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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70 談因緣

台視《熱線追蹤》節目專訪

時間:二○一○年十二月十五日

地點:佛光山傳燈樓客堂

提問一:請教大師,很多觀眾都知道大師的生平與貢獻,但還有一些觀眾對於您在幼年時,決定剃度出家的心念不是很清楚,想請大師簡單地和我們聊聊?

大師:我現在先自我介紹。我是八十四年前,出生在中國江蘇揚州一個窮苦的家庭。七十二年前,我有幸在南京棲霞山寺出家。在中國大陸,也很幸運,沒有讀過學校,沒有受過很好的教育,但曾經在二十一歲的時候,做過一般國民小學的校長,二年後,因為社會混亂,於六十一年前到了台灣,在台灣所有的一切,就為了弘法利生,這樣一路走來。

提問二:您決定要出家的時候,應該是有一個契機。當初是一個怎麼樣的原因,讓您決定要走上這條路?

大師:關於出家,我是很幸運出家。我不太贊成別人出家,因為出家跟從事一般的事業不一樣,他必須要有出世的思想,看輕社會的功名富貴,能可以遵守佛門的戒律,而且要無我,自己不重要,社會重要,大眾重要,把自己奉獻給眾生。有這種個性、性格的人才能出家。所以,在佛光山的出家人,過去都是要在佛光山住了好幾年後,才看因緣出家。雖然如此,人是經常會變化的,甚至出了家以後,他也不是說不安心於道,但是由於有自己的想法、人生的計畫,想做這樣、做那樣,我們也給予尊重、自由。

提問三:雖然我們現在看到佛光山在台灣佛教的地位非常重要,而且信眾也非常的多,可是您在民國三十八年(一九四九)來到台灣,那個時候的社會風氣,其實信仰佛教的人並不多。大家看待佛教的觀念,可能也不像現在這麼的正確。那個時候,在弘法的過程,是不是覺得滿辛苦的?

大師:光復後的台灣,佛教也是一片荒蕪。主要是因為過去受日本統治,加上信仰佛教不自由,到處都是多神教、民間宗教。一般說道教很普遍,但沒有道士,也不像道教。那麼一些寺廟裡都是老弱殘兵,那時候都叫「吃菜人」(台語)。經過一些有心人傳戒、講經,到電台廣播,參加電視的節目,舉辦青年活動,組織念佛會、禪坐會,大專學校裡增加社團,佛教才這樣發展起來。

提問四:雖然說,我們現在看到的佛光山是在高雄縣,但其實在一開始的時候,弘法的地方並不是在大樹鄉這邊,是選在宜蘭那個地方。怎麼會選在宜蘭當作一開始弘法的據點?

大師:這個都有緣分。我一到台灣來,沒有多久,就到了宜蘭。宜蘭這個地方,適合我的性格。因為人情冷冷淡淡的,但是很真誠。我每次到宜蘭,也沒有人接我;每次離開,也沒有人送我。我講經,大家就很歡喜;我不講,也沒有人來催促我做什麼。尤其宜蘭的青年們,他們來學習佛教的唱歌,學習佛教的梵唄,學習佛教的法器,喜歡參加佛教的讀書會,參加我弘法的活動,讓我覺得緣分很重要。

高雄,同樣的我也來,但我不喜歡住在高雄,因為這裡的人很熱情、很活躍。後來因為有很多的年輕人要出家,我沒有辦法提供他們住,也沒有辦法給他們提供教育,他頭髮剃了,怎麼辦呢?把他送到別人的寺廟,人家也不一定接受。想想,自己還是得要有一個地方,能給大家方便。高雄經濟、人事、各種條件比較豐厚一點,所以,我就從宜蘭到了高雄。

提問五:後來選在經濟條件符合、人也很熱情的高雄,佛光山開始在這邊成立了。佛光山在當初那樣子的社會氣氛之下,怎麼會想要把這個地方取名為「佛光山」?

