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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一、星雲大師人間佛教教育理念的形成
大師說:「佛教就是教育,宗教如果離開教育,就沒有意義了。興辦教育,沒有苦、只有樂,辦教育是我最歡喜做的事。」*162辦教育是大師最喜歡的事,是他一生的理想。大師視教育為翻轉佛教的主要力量,也成為他一生的弘法主軸,念茲在茲,貫徹始終。
(一)佛教即是教育
大師的啟蒙教育開始得很早,童稚時隨著外婆到善堂拜拜,聽淺顯易懂的勸善詩偈時,就受到啟發。雖因時局混亂及家貧因素,大師沒有受到完整的學校教育,但由於天資聰穎,仍從私塾、為病母讀故事、聽鄉老講《七俠五義》等民間故事、帶弟弟讀《三字經》等等,獲得不少知識與啟發。這數年的童蒙教育,不僅陸續累積了學習基礎,也種下忠孝節義的觀念。
大師較完整的受教育經驗,是進入棲霞律學院乃至之後的焦山佛學院。近十年的叢林教育生活,雖苦行居多,但仍從中學習到全面觀照、處處用心的時間與空間的管理技巧,並從作務中培養做事能力,以及舉一反三的應對智慧。
大師自覺地關注到「教育」的概念,應該是在焦山佛學院就讀時,受到太虛大師所提倡的教產革命、教理革命、教制革命等三革運動的啟發,而有必需要「為佛教辦幾所大學,為佛教辦幾所醫院,為佛教辦幾家報紙,為佛教辦幾間電台」的想法。對處於八年抗戰後家國殘破、百廢待興的時期,這些實業是革新佛教、為佛教在社會上爭一席之地的底氣。其中大師將「辦幾所大學」放在首要位置,可見大師意識到,唯有提高知識水準,才談得上爭得一口氣。
「為佛教辦大學」的意識,或許可以推至稍早幾年曾經路過大學校園的緣分,大師2010年在南京大學中華文化研究院(佛光樓,後改稱「星雲樓」)的奠基典禮上,曾提及他與南京大學的緣分:
我本人沒有讀過正規的學校,也沒有看過學校,但是有一個因緣,在棲霞寺的時候,家師常常叫我送信到南京。到南京,從早上開始走,也要晚上才能到。我記得那時候是抄近路,要經過一個學校的校區,那個學校就是現在的南京大學。
南京大學給我道路,給我發展,給我向前,也給我留下一個印象──能進大學受學校教育是很重要的。*163
「能進大學受學校教育是很重要的」,這個靈光乍現的想法,或許如一粒種子落在大師年幼的心靈,讓他在重視佛學教育的同時,要關注社會教育的想法也已悄然無聲的醞釀著,正等待著發芽與茁壯。
因此,當佛教內部興起改革思潮時,「辦教育」即成為大師舖陳佛教前途的入徑。在來台之初對於佛教當時的處境,大師曾藉由民初沸沸揚揚的「廟產興學」一事,提出檢討:
你對龐大的廟產,都沒有把它加以正當使用,不能讓它對國家社會有所貢獻、利益,你說那些文人學者,或是有思想的人,怎麼可能不動腦筋,怎麼不會想著要把廟產拿來興學呢?」*164
社會形勢衰敗混亂,在人心惶惶不安時,對於信仰會顯得更虔誠,用奉獻以祈求庇蔭平安的情形有時不減反增,因此難免出現局勢越壞,廟庵的香火越鼎盛的狀況。政學界中別有看法的人,看著社會衰頹凋敝,但有些寺院廟產仍豐,豈不將腦筋動到上頭來?如此一來,廟產資源就成原罪了。
大師主張寺廟本來就是學校、教育基地,是屬於社會教育的一部分。既然寺院本具有學校的功能,除了教書識字,還能提供更徹底的人心教化,那麼,讓寺院直接擔負起各項教育工作,不僅能具體為社會貢獻力量,寺院也能有不同的拓展,興隆佛教。
大師更進一步提議:
現在不如我們自己來發起「寺院興學」運動,我們把佛教跟學校教育結合,讓寺院除了本身已有的功能以外,也把寺院做成是一個社會教育的基地。*165
對於彼時「廟產興學」事件,大師並不局限於自身立場去看待,而是站在更高點看,與其被動地讓公權力介入廟產,不如主動出擊,既維護廟產的正當性,寺廟也能發揮教化人心的教育功能,為社會國家貢獻心力。
