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160　有用之人

為佛光山叢林學院女眾學部畢業班學生開示

時間：二○○七年五月廿四日

地點：佛光山傳燈樓法堂會議室

社會上有句話說「畢業就是失業」，這種情形在佛光山不會發生，往往人還沒有畢業，常住就等著要用了。人在世間上的價值就是要「有用」，不過，要成為有用之人很難。大家即將畢業，怎麼成為「有用」之人？

第一、各位會教書嗎？能教《成唯識論》、《俱舍論》、《毗婆沙論》、《中論》、《華嚴經》、《法華經》嗎？

（多位學生表示：《中論》、《百法明門論》、《法華經》、《十住毗婆沙論》、《地藏經》、《佛法概論》。）

《百法明門論》屬於初級佛學。《地藏經》、《佛法概論》不算，要講學術性的專書。

第二、能到《人間福報》做編輯、當專欄作家嗎？能到編藏處編藏、編寫、校正嗎？

（多位學生表示：我願意從記者開始學起；想到編藏處學習；想做會計、財務……）

希望大家不會被打回票，當然自己也不能打回票。

第三、能弘揚佛法、講經傳道，能在大學裡做學術性講演、在社會上做通俗講話嗎？對於各行各業人士，能「應以何身得度者，即現何身而為說法」嗎？能像觀世音菩薩，有這種弘法願心、能力的人就有用。

第四、能到別分院做住持、當家，寫公文、寫報告，管理人、管理法務、社教、做行政嗎？

第五、假如辦佛學院，什麼人能直下承擔做院長？或者帶勝鬘書院的學生外出參學、主持參訪團、遊學團？乃至會集眾、招生、訂課程表？

自己要有自信，即使現在經驗不足，但一定有這種潛能，只要有心於教育行政，可以從教務主任、教學組長做起。各位擔心畢業後沒有前途嗎？就看你們的能量如何！

第六、佛光山有很多事業，例如：人間衛視、人間福報、香海文化、香海旅行社、滴水坊、出版社、物流中心，有人能做總經理、做主管的嗎？

「說」和「做」是一體的，不能只會說不會做。社會是很現實的，一個人從學校畢業之後，想要再有學習的機會很難，一旦被派上場，做不好就是給人怪，就是下台。所以，在佛學院念書，成績不好，老師還會諒解你，但是到了現在要上戰場的時候，沒有一點本領，很快就會陣亡的。

第七、能到大寮裡煮飯、煮麵、煮大眾菜，甚至能在一小時內完成一桌宴客菜，讓大家吃得歡喜，也是很重要的工作。能承擔的請舉手？（一位學生舉手）

很好，有勇氣承擔就不錯了，就是現在不會做，那也是因為過去沒有機會做，只要有心，將來還是會成功的。過去許多佛教祖師，都是從大寮出身的。希望你允諾的，將來都能做到；佛法光說沒有用，要做、要修行。

第八、可以做寺廟維修、水電維護等工程，甚至照顧花草樹木、做環保工作的人，請舉手？（有學生舉手。）

一天八小時，可以嗎？（學生：可以。）

環保工作是行單，一做就是十年、二十年，可以承擔嗎？（學生：可以。）

要有這樣的想法！

第九、能做各種計畫，例如辦育幼院、養老院、老人安養中心、辦雜誌、佛學院、建寺廟、主持遊學團，會做春節弘法、慶祝佛誕節、畢業旅行活動計畫，乃至室內裝潢計畫嗎？計畫需要透過思考，想一想就會做了。想當然爾！

第十、佛光山寺廟、弘法事業這麼多，例如：佛陀紀念館工程，我能擔任監工嗎？某個地方要建寺廟，你可以去開山嗎？哪裡要承辦事業，你能去完成嗎？

以上十個問題，我沒有學過，但是難不倒我。聽說有人因為學歷不夠，只有高中畢業而自卑，其實我連小學、高中的學歷都沒有，甚至連佛學院都沒讀畢業，但是什麼事情都難不倒我。所以，學歷不重要，要有實力。縱使頒發給你一張博士證書，對你就有用嗎？

以後不可以說自己沒有學歷，學歷代表的是一個學習階段，它不代表一切學問，不代表一定有用。在台灣，博士、碩士失業的人多得不得了，拿著博士、碩士、大學畢業文憑求職，不一定能找到工作，有的當老闆、總經理的會說：「我不需要高學歷的人，我不是請他來坐辦公桌的，來這裡是要勞動、生產的。」　

