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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04 軍中篇 我把佛法帶入軍中
軍隊和宗教兩者之間,其實本來是扯不上關係的,不過,我很敬重歷代的軍人保國衛民,為國犧牲、奉獻的精神和勇氣。
過去,我與軍人並沒有來往,但自從我到了宜蘭地區弘法之後,我的青年會、弘法隊、歌詠隊、文藝班等,都是由當地學校的老師和學生們前來參與的。這許多學校當中,除了一般的學校以外,還有個通信兵學校,校長任之江將軍夫婦,都是虔誠的佛教徒,因而那裡的上校、中校、中尉等許多軍官,都成為我「宜蘭念佛會」的主要信徒。
我在南部開創佛光山,也有很多的軍人,因為害怕戰爭,紛紛要求到佛光山來求佛祖保佑。他們的長官也都來跟我們索取護身符,以安撫軍心,一需要就是一萬個、兩萬個。
我想,只要他們肯得接受佛教,雖然當時我並沒有什麼經濟能力,不過為了要弘揚佛法,想到那些塑膠製成的佛像,能夠給予他們心理安慰,讓他們在出征的時候,想到有佛祖庇佑護身,能夠安定心情,我也很樂意用這些小型佛像來廣結善緣,就算幾萬個,也都是無價的給予供應。因為這樣的原因,我在軍中結了很多的因緣。
講到管理學,從教育上來看,軍中的教育可以說是最為嚴正的。他們的生活要求嚴格,最有紀律。此外,軍中最大的強項就是「信譽」,軍人的性格乾脆,講誠信,做事從不拖泥帶水,不像許多的政治家都是含糊帶過。這些軍人豪爽,也很耿直,尤其我對山東、湖南的軍人非常地欣賞,我都稱他們「老鄉」,因為跟他們來往,你能感受到他們的正直無私,所以佛教的管理,也很合乎軍隊的管理。
佛教也講究「團隊」,並且以「信仰」做中心。對上,要尊師重道;對自己,要威儀整齊;在生活上,要經得起苦修、苦練。總之,在任何團隊裡面,對人,要「人和」;對事,要「勤勞」;對令,要「服從、尊重」。所以,每一個人要服從領導,要愛護團體,要尊重制度、要能接受團隊,在心中只想到要奉獻,要負責,要依法行事,不濫用感情。我想,無論是在軍隊和佛門,這些都是管理學上重要的問題。
關於我過去應邀到軍中演講,提供給軍中參考的管理學,把它歸納成下面幾點,供大家了解:
一、廣結善緣──人緣的管理
一九五二年,宜蘭有一位空軍上校馬騰先生,代表宜蘭的信眾寫信給我,希望請我到宜蘭去弘法。
關於宜蘭,在我還沒有去之前,已經有過許多法師受邀前往講經。聽他們回來之後的敘述,對於宜蘭的印象都非常不好,認為那裡的房屋矮小,人煙稀少,佛法不昌明,在當地只有少數的神道教。縱有幾個出家人,也都是年老或半路出家的。
但那個時候,我跟他們所見不同,再加上我遇到宜蘭仕紳李決和居士,也就是慈莊法師的父親,他是一位溫文儒雅的居士,有著慈善家的善良,以及佛教徒的威儀,一看,就讓人生起好感。他在台北中國佛教會遇到我,就熱忱的跟我邀請,一定要我到宜蘭去為他們講經。因為這樣的關係,我受到很大的感動,也就答應他前往了。
我在一九五三年的年初,從台北坐了四個多小時的車,從北宜公路一路顛簸跳動,終於抵達宜蘭。到了雷音寺,只有看到庭院裡掛滿了一些男女的衣服,以及因為接近過年了,魚肉葷腥菜餚的味道充斥其中;原來,這裡還有好多的軍人眷屬住在裡面。當時,沒有一個出家人或是誰出來跟我講話,我只有自行到佛殿裡面的一張座椅坐下來,等候有人與我見面。
在佛殿裡,我看到一位七、八十歲的老尼師,正為信徒念經消災;大概過了半個小時,他念完以後,在遠方看了看我,又回過頭去;等了幾分鐘,我在想,他覺得還是該過來跟我見面。於是跑來問我:「你是來講經的嗎?」其實,我聽不懂他講的閩南話,我猜想,他大概是這個意思,就只有跟他說:「是的。」他就離開了。
