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級大小:

A-

A

A+

p312 僧伽的生涯規劃

第五屆「台灣佛教寺院行政管理講習會」

時間:一九九九年十月廿五日

地點:佛光山寺

各位法師,大家好!

這堂課要跟各位講「僧伽的生涯規劃」。一個團體要立個幾年計畫,按照計畫做就會事半功倍。國家有五年計畫,幾個五年計畫之後,台灣就進步了。一個人也要有計畫,怕就怕沒有計畫,想到什麼做什麼,漫無目的就不容易成功。

為自己擬定一個短程、長程的進度。現在的社會人生,大家都講求「計畫」,可以勝過千金之寶、千萬軍馬。有計畫按部就班就不費力,照計畫去進行就好了。像現在的人規劃自己的人生,有的人把二十歲以前規劃成社會人學習世間的通學,如地理、公民……各種常識都學;到了二十歲以後,慢慢知道自己的興趣為何,努力朝著目標前進。二十歲到四十歲把自己訂為文學的人生、以文學為主,因為這時候正感情豐富,以文學抒情、達意是非常浪漫的。到了四十歲以後,慢慢地重視歷史的人生,想到世間人生種種的過程、狀況,以古鑑今,傾向於創造歷史、維護歷史、重視歷史的人生。再到了六十歲以後,慢慢把自己規劃成哲學的人生,對於人生的生從何來?死往何去?對於生命、宇宙,開始關心。

這個世間上也有許多有佛緣的人,有的從小具足善根,有的成長到二、三十歲,四、五十歲,或者六、七十歲,就開啟了佛學的人生、宗教的人生。世間上,宗教是怎麼樣都免不了的。有人說:「人是宗教的動物。」一個人生到世間上,首先需要的是物質的生活,要吃飯、要穿衣,行住坐臥要有種種的物質。等到吃、住、穿等物質的生活都有了,他還是不會滿足,就要進一步追求精神的生活。所謂精神的生活,就是要讀書、要感情、要精神很愉快。等到精神的生活都有了,還不滿足,就要藝術的人生,要音樂、繪畫、文學、美學,要享受羅曼蒂克的氣氛。等到藝術的人生有了,還是不能滿足,則要宗教的人生、信仰的生活,想要超越自我。超越物質以外會更好嗎?讓精神更昇華、更擴大的世界是怎麼樣的?在現實有限的真善美以外,還有無限的真善美嗎?

我要有信仰、要有宗教,別人可不能給我。但我自己向自己的心內追求,會到達我內心昇華的世界。有的人笑台灣的民間信仰:「老公公、老婆婆拿個香在那裡拜什麼啊?愚夫、愚婦迷信!」這是不對的,老公公、老婆婆拿個香在那裡念念有詞地禱告,他雖不懂什麼是迷信,可是他心靈上的清淨、昇華,這種人生善美的性格,是世間上一般瞋恨、愚痴、邪見的人所能相提並論的嗎?

前不久,台灣迎媽祖,我覺得很有意義,為什麼?因為許多的民眾,他們一年到頭辛苦種田、做工,甚至過年、週休二日也沒有休息,還在工作,所希望的是什麼?等到拜拜的時候,再來請客、再去遊行。他一年的希望就是這個時候,給他去做他心甘情願、歡喜奉獻的事情,做過以後更有力氣精神去種田、做工,再去為人生打拚,不是很好嗎?如果說:「迷信拜媽祖花費很多,為什麼要拜拜?」我覺得這個很殘忍,難道只讓大官大富的人天天在那裡度假,享受交往才能嗎?小老百姓靠著一點點的信仰生活,提升人生的意義,難道都沒有這樣的自由嗎?

對於台灣的民間信仰,我覺得要包容他們,等於學校有小學、中學、大學、研究所,經過了許多基礎的信仰以後,將來必定升級到正信信仰的道路上來。這沒關係的,不必一下子就統統都來發出離心、行菩薩道,不需要那樣子。

我覺得人生需要有規劃,信仰的生活也需要有規劃。像現在中國的土地,哪個地方是工業區、哪些地方是農業區、哪些地方是住宅區、保護區,我們的人生也是如此,有的信仰這個宗教、有的信仰那個宗教,或者這個學派、那個學派,多多益善,互相尊重。

這個世界上統統不止一個,一個多沒有趣味啊!比方說,現在坐在這裡的各位,服裝都不一樣,胖瘦、高低也不一樣,那很好、很美呀!‭ 這叫做差別、調和美。如果像過去的大陸,大家統統都是穿灰色的衣服,就不好看了。所以,我覺得社會上應該容許不同的聲音、不同的顏色、不同的動作、不同的信仰,讓許多的不同都可以共同地存在,就形成了和諧之美。當然,我們自己的生涯規劃也不一定要別人來認同,自己要先給自己定位、給自己認同,這才是重要的。如何做生涯規劃?以下可以做為參考:

