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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30 教育篇 佛教要進入校園

在我青少年的時候,住在南京棲霞山寺,在當時寺院是非常關閉的,少有與信徒外人接觸。而我在二十歲前由於生活動盪,加上幼年便進入寺院生活,因此並沒有看過學校,學校是什麼樣子,我也並不曉得,但是在那個時候,我的心中就有一個志願,將來我要辦一所大學。

記得當時我們的生活沒有報紙看,事實上也不准我們看報,偶然在路邊撿到一份舊報紙,知道報紙的傳播力是無遠弗屆的,於是就想到我將來也要辦一份報紙。在那樣關閉不與外人接觸的叢林寺院裡,怎麼會升起辦一所大學、一份報紙的念頭?想想,這是什麼樣的一個因緣?可見強制關閉的人生是沒有用的,因緣會在精神、在心理、在虛空裡運轉,它還是和整個大自然有著息息相關的關係。

辦學

在二十一歲時,我領了我人生的第一份職務,那是在我的祖庭江蘇宜興大覺寺附近,有一所國民小學叫做「白塔國小」,承蒙宜興教育局一位姓任的局長,看我來自南京,便要我擔任這所國民小學的校長。我當然不懂得怎麼辦學,但機不可失,我想,我還是可以做中學、學中做。於是我也就承擔下來,這一做,也就做了將近兩年的時間。

後來隨著僧侶救護隊到了台灣,在台灣,知道教育正在發展,心裡很羨慕這些青年學子能受完整的教育體制,從小學、中學、乃至於大學、研究所。我們這些沒有受過正規教育,只是在山中寺院裡面讀經、禮佛、參禪、思惟的僧青年,在那個戰火紛擾的時代,聽著那許多不懂教育的長老們,天南地北的講說著關於他們人事物的故事或叢林奇譚。在這樣的教育成長下,讓我對社會正規的學校教育非常的羨慕和嚮往。

記得十八歲的時候,中日戰爭結束,國民政府在南京復員,許多教授從重慶隨著政府來到南京,大多住在棲霞山等候派令。其中,有一些教授跟我談起,並且認真的對我說:「你可以來讀教育學院。」

我也很如實的對教授說明,我是一個沒有學歷、沒有文憑、沒有讀過高中、初中、小學,甚至是一個沒有看過或接觸過學校的人,我的全部生活就是在這棲霞山寺裡面,怎麼去讀教育學院呢?

教授說:「沒有關係,我們可以集合幾位教授一起推薦,你就可以正式進入大學讀書了。」於是,我把這位教授的意見向師父志開上人報告。聽完我的敘述,師父當下給了我一頓呵斥,怪我還想讀什麼大學,我也聽從師父的話,被教訓以後,就斷了讀大學的念頭。

直到來台灣以後,我在宜蘭與年輕人、教師們往來、學習,甚至在寺院裡辦起文藝班及文理補習班,這樣的生活,讓我又再次萌生辦學的想法。因為我知道,若要弘揚佛法,佛教內必須要教育人才。尤其那時候,我已經在文化領域裡有所參與,例如擔任《人生雜誌》的主編、《覺世旬刊》的總編輯,但是我也知道,文化雖然有力量,文化能可以傳教,但是文化也需要教育人才的培養,才能發揮力量。特別是在那個戒嚴的時代,文教弘法是非常不容易的事,因此我希望能和社會上的學校建立起一些往來的關係。

突破困難

當時有一位宜蘭的青年學生鄭秀雄,在台北師範學院(今國立台北教育大學)讀書,他發動社團,邀請我到學校裡做一場講演,並且約定好講題,海報也張貼出去了。我心裡想,能可以到大學校園內講說佛法,是我生平的志願,因此非常的歡喜接受邀請。在講演當天,我從宜蘭乘火車到台北,預備到學校講演。但是,一到了台北車站,迎接我的鄭秀雄卻對我說:「師父!學校不准出家人到學校講演。」

