李中和、蕭滬音教授伉儷等人所寫的不少詞曲集結起來,於一九五六年編輯出版了第一本《佛教聖歌集》。一時之間,在台中、高雄、澎湖等地,都有了佛教歌詠隊的成立,所以佛教的音樂慢慢受人重視。

隔年,我在台北創辦「佛教文化服務處」,除了出版許多佛教書籍以外,並且發行了佛教史上第一套唱片,總共六張,收錄了二十幾首佛曲,造成空前轟動,被稱為是劃時代的創舉,不但寫下了佛教弘化史上嶄新的一頁,尤其從此之後,佛教有了唱片、錄音帶,藉著歌聲,不但讓佛教走進電台,甚至台灣大學一位姓呂的教授,特地組團到佛光山來錄製梵唄音樂,把佛教的梵唄與佛歌帶進校園,乃至後來更走向國內外的藝術殿堂,傳唱到五大洲,也把佛教弘化到全世界。而這一切,可以說都是從宜蘭這一個鄉下的小地方開始起步的。

記得剛到宜蘭的時候,我經常帶著歌詠隊的青年們下鄉弘法布教,為了吸引人來聽,就用唱歌的方式方便接引。因為唱歌,大家都來了。但是他來了,卻不肯靠近,都是站在很遠的地方。我就用一塊布寫上字,字不是很大,他為了要看上面的詞句,看不清楚,就會向前,就這樣慢慢地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藉著唱歌弘法,不但每一場活動氣氛都很熱絡,也很受民眾的歡迎。尤其最重要的是,每次出去弘法布教回來的路上,青年們騎著單車,行進在鄉間小路上,大家就著月光,一邊騎車,一邊高唱著:「銀河掛高空,明月照心靈,四野蟲唧唧,眾生心朦朧。救主佛陀庇佑我,為教為人樂融融。尊者富樓那,布教遇蠻兇,犧牲生命都不惜,只望佛法可興隆……」

大家弘法的熱情,以及歡喜興奮的心情,就像〈弘法者之歌〉所寫的意境一樣,不斷地在心中迴盪,即使回到寺院裡,大家還是陶醉在法義、旋律的情境之中,久久不肯解散。所以說,早期的佛光山弟子,很多都是唱歌唱來的,假如沒有音樂,他們就不能得度。

另外,像剛才提到的,李中和、蕭滬音教授,他們都是有名的音樂家,平時不會為了聽佛法而到佛門來;但因為我們有佛歌,為了唱歌,他們就來了。再如吳居徹、楊勇溥居士幫我們作曲,所以就與我們有了一些緣分,也因此帶動了很多社會人士來親近佛門。

甚至像二○○三年,正逢我到台灣弘法五十週年,當時擔任佛光山文教基金會執行長的慈惠法師,發起舉辦「人間音緣」佛教歌曲徵選活動。他把我撰寫的文章,摘錄作成歌詞,彙編成冊,寄發到世界各地,鼓勵大家創作歌曲。結果竟然有來自世界五大洲二十幾個國家、一千多名的作曲家,創作了三千多首各種語言的作品參賽,當中甚至有天主教的修女來參加。

之後,入圍的曲目並由全球各地的歌手,來到台灣,分別於台北國父紀念館、高雄文化中心、台南藝術中心表演了十場,轟動海內外。假如沒有歌聲,我們講佛法,二十幾個國家的人會來聽嗎?絕對不會!所以音樂比講經說法更能引起人的重視,把佛法融入音樂,這是最高明的弘法。

因為唱歌就像說話,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本能之一;唱歌可以寄託感情,也可以抒發情緒。像現在的人,煩悶的時候唱一首歌;娛樂大眾的時候,也唱一首歌;要舉辦什麼活動或慶典,都會找來一個名家唱一首歌,以廣招徠。甚至有一句話說「會唱歌的孩子不會變壞」,可見得音樂對社會人生的重要。

唱歌可以打動人心,可以讓人感動,可以貼近人情、人性的需要,這就是人間佛教的「人間性」。我曾說,人間佛教是「佛說的,人要的,淨化的,善美的」,人間佛教不但要符合「佛說的」,而且要能順應「人要的」,能夠融入生活,合乎人情、人性的需要,才會被接受;能夠讓他接受,你才能融入他、引導他。這種人性的管理,是身為管理者應該重視的首要之務。