一、印度修道者的人生規劃

假定人生是八十歲,也是用二十年一個階段來規劃。第一、從一歲到二十歲是教育成長期。

各位法師會在寺院裡辦兒童夏令營、兒童班、星期學校、幼稚園,其實兒童的教育,或者一歲到二十歲的教育,知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養成良好的習慣和禮貌。如果二十歲以前的小孩學會了禮貌,今後一生,在禮貌中會有成就。怕就怕從小就沒有禮貌,到處都沒有人緣。所謂良好的習慣——清潔、整齊、威儀、勤奮……一個人縱使沒有智慧、學問差了點,由於有良好的習慣,也會到處受人歡迎。

我試驗了幾十年。過去我辦了好多的幼稚園,在慈惠法師他們負責的時候,大家曾研究教幼稚園怎麼個教法?不一定要教他怎麼念書,就教有禮貌、有良好習慣,慢慢地他就很會讀書了。現在的小孩子不會讀書的原因,就是他沒有禮貌、沒有接受的習慣,不懂得接受。

佛光山辦了普門中學,十幾年前,我很熱心地說:「普門高中裡面有一個觀光科,我走遍全世界,去上一下觀光科的課程一定很叫座。」但是自從我到普門高中上了一堂課之後,嚇得我十幾年不敢再去上課。為什麼呢?這一班一共還不到二十個學生,我才朝講台一站要上課,有的人就削鉛筆、有的人開抽屜、有的人傳紙條、有的人繫鞋帶、有的人在跟隔壁左右打情罵俏,沒一個聽我講。不懂接受的,就是天降甘露,也不能進到他們的心靈裡面,沒有用呀!

教育兒童不需要教太多的知識,只要他們學會接受,一次接受、二次接受,慢慢地就好了。在我們的教育,小朋友回家,要能夠懂得說一句:「爸爸好!媽媽好!」「爸爸!我幫你洗碗、我幫你倒杯茶。」就是這樣訓練,讓他們知道對人要友愛尊重,處處體諒別人,不以自我為尊,將來就會很好。所以我覺得一歲到二十歲的教育成長期,學會禮貌與尊重,對於整個人際的溝通與來往是很重要的。

現在台灣的教育有毛病,什麼毛病?例如從一首歌裡,就可以聽出毛病來:「爸爸哥哥真偉大!」爸爸哥哥怎麼偉大?要買冰淇淋有冰淇淋,要買巧克力有巧克力。那我呢?我也要偉大。但我沒錢,怎麼偉大呀?去偷,偷不到,就去借、去搶,所以為了「要偉大」,一生就完了。我認為這首歌要改一下:「爸爸媽媽真辛苦!」想到爸爸為了要湊出我的學費,媽媽為了做一個便當給我,要早早地起來,多辛苦!我覺得這樣教導孩子比較好,他才會感恩。像時下講的那許多話:「愛拚才會贏」、「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這些話對社會的負面作用很大。大家也許對「愛拚才會贏」這句話認為很理所當然,但有贏有輸,內心容易不平衡,甚至引起仇恨、對峙。每個人與自己比,就不需要想著「如何打倒別人」,如果改作「愛拚才會成功」,就好多了。

到了二十歲,印度的修道者就要去實踐、服務實習,將所學用來服務奉獻,做義工或為義工服務。

世界上最偉大的義工就是釋迦牟尼佛,他一生做義工,沒有受過待遇;最偉大的義工就是觀世音,遊諸國土,度諸眾生;甚至地藏王都到地獄裡面做義工了。所以,佛菩薩是多麼偉大、了不起。像我們出家也是在做義工。做「義工」比做「志工」好,志工是你有去做,做好做不好不一定,而義工必定是要做好的。因此,諸佛菩薩是義工,我們佛教的大家有情有義,慈悲、奉獻、服務,也都是義工。

四十歲到六十歲這二十年,到處去弘法利生,是「弘法為家務,利生為事業」的階段。

六十歲以後,是雲遊教化的時期。雲遊就是可以退休了,像美國退休的人員,一直到世界各處遊歷。光是遊歷也不足,我們還要加上教化,把經驗傳授給下一代。

以上是印度修道者以二十年為一期的人生規劃。

二、出家四十年的人生計劃

依照目前台灣的情形,到佛門來出家,像高中以上畢業出家的,都是二十歲至三十歲左右。我想,就以十年、十年做一個規劃。今年出家了,第一個十年要做什麼?各位大家實在說是「誤了自己」,出家了,就覺得這個常住、這個廟是我的,所以想為常住服務。實在講,這是不夠的。還沒有參學,在佛門裡面還沒有成長,能做出什麼成績來?應該去參學、去讀佛學院,給自己預約十年。