最近香港中文大學有博士、碩士、學士生三十六人來到佛光山參訪。十天來，他們的提問都不關自己，沒有人說我很煩惱、看不到未來，所談的都是社會、國家，好像沒有了自己。

我從出家、讀書到現在，從沒想到個人，一直充滿熱情要為佛教、要創辦事業，所以我什麼都會。

各位即將畢業，應當對你們說歡喜的話，不要說洩氣的話，但是大家畢業以後，這些話又有誰會說呢？社會上教育了一些優秀青年，所想的都是為國家、為社會、為人民，而佛學院教育出來的學生，可以滿腦子煩惱、沒有希望、信心脆弱嗎？我再附加問題問各位：

第十一、現在全世界的希望在哪裡？在大陸。和我們同文同種的中國大陸，有十三億人口，經過文化大革命的浩劫，人性被扭曲，宗教被毀滅了。現在，文化、宗教漸漸復甦，我們也不自量力，希望助他們一臂之力。如同玄奘大師西行、鑑真大師東渡，有人願意到大陸奉獻嗎？

也有人說「什麼都可以」。這句話不能輕易說出，太不負責任，是很危險的，要你去做強盜、土匪，可以嗎？正派的工作，即使吃虧也能做；不正當的工作，又怎麼可以做呢？

有人能到大陸做滴水坊總經理嗎？

學生：總經理要做什麼？

大師：什麼都要做！總經理不是立刻就能做的，要經過一些特殊訓練，剛開始先學習雜務，端碗盤、拿筷子、泡茶、泡咖啡、學典座、學接待、學管理。

有人不去大陸，請一、兩位說明理由，讓我了解一番。

學生：這次有因緣與香港中文大學學生交流，覺得他們非常有思想。因此，我希望在到大陸弘法前，能加強佛學的根基、對人間佛教的了解，以增強弘法的力量。

大師：你這樣的想法，並不是不喜歡、不想去大陸，只是覺得時間未到。如同雞蛋還沒孵熟，不希望一下子就破殼而出。醞釀三年，可以嗎？

學生：可以。

大師：為什麼大家知道大陸有祖庭卻不喜歡去？這是我無法理解的。

學生：台灣佛光山是我們的總本山，世界各地的佛光人不定期會回到佛光山。請問師父，佛光人心中對於大陸祖庭，應該建立什麼地位或功能？

大師：佛光山經過四十年的醞釀，擁有很多的事業，造就很多的人才，也肯在經濟上支援各項弘法事業的發展，所以漸漸地已經發揮總本山的能量。

在大陸宜興的大覺寺叫做「祖庭」，它的重要性不差本山。我們的法脈是從那裡開始的，我們要尋根，不能忘祖。

每個佛光弟子都要關心祖庭。說給各位聽，大家或許也無法了解我的心情。當年，我在外出家，十年後才有機會回到祖庭禮祖。祖庭是位於荒涼山區裡的一間破舊寺廟，人煙稀少。我在那裡住了一、兩年，一直感受到那裡泥土的芬芳，一草一木都與我的身心、血液融為一體，所以我每天山前山後走，踏在這片土地上的時候，心裡就想：「這是我的祖庭！」那是六十年前的事了，六十年後的現在，我有機會再回去復興，心情更是激動，如同過去，我每天山前山後走來走去。

大海之水，我只取一瓢飲，認定自己的根很重要！有根，才能成長，沒有根，哪裡有希望呢？大覺寺在七個月的建設中，第一期工程已完成美術館、容納一百五十人住宿的寮房，及幾百人吃飯的齋堂。感謝許多協助我們的人。

在你們聽來，不曉得感覺如何，而我天天看，時時都覺得祖庭好美。在中國大陸，我不建最大的寺廟，大陸寺廟都是千年以上的歷史，我何必跟它們比呢，不過我會建一個最美的寺廟，也一定會達到這個目標。希望各位也都能自我承擔。

慈惠法師：大家要把心胸、視野放大，不要老是想煩惱，否則愈想愈煩惱，世間就變得愈來愈狹窄，怎麼看都不愉快。

大師：經常聽到有人說：「佛說」、「孔子說」，甚至「耶穌說」，但是我從來沒有聽你們引用「師父說」；有沒有成就，從這些事就可以看出端倪。誰能成功、誰不能成功，一相處就能知道，假如時時刻刻想的都是別人待我如何、要怎麼待我，這種人還有什麼用？所以做人應該常想別人要我做什麼，我盡力去配合，如此，將來才會有用。

人是一個，心是一點，命是一條，各位都已經走上宗教這條路，就把色身交給常住，犧牲奉獻吧！世界上所有宗教的神職人員，不都是這樣嗎？就是當兵，不也是要把自己奉獻給國家嗎？人生的意義就是在這裡。大家不談奉獻，只談別人要待我好，這怎麼行呢？