這樣大概又等了半點鐘,已經中午十二點半左右,他才又出來,用一個很破舊的杯子裝了一杯白開水給我,我也很謝謝他。之後,再等到大概快一點多了,他就來叫我吃飯。我記得桌上擺的湯匙,是用鐵皮做的,質地很輕,風一吹來,它就飄到地上去了。桌子則是由二塊木板合起來,中間的一條縫,大概有三公分之寬。
不過那時候,宜蘭是經濟落後的地方,佛教裡沒有什麼人才,寺廟設備不足,這也是一個很自然的現象。吃過飯後,因為寺裡沒有洗手間,我也不知道廁所在哪裡?由於語言不通,我也不敢問,只有走回約二十多分鐘路程的火車站方便。
到了晚上,他送我到佛殿左方的一個小房間安單,裡面都是蚊蟲飛舞,只有一張竹床和一架裁縫機,屋內也沒有電燈。到了晚上八、九點鐘,才聽到有幾個信徒來到佛殿內,我聽到他們在談論法師來了沒有,我知道這必定是信徒,所以就開門出來。
他們很歡喜的要我和他們講說,因為當時沒有桌椅,我們就坐在地上講話。因為語言不通,這當中李決和居士,他對漢學稍有研究,因此負責居中做翻譯;我聽了他的翻譯,感覺似乎對,也似乎不對。就這樣子,我在那裡講說了《觀世音菩薩普門品》,前後一共二十天。
當時,生活的條件實在是太差了,我也住不下來;尤其,連個盥洗室、衛生間都沒有,還住著一些軍隊的眷屬、兒童、男女等,加上葷腥食物等各種味道充斥其中,這根本就是個軍營,而不像個佛堂。不過,由於這裡信徒的虔誠,我回到了台北之後,他們又把我追了回來,想到這裡的信徒這麼誠意,那我就留下來吧。
這一留下來才發現,當地沒有什麼文化,倒是有幾間學校,老師除了上課之外,也沒有什麼活動。不過,在宜蘭高中和蘭陽女中教書的老師們,都會來參加我的念佛會。就連通信兵學校那許多的長官,也都紛紛的加入念佛會。
他們各個都是抱有教育熱忱和各種專長的人士,甚至,還鼓勵我辦文理補習班。當時實在是沒有條件,連桌椅板凳都沒有,總不能在路邊上課;但是,我看到年輕人的熱情,真的常常就和他們在庭院丹墀上席地而坐,談論起佛法來,或者集會,亦或講課,商討各項課程、辦法等事宜,做什麼事情大都是在走廊上或庭院裡交流。不過,這許多老師、青年也不嫌棄,在那個時候,大環境的經濟條件,整個社會都是如此。後來,我正式向教育部申請立案,成立了「光華文理補習班」,前教育部訓委會常委鄭石岩教授,就是我們補習班裡的一名學生。
當時我初來乍到,在這許多教師、青年之間的人緣也很好,主要的人緣,還是因為我懂得一點佛法。我跟他們講佛教的禮儀、佛教的歷史,以及佛教對人間的貢獻、觀念等等,他們因而對佛教加強了信心。也因為這樣的關係,宜蘭中學、蘭陽女中才請我去講演。
尤其是通信兵學校,那許多青年都是外省籍的知識分子,他們大都是學通信出身,對於物理、交通、光電、電器、電信等學科,都非常的高明。不過,當中也有不少年輕人擅長編寫、繪畫,他們也能幫著我繪畫布置牆壁;此外,聽我講說「文學概論」後,也來參加文藝班等等。因此,我在宜蘭的弘法布教,就這樣子展開了。
雖然當時沒有物質上的條件,但是人我之間的溝通,還是很要緊的;我對他們殷勤的接待,親切的溝通,熱心的和他們講話,從各方面對他們禮遇、尊敬。我想,站在一個主管的立場,並不適合以權威、金錢、勢力等來獲得人緣,我覺得用法施、慈悲、關懷、禮敬、讚美等,對他們體貼、用心,共患難的知音、同道也就增加了。
因為我在宜蘭那段期間的為人,後來在文壇上擔任編輯的朱家駿(朱橋),就對我產生恭敬、信賴,並且幫我編輯《覺世》、《今日佛教》等雜誌。可以說,因為他在我們雜誌編輯上的突出表現,全台灣的刊物編輯也因他而改觀、因他而發展出更具有藝術的價值。後來讓救國團的《幼獅》請去做了主編,他的認真、愛護作家、對藝文的熱情,使他成為當時台灣文壇上的重點人物。
