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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6 二、星雲大師人間佛教教育理念的思想內涵
(一)學院先於寺院
承上所述,大師一向的理念是,有人才,佛教才有希望,有人才,國家才有發展,不惜一切要辦好教育。對於大師決意「學院先於寺院」的理念,要溯及大師對於「青年佛教」的看法。在1962年發表的〈廢老尚青〉一文,大師說:
我國的佛教,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大家競相稱「老」⋯⋯老也者,阻礙佛教新生之障也。⋯⋯我們決不能為了我們這一代崇尚稱老,佛教也要帶到老死之路上去!
今日佛教需要年青的佛教,年齡的老少無關,我們需要有活力、有勇氣、有理想、有進步,有蓬勃朝氣的人擔當振興佛教的事業⋯⋯。*180
大師不樂見當時佛教界一片崇尚「老」的氛圍,以老法師、老和尚、老居士為尊,未及半百者也樂人尊老,讓人覺得佛教是「老態龍鍾、了無生氣」。大師認為,佛陀的教法永遠是符應時代需求,永遠年輕;喜老、稱老,不但不符合佛教的精神,還讓人瞧不起。
而這也是大師在1963年6月參與中華民國佛教訪問團行程,寫到拜訪泰國朱拉隆功佛教大學:「剛才聽演講的一千多位比丘,此刻都已分別在各教室上課。看了以後,想到我們中國如果能把佛學院辦到這種程度,那不知還要多少年呢!」*181的感慨。
因此,當台灣寺院多數偏重自修、以老為尚的時期,大師就著眼於如何振興佛教的事業,要為佛教開闢一條自修以外的新路。實踐這個於當時相對前衛的見解與氣魄,首要者即是培育有勇氣承擔弘法事業的人才,因此教育事業顯得如此重要且急迫。
在更早數年,大師在「物語的話」〈緣簿〉時說:「我不願再為興建寺廟卻不想弘法利生的化緣而努力,也不想為自了漢性格的教徒生活而奔忙,我要為化緣辦醫院、學校、講堂、佛學院、佛教雜誌來服務;因為這些是眼前佛教以及未來佛教生存的多麼殷切的課題啊!」藉由「緣簿」敘說佛教當時最迫切的需求是教育、是培養人才,而不是建寺,理想的做法是:「把錢用在建設不能度眾的寺院、佛殿,不如拿來建醫院、學校、創辦佛教文化事業;把供養不為佛教作想的僧徒們生活的錢,用來造就弘法的人才。啊!那是多麼美麗的遠景。」*182即使在無立錐之地時,就看到佛教的前途是在教育,在培養人才,要辦學校、講堂、佛學院的意志如此堅定而明確。
正因為大師注重教育,因此駐錫宜蘭雷音寺時,即開辦文理補習班、慈愛幼稚園、星期學校;未有佛光山即先有「壽山佛學院」。1964年由大師主持的高雄壽山寺落成,1965年大師就開辦了壽山佛學院,當時只有一間教室,首屆招二十名學生,次屆學生更多,只得將納骨堂部分空間挪作教室,八十多坪的壽山寺住了近百人。即使生活作息空間如此窘迫,師生仍然樂在其中。
大師在1967年的〈新春告白〉記錄下當時壽山佛學院的情形:
「佛教需要青年,青年需要佛教」,為了培養佛教弘法的人才,也同時籌辦壽山佛學院,儘管院規嚴格,課業繁重,既要研讀佛學,也要學習文史哲和科學,才能與現代化的社會接軌,因此而能接引許多有心前來求法的僧青年。
⋯⋯記得在民國五十五年(1966)日本孝道教團所組的祝壽團,在統理岡野正道大僧正的率領下,前來台灣參加總統蔣公的八秩華誕盛典,並參訪台中、台南、高雄等中南部的名剎古蹟。
猶記當時,團長大僧正於壽山寺講演時說:「我來台灣,從台北一直到台南,所見到的佛教徒都是年老的人。我心中暗想,難道台灣沒有年輕人信仰佛教嗎?直到現在,來到高雄壽山佛學院,看見許多年輕富有朝氣的青年,我才知道台灣的佛教,還有這麼多的生力軍!」
⋯⋯聽到大僧正這番話,好似對我打了一支強心劑般,讓我知道對佛教教育一路的堅持,雖然辛苦,卻能受到有識之士的肯定,更欣慰的是替台灣佛教留住一點小小的面子。*183