我舉個例子,第一個十年「做顆棋子」;聽從常住前輩的指示,學習忍耐、委屈,任人在棋盤上擺布;「做一台錄音機」,將師長的訓示錄下來,時時不忘、學習接受。這裡的師長是指受戒的師長、剃度的師長、講經說法的師長、傳法的師長。在佛門裡的師長有好多種,像過去祖師大德去世以後,後輩就會寫下他親近過哪些大德明師。例如在哪裡跟誰學律宗,在什麼地方跟什麼人學禪宗,在什麼地方跟人學淨土、學華嚴、學天台……

我們要學善財童子五十三參,因為這十年空過了以後,再回頭來學就比較難。像現在大家有的是住持、當家,都是弘化一方的領導,再出來學會比較難。學習要趁著還是一張白紙的時候,都沒有塗顏色,這比較容易。現在這張紙都寫上字了,有了色彩,不過沒關係,如果有後輩徒眾,就鼓勵他們應該先參學。

在台灣有一種情形,怕徒弟出了家,到外面一參學就不回來,我就白白收了你做徒弟。其實不回來也不要緊,徒弟本來就不是我的,是佛教的,何況我給予他的自由、給予他的尊重,大都會回來。你限制他,他反而嚇得不敢回來。像我們本山,三十年前辦佛教學院,所受到的威脅,就是各個寺廟不敢把徒弟送到這裡讀書,為什麼?怕讀書以後不回去。事實上,我們成立已經三十五年的佛教學院,到今天很少接受其他寺廟的徒眾在這裡出家。出家了,到這裡以後不走的只有三位,三十幾年留有三個,這當中都是挫折很多,我們也幫助他們找出一條路、一個前途。

像我們本山的天直法師是在屏東東山寺出家的,現在在我們這裡,我們都稱他「長老」,他在這裡已經有三、四十年了。有一位叫堅寬法師,現在在澳洲墨爾本一個寺廟做住持,我們也是協助他。人才都是佛教的,沒有是哪一個人的,不要弄個框框把自己框起來;人才應該要用,愈來愈成長才好。所以最初的十年參學,可以親近到許多的老師、見識到很多的地方、聽到很多的佛法、經歷好多的事,然後自己再醞釀一番,想想我何去何從,這會很好,一生都會心安理得,不會後悔的。

像我個人,當初出家的時候也有個祖庭,寺廟裡沒有人,可是家師志開上人偉大,他並不希望我回去祖庭的寺廟,但是我不嫌棄,也願意回去。記得家師說:「沒有出息!到那邊去和草木同腐朽嗎?你怎麼不想擴大一點、多創造一點。」我感念我的家師,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我侍候他,也沒有強調要在他的寺廟做什麼,他想到的是:「你將來應該成為佛教的人才,要為佛教服務。」所以,我覺得師徒之間,「道」是長久的。

第二個十年「做一枝筆」,以文字般若供養十方大眾,將所學的經典通達明了地表達出來;「做一個喇叭」,講經說法,要樂說無礙,意思就是在佛門裡面待了十年以後,要慢慢去發心講說。學的人在佛學院裡學不會,反而從佛學院裡出來,教得會。因為「學」是不用負責任的,朦學朦過;「教」可不能呀!一定要很認真,所以「教得會」。總之,要學習寫、學習說。台灣有不少法師都好會講經說法,像現在電視佛學院、電視講經,都講得很好。‭ ‬

佛教「十法行」的修行,重視書寫,因為講才幾個人聽,寫出來就好多人看;講過去了會散,沒有聲音;寫的會留存下來,且文字不受空間、時間限制,流傳比較廣。所以,佛教裡面要重視法寶的流通。所謂「文字般若」,大家都要發心寫,不要說不會寫,有誰一開始就會寫呀?寫寫就會了。慢慢來,只要有心,沒有不會的。

我們佛教學院的同學們,幾十年來,我看他們初到學院時都很會寫,但是讀了幾年佛教學院以後,統統都不會寫了,為什麼?因為他們剛進來會用抒情文寫信:「親愛的爸爸媽媽:天上雲彩在飄呀、地上的花兒在香呀、鳥兒在叫呀,好美呀!」等到學了佛法以後,不寫這個東西,想要寫道理又寫不起來。可見得不是不會寫,而是沒有道理,肚子裡面的內涵裝得不夠。我們如果有十年的功夫,多裝一些東西就不怕不會寫。做一枝筆、做一台喇叭,到處講說去。