我一聽,好像一盆冷水突然往自己身上一潑,澆熄了我的雄心士氣,我很在意的說:「為什麼不准出家人進入學校講演呢?」當然,那個時候問這個問題,是沒有答案的。不過,後來我得知,還是佛教的人士到國民黨的黨部去說:「不可以讓星雲法師進去校園裡面講演。」

這事件發生後,我與前往大學校園內講演似乎有著緣薄情深的感受,好像沒有了這個因緣。不過,我並不死心,努力想辦法突破困境。不久,我邀請日本東京大學知名的水野弘元教授到台灣講學,他是一名日本出家人,也是國際著名佛教學者,我問台灣大學:「水野弘元先生這一位日本教授,你們要請他來講演嗎?」台灣大學一聽說可以邀請到這位國際知名的學者,當然表示非常歡迎,於是,我就帶著水野弘元教授前去台大做了一場講演。在日本,他雖是一位和尚,但穿著都是現在家居士身的樣子;不過,我心裡想,我終於突破困境,把和尚帶進台灣大學講學。這麼重要的一件事情,讓我在心中也暗自歡喜許多。

當然,在台灣大學講演的志願一直沒有忘記,一直到二○○四年,台灣大學政治系的張亞中教授邀請我前往台大法學院講了一場「禪門的自覺教育」;二○一○年,時任台大校長李嗣涔博士,親自邀請我為學校的師生講「我的學思歷程」,他並且在現場從頭聽到最後。記得當時我說了一段話:「能在七十多歲的老年生涯裡,到台灣大學與教授及學生們見面講話,心裡感到非常的榮幸。」我也說到,自己一生的學思過程,受的是寺廟的教育,可以說是一種心靈的提升。但是近八十歲的人生,很難用幾句話帶過,因此我以十年做一個時期,把它歸納為:

第一個十年,一到十歲是「成長時期」;第二個十年,十到二十歲是「學習時期」;第三個十年,二十到三十歲是「參學時期」;第四個十年,三十到四十歲是「文學時期」;第五個十年,四十到五十歲是「歷史時期」;第六個十年,五十到六十歲是「哲學時期」;第七個十年,六十到七十歲是「倫理時期」;第八個十年,七十到八十歲以上是「佛學時期」等八階段……每個時期,都讓我有所體悟、獲益良多,而我的學思歷程,確實也循著這樣的狀態慢慢地發展。

除了我在台大有了這樣的講演,前前後後各大學也邀請我做一些講座。此外,我還受聘於文化大學擔任印度文化研究所所長,台中東海大學邀請我在人文科系裡擔任客座教授,我感覺到佛法就要進入校園了。但是,佛教對教育的管理,並沒有一定的計劃與方針,也從來沒有注意到教育這一環,只重視寺廟行事。其實在過去,寺廟就是叢林,叢林本來就是學校,我們知道,古代的文人學士從寺院讀書出來的也是很多,如劉勰、昭明太子、劉禹錫、范仲淹、呂蒙正、曾鞏、王安石、王陽明等。此外,近代的梁漱溟、趙樸初等人都是佼佼者,他們借重寺院的藏經樓讀書,並沒有倚重出家僧侶做老師。雖然在寺院裡讀書,考取功名後,做了官、發展起來,但和佛教來往,也僅止與出家人做方外之交。由於也有很多教授跟我做了方外之交,這樣的因緣,讓我又興起辦大學的念頭,對於辦學初步的管理型態,我心中也就有了規劃。

我曾經向政府遞出准許我辦學的申請書,甚至我都跟蔣經國總統當面要求說,讓我為佛教辦一所大學。因為基督教或天主教都辦有大學,如輔仁大學、東海大學、中原大學、東吳大學、靜宜大學等,但佛教信仰人口最多的台灣,卻沒有一所佛教辦的大學,這對世界華人的歸心,有了一個缺漏。如果讓佛教辦一所大學,華人子弟從海外回來時可以修學,這對國家有很大的利益並且加分。