從上文可知,壽山佛學院當時的課業安排,不限於佛學課程,而是遍及文史哲與科學等學科,較一般正規教育體制下的學校不遑多讓,兼之,從於佛法薰習下所流露不同世俗人的威儀,必令人一新耳目,壽山佛學院學生「年輕而富有朝氣」,扭轉日本僧正對台灣佛教的印象,而來自僧正的肯定,亦不啻給予了大師在佛教教育上持續耕耘的力量。
僅僅兩、三年,「壽山佛學院」就辦出了口碑,學生激增,壽山寺的空間很快呈現飽合狀態,已不敷使用。大師為了學院的存續及發展,於是毅然決定覓地興學,這即是佛光山的開山緣由。也可以說為了辦教育才有佛光山,「東方佛教學院」是佛光山第一個單位,也是佛光山最初的建築物。「東方佛教學院」在1973年更名為「佛光山叢林學院」;1977年增辦「中國佛教研究院」*184。
大師回溯辦佛學院的這段因緣,說道:
我認為,寺院光是讓信徒活動而沒有培養人才,未來佛教的發展必然會受限。因此,雖然信徒不斷警告我:「如果你辦佛學院,會沒有飯吃!」反而更加激發我要向上的念頭。我想,只要佛學院有學生進來,縱使沒有飯吃,我也要到殯儀館、太平間去念通宵,貼補費用,讓大家有飯吃。就這樣,壽山佛學院興辦起來了。
往後,佛學院每年招生,學生人數持續增加,不到兩、三年就到達上百位。在壽山寺已無法容納這麼多學生的情況下,我想,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把過去文化事業所積聚的一點資金變賣,買一塊土地來辦佛學院。於是就有了後來佛光山東方佛教學院的興建工程。*185
大師一向不贊成經懺佛事,但為了辦壽山佛學院,他二話不說到殯儀館、太平間通宵助念,只為多些收入以貼補學院的開銷。也不惜賣掉高雄鬧區的佛教文化服務處,買了一塊荒山費力開墾建設,提供更寬廣的腹地以作為辦學之用。
大師對辦學的堅持數十年如一日,2007年8月,在佛光山傳燈樓法堂會議室主持美術圖典的編輯會時,大師回顧辦佛學院的心情:
當時的佛教人才實在少得可憐,我抱持著「我不做,誰來做?」的心態,發心辦教育,培育人才。佛學院創辦至今,已四十個年頭了,我可以很自豪地說:「其他人雖然也辦學,但是都未能如佛光山一般,早晚的梵唄課誦、暮鼓晨鐘,歷時四十年,從無間斷!」儘管這當中,有不少青年辜負我,在滾滾紅塵中失落了,但是只要有一人肯受教,我依舊充滿了教育的熱忱及理想,可以說對於教育人才,自始至終,我未曾灰心失望過。*186
只要有一人受教,再多艱辛也不當一回事,這就是大師對於教育的堅定信念,與不曾放棄退捨的菩薩悲願。
當然大師是為培養佛教人才而著重佛學教育,但究實而言,大師戮力興辦教育事業,也來自大師一生知恩報恩、常懷感恩的性格*187。這個說法可以證自大師1986年自佛光山住持退位,到美國西來寺閉關時寫給佛學院學生一封信,大師在信中說道:
當初慈航菩薩在世時曾說過:「如果你對誰過不去,你就勸他辦學。」辦佛教教育的艱辛困苦,從這句話中可見一斑。我本人所以在毫無援助下,一直堅持為佛教教育努力,固然感於要復興佛教,必須要從培養人才著手,但同時也為了感恩當初我也是從佛教學院出身。雖然十年叢林教育,大部時間都在戰爭離亂中過去,不是長年苦工,就是數月吃不到一碗白飯,但是常住給了我們成長,師長培養了我們的慧命。為了報答佛陀恩、師長恩,我把自己些微的慈心悲願,供養給你們,跟你們結緣,希望你們分燈無盡,好讓佛法長存。*188
大師在信裡說得很清楚,回顧自己在萬般艱難下還堅持佛教教育,一則是為培養人才以復興佛教,二則是感恩自己曾受佛教學院的栽培之恩,可說這兩點恰是大師創建佛教事業,學院先於寺院的考量基準。
(二)遠紹聖哲教育的理念
大師推溯佛教大學最初緣起時說,佛教本身就是一部教育史,佛教是重視教育的宗教:「佛陀成道後,因深知教育的重要,所以在住世四十九年中,廣宣教化,目的是為了教育眾生開發真如自性,以獲得解脫自在的人生。佛陀所說的三藏十二部經,乃至無言的身教,不但是今日教育的典範,其實也就是一部博大精深的教育史,舉凡世間一切的知識、德性、思想、技能,都可總攝於佛陀的教育範圍之內。」*189大師作為跟隨佛陀足跡的布教師,最想做的就是實踐佛陀的教育理念。
