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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8 一、星雲大師人間佛教共修理念的形成
(一)和眾進退不孤行:不作獨自萬里遊的「孤僧」
大師形容他自幼即有的一個性格「不喜歡一對一的往來,不喜歡個人獨居,喜歡過團體生活。」*351童年時雖然沒什麼玩伴,因為家中兄弟姊妹眾多,又時常與外婆進出善堂,從小就過著團體生活;十二歲出家之後,在僧團裡與大眾睡廣單(通鋪),三餐也是幾百人一同過堂用齋,早晚課誦也離不開一、兩百人,讓他習慣生活在眾人之中,「自覺人多、共同的生活也非常有趣。」*352
從棲霞山每天與幾十個同學共同生活,到焦山時變成與上百個同學共學共住,加以學生時代做班長、自治會會長,甚至代理體育老師。可以說在天天與大眾互動、相處之中,接受了幾乎沒有個人閒暇時間的生活模式,養成了大師「我在眾中」的習慣,即使在離開管束嚴格的佛學院以後,還是喜歡大眾的生活。大師說:
總說一句,我從來沒有過一個人在哪裡獨居生活,也從來沒有過二、三個人到哪裡旅行郊遊,在這裡是一堆人,在那裡也一堆人。我就覺得在眾中是一種樂趣,佛教說出家為僧,僧者,就是眾也。我自許,對的,今後一生要活在眾中,我不做「孤僧萬里遊」的孤僧,也不過閉關讀書的個人生活。*353
出家為僧,「僧」有大眾義,意即佛法要在大眾中求,離開大眾是不能得到佛法的。況且出家就是為了度化眾生,拔除眾生的痛苦,把歡樂散播給大家,一位菩薩行者怎可能離開眾生,獨自離群索居呢?《華嚴經》云:「菩薩以一切眾生而為樹根,諸佛菩薩而為花果。以大悲水饒益眾生,而能成就諸佛菩薩花果。」「是故菩提屬於眾生,若無眾生,一切菩薩終不能成無上正覺。」當初佛陀住世時,時常強調「佛在僧數」,即是「我在眾中」之意,縱使是佛陀本身,也是僧團的成員,依然奉行「僧眾一體,甘苦與共」的僧團原則。
大師一生都生活在群眾之中,即使渡海來台以後,在宜蘭弘法時,所成立的兒童班、學生會、歌詠隊、弘法團、文藝班、補習班……還有念佛會的老少信徒,每天幾乎都被信眾、學生所包圍。四十歲在佛光山開山,這之後更是群眾雲集,每日除了人來客往,光是共住的僧信四眾,就有千人以上。做為開山宗長、大眾的師父,大師的一生如他所說的,為了大眾、為了佛教,他犧牲享受,也享受犧牲,從此「我就更不能離開大眾了。」*354
(二)大小同榮無分別:一粒砂石,應與大石頭凝聚混同
大師在焦山佛學院時,曾聽聞大醒法師講演,深有同感。大醒法師說:「佛教是一盤散沙,各個教派的分歧,各個山頭的獨立,各個寺院的不相往來。⋯⋯不能團結的佛教,還有復興的希望嗎?假如有十個出家人能夠團結,那佛教必定會發生很大的力量。」他原本認為出家人有多少萬,找出十個人團結,這有什麼困難呢?後來他離開學院,走入佛教的弘法事業才發現「確實,是一盤散沙的佛教」,而沒有辦法團結的原因,乃因每一個人都有一個我執,人人都想做老大,都要求別人「你應該來和我團結」。不過,大師心裡想:
一盤散沙也很重要,只要佛教裡有一點水泥,就有一個凝力的中心,散沙和水泥結合了,不會成為堅固的混凝土嗎?