而會有這樣的看法,也是因為大師認為佛教本來就是教育,教主佛陀不僅是偉大的宗教教育家,還是第一位大學校長。他說:
世界上第一所大學,就是佛教!如前所說,佛教本身就是一部教育史,佛教是個非常重視教育的宗教⋯⋯佛陀時代的竹林精舍分校、祇園精舍分校、大林精舍分校、鹿母講堂分校、鹿野苑分校、靈鷲山分校等,其實也具足大學的規模了。」*166
佛世時,佛陀本身即是教師,寺院即是學校。時至今日,寺院當然更得具備教學的功能了,佛教辦學應也是理所當然。寺院不僅是弘揚佛法、傳道的場所,還是擔負著社會教化責任的學校;出家人既是宗教師也是教師;佛法不僅是信仰也是教育。若能融佛教於社會教育,融佛法於世間法,佛法的潛移默化即扎根於世法的教育之間。
(二)辦學最初經驗
少年之前,大師限於社會因素與家庭經濟關係,沒有機會接受正規的教育,他曾說,自己沒有學歷、沒有文憑,甚至沒有看過或接觸過學校的人。但是,辦教育一事似乎是他宿世志業,早在心裡生了根,大師說:
我在二十歲前由於生活動盪,加上幼年便進入寺院生活,因此並沒有看過學校,學校是什麼樣子,我也並不曉得,但是在那個時候,我的心中就有一個志願,將來我要辦一所大學。⋯⋯在二十一歲時,我領了我人生的第一份職務,那是在我的祖庭江蘇宜興大覺寺附近,有一所國民小學叫做「白塔國小」,承蒙宜興教育局一位姓任的局長,看我來自南京,便要我擔任這所國民小學的校長。*167
很難想像,一個人如何發廣大願做未曾接觸過的神聖事業?但是大師卻在不知道「學校」該是何等樣態、何等面貌時,即有立下要辦大學的志願,只能解釋是從寺院有規律的生活、學習之中,感受到智識的啟發,進而體認到學校該是這麼回事,該如此提供教育功能,因此從「受人點滴之恩,當思湧泉以報」的人格特質中,發起大願心,有朝一日也要如此利益他人。也因此,當時年僅二十一歲的青年僧,剛從南京焦山佛學院結業出來,回到宜興祖庭,即受聘當校長,而他也直下承擔了。
因緣真奇妙,雖從沒進過正規學校受學,第一次與「學校」產生關連就擔任小學校長,而這個校長職務,不僅是他首次與學校結緣,也是人生中第一份職務。至於白塔國小在年輕校長的領導下是何等樣貌,在大師留下的資料中並沒有詳載,但這兩年的經歷,讓大師對「辦教育」一事有親身經驗,再不是處於想像的、推測的狀態。
雖然毫無辦學經驗,但擔任校長卻不失是一大好的練習機會,大師在兩年之間做中學、學中做,與「辦學」結下不解之緣,當時大師即對興辦教育有極大興趣,覺得能投身於教育是很有意義的事情:
那個時候,佛教在大陸開辦中學、小學的情況,也風起雲湧起來。家師志開上人為了紀念宗仰上人,在棲霞山辦宗仰中學;南京臥佛寺辦有大雄中學;覺民法師在雨花台普德寺辦普德中學;鎮江還有超岸寺小學、福善堂小學,光是焦山辦的義務小學就有三所。
我很幸運的,離開焦山後,隨師父返回宜興祖庭大覺寺禮祖,在國家正規開辦的白塔小學,擔任過短期的校長。雖然我沒有受過師範學校的訓練,就在做中學裡累積教育辦學的經驗,覺得對自己一生很有意義價值。那時候,整個中國大陸佛教義務辦理的中小學,至少百所以上;在我想,佛教接下去辦大學,是有可能的。可惜,因為戰亂關係,也就沒再繼續下去。*168
教育是改變國家命運、促進社會進步、提升人民素質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在經過長期動亂後百廢待興的環境中,當時佛教界的處境雖也不容易,卻依然積極義務辦理中小學,為人民的教育盡一份心力。就大師記憶所及,僅南京、鎮江一帶就辦有宗仰中學、大雄中學、普德中學、超岸寺小學、福善堂小學,及焦山辦的數所小學等等,當時佛教興辦的學校不下百所,這也是另一種「佛教即教育」、「寺院即學校」的實踐,可惜因時局不靖,也只能徒呼奈何。
大師來台隔年(1950),到新竹青草湖靈隱寺,在台灣佛教講習會擔任教師、教務主任。這是來台後的最初教職經驗:
說到台灣的佛學院教育,先是一九四八年,中壢圓光寺妙果老和尚,請慈航法師從南洋來台辦台灣佛學院。之後,台灣省佛教會在新竹青草湖靈隱寺,請大醒法師辦台灣佛教講習會,我和演培法師都擔任過教務主任。*169
當時台灣的佛教寺院少有佛學教育,大多還是自修為主,兼以經濟蕭條,即使圓光寺請來慈航法師主持台灣佛學院,仍旋辦旋停;當時從大陸來台的僧眾對於台灣佛學教育相當有心,雖然辦學都因經濟艱困或其他因素,有則辦一期兩期,有則半學期,很難長久支撐,但辦學的心願倒也從沒斷過;大醒法師在靈隱寺辦的「台灣佛教講習會」,也處於風雨飄搖中,大師在講習會頗受學生愛戴,但仍在執教一年後,即應雷音寺週六念佛會禮請前往宜蘭,而辭去教職。*170
大師駐錫宜蘭雷音寺之後,最初想到的也是教育。大師說在宜蘭時:「雖不曾領導青年活動,但組織青年會、弘法隊、學生會、設立文理補習班,甚至辦理兒童班、幼兒園。」*171在最困難的環境下,所想到的還是教育,青年會、學生會、文理補習班、兒童班、幼兒園,從最基礎處著手,累積日後辦教育的資糧。
(三)度生唯重教育
辦教育是大師一生最大的興趣與志願,曾有人問大師一生中對什麼事最有興趣?大師說:
對教育最有興趣吧!我也確實為教育非常熱心過,自從二十一歲擔任白塔小學校長後,二十五歲擔任台灣佛教講習會(由台灣省佛教會主辦的佛學院)教務主任,而後創辦光華文理補習班、民眾補習班、智光中學、普門中學、壽山佛學院、東方佛教學院、叢林大學、中國佛教研究院,而至佛光山叢林學院、台北男眾佛學院、國際佛學院,甚至在美國創辦西來大學⋯⋯。*172
不管在人生的哪個階段,大師確實都將教育置於一切事務之上,因為唯有透過教育,才能翻轉一個人的思想與人格,也唯有透過教育、學習,才能改變某些制式的刻板印象。
因此,早在1957年8月發表於《覺世旬刊》討論佛學院教育的一篇文章,大師就呼籲要重視培養佛教人才:「佛教前途的興隆,我們始終認為是寄望於教徒熱心於佛教的教育、文化、慈善。佛教復興之道,固有賴於教育、文化、慈善,但從事教育、文化、慈善的佛教人才,更是不可或缺!」*173當時台灣佛教界雖然已逐漸重視文化的發展,諸如積極投入寫文章、辦雜誌等,但較少成立教育單位,雖有講習會、研究班、書院等教育單位,但仍以短期培訓者居多。
當然,承辦教育機構所需的經費相當龐大,這是最大的考量,其次則是師資來源、學生來源等這些現實面問題,因此興辦教育要比其他事業艱難許多,這也是大師在同篇文章反省:「幾年來的台灣佛教,最熱鬧的要算佛教的文化界,最冷落的是佛教的教育。」*174然則,大師確知只有教育才能培養人才,才能弘揚佛法、續佛慧命,因此雖有現實上的困難,他依然念茲在茲,無一日或忘興辦教育的重要性。
大師在1963年7月生平首次朝禮印度聖跡,在菩提伽耶大塔禮佛,向佛陀祈禱:「佛陀!讓印度的佛教復興吧!讓世界人類都能接觸到你的慈悲和光明吧!」*175這樣熱切的願望不但是他對佛陀的虔誠信仰,也是此生不憚橫逆勞苦,一心弘法的支撐。不管是印度或是其他地區都一樣,需有人弘揚佛法,佛教才有復興的希望,那麼弘法的底蘊從哪裡來?這就回應到上述「佛教前途的興隆」的呼籲,首要透過教育來普及。
這也是大師強調重視教育的理由,因為若缺少教育、不重視教育,沒有培養弘法的人才,以當代社會需求而言,佛教有何前途可言?如果僅局限在傳統的念佛、禪坐、誦經的範圍內,佛教能推廣的層面可能很有限。大師於1964年也說:「我建議中國佛教會應多方鼓勵佛教團體從事說法度生的工作,若不說法度生,要此寺院團體何用?」*176寺院要具備積極利生的功能,落實信仰的力量,才能為大眾所接受。這也是大師強調提倡人間佛教的意義。
另則,大師重視教育除了是關係到佛教前途,也基於提升人民素質與社會風氣而考量,這才是在人間生活最實際且切要的,佛教興隆裨益現實生活,才是人間佛教的終極關懷,所以即使興辦教育如此困難,大師仍堅持不懈:
數十年來,我一直覺得淨化人心、改善社會風氣、解決社會問題的根本之道,就是教育。可是,有很多人卻認為這是非常吃力不討好的差事,所以不願意從事。甚至還有人乾脆勸我不要辦教育,因為教育事業不但費心力,縱然有一些成果,也無法立竿見影,更別提要得到他人真心的肯定和讚美了。
誠然,辦教育可說是困難重重,但絕不會影響我一生對於教育理念的堅持。回顧三十年來的種種努力,我付出的心血造就的人才,如今都已弘化一方,成為佛門的法將。最近,在眾緣成就之下,我又擴大教育層面,興辦佛光大學,希望藉此將佛教的精神注入廣大的社會人群之中。在我看來,度眾的方法除了教育,還是教育!*177
「度眾的方法除了教育,還是教育」,唯有透過教育,讓大家不但接觸佛陀的慈悲與光明,也能學習成為慈悲與光明的人,一則,將自己提升到大師提倡的「我是佛」的承擔,這是淨化人心、改善社會風氣最徹底的方式;再則,透過教育培養更多人才,擔負弘法的教育工作。這也是大師讓信仰回歸到佛陀教化本懷時的體認,因為大師認為佛陀一代教化,無非是在人間踐行教育工作:
佛教,本來就是佛陀的教育;佛陀,就是一位偉大的宗教教育家。佛教的教育,是人格的教育,是道德的教育,是超凡入聖、解脫苦惱的教育。三藏十二部經中,長行、重頌、譬喻、本事,都是教化眾生的上等教材。佛陀每次對弟子說法,觀機逗教,舉喻說事,都是深入淺出的教育例證。*178
佛陀既是在人間行教育之實,身為佛弟子,弘揚佛的正法,就應該重視這樣的示教利喜,當然是要隨佛所行,於人間行人格教育、道德教育的弘法工作,亦即以「現代」、「文明」、「進步」、「實用」的人間佛教*179,教育眾生在人間履行「人圓即佛成」的佛法實踐。
【附注】
*162 星雲大師:〈到道場加油〉,《星雲大師全集207.如是說5》(增訂版),頁258。
*163 星雲大師:〈教育增加國家動力〉,《星雲大師全集149.隨堂開示錄26》(增訂版),頁214。
*164 星雲大師:〈佛門行事〉,《星雲大師全集18.佛法真義3》(增訂版),頁307。
*165 同註164,頁308。
*166 星雲大師:〈佛教興學的往事與未來〉,《星雲大師全集29.人間佛教論文集2》(增訂版),頁206。
*167 星雲大師:〈佛教要進入校園〉,《星雲大師全集21.佛教管理學3》(增訂版),頁131。
*168 《星雲大師全集26.人間佛教佛陀本懷》(增訂版),頁327。
*169 同註168,頁328。
*170 關於那時期台灣佛教界辦學狀況,及大師任教講習會之情形,可參看闞正宗:《宜蘭弘法十年記──青年星雲的人間佛教之路》,高雄:佛光文化,2018年,頁70-90。
*171 星雲大師:〈職業〉,《星雲大師全集41.人間系列1》(增訂版),頁229。
*172 《星雲大師全集287.星雲日記7》(增訂版),頁126。
*173 星雲大師:〈中國佛學院〉,《星雲大師全集224.覺世論叢》(增訂版),頁87。
*174
同註173,頁87。
*175 星雲大師:《星雲大師全集279.海天遊踪1》(增訂版),頁199。
*176 星雲大師:〈宣傳〉,《星雲大師全集224.覺世論叢》(增訂版),頁176。
*177 星雲大師:〈有承擔才有進步〉,《星雲大師全集301.星雲日記21》(增訂版),頁71。
*178 星雲大師:〈佛教的前途在哪裡〉,《星雲大師全集32.人間佛教論文集5》(增訂版),頁201。
*179 大師說:「我一生都很用心推行人間佛教,讓人間佛教成為「現代」、「文明」、「進步」、「實用」的代名詞。」參見星雲大師:〈中國佛教階段性的發展芻議〉,收入《普門學報》第1期,2001年1月,頁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