二、從「融和族群的國際性」看梵唄音樂的管理

有句話說「音樂無國界」。音樂為什麼能打破疆界,超越藩籬?最主要的是,如前所說,音樂隨著音符流淌出悠揚美妙的音聲,能夠打動人心,讓人產生共鳴,所以它能超越語言的隔閡,能夠不受文字限制而溝通人心。

再者,音樂是一種有聲的藝術,它能陶冶人的性情,能夠提升人類善美的性靈,所以音樂是人類社會不可少的一種生活文化,也是促進國際交流、有益族群和諧的重要媒介。

基於以上諸多因素,因此我在一甲子以上的弘法歲月裡,一直很用心於音樂弘法的推動。除了早期不顧教界圍剿,在宜蘭成立「佛教歌詠隊」;一九七九年起,更組織「佛光山梵唄讚頌團」,多次在台北國父紀念館及國家音樂廳舉行「梵唄音樂會」,把佛教的梵唄音樂帶入國家音樂殿堂。

此中尤以一九九五年,應台北市政府之邀,梵唄讚頌團以「禮讚十方佛──梵音樂舞」參與傳統藝術季的演出,開創了傳統梵唄融和音樂、舞蹈弘法的先例。我們把傳統的梵唄音樂與現代的佛教聖歌結合,配合國樂、西樂、舞蹈共同演出;這一次史無前例的創舉,不但受到社會大眾的極大好評,佛教界也表示高度認同。

在此之後,「佛光山梵唄讚頌團」更把演出的舞台從國內推展到海外。多年來先後巡迴於五大洲的三十多個國家,登上世界各大名都的國際音樂殿堂,舉辦了一百場以上的梵音樂舞及音樂弘法大會,不但把佛教音樂推上國際舞台,也把佛法弘化到五大洲,融入到各個國家民族之中,對於佛光山推動國際佛教,融和種族、信仰,助力甚大。

我們歷年來表演過的國家地區,包括:奧地利維也納劇院、英國倫敦皇家劇院、德國柏林愛樂廳、法國巴黎會議殿堂、荷蘭阿姆斯特丹國際會展中心、萊茵音樂廳、比利時根特市古城廣場、美國紐約林肯中心、辦過好萊塢奧斯卡頒獎典禮的美國柯達劇院、洛杉磯帕沙迪那市政中心、加拿大多倫多藝術中心、溫哥華歐芬劇院、澳洲雪梨國家歌劇院、西澳柏斯音樂廳、墨爾本會展中心、布里斯本音樂廳、日本東京三多利音樂廳、紅磡香港體育館、新加坡世界貿易中心、馬來西亞莎亞南體育場、菲律賓馬尼拉國家文化中心、北京中山堂、上海大劇院等。

中國有句話說︰「此音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梵唄」的音聲是清淨的,除了耳根享受之外,最主要的仍在心靈的淨化,而這也正是「佛光山梵唄讚頌團」舉辦海內外巡迴演出的目的。

我們希望藉由清淨莊嚴的梵唄音樂,陶冶人格,淨化人心,提升人性的真善美,讓世界人類都能找回純真善美的本性;從人人懂得互相尊重、包容,共同建設和諧的社會,進而促進世界和平。

在多次的演出中,我們也確實看到梵唄音樂感人的力量之深,可以說,每一場的表演,都讓中外人士受到震撼、感動,不分種族、信仰、男女、老少,全場除了不時響起的掌聲之外,還有的就是不自覺流下感動的眼淚。

例如,一九九九年,我親自帶著「天籟之音──佛光山梵唄讚頌團」,前往歐洲巡迴弘法公演一個月。其中一場是在世界知名的德國柏林愛樂廳演出,現場百分之八十的觀眾都是當地人士,甚至連奧地利總理及部長級官員都到場觀賞。他們雖然聽不懂中文,也不是佛教徒,但是當梵唄音聲響起的那一刻,全場靜默,大家專注聆聽;演出過程中,不時有人感動落淚,以及響徹全場的掌聲久久不歇,甚至大家自動起立致敬。