第三個十年「做一輛汽車」,到處弘法度眾,廣結善緣。現今到處都需要人講說,尤其各個大專院校都有佛學社團,但沒有講師。現在都是在家的幾位學者在講,只是他們的講說不一定很受歡迎。基本上在佛學社團講說,出家人還是占有優勢的,所以我們不要放棄。甚至「做一架飛機」,飛得高、飛得遠,還要飛得快,世界宇宙都是我們的道場。過去楊白衣教授在世的時候,哪一個人找他講話,哪裡要辦佛學院,他都好歡喜,為什麼歡喜?「我又多了一個用武之地了。」他會佛法,但過去沒有地方去講、去用,所以後來有人辦雜誌,他可以寫文章,就很歡喜;有人辦佛學院,他可以講課,就覺得:「多好呀!」在〈普賢行願品〉裡,有「請佛住世」、「請轉法輪」,都是這個道理。

第三個十年,也不必要在哪擔任當家、住持,現在佛教裡面有些人的觀念,還是中國人的傳統——「寧為雞首、不為牛後」,歡喜做頭,不歡喜做人部下。寺院再怎麼大,要他做部下、他不要;小廟一個人、二個人,要他做頭,他願意。因為他不要人管,要獨當一面。只是「獨木難支大廈」,就算你是一個棟梁,你一根木材也不成氣候;叢林是要大家在一起,先把自己融入大眾中廣結善緣。所以這裡我都沒有教大家做當家、住持,做住持是到最後實至名歸,到了最後學問高、道德好、人緣廣,「不患無位,患所以立」。二十歲出家,三個十年就五十歲。‭ ‬

第四個十年要「做個蒲團」,就是要專注於修持了,要坐椿凳、要好好地收心。看也看過了、聽也聽過了,人家的恭敬供養都有過了,這個時候要把心收起來。所以,在用功打坐之前,要把自己先縮小,那麼到六十歲的時候,想縮小也縮不起來了。像慧遠大師在廬山三十年沒有出來,他「小不下來」;南陽慧忠國師四十年不出山,他也「小不下來」。可見一個小小的關房,所謂「關房、關房,德光遍十方。」「蒲團、蒲團,蒲團的力量可以蓋天地。」現在佛教裡面,上位者因緣很好的,一出家就建寺廟做道場,做一寺之主,而荒廢了更高的成就。下位者念念經、做做經懺佛事,覺得生活也滿自由的,這很可惜。‭ ‬

我記得初到台灣的時候,慈航法師曾教訓我:「你年紀這麼輕,不要急、不要著急,大器晚成,要養深積厚。」慈航法師跟我講時,明白說,我知道他是好話,但是我不能照他的話去做,因為我沒有地方去養深積厚,我連吃飯都有問題,還講什麼大器晚成?只要有人用我,我也不奢望自己將來成為棟梁之材,現在就先給人家做個小板凳,或當個木柴燒,能用就好了。那時候是因為我沒有那麼好的環境。但是人生的道路到了五十年後的今天,自己回想起來,真的!過去老人家真是苦口婆心,假如當時在什麼地方有人成就我十年間不要出來,我先去養深積厚,必定不止於現在。

三、如何規劃一生的學習

第一個階段,假定也以十年來算,是以學習為主。如何學習呢?研究幾本經論,閱讀幾本專書,或者排定一年進度多少。

在台灣,我發現幾個有學問的人,第一個,斌宗法師,他是到大陸觀宗學社親近諦閑老法師,回來後天台宗的著作也寫有好多本。我認為不是他回來才寫的,而是在那裡學道的時候就把這個功夫做成了。

第二位,我在中壢的時候,有位真常法師,還有達宏法師、達虛法師,但都是很年輕就過世。好可惜!我很有幸,初到台灣來,在中壢圓光寺看過他們的著作,真好。他們在大陸閩南佛學院求學的時候,就把好多的著作寫成了。

第三位,會性法師,在苗栗獅頭山閉關,三年一次,出來後對各種經典的註解一本又一本地完成。甚至現在台灣傳戒使用的戒本,印的雖是別人的名字,但是我知道那是他的作品,他在關房裡把它寫出來的。

所以,像我們大家無論在什麼地方,假如自己有一個環境,做一個〈普門品〉的註解、《阿彌陀經》的註解、《八大人覺經》的註解、《八識規矩頌》的註解,或者訂一百個題目來練習做成專論;當然一天很難有表現,但是一個月、一年、十年下來,這就不得了了!