佛陀本著教育的初衷,在說法四十九年當中不拘山林樹下、講堂精舍,講經三百餘會,受教者千百萬人,啟發不知其數的開悟者、解脫者與弘法者。儘管大師在最初留意教育課題時,是因觀察佛教的現實困境後而有明確體會,但他重視教育的理念,無疑地即是承繼、效法佛陀的教育初衷,因為佛陀成佛後的第一次上課,即在鹿野苑的樹下,學生就是憍陳如等五比丘。如說:
反觀佛教,遠在二千五百多年前,佛陀度化了最初的五比丘後,即令其分頭至各地弘法,教化民眾;直到今日,只有佛教以寺院為基地,寺院就是學校,寺院古今皆有,所以佛教能深植人心,遍布寰宇。*190
五比丘是佛陀的最初弟子,之後跟隨佛陀學習的弟子日與俱增,《金剛經》、《阿彌陀經》等經典中說「大比丘僧千二百五十人」,這是最基本的常隨眾,這些大比丘依從佛陀學法之後,隨緣分化各方,從事教育工作,所受惠的眾生不知凡幾,這即是大師認為佛教即教育,寺院即學校的理念根據。
大師對如何弘揚佛法,如何培養佛教人才,無時無刻不縈於懷,最基本的念想還是基於對佛法的信仰、對佛陀的感恩,及承繼太虛大師對於僧眾弘法利生的期勉。如訪問團一行參訪印度聖跡,終於抵達靈鷲山時,大師禮拜靈山、懷想偉大的佛陀有無限感慨:「想起佛陀當初在此講說《法華經》時,那百萬人天的盛況,而今只是荒山寂寂,怎不令人感慨呢?」並且記錄下即將離開靈鷲山時的心情:
和靈山臨別的時候,只想到太虛大師在二十年前登靈鷲山做了一首〈靈鷲山勉僧〉的詩,很可作為我的同感,大師詩云:「覺樹枯榮幾度更,靈山寂寂待重興!此來不用傷遲暮,佛法弘揚本在僧。」
為了感激佛陀的恩惠,為了我今日已到過靈山,我誓願今後更加努力,更加精進,從事弘法利生的工作,佛法重興的責任,才在我們僧伽的雙肩。*191
從佛陀曾經說法的聖跡引發對佛陀深恩的無限感念,也想到所景仰的太虛大師的壯志胸懷;來自佛陀、高僧的昂揚鼓舞,無疑匯成隱然勃發的志氣,更加堅定大師承繼佛陀度化的教育工作,也同感於「佛法弘揚本在僧」的直下承擔。
而在抵達靈鷲山之前的當天上午,訪問團先參觀那爛陀遺址,在遺址上,大師心中所想的是「那爛陀,這座古代有名的佛教大學,曾經擁有一萬多名的學生,造就過多少有名的優秀僧才,我國的玄奘大師等,曾負笈於此,在這裡研究十八寒暑」、「想到我國玄奘大師當初能在這麼一所大學裡讀書,他之所以能成為三藏大師,這就不無原因了」,*192因此對玄奘大師《大唐西域記》的貢獻也有一番記載。在這段文字中,大師雖然對那爛陀、對玄奘大師的行誼沒有更多著墨,但在壯觀的遺址上興思古之幽懷,對大師心繫佛教教育理念,必有不少的啟發與觸動。如在〈百萬人興學的意義〉大師遙想起那爛陀大學、玄奘大師:
佛入滅未久,印度笈多王朝的國王鑠迦羅阿逸多,因懷念佛陀而興建那爛陀寺,開辦那爛陀大學。當時博學高才之士濟濟一堂,最盛時期學生超過三萬人,唐朝玄奘大師也曾在此留學過。
我認為教育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氣質,教育可以提升自己,教育也可以帶動國家興盛、發展。所以從一九五四年起,我陸續在宜蘭、高雄開辦慈愛、慈育幼稚園;在高雄創辦壽山佛學院、佛光山叢林學院。後來接辦普門中學、創辦台北智光商工等;但心中最大的希望,是能辦一所大學。*193
可見那爛陀大學、玄奘大師對大師堅持辦教育的影響,不在一朝一夕,這種直承聖哲的抱負長久縈懷。
二千多年前印度佛教有那爛陀大學,在中國則有各方叢林,大師認為叢林就是最具規模的學校,甚至比起儒家所辦的書院,不管是在規模上、在存續的歷史上,或在對於生命的釋疑解惑、在人格的養成上,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佛教是個非常重視教育的宗教⋯⋯這種人本的生命教育,是源自佛教教主釋迦牟尼佛,二千五百多年來,師徒一脈相承,一以貫之。即使佛教傳到中國,八大宗派叢林的興起,也可以說就是大學的學校教育。因此,若要說起佛教的教育,比之於儒家,其實佛教更具有組織系統與一貫性。*194