又如楊勇溥居士,他為我譜了好幾首的佛教歌曲。此外,裘德鑑上校、郭言上校等,他們都是軍中負有重責的人,也都來幫我設計這個、建議那個,提供不少意見,我都接受並給予讚美,那許多同事、軍官們,好像也更加地對我有向心力了。所以,我覺得在管理上,對人的重視,是非常重要的。
早期生活清貧,一架裁縫機就是大師寫作的桌子。
說到管理學,我在宜蘭的時候,和那許多教師、軍人、青年、兒童,甚至後來辦幼稚園,就已經打下了我對服務社會和團隊管理的一些基本要領。那就是,用「信仰」來攝受他們,用「佛法」給他們認知,讓他們懂得發心,受到尊重,給他關懷,禮遇厚待,與他談說,但是不能太幼稚,言談一定要讓他們佩服,讓他們確實認為,你能成為他們的老師,這樣他們才能夠接受你的管理。
所以在宜蘭,小小的念佛會裡,沒有物質上的滿足及硬體設備,能有這麼多的團隊周旋在旁,其實,這都歸功於我肯得幫他們搬凳子、倒茶水,給他們平等尊重,與他們打成一片。因為我不認為我是師父,我是出家人;我只是義工,我要做義工的義工,在宜蘭弘法多年,讓我學習了很多人我之間的關係。假如這是管理學,大概也是吧!在宜蘭,那些在社會上工作的人,尤其在軍隊裡面流傳甚廣,說我善於體貼人、關懷人,甚至能讓人獲得佛法的利益,我想這也是我廣結善緣的結果。
當時的軍人們生活很枯燥,雖然在軍中有吃有住,但是人情上是很嚴苛的,站在做人的立場上,是需要很多的情義、關懷。因此對這許多青年的軍官,我都是用慈悲的關心、尊重的對待、誠懇的讚美來待他們。在他們的生活裡,就是教條式的通信知識;但是我們有藝術、繪畫、音樂、歌唱等多元的方式來跟他們交流。我也時刻管理自己的言行,例如:每次要到台北,從雷音寺到火車站要二十分鐘的路程,我走在中山路上,兩旁店家的人都要出來,看一個和尚走路。為什麼?因為我與其他人不一樣,我經過十年的叢林訓練,大家對外省的和尚產生信心,念佛會也增加會員。我想行止有威儀,走路的姿態也能度眾吧!
其實,那時候也談不上要管理,我跟他們往來,是讓他們接受我對他們的好意,深入他們的心靈,使他們紛紛的走向佛法,走向人生的光明,使他們有未來前進的目標。
對於這一群菁英,我不以高高在上來管理他們,而是用尊重、互助、體貼,讓他們感受到人情的溫暖,人性的美好,佛法的受用,所以那許多軍人才都做了念佛會的信徒。
二、安定人心──人心的管理
管理的妙訣,首先須將自己的一顆心先管理好,除了讓自己的心中有時間的觀念,有空間的層次,有數字的統計,有做事的原則,有慈悲的言行,能合乎時代與道德。更重要的是,讓自己心裡有別人的存在,有大眾的利益,能夠將自己的心管理得慈悲柔和,將自己的心管理得人我一如,將自己的心管理得謙虛平等,以真心誠意待人,才算修滿「管理學」的學分。
所以,一個人想將自己管理好,需要管理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例如:自己的思想要管理好,自己的心念要管理好,自己的威儀要管理好,自己的語言要管理好,自己的態度要管理好。任何一個地方管理不好,都會為我們帶來無謂的災殃。所謂身口意三業清淨,我們現在提倡的「三好運動」,身做好事、口說好話、心存好念,從宜蘭的時候我們就已經開始了。
記得一九六二年我首次應國防部邀請去金門弘法,當時的金門防衛司令部司令官是王多年中將。那時我很想到金門一探究竟,就藉此因緣到金門訪問,講說佛法。一般人要到金門去一趟很不容易,尤其能在古寧頭眺望兩岸相隔五千公尺距離的廈門,也好像看到我的故鄉揚州,彌補了一些我對故土的懷思之情。
後來葉競榮上將在任時,我已經到過金門弘法好多次,時間也經過幾十年了,可說已經成為常客,所以在金門防衛地區,我可以自由的來往進出。尤其他們的坑道營舍,在那許多的山洞裡面,我都是走來走去;甚至於在他們最自豪的「擎天廳」,我也做了多次講演。擎天廳裡面不須用麥克風,只要靠著回音,大家就可以聽得非常清楚。
