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224　在學校服務應有的態度

與西來大學董事會成員講話

時間：二○○六年十一月六日

地點：美國洛杉磯佛光山西來寺會議室

去年以前，我感到人生很幸福，對於生老病死、所有一切，毫無掛礙、擔憂、恐怖。但是到了今年，心裡有一件事不能放心，什麼事呢？就是西來大學的發展。我一生雖然遭逢許多苦難、挫折，但是未曾有過失敗，現在之所以掛念西來大學，就是怕西來大學失敗。

我一生做事，從來沒有師父幫忙、父母指導，也沒有同門師兄弟、朋友、同學幫忙，但是卻有來自徒眾、信徒的護持。

有些事情，一味求大、求多，就絕對好嗎？這也不見得，好比有人說「愈幫愈忙」、「人多事多」。

早期，我和一位師兄，一個是小學的老師，一個是寺院的住持，彼此各有其道。但是我非常不忍心見到忠厚老實，比我年長十歲的師兄每天奔波忙碌。油鹽柴米倒也還好，連幾個工友都要他管理。除了本分事，當地佛教會、寺廟也經常找他做經懺、放燄口。尤其放燄口的地方，距離寺廟都有一百華里以上，光是走路就要走上一天，看了實在不忍心。因此，我常常自告奮勇的說：「禮拜六、禮拜天和假日，我代替你去！」

我一生以不做經懺佛事為職志，但是為了這位可憐的師兄，卻如賣身似的不惜一切。因為寺廟只有我們兩個人，我不幫他，誰來幫他呢？和師兄相處了二年，後來我被冤枉入獄，也承蒙他將我保釋出來。這事之後，我前往南京，爾後來到台灣。

雖然我們是異姓兄弟，年齡也有差距，甚至他半途跟隨師父學習，兩人加起來也只是「一個半徒弟」；我是一個徒弟，他是半個。但彼此能夠「我為你來你為我」，是人間多麼美好的回憶啊！

初到台灣，真可以用「孤苦伶仃」來形容我的處境。不過幾年後，宜蘭開始有不少青年跟隨我。我常說：眼前這一切成就都不是我的功勞，是慈莊、慈惠、慈容法師這許多早期弟子的貢獻。只要他們合辦念佛會，念佛會就很興隆；合辦幼稚園，幼稚園就有發展；合辦文化服務處，文化事業就興旺發達，佛光山可以說是從文化服務處而有的，甚至他們合辦「壽山佛學院」，也是蒸蒸日上。此後，才發展了佛光山。

佛光山這幾位大師兄性格、所長都不同，漸漸地也朝不同方向發展，如慈莊法師在各地興建寺廟，慈惠法師興辦教育，慈容法師辦活動、帶領信徒。但是每到集會，他們的意見卻能一致，即使個人看法不同，在公事上也不曾有過爭執。他們有「常住第一，自己第二」的觀念，一心一意為佛教，不談個人意見，所以佛光山很平安。

往後慈嘉、慈怡、心平、心定、依空法師等人，也是本著這種精神發展佛教。佛光山住持的傳承，現在已經到了第七任，這是為外界所稱讚的。無論一個團體或是一個國家，傳承穩定，沒有糾紛，就靠得住，就不容易在財務、名位上各執己見，如同歷史上，老臣「相忍為國」，相互推崇，促進了國家的和諧。佛光山開山四十年，加上開山前的十幾年，很感念這些長老師兄，彼此和諧的相處了五十多年。

說來真是令人感動，南華大學創辦至今已十年，沒有賺到一毛錢，甚至所費不貲，用這些錢都可以建一棟一○一大樓了，但是卻沒有人反對我辦學。佛光大學的創立，要感謝「百萬人興學」活動；佛光大學是號召一百萬人，每個人每月捐一百元興辦起來的學校。

目前無論是南華大學或佛光大學，校務都陸續上軌道了。南華大學有八千個學生，佛光大學有三千個學生（這是政府限制招生人數的緣故）。今年佛光大學好不容易向教育部申請成立「佛教學院」，學生畢業可以獲得文憑，但四年內只准招收二百個學生。碩士生一年招收十五個，四年就六十個；大學生一年招收三十個，四年就一百二十個。若要增加學生，等辦了幾年後有成效再說了。