溯源自佛陀教化眾生的初衷,亦承襲古聖大德的教育傳統,是大師投身教育最直接的法源,興辦教育,一則培養人才以續佛慧命,二則為眾生開蒙啟智,這是大師認為最有意義之事。
因此,除了投注眾多心力於僧伽教育,亦認為佛教要勇於承擔社會教育的責任,佛教出世思想的完成,是要立足於入世事業的實踐,又豈能自外於社會:「舉世各地,教育發達的必然是強大國家,文盲多的地方必然是落後地區。尤其宗教負有社會教化的責任,如果不重視教育,沒有施教的人才,怎能改善社會風氣?怎能淨化人心?」*195而人間佛教既是在人間實踐佛法、淨化世間,從教育著手自然是最根本的辦法。
論及大師在深化佛學教育這方面的見解,從1991年大師在一場「院務研習會」中,提出對佛教教育的十二點意見可略窺端倪:
1. 為佛學院訂定高、中、初各級層次的教材。
2. 為各級佛學院考試評定合格教師。
3. 培養佛學院的師資人才。
4. 訂定佛學院的設備標準,如教室、禮堂等。
5. 加強培養佛教教育行政人員,如學務、訓導,並給予認定。
6. 佛教教育應共同組織一領導中心,舉辦講習會、聯誼會等活動,互相來往、交換訊息。
7. 學生畢業後,優秀者應協助其繼續深造,或出國留學。
8. 各佛教學院學生應有院際間的共同活動,如論文、講演、梵唄、書法等各種競賽。
9. 規定布教師、住持、監院等應由佛學院畢業生充任。
10.呼籲所有的佛教徒來支持佛教主辦的學院和大學。
11.設立各大專院校佛學社團所有社員會考制度,認定其資格,以便使其為佛教服務。
12.鼓勵佛教界設立獎學金和貸學金。*196
文中呼籲的重點包含學習有級別之分、教師有資格限定、教材與設備要有規格標準,行政業務有領導中心,不僅照顧到行政人員的需求,還考量到學生的出路,循序漸進鋪陳出理想、完整的佛教教育進路。大師曾在不同場合提出這十二點意見,文字或豐或簡,但是十二點意見不曾變動,顯見在他心中這是佛教教育所應具備的理想形態。
其第六點「佛教教育應共同組織一領導中心」的看法頗引人深思。拜數十年來在政治上的穩定、經濟上的富足與人民素質提高等因素,佛教在台灣的蓬勃盛況,可說是世界上首屈一指,大師猶希望佛教教育能有「同一領導中心」,應是著眼於正法長遠傳承的考量,避免隨著時間的流逝,在正法傳承教授上有因人而異之設,導至有所偏頗或扭曲;若有同一領導中心,佛教教育除可隨著時間蓄積出扎實的深厚底蘊,亦會自然凝聚出宗教精神,對於台灣佛教甚至世界佛教,或可累積類如梵諦岡之於天主教徒、麥加之於伊斯蘭教徒的不可動搖的崇高聲望。
第九點「規定布教師、住持、監院等應由佛學院畢業生充任」的看法,大師亦在〈宗教立法之我見〉一文提到同樣見解,如說:「住持要由佛教學院畢業的人才可以擔任。」並認為佛教寺院沒有讓佛教學院的畢業生來管理,政府不承認佛教學院等研究機構的資歷,是最大的敗筆。*197
而早在1979年6月,時任行政院政務委員的高玉樹先生,為制定宗教法走訪佛光山時,大師即提出「需有三年以上高級佛學院畢業,才具備寺院住持及管理人的資格」*198的主張,可見大師對於住持要受佛學院教育這點相當堅持,而無疑地這也是提升佛教教育素質的最具體作為,在最低程度上能保證寺院領導階層的確受過佛學的薰陶,對佛法有一定的認知,進而提升寺院弘法度眾的功能與成效。
大師對於佛教徒的素質要求及能力表現,一直是有比較高的期待,學佛者不能只重視自身修持,而是要能盡己才能,對社會有所貢獻,才是理想的佛弟子,如說:
多年來我一直有個想法,身為比丘者,至少要會教書,具備擔任教師的資格,或者能行醫,具有替人看病的能力;比丘尼則能從事護理工作,或者從事慈善幼教,或者編輯撰寫。不要仰賴施捨過生活,也不要寄望依賴佛教以生存,更不要把佛教寺院當作收容所。我們應該爭氣、發心,奉獻社會,光大佛法。
現代的佛教,生活太容易,因此不會考慮如何自力更生,不懂得以自己的勞力換取生活。我認為現代的佛教徒,不但自己要有生存的能力,甚至還要有貢獻社會的力量,如此才能受到社會大眾的重視,才有辦法從事弘法利生的工作。*199