此外,葉競榮上將給了我很多的方便,那一次到金門的弘法,我覺得,對軍人的精神與心理上,也算是一種鼓勵吧。記得我跟他們講,戰爭是很殘酷的,而佛法講的是「和平」;當然,我也肯定他們軍人有保衛國家的任務,以服從為天職,但是信仰真理更為重要。嚴格說來,我那時講的佛法也很淺,只能跟他們講三皈、五戒、六度、十善等。
此外,我也讚歎軍中的管理最為健全,尤其在軍中推動政策,凡事都要講清楚、說明白,在人我關係上,這也是管理學上很重要的環節。
我又告訴他們,人我之間不要對立,要注重團隊的和諧等等。其實我想,軍中原本就有這些概念,只是由於我是一個出家人,從我的口中講出來,有了佛法的意味,在他們聽來,當然在心理或精神上都會有所接受。
講說圓滿後,他們甚至用坦克車載我觀光全島並為我導覽,跟我講說金門的戰爭史。我對戰爭沒有興趣,不過他們的好意,我不能不領受。葉競榮上將更帶我到作戰指揮中心,讓我參觀軍事布置的地勢、環境,並聽他們認真的講解,了解對岸的設施等。最後,在當地有許多的新兵因為膽怯,紛紛跟我要求要皈依三寶,祈求佛祖加被護持,我也就方便給予皈依。
很感謝歷屆的金門防衛司令官胡璉、王多年、葉競榮將軍等,對我很好的禮遇。
建設佛光山以後,很多軍人都到這裡參觀、拜佛、祈福,要求我們給他們加持。後來我才知道,由於金門、馬祖地處前線,只要有部隊要調到金門戰地去,就會有些士兵開始恐慌,甚至逃兵,都不願意上前線去。我更聽說,有的新兵到了金門,寧可以跳海也不要打仗;我才發覺,軍人也會恐懼戰爭,愛好和平還是人的天性。
早期中國人因為貧窮,只有鋌而走險,大多從軍或冒險,以求得他的升官出路。而現在的年輕人,他們的家庭大多富有,又受過高等教育,他不肯出生入死,去冒險犯難,這也是很自然的現象。尤其,到前線去,槍砲子彈是沒有長眼的,隨時都有可能結束自己的人生,所以他們會不甘願,也是可以理解。
於是,我就告訴他們,打仗也要能轉念。等於打籃球,你要感謝對方,因為沒有對方,我們球就打不起來了;又如比劍的高手、打拳的高手,沒有對方就不能跟人比武。一旦看到對方生病了,就說今天不比武了,等你好了再比,可以說彼此惺惺相惜。那時候,正處兩岸對峙時期,我告訴他們,其實兩岸都是同胞,戰爭只是為了達到和平的一點手段,所以我倡導「和平」。
我用佛法讓這許多的年輕人,對人生的意義、目標,有一個正確的認識,對於自己當前的處境更加明白。等於我們去爬山,雖然很辛苦,但是如果你能突破辛苦而登頂,便有美好的風景等著你;又好比潛水,雖然很危險,如果自己的技能高超,潛入水中,就能親炙水世界的美妙。我鼓勵他們要用這樣的方法,來訓練自己的心境。
那時候,部隊裡面的官兵經常帶到山上來,要我為他們講說佛法。我覺得,最歡喜佛法、最能夠接受佛教的還是軍人。因為軍人的生命在戰爭、苦難、生死的邊緣,他會發覺到宗教對他的重要性,所以我一直對這許多的軍人很重視。雖然我不懂得軍事學,但我認為這些前線的軍人,離鄉背井,冒著犧牲生命的危險在保國衛民,他們精神上的空虛、內心裡的壓力,其實更需要信仰來給予依靠與支持。
讓我印象最深的是在一九七五年的時候,金馬前線百餘位有功的軍官,集體前來朝禮佛光山,並請求佛法的開示,這真是為佛教帶來新局面。為了這百餘位軍官集體來山,那時候,國防部還特別事先通知佛光山,徵求我們的同意。
記得當時我以《華嚴經》的「不忘初心」、《維摩經》的「不請之友」、《八大人覺經》的「不念舊惡」,以及《大乘起信論》的「不變隨緣」這四句話來勉勵他們:為國家要能不忘初心,要能做國家的不請之友,對同袍要能不念舊惡,做人處事要有不變隨緣的性格。我用佛教經典名句,來鼓勵他們的意志,並以此提供給他們,作為自己處世的管理方法。