翁政義校長從八月一日就任到現在，我還沒去看過他，所以，這一次我來美國前，去了佛光大學一趟。與翁校長見面的前一晚，駐校董事祕書來向我匯報，說了一段耐人尋味的話，他說：「師父，我們的大學好寧靜哦！從空氣中就可以知道學校很安定。老師安心教書，職員認真工作，學生用功讀書，沒有是非。」

我一聽，心想，翁政義果然是翁政義。他做過兩任成功大學校長，做過國科會主任委員，肯到我們這個小大學來當校長，連星期日都不離開學校，甚至要給他一部車代步，他反而說：「我住在學校裡，還要車子做什麼？總務處有車子，需要上台北時，把我送到火車站就好了。」實在很感謝他。

他是一位科學家，而佛光大學是一所人文學校。起初我也掛念，不曉得一個學理工的人，在人文學校裡能不能適應？結果是他非常適應。

而且，翁校長常常到光雲館拜佛。一個偉大的人物，就是能隨時隨地適應環境的改變。

近幾個月，我悟到一句話，一個人要能成功，應該常想「別人要我做什麼？」假如別人想要我做什麼，而我不肯、我不要，只想到我有我的作風，我要依自己的意思做，那就成不了事了。

希望大家能醒悟：西來大學要我做什麼？大學第一，自己第二。所謂「小兵立大功」，大學要有前途，必須靠我們這幾個臭皮匠共同合作。

一般來說，一個從未在學校念書的出家人，要在世界上建寺廟、辦大學、辦佛學院，可能嗎？明白說，我之所以能做到，是因為想到：我能為佛教做什麼？佛教要我做什麼？信徒希望我做什麼？我要滿足他們。

不只是想到信徒的需要，對於佛光山大眾所不喜歡的事情，我也不敢做。每次啟建房子，我都會先詢問大家的意見。不要以為我被稱作星雲大師，就強勢作為，做事情就是要能彼此尊重。

我覺得，能力多少不是最重要，但是要有一片真心，要能無我，隨緣、隨境、隨人、隨心，隨西來大學的因緣。在學校裡，大家要盡一點心、盡一點力，不可以用自我的意見削減彼此的力量，互相抵制的結果，只有削弱了團體的士氣。

中華文化五千年，中華民族十幾億人口，但是在國外，華人又打出什麼成績？好不容易辦了一所西來大學，能為炎黃子孫在美國爭一口氣，大家要相互合作。

我感到慚愧的是英文不好，不能經常和大家接觸，但是我並非不懂美國文化。走遍世界，我不曾因為不懂當地文化而被趕出國，也從來沒聽說外國人討厭我。我的心是和全世界各民族融和在一起的，或許各地在枝末上的人情世故、風俗習慣有所不同，但是只要我能真心和人相處，這些都不成問題。所以大家要學習給人歡喜、給人接受。

過去搭飛機，航空服務員對我很好，所以我都會送他們一點紀念品，以示感謝。這一次到美國，機長要我下機後稍等他一分鐘，待飛機停妥，即刻下來跟我見面。可是不曉得發生什麼事，飛機老是停不好，而我又急於到西來寺，不能等他，趕緊將一本書交給空服員轉送給他。雖然沒見面，但是我已經給了他歡喜，沒有失禮。做人要給人歡喜，不能老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近來我是不能長途飛行的，不久前到印度，我的主治大夫江志桓醫師不放心，也跟著我們一起去。江醫師是一位天主教徒，我告訴他不要緊，但是他卻說：「大師，你不一樣啊！在我們心目中是很重要的，你一個人就能帶給多少人歡喜。」

中國人能在美國創辦二十年的大學，無論成功與否，精神依然可嘉。大家能有二十年的堅持嗎？我想這種精神是很難有的。不過，只要能憑著毅力走下去，如同人生的馬拉松，走得愈長就會愈好。

在西來大學服務要能做到：

第一、沒有個人：學校是大家的，個人不能老是說我要這樣、我要那樣。

第二、不突顯職位：不可以炫耀自己是某某主任、某某長。四十年前佛光山開山伊始，創立「五堂二會」，爾後成立了宗務委員會，由於大家志不在擔任什麼職位，所以能平平安安的過日子。好比蕭碧霞師姑，雖是西來大學董事，但是連他都忘記自己是董事了，不過該他出面的時候，他也能記得自己的任務。