佛教強調,菩薩要具備五明,能以善巧為眾生服務,如《大乘莊嚴經論》所言:「知法者,謂知五明處,一內明,二因明,三聲明,四醫明,五巧明,知此五論是謂知法。」*200大師此處所說會教書、能行醫、能寫作,即是希望每位出家眾,都至少能具備五明之一的專長,誠是弘法者有這些能力,在弘法度眾上不僅能更為人所接受,也有更多的善巧方便。
乃至參加佛教訪問團到了馬來西亞,專程去麻六甲釋迦院參觀,適逢「暑期青年訓練班」開訓,大師看到當地以青年為主力的弘法方式,反觀當時台灣佛教界不甚積極接引青年學佛,不無感慨:
近年來各大專院校,相繼成立佛學研究學社,有的辦得很有成績,有的因缺乏領導而徒有虛名而已,這實在非常可惜。
除了各大專校的佛學社以外,其他有關佛教青年的活動,可以說是很少聽到的。在台灣各寺廟,我想也可以模仿他們的組織,每當寒暑假期便不妨設立寒暑假期佛教青年知識研習會,平常也可成立青年會、學生會、兒童班等組織,來培育佛教青年學生,使他們能夠接近佛教,信仰佛教。
社會上是有許多青年學生極嚮往佛法的,只可惜他們對於這「宮室之美,百宮之富」的佛教,不得其門而入,雖然心嚮往之,也只是徒嘆奈何而已!*201
有心向佛的人何以不得其門而入?在於佛教教育機構的缺乏,或者「徒有虛名」的狀況下,導致有心者不知何處學佛,因此儘快且普遍設立佛教教育單位,以及培養人才承擔接引社會大眾的任務,就是當時佛教界需要關注的最迫切問題。
大師一生注重教育與文化,幾乎可說傾佛光山之力將重心放在興辦教育與文化的事業。如2010年初,大師與南京大學佛學研究班學生講話,說道:「可以說,我日夜魂牽夢縈的都在想辦教育,要以教育挽救佛教,以教育提升國家的力量,以教育培養人才,聊表寸心。」*202積數十年對教育如此熱切的信願行,終於培養出一批又一批優秀的人才,弘傳佛法、教育社會,蓄積佛教提升的力量,成就了讓佛教在全球各地被看到、被重視的成果。
一直以來協助大師一肩挑起教育與文化大任的佛光山長老慈惠法師,對大師長年來以教育、文化培養人才的堅持,有簡明切要的剖析:
一般大眾對教育、文化都不比慈善事業熱衷,這是社會的普遍現象。佛教有一句話:「人能弘道,非道弘人。」首先要先有人才行,大師的大智慧在開創佛光山之前,先辦僧伽教育,培養許多的出家眾,有了人,建寺、辦佛教事業、為社會做事,才有辦法,否則錢再多,一個人再能幹,沒有人才就難以成就。
大師常說:「人的一生,都在接受教育。」任何一個國家都必須重視教育,教育事業興盛的國家一定強盛。佛光山道場不但有受過佛教正軌教育的出家眾,當他去主持一座道場弘法利生時,才能弘揚出正知正見的佛教。
人間佛教的教育與弘法事業,已如法雨遍灑,大地一片鬱鬱蔥蔥,這一切都要感謝大師「難行能行,難忍能忍」的行止成就。*203
慈惠法師數十年來亦步亦趨跟隨大師,投注心力於佛光山的教育事業上,發展含括僧伽教育及社會教育的各級學校,以其切身觀察,將大師比喻為沙漠的駱駝,在無人聞問的教育、文化事業上,為培養人才勇於承擔的勇氣與堅持。而佛光山所培養出的人才,讓人間佛教開創無限寬廣的綠洲,在全球五大洲開出似錦繁花。
(三)世出世間深廣兼顧
大師盡其一生致力於佛教人才培養的理念,很早就確定下來了。在《佛教管理學》中,大師曾說他剛到宜蘭時,就萌生盡快以教育培養人才的想法:
直到來台灣以後,我在宜蘭與年輕人、教師們往來、學習,甚至在寺院裡辦起文藝班及文理補習班,這樣的生活,讓我又再次萌生辦學的想法。因為我知道,若要弘揚佛法,佛教內必須要教育人才。尤其那時候,我已經在文化領域裡有所參與,例如擔任《人生雜誌》的主編、《覺世旬刊》的總編輯,但是我也知道,文化雖然有力量,文化能可以傳教,但是文化也需要教育人才的培養,才能發揮力量。*204
大師深知,佛教要能提升甚至興隆,無論是在教育、文化或講經說法,人才都得刻意栽培與訓練。而人才的培養不是一朝一夕即有成果,也不是一位兩位足以成事,因此,大師在經濟還艱困時,就不惜送弟子去學習幼教、讀書、留學。*205