但是,蔣經國先生聽過我的話也沒有任何回覆,可見得,佛教要辦教育確實困難。不過,那時候,政府教育廳經常到佛光山舉辦各類的教育活動,或是召開校長會議等,我都樂於把山上的殿堂或者適合的空間提供給他們使用,並且提供朝山會舘給他們吃住,他們一致認為這裡是一個學術會議的場所。因為這樣的關係,我和教育廳長陳倬民先生相識,並且跟他提出讓我們為佛教辦一所大學的想法,他聽了以後也沒有說什麼就離開回去了。過了多年之後,他又有一次上山,我再次跟他提到要辦大學一事。他回答說:「我不是已經批准你辦大學了嗎?」我說:「沒有啊!從來沒有接到你的一紙同意我辦大學的公文函。」他馬上回答我:「不是有一個華梵大學?我批准了啊!」我說:「喔!那是曉雲法師。」他說:「哎呦!我把曉雲法師當成是你了,抱歉,抱歉!」這也是一樁趣談。

開墾校地

有一段期間,教育部限制私立大學的設立,讓我要成立大學的願望,又無法進行。雖然在開山後第九年,也就是一九七七年,佛光山辦了普門高中,但我還是感到不能滿足,我一定要為佛教辦一所大學。直到政府再度開放民間辦大學,我認為這是一個機會,教育部也同意讓我先定名,於是我就取名「佛光大學」。本來我要把大學設在高雄,當時也承蒙前高雄縣長余陳月瑛女士積極地為我們尋覓校地。他很熱心,連春節都不放過,一有時間,就來陪我在高雄四處尋找適合的校地;甚至,他幫忙我把高雄縣議會議長及議員都邀約來佛光山,讓我來請他們協助,同意我在高雄能有一塊地來辦學。

當時的議長吳珠惠對我說:「現在辦學校找校地,沒有政府來協助或補助的,這些都是需要自己購買的。」我說:「購買可以,不知道哪裡有校地可以讓我們購買?」他回答我說:「在仁武,現在的老人仁愛之家附近(現在國立高雄第一科大校區附近)。」不過,他說土地要三萬塊一坪。我一聽這山坡地要三萬元一坪,我不知道我是否有聽錯,辦個大學是需要三十公頃土地才可以辦學的。不過我估計,即使我傾家蕩產,把佛光山都給賣了,也買不了大學一半的土地,我覺得辦大學又沒有希望了。

又過了不久,宜蘭礁溪鄉鄉長陳德治先生對我說:「礁溪有一塊校地,你如果要來辦學很歡迎,這裡有六十公頃,只要兩億元就可以,可以讓你購買辦學。」我一聽,這是很好的機會,想想,北有佛光大學,南有佛光山,這樣也是很好。我如期前往探勘陳鄉長說的那塊土地,那是一片山坡地,都是樹叢森林雜草,從哪裡到哪裡,我哪看得出來呢?我也不管它好不好,就胡亂地先把它買下來再說了。所以,我就用兩億元接收了這片六十公頃的山林,也就是現在佛光大學的所在地。

可是,當時台灣對於山坡地的管理、水土保持等條例都有許多嚴謹規範,我整整用了十年的時間,而且也花了十多億元,進行水土保持及大地工程,設涵洞、建橋梁等等;政府一直還不能讓我通過可以進行地上物開始興建的審核,因此,地面上的一磚一瓦都還看不到。然而,辦大學風聲一出去,不斷有人問我:「大學呢?大學呢?」我實在無力回應,也很難回答。好比過去日月光集團的創辦人張姚宏影女士,曾經拿了五千萬元要讓我辦大學,我說:「不成,等我要辦的時候才可以接受。」他說:「不能,到了你要辦的時候,萬一我沒有錢,就拿不出來了。」我說:「不行,你捐了錢給我,我大學還沒辦好,你要問我大學在哪裡,我交不出來。所以,等到我要辦的時候,我才可以接受你的心意。」