當時因為正逢台灣發生百年來最大的「九二一大地震」,我心裡懸念著受苦的災民,因此結束前,特別邀請所有與會的觀眾,一起與讚頌團共同為災民祝禱。這一刻,只見台上台下,人人感動得熱淚盈眶,大家虔誠的衷心祈願,已經沒有人我之分,也無須任何語言表達,大家的心都在法水洗滌下,受到淨化而無比善美。當天的演出,總共經過六次謝幕,才告圓滿。

此外,還有一件值得一提的事,就是二○○三年「佛光山梵唄讚頌團」應大陸中國藝術研究院宗教藝術研究中心田青教授的邀請,到大陸參加「中國佛樂道樂精粹展演」,分別在北京中山堂及上海大劇院演出兩場。

這是台灣佛教團體,尤其是音樂藝術首度在大陸演出,也是兩岸第一次合作,受到大陸高層的高度重視及佛教界的關注。兩場演出,大陸中央國務院宗教局局長葉小文、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聖輝法師、道教協會副會長黃信陽道長、中國藝術研究院王文章副院長,以及北京大學魏常海、中國人民大學方立天教授等貴賓都到場聆聽。

回憶五十年前,我把大陸的「海潮音梵唄」帶到同文同種的台灣;五十年後,我又把佛教的梵唄音樂帶回到我們的源頭中國大陸來;可以說,透過佛教的梵唄音樂,使得相隔五十多年的時間又再連接起來,內心的感觸,真非語言所能形容。

尤其在那個時候,中國大陸對佛教非常嚴峻、社會風氣還相當保守之下,能讓我們在上海大劇院公演,實在不容易。因此在演出後,他們要我致辭,我就引用數十年前,美國的太空人阿姆斯壯登陸月球時,曾經說過一句很有名的話:「今天我的一小步,是人類未來的一大步。」我說:「我相信,今天我們能在上海演出梵唄音樂,雖然是佛教音樂的一小步,但對未來神州的佛光普照,必然能起極大的作用。同時我也相信,海峽兩岸儘管相隔遙遠,但阻擋不了『法音宣流』;台灣與大陸之間雖然海洋遼闊,但中國人血濃於水的感情交流,也是阻隔不了的。」

結合兩岸佛教之藏傳、南傳、北傳佛教梵唄音樂的「海峽兩岸佛教音樂展演」,在澳門、香港文化中心兩地表演,造成極大轟動。

我講過話之後,在場的一些老和尚,當場感動得涕淚交流,說:「我們幾十年來,沒有看過出家人在公共場合講過話了,今日時空已不一樣了。」

有了這一次的因緣後,隔年,由葉小文局長主導,組織了兩岸四地的中華文化音樂展演團,並由他們推舉我為「海峽兩岸佛教音樂展演團」的名譽團長,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聖輝法師擔任團長,副團長是當時佛光山宗長心定與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兼祕書長學誠法師,團員來自兩岸知名道場的僧眾,包括台灣佛光山寺、福建廈門南普陀寺、廣東乳源雲門寺和汕頭安壽寺、河南嵩山少林寺。

展演團從二○○四年起,開始在台灣、北京、上海、港澳、美加等地區巡迴演出,表演融和梵唄音樂、舞蹈、武術,展現出佛教慈悲、平等、和諧的精神。這可以說是中國佛教界一大盛事,藉由此舉,不但擴大了佛教的影響力,並且寫下了海峽兩岸佛教交流的新篇章。

其實,早在五○年代的時候,我就有一個想法,要把佛法弘傳到全世界,必須結合敦煌舞蹈、漁山梵唄、少林武功等佛教奇特的內容,我想這些都是歐美人士所嚮往、喜愛的;只是那時候我沒有這麼大的號召力,也沒這麼多的本錢,更沒有那麼多的人才。

現在有了這樣的因緣,我當然義不容辭,歡喜成就,只希望藉由「梵唄音樂」來弘揚佛法,不但帶動兩岸的和諧,同時促進世界和平,這也是身為宗教人士應有的「淑世濟人」的本懷。