假定現在你怎樣的不聰明、不會讀書,一天也能寫個五百字吧!這不用花一個鐘點,難道這麼長的時間裡面,一天五百個字都湊不出來?寫作讀書,假如可以的話,一個月也有三萬字;一年也有三十六萬字;十年也有三百六十萬字。自己要立志:「我某某人三百六十萬字哪時候可以出版,我的祖先、父母他們一定很歡喜,為了報答他們,給他們歡喜,我要這樣立一個志願。」

在台灣,年紀輕的,可以到哪個佛學院幾年;如果覺得自己年紀大了,三十多歲,沒辦法跟年輕的時候一樣慢慢熬,就要明白,時間的空檔是要靠自己調理出來,這才有用。像各位來參加講習會,不忙嗎?當然忙,要忙自己認為重要的。‭ ‬

閱藏看經。一天閱一卷,一年也有三百六十卷;十年三千六百卷,就已經把《大藏經》看了一次。最初看一定不太了解,等一年以後,愈看愈順、愈看愈通達,到那個時候就豁然貫通。《大藏經》都看過是很了不起的,看一部經大概四十分鐘到一小時,就當作做早課或晚課。以這樣的方法,在裡面遇到生字或問題時把它記錄下來,記下來後,過一個時期再翻一翻,就像看電影一樣,一幕幕地浮現在眼前,真是意味深長!

閱史讀傳。常常有一些年輕人問我:「在佛教裡面先讀什麼書?」先讀佛教史、高僧的傳記,為什麼?因為讀高僧的傳記,可以建立一個「偶像的觀念」讓我們效法。我這一生看的第一本小說就是《精忠岳傳》,看了以後雖然沒什麼大影響,那時年紀輕,才十多歲,心裡也想:「我應該要盡忠!」‭ 這就很好了。後來再讀文天祥的〈正氣歌〉,覺得我要效法文天祥,要有正氣,不計利害,應該留正義在人間。‭ ‬

後來讀歷代高僧傳記,常常把玩再讀,不忍釋手,自己就警告自己:「我沒有另外的老師來教我,我也是很孤單的,不過書中自有我無言的老師,就如一面鏡子時時給我看,讓我學習,做我的模範。」甚至最初到台灣,有一個中國廣播公司的彭楚珩先生,我們鼓勵他寫高僧傳記,共編了四十本,我也幫他推銷。在那個苦難的年代,很容易走錯路,能有這些高僧傳記在我們眼前,就像苦海明燈一樣指引我們。‭ ‬

論文雜感。寫日記可以寫雜感、寫感想。現代人欠缺自己的想法,像陳進興(一九九七年「白曉燕命案」主嫌)被逮捕,報紙評論說:「台灣沒有意見領袖,沒有談判的人才。」確實是真的,尤其是宗教道場,一遇到苦難、被欺負了,往往沒有意見、說不出道理來,只是自我安慰:「忍耐一下就好了。」個人可以忍耐,佛教不能!佛陀教我們去邪顯正,怎麼可以表面忍耐就算了呢?

記得陳進興挾持人質那天晚上八點,我剛從美國回來,大家說:「看啦!陳進興出來了!」我一看,他抓了南非的武官做人質,我即刻有個念頭:「我來!我來做人質。」當然我的徒弟們不肯,說:「師父,陳進興是個殺人的魔王,太危險!」

一點都不危險,我去做人質,第一點,要告訴陳進興把武官放出去,我才是人質,不過人質也可以不必是我,最好的人質是「你自己」。你把別人統統放出去,一個人在房間裡面,槍往旁邊一放,請警察燒茶、煮麵來吃,他們都會照做,不敢怎麼樣。「你們一有動作,我就『碰!』打死自己,什麼都沒有了。」所以你自己就是人質。只是你要把它想好,要懺悔、認罪,這樣做對你才有好處,父母妻兒子女才有尊嚴,才好見人,在社會才好繼續過下去呀!可惜當時大家的反應不夠積極,失去時效。

雜感寫了會有意見,看到什麼都有意見、有想法,想想想,就想通了。承蒙我的徒眾們常對我這個沒有讀過什麼書的師父,謬讚:「師父,您怎麼懂得這麼多?怎麼什麼都想得到?」我只是過去常常練習寫雜感,對事物有意見、有想法。不要以為沒有用。有一天我人在美國三藩市,台灣「遠見天下」的創辦人高希均教授打電話給我,要我對某事表示意見,我說:「高教授,路這麼遠,你打電話來三藩市問什麼?」他說:「您是台灣社會的意見領袖。」我一聽:「啊!我還可以做社會上的意見領袖呀!」自己就覺得,努力、辛苦必定功不唐捐,都有因果關係的。有播種善因,怎麼會沒有善果呢?所以我希望大家在播種的時候,多辛苦一點。‭ ‬

讀書筆記。大家之所以沒有成就,就是因為讀書沒有做筆記,假如能把它一段一段記下來,包括哪一本書、哪幾章、出處,那麼一年、兩年讀下來,記了幾本筆記,是不會比讀佛學院幾年的人差的。我是深深受到這個利益,因為記在筆記裡的東西是自己的,我哪一年讀了什麼,一幕幕都出來了,真好!