永不退票

一九九六年,剛好有一位黃中天先生,向教育部申請在嘉義辦了一所南華工學院,已經有了建設許可登記證明,他說,他要讓渡給我,只要我去建校就能開學。我聽了也很興奮,心裡想,這樣也好,北部的佛光大學,就先讓它慢慢的跑行政流程做環境保護的申請;南華的這塊校地,也有五十餘公頃的土地,而且已經有了執照,我就先接收下來。校地旁邊還有一些農地,於是我們就用佛光山的名義先把它買下來,等到將來大學要用了,我們再捐給大學使用。於是,我們簽約接辦了南華大學。

由於接辦的時間點,剛好在春節左右,我們就再向教育部申請進行大學招生,希望在同年秋天啟教開學。就這樣子,我一下子開辦兩所大學,在那個時候,真是備感吃力。當時,教育部收到我們要在秋天開學進行招生的申請,馬上派了次長前來視察。他說:「你這裡,一個教室都沒有看到,要想在九月開學,你在做夢啊?」我說:「次長,只要你肯得成全我們,對於校舍的建築,以及九月開學的招生,你儘管放心。」他回答我說:「我還是不能相信你。」

儘管如此,校地有了,校舍也開始動工建設了,但當時我們並沒有校長的適合人選。後來,聽人介紹,時任大陸委員會文教處處長的龔鵬程先生,是一位優秀的人才。我一聽,也不認識,就在高速公路上,打了一通電話給他,跟他說:「你能來當南華大學的校長嗎?」他聽到我這樣子的邀約,也非常歡喜爽快的答應,我們就這樣,在電話裡面敲定了校長人選。另一方面,我心裡也想,雖然教授師資難求,但即使來了很多教授,對於我辦學的理念,大家也不盡然認同與了解。所以,我就對龔鵬程教授說,我們先從研究所辦起吧。

是年九月,南華的校舍、教室、圖書館等,一個大學所需的基礎規模完成了。於是,我邀請當時副總統連戰先生的夫人連方瑀女士前來剪綵啟教。南華大學終於先行開學了,這讓我對萬千盼望並且幫助我辦大學的信徒、功德主,所謂的「百萬人興學委員會」,有了些許的交代。說實在的,那時候我還真的有些迫不及待的心情,尤其想到我一心要為佛教辦大學,佛光大學的建設卻遙遙無期,一直為了水土保持在行政程序上糾纏不清;現在,有了這個機會,我想先把南華大學辦起來,也可以對社會、對信徒、對有心於教育辦學的功德主,有了承諾上的交代。因為我一生講信用、不退票的性格,我覺得要給社會、要給一同努力的工作人員信賴,我想「信用」在管理上是很重要的。

辦大學開始運作了,招生、財務、管理等等如所謂的「開門七件事」,也就隨之而來。南華大學,位在嘉義縣大林鎮,因為地處偏遠,彎彎曲曲的道路,在對外交通上,不是很方便。當時,為了能夠招生,我就宣布:「凡是來讀南華大學的學生,四年不收學雜費。」我想,用這種優待方式,來讓我的學校能夠開張、成長,但是,好友高希均教授卻持不同的看法。他說,大學不是救濟機構,它應該還是要講究品質,學雜費應該要收。不過,話既然講出來了,我就要有信用。

其實,我最初的意思是,啟教第一年來讀的這一班的學生,可以給他在這裡四年免費讀書;不意,大家把我的話解釋為,啟教前四年來南華大學可以免費讀書。我一聽,雖然知道我力不能擔,但是我還是勉強接受了。所以在那初期四年中,我都沒有收學費。後來,學校又跟我說:「你講四年不收學費,我們第二、三、四年招生,每一年都會有千人以上的新生入學,四年大概有六、七千人,每年要免收學費。」這一下子我可慘了,實在說,幾乎這一個大學的擔子,我挑不起來、也沒有力量來承辦。

辦大學,就像無底深坑一樣的支出,就是有「百萬人興學」,每個人每個月一百元、一百元的幫助我,我也幾乎不能負擔這將近數十億的財務;即使我把佛光山的所有淨財結餘,統統用來填補這個深坑,甚至讓佛光山貧窮也不夠使用。