我想,把眼光放大,不以一己、一家、一國之利為目的,而能抱持為舉世大眾謀福興利的善心美意,這是一個國家、一個團體,或是一個企業的領導人,都應該有的管理理念與胸懷。

三、從「啟迪人心的教育性」看梵唄音樂的管理

在中國的歷史上,有所謂「吹蕭散楚」的典故,說的是漢高祖劉邦開國之前與項羽互爭天下,有一次兩軍對陣,張良獻計,由劉邦的軍隊在戰場上吹奏楚曲,讓項羽的軍隊聞簫聲而興起思鄉之心,失去鬥志,無心作戰,很快就把楚霸王項羽打敗。由此可見,音樂具有強而有力的內在感染力,可以滲透人心,產生強烈的影響力。

不過,佛教的梵唄與一般歌曲、音樂不同,所謂「梵音海潮音,勝彼世間音」,梵唄音樂雅正和諧,容易攝受人心,讓人產生寧靜、祥和之感,不但不會懷憂喪志,反而梵唄音聲一起,讓人妄念頓消,心神專注。所以在佛教裡,「開大座」講經前,都會唱一段〈鐘聲偈〉:「鐘聲傳三千界內,佛法揚萬億國中,功勳祈世界和平,利益報檀那厚德。」一方面祈願法音傳遍三千世界,祈求國家興隆,世界和平;再者,也讓聽經的人,因為聽了〈鐘聲偈〉而把心平靜下來,不浮躁,大家就會一心聽聞佛法。

另外,根據經典所載,唱誦梵唄能夠醫治身心疲勞,以及有強化記憶的功能。尤其如前所說,梵唄都是用來讚歎佛德,所謂:「天上天下無如佛,十方世界亦無比;世間所有我盡見,一切無有如佛者。」當初釋迦牟尼佛就是因為多修了一個讚歎法門,所以早彌勒菩薩三十劫成佛。可見「讚歎」的功德無比殊勝,讚歎別人,不僅自己受益,也讓對方歡喜,因此做人要學習多讚歎;尤其身為領導人,如果能以「讚歎」代替「責備」,多說鼓勵、讚美的話,一定能讓屬下心悅誠服的服從你,這就是最成功的管理。

甚至像佛教唱的讚子,叫「海潮音」,為什麼叫「海潮音」?因為海潮的性格,它到了一定的時間就漲潮,某個時候就退潮,是有韻律的,所以用海潮來比喻梵唄音樂抑揚頓挫的節奏。由於梵唄的音階該高該低,都有韻律,不能亂唱,所以它不只是一種人心、人性的管理,更是自我規律的管理。

只是有一點,過去的梵唄讚頌,像〈佛寶讚〉、〈法寶讚〉、〈僧寶讚〉,都只是讚歎而已,不像現在的佛教歌曲,內容更廣泛,它有佛法的意涵,有做人處事的修養,所以更具有教育性,不但能用來自我管理,也能管理他人。

例如,我醞釀了幾十年,有一天突然靈光乍現,順手寫下了〈三寶頌〉,把三寶的內容、三寶的意義、三寶對人生的重要,以及為何要皈依三寶的目的,做了簡單的說明。

南無佛陀耶!南無達摩耶!

南無僧伽耶!南無佛法僧!

您是我們的救主,您是我們的真理,

您是我們的導師,您是我們的光明。

我皈依您,我信仰您,我尊敬您。

南無佛陀耶!南無達摩耶!南無僧伽耶!

〈三寶頌〉就是對信仰的重視,就是對三寶的尊重。人有信仰,就可以管理自己,又或者說,心中有佛法僧三寶,在三寶的前面,你敢造罪嗎?在佛像、經典之前,你敢妄為嗎?所以心中有三寶,就可以用信仰來管理自己。

再如更早之前所寫的〈佛光山之歌〉,就是說明一個道場,要具備什麼條件才能成為弘法傳道的所在。譬如要做「靈山再現」,要讓「祇園重光」,要有「戒定慧」三學,要能「行解並重」、「八宗兼弘」,同時還要具備「悲智願行」,以及「佛光永普照,法水永流長」,能夠真正帶給世間「安和樂利」,如此才能成為「人間佛教」的榜樣。這裡面不只有佛教的過去歷史,還有未來的展望,都可以讓人深思,都具有啟示的意義。