學習語言。可以學習一些應用的語文,像英文、日文,也是有用的。多一種語言,就像多一把鑰匙,可以打開不同的世界,自然也會打開自己的心胸、眼界。

學習技能。舉凡插花、駕駛、電腦網路、繪畫、書法……要多會一點技能。我過去很慚愧,常說:「我們這一代能為佛教做什麼呢?」將來應該好好地呼籲:「做一個出家人,如果是男眾,要做傳教師、法師、論師、講師、禪師、醫師。如果是女眾,要做法師、教師、幼稚園教師、護理師,總要有一些技能才能生活,不要靠佛教來養我們,我們要來養佛教。」‭ ‬

告訴大家一個外人所不知道的事,佛光山開始的時候,哪裡有人來幫我們?沒有呀!沒有學問、沒有徒眾、沒有人緣,誰來幫忙?幫忙的是誰?是一群年輕人,他們在幼稚園、小學、中學裡面教書,在佛教文化服務處發心,把所有賺的錢都匯集在一起,有點錢了就買地。這許多人現在都出家了,都不要名。如果當初沒有他們的開始,沒有基礎,如同沒有紙,又哪裡能寫文章呢?

抄經練字。這是修持也是技能,也和參禪念佛、做課誦一樣。佛光山每個禮拜六、禮拜天有「假日修道會」,開設了各種課程,有佛學講座、念佛、禪坐,還有一個抄經班。各種課程的人數都不穩定,多多少少,只有抄經班最穩定,固定就是那麼多人。可見得今後各位在寺院裡可以安排有個地方讓信徒抄抄經,等於念佛會一樣,聚集大家前來共修。所以現在的修行,不要只有一個大雄寶殿。過去只有一個大雄寶殿,所有度眾的工作都交給佛祖,「你拜佛了嗎?去拜佛吧。」這樣就沒事了。不行呀!現在要有禮堂、講堂、教室、會議室,我們是助佛宣化,不要讓佛祖那麼辛苦,我們要分擔佛祖的辛勞。

定課修行。要自己定自己的功課來修行,禮拜、誦經、密行,經常禁語。像初學的出家人,第一個十年常常不要講話比較好。我自己有這個體驗,我曾經一年禁語,當然很痛苦,一講話,自己就到沒有人的地方打自己耳光,告訴自己:「你已經立誓不講話,怎麼又再講呢?」硬是熬過來。不講話,要講就講有用的話。

閉關不斷。閉關不要閉三年的關,可以一週、一個月、二個月、三個月,常常短期地閉關,這很好。

每日的密行之外,演習講經、訂各種計畫,每天都有一個計畫、兩個計畫,計畫很多,也會覺得有趣。這是第一個十年。

第二階段的十年,要弘法講經、利生服務、住持道場、興辦事業、領導人事。要領導人不容易,被人領導也不容易。要能自己創業,也能助人創業。

四十多年前我剛到台灣,有煮雲法師、心悟法師、心然法師、廣慈法師,承蒙台灣那時稱我們為「五虎將」,五個老虎在一起,要不打得頭破血流?我常常跟大家說:「我們五個人,總要推個領袖出來。」他們都不開口,推誰做領袖都不願意。不過,做領導者要有領導者的氣質,像我們幾個人都有個人的本性,有的人本性懶洋洋的,遇到什麼事,都說:「你去啦!」這當然不能做領袖,沒有自告奮勇、以身作則。坐火車要買票,他就走到後面去,沒有買票就走在前面。這不行呀!老是怕出錢,是沒有人會擁護你的。所以做領袖的,一定要不怕出錢,要敢擔當,苦難來了,要挺身而出,領袖要有領袖的氣質。不過我們五個人還算很知交、有默契,看是什麼場合誰就做老大。後來大家就協商「輪流做老大」。青年時期有好多這樣的趣談。‭ ‬

領導人、被人領導都不容易。在日本,我們有一個寺廟,共五個人,四個住眾都反對住持。這個住持是很有資歷的,過去在國內也當過住持。為什麼到國外,你們這些小師弟都反對他呢?

「我們在掃地,他在看報紙。」我一聽,現在人不一樣了,做住持也要掃地呀!不要看報紙呀!當然,我還是同情住眾,因為我的個性是很平等的,我也是掃地、洗碗出身的。

「一打電話就是半小時,講那麼久,有那麼多的話嗎?」「對對對,我就是討厭人家講電話講那麼長,反對的有理由。」

「信徒一來,車子一坐就出去了,天天出去幹什麼?」「有道理,寧在蒲團靜坐死,不要常常外出。」

「不出去,信徒一來,從早上講到中午;從中午講到晚上,有那麼多話好講嗎?」「對對對,不要講那麼久嘛!」

如果我把這些話提出來跟住持抗議,萬一住持不做了,我也很麻煩。我等到很適合的機會,才委婉地說:「你每天都看報紙嗎?」我才講到這裡,他已經懂得,他說:「在日本,他們日文又不會,我不看報紙把消息告訴他們,統統都變啞巴了。前些時候,日本大地震,我不能不把消息告訴他們,因為我們要救濟、要整建,所以要在報紙找各種資料。」「對對對,你有資格看報紙。」