三、自律自制──自覺的管理
在軍隊,非常重視個人內務,舉凡床單、毛巾、牙刷、牙膏、臉盆都要擺放整齊,各自有各自擺放的位置。其實與我們僧團的生活管理很類似。所謂軍隊的管理,就是層層的規矩與檢查,尤其是一會兒班長要來練兵,一會兒上級要來視察,上校要來督察,一層一層的檢視,這就是他們的管理。
我覺得一個人要有師長的管理,大眾要有團體的管理;能接受管理的人,團體會更好。所謂「不依規矩,不能成方圓」,不受管理,就沒有團隊。例如有的人自己的臥室髒亂,所謂:「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國家為?」所以,軍中的管理,要先從生活中做起。
一九八六年,國防部參謀總長郝柏村上將特地上山訪問,邀請我前往軍中弘法。以此因緣,後來我應國防部之邀,到軍中的監獄布教,講說「人間和平的重要」。一九八七年七月,我又再度接受國防部的邀請,分別到新店、岩灣、泰源、綠島、鳳山明德、台南六甲等軍中的監獄,做了一系列的演講。
我去綠島監獄布教時,那是我做過最沉重的一次說法;隨即我又到蘭嶼為勵德訓練班上課。我告訴他們,人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任,不必怨天尤人,既然犯了錯就要勇於認錯。在訓練期間,可以培養自己的忍耐力,學習吃苦、受委屈,將姿態放低,改變自己,才能增進品德;為人服務,才能廣結善緣。
我也勉勵他們,能夠在這樣未經汙染的清淨地裡修身養性,也是人生的另一番境界。在軍隊裡也有一些違紀士兵的看守所,我告訴他們,世間的一切要靠自己,想要得到幸福,就要付出努力,凡事不要只想著自己的私利,若能處處替人著想,世界就會不一樣了。我也鼓勵他們,將來重獲自由的時候,可以到佛光山來找我,我很樂意幫助他們重新開始。
軍營裡,雖然有軍紀的約束以及軍法的懲戒,可是都不及發自內心的「自制力」。從我到軍方監獄「明德班」與「勵德班」的教化經驗來看,如果能夠多借重佛法思想的啟示,對受刑人的感化收效會更大。
我很欣慰,軍方已懂得藉助以及運用佛法的教化功能,來改善軍中的風氣及人心。其實,不只是軍中需要有佛法,國家更需要有佛法的輔助來教化人民,佛教也同樣需要國家的護持來弘傳。
想到軍人的服兵役、受軍訓,都是在人生最精華的黃金歲月,如果軍中能有佛法的信仰,就能在一片肅殺、剛硬的戰備之地,注入佛光法水的慈悲柔和;有了佛法的悲智與活力,就能融合鋼鐵紀律的無情冷冽,讓心靈得到撫慰與依靠,也增強自信心與愛國情操,真正擔負起保疆衛國的重責大任。
而對於這些犯錯被關禁閉的學員,我也對他們說,你們有一天、兩天能可以這樣獨居、反省,自我檢討,這是很好的學習空間;出家人還得特地去閉關,才能有這樣獨自的修行空間。我希望用這樣子的說法,能給他們信心。
又如,我告訴他們:「你們在明德訓練班,天天做苦工,不要覺得辛苦;在佛門中,很多人發心去做義工,就像出家人修苦行,但他們都是很快樂的。你們要想,自己來到這裡,就是換一個環境來成長,用不一樣的方式來豐富自己的人生。」我用轉念之說,來給予他們希望。
另外,到了綠島,我說:「你們在綠島,風光明媚,有的人想來還不一定能來呢!而在東沙群島,就像《老人與海》所寫的一般,能與大自然接觸,與天地為伴,以海水為我的資源,所謂『大塊假我以文章』,你們要學會安住在這裡,要能夠安心。」
我就這樣子提供這許多的方法,給軍方有一些參考,也給那些學員能夠得到安心自在。我貢獻給軍人安頓身心的方法,都要靠自己管理自己,自我覺醒;而我能做的,也只是提供方法,讓他們能夠歡喜地度過軍中的歲月生活。
四、將心比心──佛法的管理