此外,早期一般人還不是很懂得佛教,年輕人學佛的風氣不是很興盛;不過還是經常有一些青年男女,他們要求在佛光山出家。於是我特地寫了一首〈為僧之道〉,讓那些新出家的人,有時候對佛門不大了解,不太懂得規矩,就讓他去唱〈為僧之道〉,從歌詞裡,他就知道如何過出家的修道生活,就可以安住身心了。

其他諸如〈十修歌〉,以及「人間音緣」裡的〈點燈〉、〈愛就是惜〉、〈感動是最美的世界〉、〈殘缺也是美〉、〈佛在汝心〉、〈朝山〉、〈流轉〉等,歌詞裡都充滿了佛法哲理,都可以教我們如何待人處世,都可以用來教育自己、管理自己;甚至當中的〈和諧〉一曲,更獲評為聯合國指定歌曲。由此可見,舉世大眾都需要佛法;因為有佛法,就能提升人性,美化人心,這就是最好的管理。

值得一提的是,最初我們在宜蘭的時候,還把〈西方〉這首歌用來當「回向偈」,每次課誦後都會唱一次:

苦海中一片茫茫,人生像一葉小舟,飄泊在海中央;

聰明的人兒想一想,我們的目標在何方?

一刻不能猶豫,一刻不能停留,趕快持好佛法的羅盤,

搖向那解脫安穩的西方。

娑婆界黑暗無光,人生像一個盲者,徘徊在歧途上;

聰明的人兒想一想,我們的歸宿在何方?

一刻不能徬徨,一刻不能妄想,趕快點亮心靈的燈光,

走向那清淨快樂的西方。

可以說,在佛教裡,不管是梵唄或是佛歌,因為「詞曲皆美」,因此不但隨著悠揚清遠的音聲,每每觸動人心,多有省思;甚至像前面提到過的《瑜伽燄口》,裡面不只有梵腔、書腔、道腔等各種優美的唱腔,其中尤以〈召請文〉,文學的意味很濃厚。民初的蘇曼殊是一位文學家,他就是聽唱這篇〈召請文〉感動而進入佛門的。

這篇〈召請文〉,不但能唱,而且能講;只是講可能不是那麼容易,因為這裡面的典故太多。例如「西來戰艦」就不好懂,可能是指漢、晉時期,像赤壁之戰、淝水之戰等,還得再考證。

戰爭敗了就是「千年王氣俄收」,頃刻之間就沒有了;「北去鑾輿」是指宋朝徽宗、欽宗皇帝的轎子被金兵北擄而去。「五國」是指梁唐晉漢周五代,「冤聲未斷」這個朝代又沒有了。杜鵑是一種鳥,俗名叫「惡姑」;傳說姑姑對小媳婦虐待,小媳婦傷心自殺,後來變成鳥飛走了,口唱「惡姑、惡姑」。「杜鵑叫落桃花月」,指鳥大概都在春天的時候叫;「血染枝頭恨正長」,叫個不停,連口裡都流血了。

梵唄音樂雅正和諧,容易攝受人心,祈願法音傳遍三千世界,國家興隆,世界和平,人民安樂。

「築壇拜將」指的是韓信,「建節封侯」是指蘇武牧羊;「力移金鼎千鈞,身作長城萬里」指的是軍中的將軍,「霜寒豹帳,徒勤汗馬之勞;風息狼煙,空負攀龍之望」指戰功沒有得到報償……。

我一生除了回報信徒所做各種的功德佛事之外,並不是喜歡做經懺佛事的僧侶,但是在多次放燄口法會中,對於〈五方佛〉的梵唱、〈六塵供〉的節奏,我都跟著心弦跳動。尤其,在〈召請文〉裡面,念到「將軍戰馬今何在?野草閑花滿地愁」、「花正開時遭急雨,月當明處覆烏雲」、「長夜漫漫何日曉?幽關隱隱不知春」等等,這許多的詞句,讓我真是對世間的「苦空無常」有所感觸,也增加了自己的人生經驗與體悟。

記得二○○三年,「佛光山梵唄讚頌團」應邀到北京表演,據說北京音樂學院劉德海教授,在彩排時就深受佛教梵唄音樂所感動,因此全程參與,不忍離去。事後並發表感言,他說:「中國文化的搖籃不在孔子、老莊,而是在佛學,我們不能再迴避佛學的懷抱了。」他認為我把佛法平民化、音樂化,以音聲宣說佛法,這就是禪宗所說的「不立文字」。