沒有多久,佛光大學也開學了,就這樣,這兩所大學,除了要花幾億元為他們建校舍、宿舍、運動場等等之外,每年這兩所學校的經常費預算,都要幾億元以上。可以說,這二十多年來,我為了這兩所大學一直很努力,而佛光山也跟著我苦不堪言。只是說,我們真的為佛教辦起大學來了,這樣的歡喜,也就讓我們不去計較什麼了。

所謂有志者事竟成,我想,管理就是不能畏懼,遇到困難要想出方法;教育要發展,要有政策,教育要長遠,要有計劃。所以,我大學設立之初,就提出興辦教育就是要讓佛光山「窮」。窮,對佛光山弟子們在修道上會有所幫助,因為窮,大家就會奮發向上、辛勤努力、精進不懈、力爭上游,發心光大常住。不窮,這些力量從何而生?再者,我提出「百萬人興學運動」,承蒙數十萬的信徒響應我的號召,每一個月捐贈給我一百元來補貼,這樣大學才平安的度過困境。我也跟學校的老師們說,我們百萬人興學的艱難困苦,大家包涵諒解;對於學生,我們也不斷的告訴他們,要感恩、要苦學,大家要樹立南華的性格──「慧道中流」(校訓)、佛光的性格──「義正道慈」(校訓),做一個有道德的君子、聖賢、士大夫。

除此之外,我這個殘障老人還有「一筆字」可以跟大家結緣,大家也因為這一筆字為我成立「公益信託教育基金」。這些總總,對大學的發展都是很重要的大事,而這些也是靠管理的靈感而來。所以我感覺到,無論什麼團體,無論對人、處世,管理上都要有既定的方針,大家彼此建立共識、互相了解,所謂「共生共榮」,才能事半功倍,才能有所成就。

到現在,我在校長人才的遴選上也很用心,像過去,我們邀請辦學經驗豐富的成功大學前校長翁政義先生,在他退休以後,再出來擔任佛光大學校長;也把富有愛心、樂觀積極、對教育有理念、有前瞻力的前教育部長楊朝祥先生,請來佛光大學擔任校長;之後,也力邀做過教育部次長的林聰明先生,請他來南華大學擔任校長。在這許多有為、有思想的校長、教授們協助之下,這個少子化的社會裡,我終於聽到這兩所大學每學期跟我報喜說「招生滿額」。雖然辦學過程辛苦,但我在精神上、心靈上,因為他們的認真辦學而感到無比的欣慰,並且為佛教感到榮耀。

海外辦學

在台灣,我辦了佛光大學、南華大學,在海外,我第一所辦的分別院是在美國的西來寺,建寺之初,我們就準備了很多的教室,希望為海外的青年、兒童辦一個可以了解中華文化的地方,所以取名叫做「中華學校」。當時有一位在加州大學讀到博士學位的佛教女青年,叫做張幼珠,一再鼓勵我可以設立「西來大學」。我想,有這麼一位人才,還這麼肯在佛教裡發心,於是就吩咐慈莊法師、慈惠法師去籌設西來大學,最初設址在西來寺。後來,他們得到天主教教會的同意,把他們在洛杉磯柔似蜜市(Rosemead)遠眺可看到聖蓋博山脈處的這一個聖經書院,讓渡給我們,讓我們把西來大學遷到這一個正式的校區,一九九○年正名為「西來大學」。

為什麼我想要在海外設立大學?在我的意思,過去有天主教、基督教來到我們東方設立了很多教會學校,如輔仁大學、聖約翰大學、金陵大學等,那麼為什麼我們中國人不能在美國設立一個大學呢?有來無往,非禮也。我就立志要為中國人爭一口氣。

當然,有心在美國辦大學的中國人也有很多,但是許多人都沒有成功。在我,我是不能半途而廢,不能退票的,這是我管理上最根本的觀念。所以,後來西來大學費了好幾年時間,終於通過美國政府的認可,取得‭ ‬I-20‭ ‬的申請,可以招收國際學生;之後,又通過‭ ‬WASC(美國西區大學聯盟)的認證成為會員之一,對學生有了很大的保障。可以說這二十多年來,雖然花了一些時間跟政府來往應對,但今日,西來大學終於成為我們中國人在美國設立的唯一一間,也是世界都承認的一所大學。