大師:那個時候,台灣的社會,幾乎不可以講佛教。因為我們過去的政府,最高層的那許多人,他們有的信仰基督教。基督教信教自由,但有些人執著,希望台灣要基督教化。基督教化,那我們傳教就更加困難了。你要到政府做官,你要信基督教才可以;你要出國去深造,先要信基督教才可以。總之,不信基督教就不行。在這種情況之下,我個人覺得,要建寺廟,必須要與這樣惡劣的環境奮鬥,我要一不做、二不休,打起「佛光」的招牌來,我就是要弘揚佛法,我就是要普度眾生,所以就叫「佛光山」,大概這樣而已。

提問六:大師成立了佛光山之後,第一個做的就是佛學院。一直以來,也看得到大師在佛學教育這一部分,著墨非常得深,為什麼教育是您首先要做的部分?

大師:最初,因為自己沒有受過正規的教育,覺得自己有所不足,想到未來的佛教,不能都像我們這一代,只在寺廟裡自我進修、自我養成,應該要有規模,所謂教育要現代化,人才培育要現代化,才能和社會結合,就想要辦佛學院。過去政府不准我們辦大學、中學,幾度申請都沒有辦法,最後還是辦個小規模的佛學院,只是那個地方也很難找。

後來看到佛光山這塊地,因為地不好很便宜,所以用少許的錢就買到一大片,也不需要建築執照。在山區,就算你要建築執照,政府也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所以,也要感謝政府在這一方面,那個時候給我們很多的寬容和方便。

提問七:我們看到佛光山現在的規模,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就是這裡的整個環境、建築,大家都覺得,真的是一個很壯觀的景象。可是當初您來到台灣的時候,其實是環境非常不好的。聽說一開始的時候,是由寫劇本賺到一些錢,然後把這些錢全部捐出來,做為蓋佛光山的用途?

大師:假如回憶一下,佛光山的土地是怎麼有的?那時候我出了一本書叫《玉琳國師》,是一本小說,賣了好多錢,就拿這個錢來買土地。買了土地要建寺廟,我又有一本書《觀世音菩薩普門品》,買的人也好多,因為大家看得懂,那麼我就拿那個錢建了大悲殿。後來自己也寫了《釋迦牟尼佛傳》,就用那時候賣書的錢建了大雄寶殿。台灣早期,可以說是文化的沙漠,偶爾出版一點讓人看得懂的佛書,雖不是說洛陽紙貴,但我個人方面得到的利益,剛好可以貢獻給佛光山,當然信徒們的幫助也很重要。

提問八:是不是因為看到早期的台灣是文化沙漠,所以您才創辦報紙、電視台,乃至現在的「真善美傳播獎」獎項?您覺得透過文化傳播的力量,可以幫助您在弘揚佛法方面,更好、更方便、更快速?

大師:最早在文化方面,我替報紙寫文章,自己也編雜誌、發行出版書籍,這都還很自由。但是電視則不然,四、五十年前,是不准佛教出家人上電視的。我記得我們花了錢,買妥了電視的時段,但他們臨時接到命令說,不可以讓出家人在電視上出現。我就打趣問說:「電視劇裡不是常有出家人嗎?」他回答:「假和尚可以,真和尚不可以!」所以,那個時候是「宜假不宜真」,很遺憾!不過,社會總是有改進的,當台灣開放後,就民主、自由,宗教得以平等發展,這給我們從事「人間佛教」的宣揚有個很好的機會。

提問九:佛光山成立至今,海內外已有非常多的法師弘法,以佛光山目前在國際上的知名度,不管是不是佛教徒,幾乎對佛光山都有一定的認識,您在創立之初有想過會如此嗎?

大師:我不妄想未來會怎麼樣。我個人有志願,「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當然,我不會休息,今天我會想明天要怎麼做,事情來了,總要把它做得更好、做得更多。

佛教是從山林走向社會,從寺廟走到群眾裡面來,我也是這樣一步一腳印,從台灣走上國際,這都要因緣。我個人想要怎麼做,也不是這麼容易的,不過因緣來找我,就很方便。比方說在澳洲,政府說:「我有一塊土地,贈送給你們佛教,請你來建寺廟。」有這麼好的事,當然我要去建寺廟。在美國,那邊的信徒說:「我們集資買了地,拜託你來建寺廟吧!」那我就到美國去了。我想也得有這許多緣分才行。

提問十:佛光山在興建之初,聽說為了要教育人才,重視佛學的發展,就蓋了佛學院。之後,想到大家要吃飯、要填飽肚子,所以蓋了一個吃飯的地方,全部一個個蓋起來以後,一個很完整、有規模的佛光山就出現了。這是不是就印證您所講的「因緣」,造就了現在的一切?

