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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38 【推薦序】聽佛陀講故事

于丹

大凡幸福的孩子,童年都是有故事聽的。

無論偎在媽媽的懷抱裡,還是躺在奶奶的蒲扇下,哪怕是蹲在村裡老爺爺的板凳邊,人性裡最早的是非之心、善惡判斷,就始自聽來的那些故事。小時候聽得只是痴迷有趣,長大遇見世間滄桑,故事深處的道理,才一時分明起來。

公案禪話,就是佛陀講的故事。

而佛性,就藏在人人童年的本真之中。沒有受到世事習染的本心倘能明朗堅持,就是中國本土禪宗修佛的境界了。

自達摩祖師東來,不立文字,教外別傳,自五祖弘忍傳至六祖惠能,一花五葉,心心相印,捨末究本,一門深入,明自本心,見自本性。五祖開示稱:「不識本心,學法無益,若識自本心,見自本性,即名大丈夫、天人師、佛。」

六祖以「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清朗自性,遁入深深紅塵,在獵人隊伍中隱匿十五年,承接衣缽,一語道破「若識自心,一悟即到佛地」,只因為「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這部奠定了禪宗基礎的《壇經》甚至簡約到了「惟論見性,不論禪定解脫」,以般若智慧傳遞給眾生一種充滿肯定的態度。「汝等自心是佛,更莫狐疑」。

那麼,紅塵修佛,喚醒自性,所由路徑何在?

聽聽佛陀講的故事吧。

六祖自獵人隊伍中歸來時,途經法性寺,聽見兩位僧人對著飄動的經幡爭論不已,一人說是風在動,一人說是幡在動,歷經磨難一心不亂的六祖一言開示:「其實不是風動,也不是幡動,而是二位仁者的心在動啊。」(〈風動?幡動?〉)

站在二〇一三年早春萌動的時節裡,所有關於「末世」的恐慌都隨著上一個年頭的冬至日杳去,但是我們心裡的紛擾還在,迷失在喧囂悲歡中的惶惑一點兒沒少,到底是這個世界變得太快,還是命運把我們扔到了邊緣,說到底,「心靜則萬物莫不自得,心動則事相差別現前」,看透了自己的心動,離心靜也就近了一步。

而自己這一顆心,量大時足以造一座高樓,量小時用盡全部也只造一根毫毛,如同星雲大師開示:「能大能小,能有能無,能苦能樂,能多能少,能早能晚,能冷能熱,因為禪心本性,無所不能。」(〈能大能小〉)

人的一生都在追求自由,絕對的身體行為自由是不存在的,但是心的自由卻是無極的,中國這一個「悶」字,還不就是「心」外關了一扇「門」,自己不打開,又有什麼樣的外力能幫你放出來呢?或許,人不能左右生命的長度,但可以把握生命的寬度,用一生光陰,究竟把自己活成了浩蕩大河還是涓涓小溪,兩岸的寬度就取決於心量的大與小。

如果以為修為歷練一顆心,只為放下煩惱逍遙出世,就辜負了「覺有情」的佛陀本心。這個攘攘紅塵深處,藏了多少婆娑深情,弟子淘米時不慎沖掉一粒米,就被師父提點算帳:一粒米生二十四個芽,長出二十四株稻穗,每株稻穗長出三百粒米,一年下來就是七千二百粒,這些米再播撒下去,到來年就是五千一百八十四萬粒米的收穫。所謂「一滴潤乾坤」,在乎了一粒米,那份謙恭與感恩就實證了一沙一石包容大千世界的華嚴精神。(〈一滴潤乾坤〉)

想想我們今天的餐桌上,堆積如山的浪費,背後是多少不知惜福不知敬畏的狂妄心。

深沉而樸素的敬畏與感恩有時只在一個瞬間的本能中寄寓:小店主做了一籠熱騰騰的包子,滿身沾著麵粉就歡天喜地跑去奉給禪師,禪師一見,馬上回房穿上莊嚴的袈裟,出門鄭重接受幾個包子,只為敬重一份誠懇與熱忱。佛如光,法如水,僧如田,良田福地的耕耘就是一生中的所有瞬間積累。(〈工作熱忱〉)

想來今天世事人心,男人買到一座豪宅或寶馬車的時候也未必就真有歡喜,女人買到 LV 的手袋或 Dior 套裝的時候也未必就知足珍惜,這些奢侈品帶不來的,大概就是那幾個熱包子奉上時不摻虛假的熱忱,還有禪師莊嚴接受時發自內心的虔誠感激。

但,是不是聽了佛陀的故事就一瞬間醍醐灌頂呢?倘若去請教一句點化,趙州禪師會說:「老僧半句也無。」(〈老僧半句也無〉)而洞山良价禪師後來悟出的境界更好:「也大奇!也大奇!無情說法不思議,若將耳聽終難會,眼處聞聲方得知。」(〈無情說法〉)

或許,這才是禪宗真正的曼妙之處:「若開悟頓教,不執外修,但於自心常起正見,煩惱塵勞常不能染,即是見性。」

紛紛攘攘紅塵深處,到處都有機緣去悟去懂,事事無礙,迷失的本心,一旦覺悟,澄明高遠的境界呼之欲出。

星雲大師曾經給我講過他出家的真實經歷:

結緣志開上人後,當年只有十二歲的大師立志弘法出家。被領到住持面前受戒,住持問:「這個孩子,是誰讓你出家的?」

孩子想一想,氣概十足地說:「是我自己願意出家的。」

不期然,住持抄起藤條劈頭打下來:「小小的年紀,好大的膽子!沒有師父指引,你出得了家嗎?說,誰讓你出家的?」

孩子知錯,頓時改口:「是師父讓我出家。」不期然,藤條又落在頭上:「這麼大的人了,沒有主見麼?師父讓你出家便出家?說,誰讓你出家的?」

孩子想想,果然哪個單一角度都不周全,這次很圓融地回答:「是師父帶我來的,也是我自己願意出家。」

藤條依舊落下來,這一次根本不解釋,只是問:「說,誰讓你出家的?」

孩子被打得越發懵懂,但一心已定,只好說:「我自己也不知道,你打我就是了」。──這個最不像樣的答案終於讓住持放下藤條:「坐下剃度吧。」

這段故事,我曾在學生就業前講給他們聽:未涉世事時,書生意氣的少年心總帶了自己那些自以為是,言之鑿鑿乘願而來,或秉承師命而來,都沒有錯,但一定會被世事歷練,一次又一次地修理。此後漸次悟出單一角度的偏頗,學會周全兼顧時還是挨打,大部分人心中大不平衡,自此憤世嫉俗,把人間看做炎涼是非的深淵,放棄做有益的事,甚或連自己的善根本性都放棄了。而另外一小部分極具慧心的人卻會向更高境界再多一步:不能因為挨打就放棄本心,踏實去做當下每一件認為該做的事情,這個複雜的世界防不住什麼地方會出來棍棒,那麼,你打我就是了。而這樣一想,便是不挨打的開始。

這段故事,我也做公案聽,真實經歷何嘗不是禪話。

這一套《星雲禪話》,有多少史上公案,都被星雲大師以自己的體溫暖熱,再輸送到我們的心裡。

禪宗講求體用不二,定慧一體,空有圓融,性相一如。在一個過分嘈雜的時代裡,明心見性,是一件既簡練又深邃的事情。

「不悟即佛是眾生,一念悟時眾生是佛。」

(本文作者為北京師範大學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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