第十二、佛光山經過四十年，有些弟子已經上了年紀，身體也不好，我想為這許多弟子找一個靜養的地方，但是靜養總要有人照顧，有人願意發心嗎？（七個人舉手）

一舉手就是三十年、四十年，一舉手就是一生。學佛先學慈悲，有這麼好的機會學慈悲，大家不學，那還學什麼呢？實在矛盾！

學生：叢林學院在學期末舉辦了一場論文發表會，當時有教授勉勵我們，人間佛教舉辦了許多活動，但是在學術研究上比較欠缺。能否請師父指導，在學術上，我們要如何打好人間佛教的根基？

大師：人間佛教辦的活動很多，但是人間佛教只是辦活動嗎？再說，人間佛教對學術的研究不夠嗎？我在電視上、書上講「人間佛教」，幾乎是上千萬言了，還不夠嗎？我的言論有比哪一位祖師大德少嗎？所以，未來人間佛教的發揚，是各位弟子的事，不是我的事，要問你們自己盡力了嗎？

大家真的都懂「人間佛教」嗎？人間佛教比《大毗婆沙論》、《成唯識論》還要深奧，更不容易懂。「人間佛教」這麼好說嗎？「人間佛教」說的不好，就會變得俗氣。人間佛教是菩提心、菩提道，如果「人間佛教」那麼簡單，屬於菩薩道的大乘佛教不就是兒戲了？不過，能提出這個問題也很好，反求諸己！

學生：進入佛光大學佛教學院就讀之後，應該扮演什麼角色？

大師：考取碩士班的同學，可以在大學裡帶動風氣，讓整個校園英語化、信仰化，甚至日後讓全世界對我們刮目相看。大家任重道遠！

在家眾畢業以後，有人想結婚嗎？想要擁有愛情，只是一時的，再過幾年，就沒有這種心思了。如果為了這個過渡時期，拿一生來投資，那就太可惜了，再說，各位的修道路都走這麼遠了。

說穿了，女人結婚就是找一個男人。一般女人都想要嫁給有錢的男人，有一次一位有錢人家的太太和我搭同一班飛機，他哭著說：「師父，做一個女人實在痛苦不堪，生兒育女、事奉公婆……連睡覺都睡得不安穩。」

所謂「食色，性也」，明知那會令人頭昏，許多人還是不惜一切地要跳入火坑裡。要解除情欲很難，不過我也講求中道，可以有「情」、有「愛」，但是不要有「欲」。有了愛、有了情，比方我愛佛光山，就不會愛其他的道場；我愛佛教，就不會愛基督教；我愛師父，就不會愛別的師父；我愛佛，就會向他禮拜，甚至我愛眾生、我愛興趣、我愛讀書、我愛佛法、我愛佛教事業，這種愛裡就沒有「欲」。

或許有人會說情欲是難免的，但它也可以解除。比方藉由拜佛，拜佛時，還會想要男人嗎？甚至藉由「九想觀」，觀想欲的可怕，或是有正當的娛樂、有善知識開導，也能消除情欲。

慈惠法師：大陸人很有佛性，這次本山梵唄讚頌團有五、六十位出家眾在宜興大覺寺朝山，我們有一位出家眾看了，感動地說：「我何期有幸在這樣的地方出家！」

大師：畢業，畢什麼業？要成長才有用。

學生：請問師父，法子的定義是什麼？

大師：佛教裡有法系，有佛法的傳承。有些人拜了師父，但是沒有法系，也沒有得到傳承。台灣有許多老和尚收徒弟、傳皈依，其實是不合格的，因為他沒有法脈傳承，傳什麼法呢？我是臨濟宗第四十八代的傳人，有法卷，能傳法、傳皈依。不過，這也不必與人計較，因為現在佛教根本就不講究這些規矩，甚至有的出家還不到三年，年紀輕輕就收了好多徒弟。

我有百萬以上的皈依弟子，但是我心中一個都沒有，從來沒有把這些人視為自己的，只想到他們是皈依三寶的三寶弟子、佛教徒。所以有人問我：「為什麼佛光山成就這麼大？」因為我沒有私心！

學生：將來想為育幼院盡一分心力，請問師父育幼院未來的發展方向？

大師：到育幼院服務要勤勞、發心，尤其育幼院的工作很辛苦，要很有愛心。

佛學院的同學們在心智上的成長不夠，在社會上的磨鍊欠缺，現在來到佛門這另一個世界，弘法事業多采多姿，不容易承擔，需要有很大的福德因緣啊！這次香港中文大學青年來山，各個都感到好奇，為什麼佛光山一下子能在世界各地發展開來？我既沒有神通，也沒有什麼本領，大家說我有什麼特長嗎？