西來大學從一開始,由我做董事長甚至兼任過校長,到現在,完全由美籍人士來擔任校長,執掌管理學校,並且也有很多美籍相關辦學的專業人士來參加董事會一同努力。現在我也老了,教育是百年大計,是需要選賢與能的,因此,我推薦辜振甫先生的二小姐辜懷箴女士來承擔董事長,獲得大家一致的同意。辜小姐是趙廷箴先生的媳婦、趙元修先生的妻子,本身也專研教育領域,現在擔任西來大學董事長,實在實至名歸。我想,西來大學的未來前途,是可以為國爭光的。

說到西方的教育管理,由於西方崇尚自由,社會開放而多元,很多的東方學生嚮往西方社會,因此進到我們西來大學,也只是把它當成一個跳板,先就讀一兩年後,再轉校到其他的名校。儘管如此,我們也甘願。為什麼?總之,我們是初創辦,不能跟常春藤大學,或是其他美國名校如耶魯、哈佛這種百年大學相提相比,但是我相信,只要有恆心毅力,加上我們正當的管理,公正、公開、公平,未來或許會成為是一所中國人在美國辦的常春藤大學,這又未嘗不可能呢?

現在我們西來大學的校長由美籍人士 Dr. Stephen Morgan 擔任,學生來自二十多個國家,尤其,目前加強招收當地美籍的年輕人。當然,在西方國家辦學,一樣要投資、要經費,沒有錢,大學是辦不成的。管理是需要方法、方向,而實力是:要有金錢、要有胸量、要有能力,這一切都需要眾緣和合。

佛光山的教育

雖然目前在社會的教育上,我辦了南華、佛光、西來、澳洲南天、菲律賓光明大學等五所大學,但是在我們的教團裡,還是以僧眾的教育為主。所以,在佛光山內部有個教育單位叫「叢林學院」,四眾弟子皆有,也有來自數十個國家地區的學生在這裡研修。

談到我對於學生的管理,例如有一次,有一名成績比較好的學生,聽說美國的白雪溜冰團到高雄演出,他來跟我講:「院長,我要跟您請假,去高雄看白雪溜冰團表演,不看這個表演,我一生遺憾。」

在四、五十年前的佛教學院,要讓學生出外去看表演,一般人都認為是很荒唐不當的事,但我想,如果我拒絕他,他可能就會不要念書了,寧可去看白雪溜冰團也不要叢林學院。記得後來我就跟他說:「你不必這樣講,現在你替我到高雄買一點文具,這個錢給你做路費,但是你要在晚上九點以前回來。同時,你跟各位老師說,你替我到高雄買文具。」就這樣,學生外出跟院規之間的問題,在不驚動學院的情況下,無聲無息地解決了,也讓這名學生稱心滿願。所謂給人歡喜、給他滿足,我想,在管理學上,可能要給人這樣一點方便。

另外,有時候學生要準備考試開夜車了,大多會躲在佛龕下用功,管理的老師不放過,都要抓這許多學生趕快回去就寢。原本,開夜車這個事也無可厚非,我也想到,難道我們當初年幼的時候,面對明天要考試,今天晚上會不想開夜車嗎?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可以給他一點方便,何況這也不是犯罪的事情。因此,這許多學生在佛龕下讀書,我就站在門口,巡寮的老師來了,我就把老師們支開去,讓開夜車的人安心看書,也不必有什麼壓力給他,這不就相安無事了嗎?