而大師這個理想,也是呼應1940年代中國抗戰勝利之後,在太虛大師等人的呼籲下佛教所作的努力,如在〈回憶比現實美麗─略談勝利後京滬一帶的佛教〉中記錄1945年至1948年之間江蘇、南京及上海地區,佛教所興辦的社會教育成果中所言:「雨花台普德寺的覺民和尚辦有普德中學,教員有北京大學畢業的聖緣法師,國立安徽大學畢業的治愚法師,清華大學文學系畢業的爾明法師等。和尚辦中學,和尚當教員,這真是僧徒一時高尚的風氣⋯⋯可見這些大師高僧辦學,一方面因為替國家作育英才,另方面造就佛教向社會弘法人才也是真的⋯⋯。」*206
文章中也記錄當時寺院開辦的生產事業對民間的助益,亦提及當時佛教界辦了多少雜誌、多少佛學院,「每個佛學院有佛學、國文、英文、數學、物理⋯⋯相信佛教能那樣辦下去的話,數年以後的佛教弘法人才真要多如『過江之鯽』了。」*207然而,這些榮景,隨著幾位大師的圓寂,於無情的戰火下逐漸寂寞凋零。
在大師來到台灣後,所看到的佛教界又是另一番景象。當時台灣雖有新竹佛學院、靈泉佛學院等,最後都「如泡如影」,就如1953年刊登在《人生》雜誌〈我對四年來佛教教育的感想〉一文所說:台灣佛教教育真是非常可憐得很!大師的遠見是:「我認為要興隆佛教,唯有把佛教教育辦好才有希望,不然,空開了很多的支票,沒有住持佛教推進佛教的人才,說得再多些也都是些空花水月。」*208唯有教育出人才才能續佛慧命,佛教才有前途,否則再談其他,都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佛教要積極培養人才的想法,持續盤旋在大師的腦海中,一有機會就為文大聲呼籲,如1957年6月於《覺世旬刊》上寫到:「到今天,臺灣還沒有一所有組織的、完善的、長期的佛教教育機構,這不能不說是最大的缺點。⋯⋯為台省的佛教前途計,開辦一所完善的佛學院,造就青年,這才是根本之道!」*209佛教界表面發展再風光,如果不能有更多優秀的青年投入,不僅要擔憂斷層的危險,更不用說能發揚光大了。大師在1957年8月發表〈中國佛學院〉一文,又對佛教缺少人才的問題提出看法:
我們常聽到有些大德要發心興辦佛教的教育、文化、慈善,總是感嘆教中缺少這些人才,學校的校長,醫院的醫師,往往請了社會上不信奉佛法的人士充任,以那些人來主辦佛教的事業,如何能有效果?所以,我們要大聲的呼籲:「佛教需要人才!」*210
大師說佛教辦的事業,由於缺少人才,所以只好委由不信奉佛法的人主其事,如此一來,往往在理念上背離開辦事業的初衷,甚至越走越遠,而事倍功半。所以,既然佛教需要人才來投入教育、文化與慈善等事業,當務之急就是辦教育來培養佛教所需的人才。
大師帶領興辦的教育單位是從僧伽教育始,後再廣及社會教育。然而兩者之間亦非截然劃分,比如在雷音寺辦文理補習班、幼稚教育等,所從事的還是廣義的社會教育;當然,在壽山寺開辦壽山佛學院,在佛光山開辦東方佛教學院、佛光山叢林學院、中國佛教研究院等,是以培養佛學人才為主要訴求的教育單位。但是或許在大師的心目中,教育即是教育,原不需要涇渭分明的區隔,只是後來因地制宜而有不同的側重,因此,在因緣具足時,也陸續將教育的理念廣及社會教育,進而興辦起各級學校。
由此可知,大師對於以教育培養人才的熱忱,並沒有限定對象,在他教育理念中的完整藍圖,固然重視僧眾素質的提升,但為國家社會培養人才的責任亦無可推諉。大師認為佛陀即是有教無類的教育家,僧團是最早的大學,是規模最大的學校,佛陀是教授兼校長,當時佛陀的二千多位常隨眾、優秀弟子都是傑出的教師,隨緣遊走四方,隨機教化一方民眾,視眾生不同的根機作個別教導。人間佛教即是在人間行佛之教育,因此,大師對於教育,理所當然是承繼了佛陀不分階級、無有差別待遇的教育思想。
大師說:
承襲佛陀的教育理念,佛教真正具有規模的第一所大學,是佛入滅未久所創辦的那爛陀大學,也就是一般所熟知的佛教第一所大學。
⋯⋯全盛時期,大學內建有一座大型圖書館,藏書高達九百萬卷之多,學生達萬人之眾,他們分別修學大乘及小乘十八部、吠陀、因明、聲明、醫方、術數等,稱得上是佛教史上最早的綜合性大學。*211
那爛陀大學是綜合性大學,提供給來自各地有心研習各種學問的人讀書問學。這是大師心目中最理想、培養出最多人才的大學。