學生：慈悲、包容、發心、勤勞……

大師：我一生最大的長處，就是為我的承諾堅持到底，想到的事、說過的話，絕不退票。我走遍世界各地，和一般人一樣也會生病，但是我在《人間福報》發表的專欄文章，至今已經八個年頭，從沒有暫停過一天。所以，無論各位是發心到大陸，或是到育幼院，或到哪個單位服務，都不可以失信。

學生：師父一天能做那麼多事情，是不是因為修行已經進入了禪定，可以不用睡太久，所以能把這些時間拿來運用？

大師：不，我是當吃飯的時候就吃，當睡覺的時候就睡。睡覺也是精進，要睡覺才有力氣。不過我現在老了，也學孔子的十五歲立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八十「不趕場」！

慈惠法師：事實上師父經常在趕場，工作量比一般人還要多好幾倍。

大師：一般人說話都犯了一個毛病，例如：「我今天很傷心、非常難過，真是日月無光，覺得人生一點意味都沒有……人生太苦了，不知道怎麼過才好？」就這麼說了半個鐘點，卻沒有說出重點。還不如說：「我今天來這裡的時候，走路不小心，被一根鐵釘刺到腳底。」或者也有人今天心情特別好，逢人就說：「我今天太高興、太興奮了，一路上鳥兒為我叫、花兒為我開……人生實在太可愛了，這是我有生以來最歡喜的時候。」不如說：「我今天遇到一個朋友，他給了我二十萬。」把事情說出來，別人一聽就知道他為何高興、為何傷心。

我講「和諧」，是這麼解釋的：一個人的眼睛、鼻子、嘴巴，長得均勻就是和諧；吹奏各種樂器，音聲一致就是和諧；飯菜有酸甜苦辣，能吃出調和的味道就是和諧；歌唱有男高音、女高音，老的、少的，二部、四部之差，和諧就好聽；衣服有黃的、白的……合身就和諧。也許各位聽了，覺得很簡單，但是輪到自己講就難了。

人要有特色，特色就是要有用。怎麼有用？要發心、要學習，發揮能量。所謂「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沒有天生的釋迦，沒有自然的彌勒」，一切都是靠自己努力而得。

在佛學院的四年裡，就算學業不特出，但是在生活教育上，天天排隊，對於性格的訓練也會有很大助益，現在大家還沒有這種感覺，但是將來就會知道。

在家眾同學讀了四年專修部，再回到社會，實在太可惜。尤其這四年的光陰，是你們最美麗的年華，把它浪費了，對自己是很大的損失。

人生要充滿希望。過去學院圓門往下走，有兩個小平台，剛完工的時候，大家都非常興奮，「我們也能有這麼一塊平地耶！」後來開闢菩提路，大家又是一片歡喜，「我們擁有一條路了！」甚至「馬上要種樹了」、「馬上要開闢哪個地方了」……每天都活在希望裡。

慈惠法師：過去多少的歲月，師父與學生坐在那個台階上談話，學院也經常在那裡舉辦活動、表演話劇。

大師：有一首畢業歌〈惜別歌〉很好，今年要唱。

慈惠法師：後來叢林學院之所以在畢業典禮時改唱〈弘法者之歌〉，是因為大家唱到〈惜別歌〉就哭，例如第二屆畢業典禮，在懷恩堂舉行，所有家長、來賓都哭得唏哩嘩啦。不過我們還是會遵照師父的指示。

大師：其實人生有這麼一次哭泣、有這麼一次歡喜、有這麼一次覺悟、有這麼一次感動，是很寶貴的，可是現在大家很快就把它忘記了。

我覺得佛學院的學生沒有真情，更談不上什麼恩惠。普門中學女子籃球隊的那些小女孩，才十五、六歲，我請他們到這裡吃晚飯，我問：「今天你們有什麼話對我說嗎？」他們說：「我們要跟師公握手。」第一位上前要來握手，一把就把我抱住。這就是普門中學的教育成功！怎麼說？一般年輕人看到老人就反感，普門中學能讓這些學生看到出家人、老和尚，心裡很歡喜，就是成功。為什麼能成功？因為李亨淑教練經常在他們耳邊提「師公說」、「師父的希望」，所以對他們影響很大。反過來看我們的學院老師，沒有人對學生說「師父說」、「師父要求」。

和各位同學講話、吃飯，我做師父的是義不容辭，但是我們師徒之間的情，不能只是這樣而已，道情法愛是昇華的，是無限廣泛、無限高敞、無限感動的。說實在，現在有很多人正排隊等候和我說話，哪裡輪得到各位？凡事來之不易，要懂得珍惜！如果是我，一生能有這樣一次機會和師父、師長談話，都會令我終身難忘。祝福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