劉教授的話,說明佛教的歌曲、音樂,對佛法的傳播,可以產生極大的幫助。就像基督教,其實他們也沒有講什麼道理,就是唱歌;不過一首歌唱過之後,要讓人能感動,自己也要有條件,自己做到了,發出的音聲才會讓人感動,才能感染別人。

像早期我寫的〈惜別歌〉,一直到現在,只要一唱,大家就眼淚鼻涕直流。記得當初壽山佛學院每逢學生畢業時,大家唱著唱著,因為太感動了,就哭成一團,所以後來我就宣布,畢業典禮時不要再唱這首歌了,免得大家又是淚流,又是鼻涕地流個不停。

但其實這是錯的,因為音樂本來就是可以抒發感情,音樂的感染力之強,像佛陀十大弟子中,「頭陀第一」的大迦葉尊者,他是開悟的阿羅漢,但聽到音樂,還是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還是會跟著音樂的節拍起舞。

現在常常一首歌曲的詞義、音調,讓人聽了痛哭流涕,改過自新,因此音樂可以管理自己,也可以藉著歌曲的音聲,改變別人。

音樂不只是可以讓人感動,甚至也不只是人喜歡聽音樂,連鳥都喜歡唱歌,也會歌唱;乃至花也喜歡聽唱歌,在音樂、歌聲裡,花會開得更美麗,所以要讓花草樹木早一點開花,可以唱歌給它聽。例如佛光山在今年(二○一六)過年期間,從山東移植到藏經樓的牡丹花,為了讓它提早開花,能夠在過年期間開放給民眾欣賞,所以就放音樂給它聽,結果真的就如期開花了,而且開得更燦爛。

六十年前,慈惠、慈容法師他們在幼稚園服務,那許多小孩子平時吵呀、鬧呀,但是只要聽到琴聲一響,個個都乖乖的,不講話了,甚至跟著音樂做出各種動作。又例如,我們在佛殿裡,〈爐香讚〉的梵音一舉,大眾就安靜無聲,不敢隨便走動了。音樂可以引導人、帶動人的行為,這不就是管理嗎?

其實也不只是佛教用梵唄音樂來修行、攝眾,就是國家也重視禮樂,禮和樂對於一個人的教育很重要。所以根據經典記載,過去佛世時,只要佛陀一出來,就有天女散花,就有天人透過舞蹈、唱歌來供養佛陀。但是現在的佛教很可憐,愈來愈狹隘,把佛陀當初留下的這些美好的儀禮、規範、佛法內涵,統統都不要了,實在很可惜。

現在的佛教歌曲,詞中都有佛法義理,都可以在無形中鼓舞人心,藉由內在心靈的感動,作自我的反省,自我激發潛能,自我建立信心,甚至進而明心見性,開啟智慧,這是最好的自我教育,自我管理。

四、從「與時俱進的時代性」看梵唄音樂的管理

一般的樂曲,都有「宮、商、角、徵、羽」五個音階,音調的變化是多元的;但是梵唄的音都是單一的「叮、噹、咚、哐」,都是一個音,所以要靠「三彎九轉」的唱腔來變化。一般的歌曲,都有節拍,二分之一拍、四分之一拍,有不同的韻律、節奏;梵唄只有「一板三眼」,所以也是完全要靠唱腔來表現。

一般世俗的流行歌曲,唱起來會讓人心情高亢、興奮,或是讓人憂愁、哀傷;唯有佛教的梵唄音樂「哀而不傷,樂而不淫」,能夠讓人感到安詳、寂靜。只不過由於一般社會人士喜歡動,不喜歡靜,總覺得梵唄比較單調,不像熱門音樂,不夠激昂、熱鬧,所以難免有些「曲高和寡」。

但事實上,如前所說,梵唄有各種不同的唱腔,有快的調、慢的調,抑揚頓挫,變化也是很多的,所以梵唄其實也很活潑,內容也很豐富。尤其梵唄唱起來,會讓人感到寂靜、安詳,讓人忘我,進入另外一個超越、空無、安詳、解脫的世界。所以在佛教裡的弘法度眾,梵唄唱誦、讚偈歌詠,可以說都有不可或缺的重要性。