沒有問題的,不要製造問題;有問題的,你應該要把它化成無形,我覺得,這才是管理。

又例如,有些年輕的女孩,剛剛初中畢業,就來讀我們學院的初級班、高級班,有的才十幾歲,一些年長的學長都會鼓勵他們發心出家。但是,這許多年輕女孩就說,我連牛仔褲都沒有穿過,連玻璃絲襪都沒有穿過,甚至連口紅都沒有擦過,就叫我們出家,實在不甘願。

我聽到這些話,也深受感動,這麼坦誠直接,在他那個年齡,也是很合理的。所以,後來我到日本或美國弘法回來,總會帶一些玻璃絲襪、化妝品給這許多學生,滿他們的心願。但是,海關人員他們不能了解,尤其那個時代,海關檢查得很嚴格,他們查到這許多東西,都會用嘲弄的口氣說:「大法師,買口紅做何用?」我知道他在諷刺我,我心裡想,你懂什麼?我的慈心悲願你能了解嗎?但這個也不值得跟他計較、辯論,在不了解的人面前不必辯說,哈哈一笑就過去了。儘管受到嘲諷,能讓我的學生因為穿了玻璃絲襪、穿了牛仔褲、用了化妝品,他的人生能獲得滿足那就好了。

我想,就是要發心出家修道,也要在心滿意足的情況下、在歡喜禪悅下修學佛法,甚至修學苦行作務、禪淨共修、誦經禮拜等,才能讓他的信仰增上,心量慢慢擴大,才能讓他超越現實的人生,人格昇華;不然,沒有這些先前的方便、通融,一下子就拒絕他,可能佛教就沒有人才進來了。再有,佛學院裡的學生,來自世界各地幾十國家地區,不但年紀、生活背景不同,語言條件不一樣,甚至從高中到大學、碩士、博士都有,資質各有不同,他們在佛教學院裡同堂共學,因材施教就很是重要了。

比如小沙彌好玩,經常有老師來告狀,說沙彌上課搗蛋,甚至一整堂課都在打瞌睡。我就跟老師們說:「沙彌雖然睡著了,但心念至少還是沉浸在佛法的夢鄉裡,醒睡之間聽到一字一句,也許對他們一生受用無窮,這不是比他們在外面嬉戲遊蕩,淪為壞孩子還好嗎?」老師們一聽,莞爾一笑,覺得有理。

對於資質條件好的學生,我們就栽培他們,從「做中學」裡成就更快更廣。比如佛陀紀念館落成的時候,除了一個館長,還設有五個副館長,將年輕的一輩,一起提拔上來。他們也不負使命,做得有聲有色。例如,第七屆佛光山宗務委員會選舉宗委的時候,廣納年輕一代的弟子,一起參與佛光山重大發展方針的決策。也有人因為擔心輪替太過迅速,提出不同建言,實際上,在我的心裡,始終都想著自幼外婆教我的那一句:「破銅爛鐵也能成鋼。」只要大家具有「銅」、「鐵」一般的意志決心,在教育的歷程中,不也都能淬煉成「鋼」一樣的棟梁之材嗎,又何必阻礙年輕人的學習成長呢?

現在有很多人讚歎佛光山的各種人才發展,其實,除了讓大家在專業的領域發展弘法事業,比如學師範的,就到教育單位工作;學會計的,就掌理財務。之外,我還鼓勵弟子們要發心,直下承擔。所以,像過去學護理的弟子覺念,我讓他負責電視台,他現在擔任人間衛視的總經理,將佛法傳播得更快更好。過去學體育的慧知,讓他負責工程,他也不負使命,將代表「法寶」的藏經樓建設,一步一腳印的規劃、實踐,與代表「佛寶」的佛陀紀念館,以及代表「僧寶」的佛光山,一起成為「三寶山」,三寶圓滿具足。佛法講究自覺,因為只要你「肯」,你就「能」,肯能、肯能,也就拓展了教育的實踐。

全世界是我們的教室

常常有人問我,辦大學有什麼教育理念?我說確實是有的。對於當今的教育理想,我覺得教育必須重視:

1.生活教育

一個人的行住坐臥、衣食住行,如果沒有規範,這個人就會沒有規矩,就不能成方圓,就不能成為正人君子。禪門講搬柴運水都是佛法,因此,除了會讀書以外,掃地、煮飯、倒水、端茶,如何好好生活,這些都是學生未來會遇到的,也都要學習。