除了在軍中的巡迴演講之外,後來我還定期到軍營裡去授課,像是台中的成功嶺,軍方特聘我為教授之一,舉凡大專學生入伍受訓,每年二梯次,甚至三梯次的大專學生集訓班,我都例行去為服役的青年學子們上課。
由於那時許多去成功嶺受訓的大專學生,大部分都是心不甘、情不願,因為他們覺得自己很無奈、很沒有辦法,一定得接受軍事訓練。我就教他們:在人際之間的存在,必須得有各方面的學習,而軍事是一門學問,團體生活也是要學習的一部分,要與人相處,增加友誼,讓他們知道這些都不會白費光陰,也不與生活違背。軍事裡的生活管理,忠孝節義的情操、正派行為的訓練,你能可以接受,對你們未來的人生一定能夠增上。
我這樣子安慰他們的心情,讓他們平復自己的心理,降伏其心,不要生起不滿、反抗、怨恨的心態,因為那些負面的情緒,都是一種對立的心情;如果他們能像海綿一樣,就能吸收很多的正面思想,也能豐富自己的人生內涵。
信仰是內在的,但它可以激發一個人的外在力量,只要有信仰就會有力量。所以,每次我到成功嶺,都為這許多年輕的大專學生講說佛法,並曾以六點來期許他們:「學習吃虧、人我互調、不斷改心,終有一天轉身、回頭、心甘情願。」看到他們個個精神抖擻,聚精會神的聆聽態度,我覺得很值得現在的學子們來效法。
在成功嶺的上課,我覺得我可以給他們安心,而成功嶺的老師、軍官們,也覺得我講說的內容,對他們的教育有一些輔助的功能。尤其,對這許多年輕的大專學生做人、處事、團隊精神等,都很有幫助,認為在軍中除了重視武力以外,平時個人的智慧修練,也覺得有其重要性。
所以每一年都找我去為他們上課。到後來,我幾乎可以說已經成為成功嶺的專任講師。
其實,對於兩岸關係我一向不主張戰爭,我是主張和平的;但是當時我並不能公開的倡導。不過,私下我和那許多領導的軍官講,不管是大陸的軍隊,還是台灣的軍隊,都是為了我中華文化,兩岸應該都是平等的,兩岸的同胞要和好統一,不應該樹敵,他們也都深深的認同。
所以,在台灣,雖然和大陸分割數十年,他們不了解這許多老兵同胞的心理,都希望能夠趕快回國探親。雖然國民黨政府一直倡導反攻大陸,但是大家也知道,反攻大陸是沒有希望的,最好有另外的管道,能和平回到大陸最好,如果兩岸不再兵戎相見,能夠攜手創造和平,這才是人民之福。
後來,我也到三軍官校,包括岡山的空軍官校、左營的海軍官校、陸戰隊,以及鳳山的陸軍官校等,我也都去做過講演。我記得初次到岡山空軍官校演講,我說:「我送你們六架飛機,所謂六架飛機,講的就是『六度波羅蜜』,這六架飛機可以帶你們飛到安全的地帶,分別是: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
到了左營的海軍官校,我就說:「我送你們一艘軍艦,就如『觀世音菩薩慈航普度』,以觀世音菩薩的慈悲去救度迷航的眾生。觀世音菩薩尋聲救苦,是幫助眾生去除恐懼害怕,得到身心安穩;你們為國家服役,防衛海界,給予國家安定、人民安心的力量,這是一種讓人依靠,讓人無畏的布施。」
到鳳山的陸軍官校,我就講「八正道」,因為軍人又叫「丘八子」,所以我就對他們說:「你們丘八子要行八正道。所謂八正道,就是八條正當的人生觀:正當的見解(正見)、正當的思想(正思惟)、正當的語言(正語)、正當的行為(正業)、正當的經濟(正命)、正當的精進(正勤)、正當的意念(正念)、正當的禪定(正定)。」
由於陸軍的待遇比較低,他們生活的條件比較艱困,我對他們表示同情,所以曾經公開說過,國家的戰爭,讓我們國破人亡,有家難歸,有親難投等。我在蔣經國先生前面也都說過這許多話,因此,我對軍中也不算犯什麼言論罪了。