大師:我想這與在這裡一起服務的年輕人、信徒,還有包括我自己的志願發心有關。如果為了自己,當然不是那麼容易;假如服務是為了大家,有大家的支持,那就很容易。因緣不能只是個人,一個不能成為因緣,必須要很多,才能成為因緣。佛光山的信條:「光榮歸於佛陀」,有光榮要歸於佛陀;「成就歸於大眾」,所有的成就都是大家的;假如有利益,就要「利益歸於常住」;有功德,就要「功德歸於信徒」。所以,個人沒有,個人不要,要無私無我,有大眾才能成就事業。

提問十一:我們參觀了佛陀紀念館的興建過程,走廊牆壁上也看到刻了很多捐贈者的名字。就像您講的,佛陀紀念館其實是大家蓋成的,不是佛光山蓋的。佛陀紀念館主殿的部分,非常的特別,我們以為是出自專門設計師或建築師的構想,結果聽說是由您隨手拿寶特瓶、面紙盒,就排列出目前佛陀紀念館的樣貌,可以和我們講一下嗎?

大師:這只是一點構想,不足為道,當然還是要透過專業人員,把我的想法規劃建設出來,才成為現實。基本上,我也不是專業、專家,佛光山建設到現在,早期是沒有建築規劃的,想到什麼就蓋什麼。不過現今,我們的徒眾說,佛光山的格局自然天成,我覺得也很高興,總之順著心意,所謂的地理而建。地理在哪裡?就在我心中,只要光線充足、空氣流通,大家歡喜,心正一切就正。

佛陀紀念館是「千家寺院,百萬信徒」所建,全世界好多的大寺院,都有給我們支援,即使沒有出錢,至少出個名:「我支持你!」這也給我們很大的鼓勵。因此,佛陀紀念館興建到今天,都沒有人反對,沒有人有意見,都是讚歎,都是說好,我們獲得這樣的鼓勵,怎麼能不更用心呢?

提問十二:佛陀紀念館將於明年底全部完成,您希望到時候給台灣的民眾,或其他國家的人,看到的是一個怎麼樣的樣貌?

大師:我們希望替台灣建立一個地標,就像現在台北的花博可謂「花,美麗了台灣」。我們佛陀紀念館這一個宗教建築物,可以推廣到世界國際去,讓人知道在台灣,有一個融和古今、融和中印、融和佛教與社會的建築物。我想,未來世界一定不會忘記我們台灣。我們也願意奉獻給十方大眾,到這裡來辦教育、辦文化、辦活動;館內有很多露天的小舞台,提供給兒童、家庭表演,還有大舞台。我們提倡人間佛教,希望讓來度假休閒的人,到了這個宗教聖地,能變化氣質、淨化身心,讓自己的思想沉澱,讓自己的心靈淨化,讓自己感覺好像換了一個身心,然後再回到社會工作,一定更得心應手,我希望能做到這樣。

提問十三:大師您的一筆字書法展,從去年開始在世界各地巡迴展出,您為什麼想要寫書法、練毛筆字呢?是因為能沉澱心靈,還是對其他方面有幫助呢?