因為每一個人都沒有好名好利的心，所以佛光山無論做什事都有辦法。

在西來大學，大家可以有校長、教務長¡K¡K的分別，但是只能存有把事情辦好的心意，要有做「無名氏」的精神。我從沒算過我有哪些職位，如果我真想要，到現在至少也有幾十個「長」的名位。但是擔任什麼「長」，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用處，我不會因此而受到優待，多給我一塊錢或是一張飛機票。

今天約大家到這裡談話，這當中，有的與學校因緣很深，有的則剛來一個月，甚至不到一個月。為什麼統統都約？我不敢輕視汝等，汝等都是西來大學未來偉大的幹部；這就是我的平等精神。

世界上這麼多國家、種族、主義、思想、利害，怎麼能和平？家庭不和平，國家、世界要和平，談何容易，那是夢幻啊！但是大家不能沒有這樣的夢想，好比布希總統一面在阿富汗、伊拉克發動戰爭，一面也說要世界和平。

如何促進世界和平？平等才能和平。在佛光山，男眾、女眾相互尊重，新進徒眾尊敬長老，居上位者不輕後學，實踐佛陀的「四姓平等」、「我不敢輕視汝等，汝等皆當作佛」，這就是佛法。

世界上有偉大的人、偉大的事、偉大的自然界，要偉大，只有平等。例如太陽所以偉大，在於陽光普照，不會只照你不照我；大地所以偉大，在於普載萬物，任人踩踏也不厭惡；空氣所以偉大，在於讓每個人都能自由的呼吸；流水所以偉大，在於每個人都可以喝它；佛陀所以偉大，因為他視一切眾生平等。平等才能偉大，不平等、有差別，就不能偉大。

學佛要學什麼？學自覺、覺他、覺行圓滿，也就是學覺悟。我提倡人人每天至少要有一個小小的覺悟。現在我懇請大家，不管新舊職員，都能以「無我」的奉獻精神，增強學校的權威，讓小小的西來大學在美國大放異彩。

大家要能集體創作，要有團隊精神，萬眾一心。佛光人的信條：光榮歸於佛陀，成就歸於大眾，利益歸於常住，功德歸於檀那。自己沒有信條、沒有目標，怎麼能成功呢？現在西來大學雖然已經通過 WASC，但是每一位老師，每一門課程，每一張桌椅，每一項設備，都還要盡心盡力。

三十年前，普門中學創校的第一天，我對校長、教師們說：「普門中學是社會學校，不是佛學院，各位來這裡服務，待遇比照省立高中。」當時台灣多半是省立學校，少有私立的。我又說：「但是你們領了待遇之後，不可以因為多教了一小時，就要求加班費；多做一點事，就要求多一些酬勞。我不是捨不得給你們錢，只是想要提高你們的人格、地位。做一位老師，不要老是往錢看，我們不是出賣靈魂、出賣勞力的人，我們是知識分子，是來傳道的。」

長久以來，我到任何地方講演，都沒有收過一塊錢，也不知有誰感謝我的辛苦。不過我雖然什麼都沒有，但是人性、人格、人緣卻從地湧出，大如多寶佛塔。

我舅母曾瞧不起地說：「哼！和尚化緣來的錢，有什麼了不起！」從此，我連一塊錢都不給他。為什麼？和尚化緣也了不起呀！更何況你家裡這一位和尚，一向不跟人化緣，他可是憑著能力、智力、本領而有一點錢的。

佛光山開山四十年，每年舉辦的功德主會，我一定參加，為的是感謝功德主們的發心。你們要有這種精神，將來才有前途，人格才能更高尚，擁有的才會更大、更多。

我們對花草樹木說：「快長大啊！」它不一定長大；「快開花結果啊！」它不一定開花結果。植物的根要扎得深，適時給予施肥、澆水，才會長大，才會開花結果。人生也是一樣，沒有根本，沒有投資，沒有本錢，成功從哪裡來？難道會從天上掉下來嗎？即使掉下來也不會是你的。

如果聽到某人嫌學校不好，要特別注意他，甚至請他走路。所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想要做「西來人」，成為西來大學的一分子，怎麼可以不說學校的好話呢？

平安就吉祥，無事就興隆。大學是社會的，要讓有志於大學教育的人來經營，所以再過幾年，我要把這個學校奉獻給社會。西來大學也是一樣，等它辦得好一點再交出去。我們的任務只是讓學校穩定發展。

學校不能光擁有財富，也不能靠人多打爛仗，共識很要緊，觀念可以成就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