我覺得生活管理是很重要的學習。此中,除了「生」,也要能「活」,比方說,和人互動,眼神要交流,做個有反應的「活」人;逢人見面要能微笑、問好,讓嘴角的肌肉「活」起來,讓人際之間充滿溫情,一個人能夠用活的眼睛、活的耳朵去親近宇宙萬物,懂得運用善巧的語言與人溝通、用靈敏的心意善解人意,活用六根,生活必然是會更加圓滿。

2.知識教育

人不能死讀書,不能只埋首於教科書本上,俗話說:「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過去,我們都知道這講的是報紙,但現在的年輕人會再跟我多說一個答案,那就是「上網」。可見,現在的教育,不再只是書本上的了。在佛教裡有「善財童子五十三參」,出家人處處無家處處家,所以,到處參訪者又叫「雲水僧」。

所謂「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因此我常跟大學校長們說,我們的學生到了二、三年級之後,就會慢慢面臨到升學或留學、或選擇未來志向,所以只要成績好的,我們可以公費給他,讓他們走出去,接觸這個世界,甚至走向國際。比如佛光山在世界各地都有道場,感謝這許多校長們,都懂得運用這許多資源,到了寒暑假,為學生安排擔任國際義工、語言學習,從日本本栖寺、澳洲南天寺、紐西蘭佛光山、非洲南華寺、歐洲法華禪寺等,讓許多年輕的學生,都有機會走向國際的舞台,拓展胸襟視野。

甚至,美國西來大學由於通過 WASC 認證,現在就讀南華或佛光大學,也有機會同時到西來大學交流念書。過去的教育,十年寒窗苦讀無人知;現在的教育,知識的獲取、提升的管道多元。可以說,只要個人肯努力,都有一條寬闊的通道。

3.思想自由教育

在我們認為,佛教辦的學校,不一定只有研究佛教,如果喜歡研究其他宗教的內容也沒有關係,因為信仰是多元的。可以說,世界上有八十億人口,每一個人心目中的宗教就有不同層次,甚至有八十億種宗教,一人有一種宗教,沒有關係。這雖然是信仰上不同,但總是向真、向善、向美,是殊途同歸,所以,我覺得思想是可以自由的。

尤其現在的學術界,對於新設的科目,我們很早就給予重視。比方生命哲學、生態資源、環境保護的重視,乃至對於經濟發展,對於古代傳統的書院文化、精神,我覺得都應該重視。所以我們的僧伽教育,除了傳統佛學課程,在文史哲學、科學、社會經濟學、社會時事等,都禮請專家來授課,豐富學生學習的領域及見解。

說也奇怪,我們這些大學、學校的校長都是教育的專家,但是承蒙他們不棄嫌,都告訴我:「大師,您的教育理念很先進,現在都強調學習的科目,要能與多元領域結合,更要能實際對社會派上用場。」所以像我們的佛光大學,強調書院精神的建立,除了傳統學科,同時也成立樂活學系,結合素食系養生、產媒系文化創意等,帶領學生與時俱進。南華大學也獲得教育部生命教育中心掛牌認可,在各學校推廣生命教育,提升各級學校的心靈環保。

4.人格教育

學生在這競爭激烈的社會中,很是辛苦的,我的年輕徒弟經常在為我讀完教育版及社會版的報紙後,自言自語的嘆口氣說:「唉!畢業就是失業。」或是「明明學歷這麼好……」因此學校畢業典禮時,邀請我前往勉勵畢業生時,我總說要「給人接受」。

每個人學習告了一個段落,都想要一展自己的才華抱負,期待有個順利的人生,獲得理想的職業,只是說,有的人進入職場後,一再沒能找到正確的通道,也不能與人好好互動交流。假如未來進入社會服務,能夠實踐「四給」:給人信心、給人歡喜、給人希望和給人方便,先肯得付出、「給」人,讓人接受、肯定,自然會有提升的機會。

希望我們的畢業生不管繼續深造或是踏入社會,都要繼續學習,還要不斷求進步。這就是我興辦大學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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