我就想到,今後太虛大師會是我們的水泥,法舫法師會是我們的水泥;我也發願,將來我要做佛教的水泥,不做散沙。*355
十年棲霞、焦山,大師除了接受叢林教育薰陶,又從南京師範學校遺留的大量中、西圖書,以及每天的報紙如《新江蘇報》等,吸收大量新知,加以閱讀到慈航法師全套的《講演集》,又聽聞太虛大師為復興佛教而奮鬥的呼號,湧動愛教護教的熱血,興起「新佛教運動」的熱忱。
於是,1948年南京華藏寺退居蔭雲和尚邀請大師前去管理華藏寺,大師即招兵買馬,邀請志趣相投願為佛教奮鬥的學長智勇法師共治華藏寺。一時同學能培、惟春、淨山、實權都從各地趕來聚會,把華藏寺當做推動新佛教的基地。他們發起「新生活規約」,計畫在街頭巷尾貼壁報貼標語,準備站到街頭去講演。這許多有志一同的青年朋友,陪伴大師在南京奮鬥了一段時光。
雖然因緣不足,此次的新佛教運動功敗垂成,但讓大師體認到佛教必須團結,不但出家、在家眾要團結,各宗各派、顯密佛教之間也要團結。團結起來創辦佛教事業、宣揚佛法妙諦,團結起來護持三寶、興隆佛教,日後唯有靠團結來展現佛教的力量,靠團結來光耀、茁壯佛教。
之後到了台灣,初期在中壢圓光寺、新竹青草湖,都有幾十位從大陸來台的同道和台灣的青年與大師生活在一起。後來到了宜蘭,雖然只有大師一位比丘駐錫,然而大師說:
在我的房門之外、殿堂的走廊上,都是青年,都是學生,都是兒童;有的是來唱歌的,有的是來上文藝班的,有的是覺得這裡讓人很歡喜,感到禪悅法喜,為法樂而來的。因此,我和這許多的青年人也打成一片,雖不是僧團,大家也沒有把我看成是一個異鄉人或外省人,也沒有把我看成是一個方外人士,好像我也是他們的師友。可以說,我還是在百千人的團體中,每天走到哪裡都是人,轉個彎也是人,甚至上個洗手間,外面都站滿了人。
偶爾,我也給人邀請到哪裡講經,到哪裡參加法會,到哪裡打佛七,跟隨我一同去參加的前呼後擁都是人,男女老少通通都有。我像一粒砂石,跟那許多大石頭每天凝聚混同在一起。
我在眾中,我沒有感覺到自己是如何突出,我也沒感覺到我是不是鶴立雞群;我只感覺到,好像我也需要靠大眾的護持才能生活下去。所以,「眾」,也是維護我生命、生存的力量,為了生存,我還是接受了大眾。*356
1954年高雄佛教堂奠基之後,大師每次到高雄弘法,一到高雄車站,歡迎的人都有二、三百人,甚至還有樂隊。高雄信眾對他的熱情殷切,即使已特意將抵達、離開的時間悄悄安排在清晨或半夜,每次仍有上百人在車站等著迎接或送他。大師說:
我覺得這許多人熱烘烘的盛情,讓我怎麼樣躲都躲不了,也感覺到人多,實在應對得很辛苦。但他們的這種熱情,也由不得我,時勢造成,也只得忍耐,隨眾浮沉,隨眾來往,隨眾成就。
眾,有時候是帶來歡樂,有時候也帶來一些掛礙;但是,我這一生可以說,我不曾有過五分鐘人家不知道我在哪裡。因為我在眾中,人太多了,幾乎每一分鐘,我都是在許多眼光的注視之下活動,這是我的榮耀呢?還是我的負擔呢?我自己也搞不清楚。總之,我一生就這樣子在成長、這樣子的發展。*357
因為這份「與眾同行不孤行」的生活模式,讓大師時時自我提醒,走路有走路的樣子;坐下來一定是正襟危坐;拜佛,也要拜得端正平穩。因為身邊四周都有人看著他,推動著他為了大眾,確實承擔起「人天師範」的責任,「所以,為了大眾,我也刻苦自我要求,同時自己也有所進步,不斷的獲得別人的讚歎,說我威儀莊重等等。所謂君子,十目所視,十指所指,就是要這樣才養成自己的正思、正念吧。一個青年僧侶在大眾裡面,能夠獲得這種讚美,也是夠自我安慰的了。」*358
一個想要修行的人,若只想著閉關,想要隱居,不能合群,不能在大眾中學習成長,終究難以成就,即所謂「獨木不可成林」。在佛門中發心修道者,都要能過團體生活。眾者,這個字的含義就是三人成众(眾)。所以佛光山開山後,大師為發心剃度者撰寫的〈為僧之道〉有一句「十年之內莫遊方」,勉勵有心入道的初學者,至少有十年時間要在眾中學習、薰陶,在十方眾人的大冶洪爐接受磨鍊,沉潛養成,讓別人接受你,才能安住在眾中。
(三)百萬人天同勝會:我看到萬千的群眾在向我招手
如前所述,1946年大師在焦山時期,曾參加太虛大師主持的「中國佛教會會務人員訓練班」;以及太虛大師的弟子,如:芝峰法師、塵空法師、大醒法師,及薛劍園、虞愚教授等都曾在焦山授課;加以在祖庭大覺寺擔任白塔國民小學校長期間,勤於閱讀《大公報》、《申報》以及胡適之的《胡適文存》、梁啟超的《飲冰室全集》,還有魯迅、茅盾、老舍、巴金的著作等,都是他開拓新思想和擴大眼界的泉源。此時大師已確知,這個時代需要改革、需要創新的「新佛教」,佛教不能像過去只是契理,重要的是契機。