大師:我是不會寫字的,也沒有時間練字。寺廟哪裡需要布置一下,布買不起,就弄個紙糊一糊,感覺又太單調,就在上面寫幾個字吧。可是到哪裡找人寫字呢?只有自己寫,不過自己也覺得難看。就這樣,一年總有幾次機會,寫幾張紙的字。

到了近年,我由於糖尿病而眼睛不好,視力模糊、不清楚,也不能做什麼事,不能看書,報紙更看不到,那麼就寫字吧!寫字可以用心眼來幫忙,因為眼睛模糊,必須一筆寫完,一氣呵成,如果中途停頓了,第二筆從哪裡接續,我是看不到的,所以我就定名為「一筆字」。

自從寫了一筆字之後,我的徒眾、信徒都說:「字有進步。」那麼大家歡喜,我就以寫字廣結善緣了,甚至後來有人贊助我,我就以一筆字收入的錢來成立公益基金。現在公益基金裡有好幾億,我就用來舉辦三好校園獎、真善美傳播獎。我總想,這是來自十方,就把它用之於十方。

提問十四:您提到這幾年身體比較不好,可是我們看到您依舊還是不斷地出外弘法,不管是前幾天到花博與陳文茜女士對談,或是到宜蘭等等,您的行程非常滿,並沒有因為身體不好就休息、不外出。所以,身體上的不舒服,並不會對您的弘法造成任何的阻礙,是嗎?

大師:我頭腦沒有病,所以能用頭腦弘法,像短篇的一千字文章,一天可以口述二十篇左右。此外,我的口也沒有生病,人家請我去講演,像台灣大學或哪裡,我就去結個緣。還有我的手,也沒有生病,可以寫個字,字好不好暫且不管;我告訴大家,你們不要看我的字,要看我的心。我對於世間所有的人,出家的、在家的、認識的、不認識的,甚至全世界的人,都很珍惜、尊重,大家都很了不起,都是未來諸佛,我應該禮敬,就是這樣而已。

提問十五:因為您這樣的心念,所以結交了很多的朋友,不管是藝文界、企業界、政治界等等,常會向您請益一些事情。比如說,媒體記者也會來請問您政治的問題,您覺得沒有什麼不能回答的,但是有人就說,您與政治太靠近了。您自己又怎麼看待別人的這些評論呢?

大師:在佛教裡面,所有的一切法都是佛法,不應該有排斥,說這個是佛教、那個不是佛教。我覺得,政治也要關懷,社會也需要我們來服務,所有的一切眾生,都是有緣人。

我沒有分別心,不特意區別這是政治、經濟,或者是佛教,也沒有特別只要為佛教做什麼,我只想為人、為世間服務。別人倡導什麼自由、民主,我覺得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人間要幸福、要平安。快樂、歡喜、平安、幸福,才是對人類最重要的,我想把平安幸福的宗旨,散播到全世界。

提問十六:社會上有許多知名的人士來找您,向您請教一些問題,有沒有哪一位跟您的對談,讓您印象特別深刻的?

大師:其實這沒有什麼特別的。每一個人都有他很特別的地方,很多的學者,譬如佛光大學的校長楊朝祥先生,他原是教育部長,後來做考選部部長,但他部長不做,選擇接掌我的佛光大學。

當然,這也得他上面的院長──也是我認識的朋友同意。當時我拜託他的長官:「你將某某人放給我吧!」對方長官也肯割愛,所以這都需要大家共同成就。如你先前所說,不論藝文界的、傳播界、電影電視界的、出版界的,像高希均教授等人,統統都是有緣人嘛!大家為了社會、為了大眾,能有一個服務的機會,都很歡喜,彼此志同道合。

提問十七:大師!從您決心出家,到成立佛光山,您心中是不是有一個要努力的目標?現在佛光山的規模,已經有目共睹,您覺得已達到自己心中的目標了嗎?還是仍有一大段的距離要繼續努力?接下來,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大師:世間上的事情,沒有說夠不夠,是看我們每個人的盡心盡力。可能我只說了一句話,就影響了世界;但也可能忙了一生,對人沒有貢獻,一無所成,總之,盡心盡力就好。至於對未來有什麼希望?我提倡「三好運動」:身體做好事,口頭說好話,心裡存好念;身口意都做好,就是好人。

我想未來的世界,大家多讚美、說好話、對人祝福,最重要。你們《熱線追蹤》的節目,聲譽很好,經常追蹤一些新奇的、新穎的、有意義的事情,給大家知道,大家就很擁護,祝福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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