在同篇文章中,大師再次強調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說道:「透過人才的教育、培養,二千多年前佛陀的教法得以傳衍至今;今後佛教的前途發展,仍有賴人才來興隆,人才則必須靠教育來栽培,因此唯有重視佛教教育,佛教的前途才有希望﹗」*212從這段話可以想見,辦一所與那爛陀大學一樣「為僧信學人所欽仰」的學校,是大師心中最理想的佛教教育。而這也正是大師在教育事業上重視深廣兼顧的原由。
除了留意到佛學教育的深度之外,大師常強調對教育的堅持,且在僧伽教育有穩定且持續的發展後,將一大部分心力擴大到關懷社會教育,如說:
誠然,辦教育可說是困難重重,但絕不會影響我一生對於教育理念的堅持。回顧三十年來的種種努力,我付出的心血,造就的人才,如今都已弘化一方,成為佛門的法將。在眾緣成就之下,我又擴大教育層面,興辦佛光大學,希望藉此將佛教的精神注入廣大的社會人群。*213
此處雖只提及佛光山所辦的大學教育,其實,佛光山的社會教育事業,還有幼稚教育、國中小、高中;而為了配合政府推動終身學習教育,佛光山還在全台成立十餘所人間大學,提供豐富的課程給有需要的社會人士進修,此即大師對教育的寬廣見解,唯有全民大眾在教育、知識、人格上能普遍提升,整個社會才可能談到進一步的淨化。
而青年永遠是社會的希望,辦各級學校正是廣泛培養各階層的青年人才,是人間佛教對社會最直接的貢獻。如合肥大學金小方副教授在〈星雲大師的青年教育思想〉觀察到的:
佛光山開山正是為了擴大辦學的需要,設立從幼稚園、小學、中學、大學至研究生,沙彌學園至叢林學院,舉辦各種教育活動,如教師研習營、大專青年佛學夏令營、青年領導人講習會、國際佛教青年會議、國際傑出青年英文禪學營、青少年夏令營等,都是為了培養青年人才。*214
誠然,大師辦學是為了培養青年人才,且不言其他,只說國內兩所大學的辦學成績,南華大學自創校以來,畢業學生達兩萬六千多人,佛光大學創校以來,亦為社會培養近萬名的高教畢業生,兩校的傑出校友遍及各行各業,為社會中堅,展現了佛教教育的具體成效。
正由於大師認為興辦大學是佛教的天職,是社會的責任,是普度眾生的方式,也是替國家培養人才,所以即使缺經費也要辦學,即使讓佛光山窮也要辦學,大師說:「佛光山為什麼要辦大學?為了化度眾生!不吃飯也要辦大學。辦教育是我們佛教的天職,我們不一定傳播佛教,但一定要教大眾做人處世,要發揮人性的光明面。辦大學不是狹隘的心態,不是只為佛教,而是為了全人類的福祉,為了要普度眾生,這是我們對普世的責任。」*215大師心懷眾生,不管對方信不信佛法,平等視之,而辦學就是度化眾生最直接的方式。
【附注】
*180 星雲大師:〈廢老尚青〉,《星雲大師全集224.覺世論叢》(增訂版),頁90。
*181 星雲大師:《星雲大師全集279.海天遊踪1》(增訂版),頁68。
*182 星雲大師:〈緣簿〉,《星雲大師全集223.無聲息的歌唱》(增訂版),頁185-186。
*183 星雲大師:〈一九六七年新春告白〉,《星雲大師全集318.佛光山新春告白11》(增訂版),頁31-34。
*184 佛光山所辦的中國佛教研究院,1996年南華大學創校時即設立宗教文化研究中心與佛學研究中心,2000年向教育部申請成立宗教學研究所,並於2001年正式招生,同時裁撤宗教文化研究中心與佛學研究中心。佛光大學2001年設立的宗教學研究所,並正式招生。在大師的辦學精神理念中,這兩所大學所設立的宗教學研究所,都是中國佛教研究院的延續。
*185 星雲大師:〈職業〉,《星雲大師全集41.人間系列1》(增訂版),頁235。
*186 星雲大師:〈編輯《世界佛教美術圖說大辭典》的歷史意義〉,《星雲大師全集127.隨堂開示錄4》(增訂版),頁317。
*187 大師在〈報恩與息怨〉一文說道:對於宇宙世間,要能知足、感恩,要有「我能給別人什麼」的胸懷,不能自私貪求,只想「別人能給我什麼」。因為施者的境界,比受者更寬大;施者所獲得的快樂比受者更豐富。唯有分享快樂給人,唯有懂得報恩的人生,才是有意義、有價值的人生。《星雲大師全集69.佛教叢書27》(增訂版),頁117。