我又問:「有時候講電話,你們要講很長嗎?」

「現在為了要救濟,要買多少的水、要叫什麼車子,這一講沒有半個鐘點,聯絡不了的呀!」

我一聽:「對對對,要半個鐘點。」

我又說:「信徒來,也不要從早上講到中午,從中午講到晚上嘛!」

「師父!您不知道日本多大呀!在這個地方,信徒來都要幾個鐘點,幾個鐘點來到這裡,我們三、五分鐘就把他們打發走嗎?不能呀!我們才剛到這裡創建道場,慢慢跟他們講,從早上講到中午不夠,還要講到明天呀!」「有理、有理。」

我再說:「不要常常外出嘛,讓信徒來就好了。」

「我們才剛創建道場,不能擺什麼架子啊。信徒要跟他們結緣,要跟他們家庭普照,要拜訪他們關心他們,你不去,他們也不會來的。」「有道理,統統有道理嘛!是你們反對的不對,他是住持。你用過去在佛教學院學的——電話不要講長、講話不要講那麼久,來要求一個住持,不對的嘛!」所以部下不高興領導、領導不高興部下,原因常常是這個樣子。

下面有兩個偈子:「禪淨律樣樣皆通,寫說做凡事皆能。」四十八單職事皆能擔任,三刀六槌都樣樣精通。所謂:「說法契機又契理,修行隨緣又隨性,做人處事人稱好,世出世間能雲遊。」出家人也要做人,別人不講你好話不行呀!要樹立形象,讓人說你好,這很重要的。

第三階段的十年,要精勤、要領眾、要能助道、要能給人應聘講說,要給人請法、要雲遊、要傳道、要能立志安身,這就是成就一個大法師的過程。

第四個階段,閉關、住山、專修、隨眾、著述、課徒,要傳承經驗給後代。

四、身心特長的規劃

檢討個人有什麼長短?口才好,就學習做講師;頭腦好,學習寫文章;不會說、不聰明,但心地比較慈悲,就學習做慈善的救濟事業;我很勤勞,就學習做苦行、做行單;心地很有力量,就用心尊敬人、慈悲待人;我有人、有群眾,就把人集合起來成事,「用緣集合人」,不是「用人集合緣」,因緣、緣分很多,就把緣集合起來,可以做很多事情。

五、對人和事的規劃

有時候一個人比較辛苦,只是有的人個性不喜歡被人領導,但是想要領導人,別人也不服氣,只好一個人。一個人,也要規劃一個人的道風。二個人,我們同道,‭ 志同道合,不過這也不好,難免吵架,連一個勸架的都沒有。三個人比較好,有一個做調解。最好是多人,很多人是「僧團」,僧就是「眾」,不要離開大眾。

有一個徒眾樣的話:「師父!我真是業障重,我到哪裡去,到最後總會有一些人不歡喜。」「為什麼不歡喜?」「他們會怪我對哪個人太好,而把他給忘記了。」不知道各位大家會不會有這個問題?如果有的話,記住,佛教裡面不可以一對一,一個對一個,得到一個就失去一切。假如今天只有二個人在一起,很自然地,一個講:「你好聰明。」另一個也會講:「你好能幹。」「你好莊嚴。」「你好漂亮。」「我對你很有緣。」「我也好歡喜你喔。」兩個人講得投機,久了就覺得:「你和我這麼知心,你是我的,你為何同他來往?不可以!」他就反對。到最後發生糾紛,就不好了。

最好是不要個人,我是大家的,要就好多人在一起,不要只跟一個人在一起,這就會減少許多煩惱了。所以出家人要養成這種習慣,不要弄得身陷泥沼中,拔不出來。事先預防比較容易。

要能做一件事情、二件事情、三件事情……我看過有好多人只做一件事情,他就嫌多、嫌煩。「各人生死各人了、各人吃飯各人飽」,多做多功德,少做少功德。人生在世,時間很有限,不多做一點,要幹什麼呢?盡力而為!所以不要想把我的力量移到別處以後再用,頭腦用不完的、力氣也用不完的。

六、我與世間的規劃

各位大家出了家,都有寺廟,世間的一切對你們的影響還是很大。比方說,我與金錢如何規劃?問各位一個問題:「我們一個出家人沒有錢當然不好過,不能活下去,一錢逼死英雄漢。但是錢很多,很好嗎?」當然也不好。假如現在有人供養你五千萬,你不會來參加講習會的,你有五千萬你不放心,有五千萬要打算,還管它什麼講習會?金錢會埋葬人生的。我們應該有多少錢?為自己想一下。我想三十歲到五十歲的人該有的費用一百萬左右就好,十萬也不要緊,不要太多。