後來三軍官校,還有很多的軍機學院,作戰部隊,軍中的輜重部隊,特殊的戰略學會等,都紛紛邀我去演講。蔣緯國先生還特地請我去戰略學會講演,我哪裡懂得什麼是戰略、戰術,我一直推辭,但是他的盛情我不得辦法,只有把佛教對人心、友誼、和平、戰爭的看法告訴他們:過去在戰爭中,靠槍桿子底下出政權,其實,我們要在慈悲心中養成聖賢的人格,比政權又更重要。戰爭,最高的戰爭,在不動槍砲子彈,還能屈人之兵;在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最為上策。
五、尊重包容──慈悲的管理
我到軍營中布教,並不是想散播什麼戰術,其實我根本不懂什麼戰略,也不懂得驍勇殺敵,只希望大家都能做個安心自在的好人;國民黨的軍隊如此,共產黨的軍隊也應該如此。
我曾聽說過,當初共產黨的軍隊在大陸,對人民秋毫無犯,這令我想起少年時看的歷史小說,書上都有「義軍」、「王師」等這一類對軍隊的讚美之詞。從古代的歷史來看,周武王為什麼能夠打敗紂王?漢高祖為什麼可以殲滅暴秦和西楚霸王?還有唐太宗東征西討,後世為何稱他是「貞觀之治」的賢君呢?正因為他們的軍隊紀律優良,被視為是解除百姓痛苦的「王師」,所以古代常以「簞食壺漿,以迎王師」,來形容老百姓對於他們愛戴的軍隊,是如何熱烈盼望及歡迎的。
我認為,戰爭或許是不可避免的,但是真正的戰爭,不是摧殘文化,還要保護文化;不是殺人性命,還要保全人的生命;不是攻城掠地,而是要擴大慈悲的影響。
我們常說「軍愛民,民敬軍」,因為軍人不一定只是打仗,他們還是人民的保姆,為民服務,解決危難,故而受到人民的敬愛。
真正的戰爭,其實是可以很仁慈的。我看過一群美國大兵,為了拯救一間孤兒院裡面的嬰兒,一個個冒險跑到槍林彈雨中,都犧牲了。為什麼呢?就是為了要拯救一名嬰兒。所以,真正的戰爭,也可是一種「愛」的表現,不完全是殺戮。
所謂真正的軍人,不只是衝鋒殺敵,不是講究匹夫之勇;真正的軍人,更應該仁慈、厚道、有愛心,是人民的保護者。我們要了解,大地就是我們的家園,敵人也是我們的朋友。
還有,戰爭也不一定要打敗別人,最主要的是對自己內心的一種降伏,因為人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能夠降伏自己,就能夠獲得勝利,像我們內心的自私、傲慢、暴力、修養不夠等等,要能一點一點的降伏它。所以,我覺得軍中的教育,以及戰爭也能夠讓人成長,也讓人的文化進步。看起來,軍事雖然有破壞,但是「空即是色」,破壞了之後,還可以建設更好的!
我曾經在馬祖布教時,說了一句「你大我小」,當時的馬祖防衛司令葉競榮上將告訴我,他說我的這一句話讓他受用良久,他便時常以「你大我小」來勉勵軍中的弟兄,作為自己人生的惕勵格言。
其實,這一句「你大我小」就是告訴他們,要懂得「尊重」他人。軍中雖然層級分明,但是如果能用尊重對方來管理,自然也能夠獲得別人的尊重,所謂我尊重你,你尊重我,大家彼此都和和氣氣。
管理是一種藝術,有其靈活巧妙之處。一位大將軍在戰場上,他的一個口號、一個命令,可以讓成千上萬的士兵不顧生死的衝鋒陷陣;但是,戰場上的管理大將回到家裡,可能連一個太太也管不了。
我覺得,管理不是命令,不是指示,不是權威;管理要懂得「尊重」、「包容」,若能學習平等,彼此立場互換,便能皆大歡喜。所謂管理,要讓人心甘情願,給人信心,讓人歡喜跟隨,這才是最高明的人事管理。
其實,台灣的佛教能夠興盛,應該感謝蔣緯國先生及曾經擔任總統府資政的郝柏村先生等人士,當初,因為有他們肯定佛法的教化功能,才得以讓佛教走入軍營,佛法的弘傳才有了飛躍性的突破。也因此才有著軍裝的軍人,來佛門禮佛、皈依三寶,成就這許多陸、海、空、憲兵等官兵的學佛因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