*188 星雲大師:〈給佛學院學生的一封信〉,《星雲大師全集68.佛教叢書26》(增訂版),頁122。
*189 星雲大師:〈佛教與教育〉,《星雲大師全集78.佛光教科書8》,頁50。
*190 星雲大師:〈佛教興學的往事與未來〉,《星雲大師全集29.人間佛教論文集2》,頁204。
*191 星雲大師:《星雲大師全集279.海天遊踪1》(增訂版),頁223。
*192 同註191,頁216、219。
*193 星雲大師:〈百萬人興學的意義〉,《星雲大師全集18.佛法真義3》(增訂版),頁244。
*194 星雲大師:〈佛教興學的往事與未來〉,《星雲大師全集29.人間佛教論文集2》(增訂版),頁205。
*195 星雲大師:〈佛教的前途在哪裡 第二講〉,《星雲大師全集32.人間佛教論文集5》(增訂版),頁201。
*196 《星雲大師全集299.星雲日記19》(增訂版),頁241。
*197 星雲大師:〈宗教立法之我見〉,《星雲大師全集21.佛教管理學3》(增訂版),頁281。
*198 《覺世旬刊》768期,1979年6月,頁1。
*199 星雲大師:〈今日佛教的希望〉,《星雲大師全集122.講演集10》(增訂版),頁266。
*200 無著菩薩著:《大乘莊嚴經論》卷10,CBETA, T31, no.1604, p.64。
*201 星雲大師:《星雲大師全集279.海天遊踪1》(增訂版),頁375。
*202 星雲大師:〈佛光人的理念〉,《星雲大師全集133.隨堂開示錄10》(增訂版),頁317。
*203 慈惠法師:〈沙漠裡的駱駝〉,收入《星雲大師全集90.往事百語2》(增訂版),頁77。
*204 星雲大師:〈佛教要進入校園〉,《星雲大師全集21.佛教管理學3》(增訂版),頁133。
*205 大師於〈佛法之外〉記載:「送慈惠、慈容法師等幾個人到台中保育人員訓練班學習幼教,每月並給他們五十塊錢補貼零用。」《星雲大師全集116.講演集4》(增訂版),頁342。48.8.10《今日佛教》第1卷第4/5期刊登〈佛教慈幼事業的生力軍〉一文,特別報導訓練班於當年5月5日畢業新聞。又如慈惠法師是大師第一位送到日本留學的弟子,取得日本大谷大學文學碩士。又據〈佛光山開山記〉記載:「(1969)三月派遣慈惠、慈嘉、慈怡等赴日深造。之後數十年間,相繼有慈莊、慈容、依戒、依空、依昱、依恩、依華、慧開、依法、永有、覺誠、覺明、滿耕、滿紀、滿昇、滿庭、覺冠、覺多、覺舫、妙皇等人,至日本、韓國、印度、美國、英國、巴西、中國大陸等地留學,均得到碩、博士學位而歸。」造就一批助佛宣法的佛門龍象。
*206 星雲大師:〈回憶比現實美麗──略談勝利後京滬一帶的佛教〉,《星雲大師全集231.雲水樓拾語1》(增訂版),頁161。
*207 星雲大師:〈回憶比現實美麗──略談勝利後京滬一帶的佛教〉,《星雲大師全集231.雲水樓拾語1》(增訂版),頁165。
*208 星雲大師:〈我對四年來佛教教育的看法〉,《星雲大師全集231.雲水樓拾語1》(增訂版),頁239。
*209 星雲大師:〈會議〉,《星雲大師全集224.覺世論叢》(增訂版),頁63。
*210 星雲大師:〈中國佛學院〉,《星雲大師全集224.覺世論叢》(增訂版),頁87。
*211 星雲大師:〈佛教興學的往事與未來〉,《星雲大師全集29.人間佛教論文集2》(增訂版),頁213。
*212 同註211,頁228。
*213 《星雲大師全集301.星雲日記21》(增訂版),頁71。
*214 金小方:〈星雲大師的青年教育思想〉,《2015星雲大師人間佛教理論實踐研究(上)》,頁483。
*215 星雲大師:〈興辦大學是佛教的天職〉,《星雲大師全集213.如是說11》(增訂版),頁2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