過去的梵唄,就等於社會上的歌曲,流行一段時間,老歌就落伍了。其實老歌比現在的流行歌,更優美,更好聽,詞義更有內涵,更雋永。但是時代不一樣了,現在的青年喜歡的旋律、節奏不同,所以我們的佛教歌唱,也應該隨著時代進步,不要老是漁山梵唄,或是停留在過去的四大讚、八大讚,或是什麼書腔、梵腔、道腔的;只要合乎人心的,舉凡揚州調、黃梅調、山歌調,或是一般流行歌,都可以用來傳唱。

像廣州的劉三姐,一個鄉村的姑娘,他能唱到全中國都知名;甚至現在大陸人民到台灣觀光,怎麼樣都要到「阿里山」看一下。跟他說,阿里山沒有什麼;但是他說不行,因為過去他在大陸上聽過〈阿里山〉這首歌,所以怎麼樣都要去看一下,那是一種歷史的情感。

就如同蘇東坡的:「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及至歸來無一事,廬山煙雨浙江潮。」雖然看過之後,阿里山還是阿里山,但那是心靈上的一種回憶需要,所以他一定要到那裡去看一下。

早期我所以親自寫下〈佛光山之歌〉、〈三寶頌〉等佛教歌曲,主要的就是有感於佛教的梵唄莊嚴耐聽,但不通俗,一般信徒大眾不容易學習。甚至過去的梵唄,一向都只有在佛殿裡的早晚課誦,或是舉辦法會時,才會唱給佛祖聽,一般民眾想要聆聽,可以說機會很少。

但是我認為,梵唄既然能在佛殿裡唱給佛祖聽,也應該在佛殿之外,唱給廣大的社會大眾聽,所以我們成立「佛光山梵唄讚頌團」,把佛教梵唄音樂帶到五大洲的各大名都,以及舉辦「人間音緣」,結合了愛好音樂的各國人士,一起作曲、傳唱佛教歌曲;甚至特別成立「佛光山如是我聞文化有限公司」,專門製作、發行佛教的梵唄、偈讚與佛歌。

自從「如是我聞」製作的《法音清流》出版後,已在海內外發行了數萬套,現在大陸佛教界都以這個在學唱;甚至過去台灣大學音樂系,他們也是重視佛教的音樂,所以有一個音樂老師,特地到佛光山大悲殿錄製我們早晚課的唱誦。我們想到社會人士需要佛教的音樂,也樂於與人為善,並不要版權。

音樂是人類最美麗的表達方式,對人們來說,音樂最具親和力,一首神聖的樂曲,或虔誠的佛讚,往往把人的心靈昇華到聖潔的境界。世界上任何宗教的儀禮,或宣揚教義,都少不了音樂的禮讚,所以就宗教弘法而言,音樂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尤其佛教的梵唄,是以清淨微妙的音聲讚頌佛德,具有止斷外緣,息滅內心煩惱的功用。為了推廣音樂弘法、打破過去一般人對佛教梵唄既有的刻板印象,「佛光山梵唄讚頌團」曾與台北市立國樂團合作演出,透過國樂優揚的樂音,把佛曲中悠揚深遠、空靈和緩的意境表達出來,使得佛教音樂更具有陶冶性情、變化氣質的功用,因此受到很多人的歡迎。

現在不管是傳統的佛教梵唄,或是現代的佛教歌曲,都受到社會人士的普遍喜愛,甚至教界人士也慢慢認同。由此說明,凡事不可以墨守成規,要掌握時代脈動,懂得與時俱進,關注人性的需要,才有辦法在時代的浪潮中站穩腳步,進而開拓前進的道路。

未來,佛光山的第二個五十年,將會在「音樂弘法」方面,作更進一步的推動,希望透過梵唄音樂,以及佛教歌曲的傳唱來宣流法音,期以法音來喚醒眾生迷濛的心靈,人人都能做好自我的身心管理,繼而擴大到家庭、社會,乃至全世界,讓「佛歌入雲霄,法音遍全球」,真正達到「音樂無國界,佛法無人我」的美好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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