到了七十歲的出家人,連一百萬都不要有,五萬、十萬就好,為什麼?假如錢多了的話,有人會希望我快一點死,錢就是他的了,所以錢不宜太多。各位到這裡,我不願意讓各位空費草鞋錢,我都直心跟你們講。外面的人都不知道,我星雲一生最大的長處沒有,但有一個長處,就是沒有錢、不要錢。我從來不管錢的,我身邊幾乎沒有錢。今天為了想跟人結緣,幾次掏口袋,都掏不到錢,現在還在著急。以後身上還是放個二、三千塊,跟人結緣很快樂。

佛光山是怎樣建起來的?因為我有一個很好的性格——不要錢。假如我要錢,我的徒弟也跟我學習:「師父要錢嘛,我們怎麼可以不要錢呢?」所謂「上下交征利」,這樣佛光山就沒有了。我不要錢,大家也不要錢,錢用來建設佛光山。所謂「不要而有」,這個也很妙的。

初出家的,錢多了會給錢障礙住,沒有錢、有些道糧,用淨財買些日用品、衣單、旅行、買書就好。有一點錢,十萬、二十萬這就很好,多則一百萬,足矣,用不了的。

七、我與俗情的規劃

佛教的糾紛從哪裡來?寺廟往往都是因為俗家牽連進來,兒女、親戚等俗家的關係,牽引到就不好。自從大陸和台灣交通的時侯,我也有哥哥、弟弟,早期他們在大陸受苦,見到我就跟我要求:「兄弟,佛光山那麼大,你讓我來替你看門好嗎?我也可以替你掃地。」我說:「不可以,星雲大師那麼偉大,你去掃地,我沒面子。」意思是你不要來,你掃地都不夠資格,我不會要你掃地的。為什麼?他要掃地,人家不敢給他掃呀;人家會怪他,仗我的勢欺負人,這不好。寧可我有錢給你一點用,你不必去做事,我不會把我的俗家引到跟我在一起。

但是我有母親,我要孝順他,把母親接到佛光山來?這不可以。雖然出家人可以養父母,但我的徒弟那麼多,我不做這樣的示範。所以我在南京買一個房子給他住、在美國買一個房子給他住,花錢請人侍候、陪伴他,也不讓他住在寺院裡。在佛光山,住眾是可以養父母的,不過假如有兄弟姊妹在這裡出家,這裡也有一種很自然的習慣,就是親人不要在一起。大概有四十多對的兄弟姊妹在佛光山上出家,常住都把他們分開。

對一個居士、一個小姐,和他談談話,也不要過分用感情來度,適度就好,不然最後你沒有度了他,反而被度了走,會有這樣的情況。

八、我與物質的規劃

你們看佛光山設備很豪華,這都是給信徒、施主住的和用的。現在佛光山的出家眾還在燒木柴、睡榻榻米,或是二十個人一個房間的上下鋪。他們也沒有冷氣空調,為什麼?我們還在修道,要養成這種簡樸、淡泊的生活。物質的生活一開放,將來不能收拾。

至於服裝要莊嚴,像佛門裡的糞掃衣、壞色衣已經不行了。像南傳的佛教國家,也各個都穿那麼好看的僧服。我和白聖法師當初傳戒的時候,早期就把四壞色衣的戒條都不念了,因為這個時代的社會不一樣。我們穿黑色的長衫到馬來西亞,馬來西亞人以為我們家裡辦喪事,都不敢和我們講話。最後我們改成了褐黃大地顏色的僧袍,也有「福田」的意思。所以我們今天為了度化社會,袈裟本來就是隨著時代變化的文化。佛陀也說:「袈裟不一定代表佛法,只是世間要用它做表徵。」袈裟象徵福田,我們也是用服裝做弘法辦道的表徵而已。

我與常住、我與參學、我與利他、我與修行、人我關係的規劃,被人領導的與領導人的,都要曉得受人歡迎的重要性。不受人歡迎的要更加深入了解因緣法,要做接受的人生、也要有能給予的人生、合群的人生,不合群的出家人好多都好辛苦。

希望有機會跟各位講「僧伽寺院的規劃」,一個寺院如何規劃?哪裡做客堂?哪裡做度眾的地方?住宿的地方,清修的、利眾的、集合的,都把它規劃成區域,對這我也有些意見。還有,一年的計畫、三年的發展如何?如何發動信徒共同來參與?我也有些想法,等下次有機緣我們再來講。祝福大家弘法道上,龍天護佑!

二○○○年十月十一日刊於《台灣佛教寺院行政管理講習會特刊》

回到頁面頂端
回到星雲大師全集首頁
搜尋
調整
關注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