因此,1953年農曆正月他到了宜蘭,即刻開展許多別開生面的弘法工作。雖然宜蘭地方小,道場也簡陋老舊,更沒有經濟條件,但過去在大陸他就曾想要做的:散發佛教傳單,街頭講演,讓佛教走向群眾⋯⋯此時都得以行動、施展開來了。大師說:
新思想的火花,正在那裡催促著我要點亮佛教的新火種。於是我成立了佛教歌詠隊,組織了青年團、學生會、兒童班,也創設文藝補習班、弘法隊。
為了佛教,我好像什麼都要去做。我要為佛教「但開風氣不為師」;我要為了佛教「色身交給常住,性命付予龍天」;我要為佛教「發心走出去」,努力帶動佛教走向人間、走向社會。我好像忽然看到萬千的群眾在向我招手,我必須要弘法利生,我要為佛教開創新局,雖然不敢說自己有什麼條件,只是我有心。我愈是有心為了佛教,自性海中的力量就不斷湧出,一些創意也就源源不絕的從心湧現。*359
這許多創新的弘法活動,在當時飽受保守的佛教界批評,甚至將大師視為洪水猛獸,但他無暇多想,只一心想著:要讓佛教適應於當代,依然致力改革創新。如宜蘭時期即啟動佛教歌詠隊、錄製唱片,乃至後來的電視弘法、家庭普照、素齋談禪等,之後數十年,也在各寺院道場漸次開展。
佛光山開山後,大師為寺院道場設立的「共修」法會,不單只是以念佛、禪修、法會的形式進行,還開創各種多元化方式,如佛學講座、座談會等。每年各分別院舉辦供僧法會、消災法會、光明燈法會、水陸法會、藥師法會等等,讓各個寺廟都動員起來。為接引不同階層人士按需設計,包括為了讓平日忙於工作的人,利用假日到寺院修持,舉辦禪淨共修法會、假日修道會、福慧家園共修會、短期出家修道會等等;更與監獄合辦三皈五戒、短期出家等,至今參加者已經超過數百萬人次。而在冬夏兩季也舉辦大專青年佛學營、兒童夏(冬)令營、童軍團、教師禪學營、生命營等等,結緣的人數更是眾多。
一次在馬來西亞綠野仙蹤舉辦的佛光青年團代表大會,有來自世界各地的青年團代表八千人集會,大師感動地表示:「雖然我沒有辦法如佛陀的『靈山勝會,百萬人天』,但是那時候能有八千位青年集會,看得出佛教未來的前途,我也喜不自勝了。」*360
大師主張將傳統與現代融和,讓寺院成為人生的加油站、學校、百貨公司,在寺院道場內有客堂、會議室、圖書館、教室、滴水坊供大眾使用外,甚至把佛教的儀禮,如滿月命名、入學典禮、成年禮、佛化婚禮、祝壽禮、喬遷之禮、開光典禮、喪葬儀式等等,融入到信徒的生活中。自此讓佛教不再只是度死的宗教,而是從出生到生命的盡頭,都能獲得佛教的加持。大師說:
解與行,是每個佛教徒一生的功課。有時需要自修、自學,有時候需要配合大眾的時間共修、共學,藉由集會共修可以增長個人內心的力量,促進人與人之間的道誼。到了現代,佛教走入社會,為了接引不同層次的人士接觸佛法,佛教的弘化方式趨向多元化,以因應時代所需。現在很多人喜歡到寺院道場聽經聞法、集會共修,對象不局限於佛教徒。佛教也從寺院走出去,到各機關、團體乃至校園舉辦各類型的活動,讓更多人得到佛法的利益。*361
大師認為,透過舉辦各種共修活動方便接引大眾,同時也是在實踐佛法。所謂「慈悲為本,方便為門,般若為用」,只要契合佛法,運用得當,八萬四千法門都是妙法。修行不光是個人的了生脫死,而是要能夠服務貢獻社會大眾,「要能和眾、要能為眾服務,才是眾中的一員」。
【附注】
*351 星雲大師:〈第二十二說.我一直生活在「眾」中〉,《星雲大師全集251.貧僧有話要說2》(增訂版),頁21。
*352 同註351。
*353 星雲大師:〈我在眾中〉,《星雲大師全集42.人間系列2.我在眾中》(增訂版),頁9。
*354 同註351。
*355 星雲大師:〈團結合作分工〉,《星雲大師全集42.人間系列2.我在眾中》(增訂版),頁41。
*356 星雲大師:〈我在眾中〉,《星雲大師全集42.人間系列2.我在眾中》(增訂版),頁9-11。
*357 同註356,頁10-13。
*358 同註356,頁14。
*359 星雲大師:〈但開風氣不為師──我對佛教有些什麼創意〉,《星雲大師全集249.百年佛緣12.行佛篇2》(增訂版),頁97。
*360 星雲大師:〈第二十二說.我一直生活在「眾」中〉,《星雲大師全集251.貧僧有話要說2》(增訂版),頁25。
*361 星雲大師:〈第十四講 集會共修〉,《星雲大師全集86.僧事百講4.集會共修》(增訂版),頁302。
*362 星雲大師:〈第二十二說.我一直生活在「眾」中〉,《星雲大師全集251.貧僧有話要說2》(增訂版),頁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