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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50 生命、宗教與人生——與單國璽樞機主教、漢寶德教授對談

時間:二○一○年十二月九日

地點:佛光大學懷恩館國際會議廳

高希均教授(遠見天下文化事業群董事長):星雲大師、單國璽樞機主教、漢寶德教授、楊朝祥校長,以及佛光大學各位老師、各位同學,大家早安。

每一次追隨大師到山上看佛光大學的時候,我都覺得特別的興奮,因為佛光大學在很多人的心目中,特別是在星雲大師的心裡頭,聚集了他最多的感情、最多的希望,也投入最多的心血。

當我在其他場合,大師談到他的願望、很歡喜的事情時,他就談到佛光大學。大師六十年前來到台灣,一位二十三歲從揚州來的和尚,不會講閩南話,有一個非常重的揚州口音,落腳在宜蘭,是宜蘭給他帶來了人間佛教這麼大的空間。而今人間佛教已經在全世界,不只是華人世界,引起這麼大重視的時候,他追思他的歸源,如果在台灣,那就是宜蘭,他願意把他很多的心血,加上很多的熱情,放在宜蘭,特別是這一所佛光大學。

他在一年前請到前教育部長,楊部長來到這裡主持的時候,他告訴我說:「我們佛光大學會愈來愈好的。」當大家都很在乎優秀的年輕同學,因為家庭環境的因素,而讓繳學費成為很大的負擔時,大師從容且有經驗的說:「讓這麼一個好的私立大學,只收公立大學的學費。」這些都反映出,大師這麼多年來,對台灣,特別是對宜蘭,他的仁慈和耐心,我覺得我們應當給他熱烈的掌聲。

星雲大師在台北國父紀念館開示,有三十年的歷史。二○○六年十二月在國父紀念館,有三個非常重要的大師對談:第一場就是星雲大師與單樞機主教的對談,是一個佛教的領袖,跟一個天主教的領袖來談宗教的人生,你們可以想像那個盛況;第二場是大師與嚴長壽先生對談;第三場則是和那個時候的馬英九市長對談。當時,我有機會在下面聽了兩場,而第三場大師請我來參與主持,在那兩個小時的對談中,談出世跟入世的融和,大師當然是談出世多,馬市長當然是談入世多。那時,差不多再兩個禮拜,馬市長的任期就到了,所以在談話當中,我就問了一個問題:「如果大師與馬市長,將來的人生要做規劃的話,您們怎麼打算?」大師很快就說:「我來世還是要做和尚。高教授!我和尚做得不好。」而那個時候,總統大選在即,大家很盼望馬市長選總統,我們深怕馬市長說:「我市長做得不好,我還要再連任市長。」那個時候,他說「我有人生的規劃」,事實上他市長即將卸任,卸任後他就沒有工作了。

諸位還記得星雲大師講了一句非常前瞻性的話,馬先生在競選的時候,他去拜訪星雲大師,星雲大師說:「我們要幫馬先生找一份工作,他已經失業了。」在那麼大的場合,咱們三個對談,透過了人間衛視跟其他衛視的轉播,有二十幾個國家,幾百萬人,線上同時間也可以看到。

今天到這來,這是我第一次到這麼一個現代化的國際會議中心,聽說是跟體育館結合在一起的。佛光大學的同學們,你們是何其的幸運,能夠在這個有合理的學費,有這麼好的風景,充滿著人文的、哲學的、歷史的、宗教的、社會的,各方面的氣氛滙流在裡頭的環境中學習。你們應當要珍惜,這麼好的環境,能夠在這裡面孕育出你們很多的理想,談到理想的時候,也是最高層次的。

今天的題目是「生命、宗教、人生」。可是大部分的同學,你們還沒有到那個年齡,懂得去關心、體會這三個名詞所代表的深遠意義。所以我把它拉回現實一點點,允許我用一、兩個數字說明,我要講的是一個簡單的數字,台灣經過六十一年的努力和奮鬥,就在明年二○一一年,EIU‭ ‬(Economist Intelligence Unit)全世界很有權威的預測研究機構,預測明年台灣的每年所得,要超越二萬美金,當然二萬是很重要的門檻,我們終於超越了二萬美金,二萬美金在全世界的排行上,二百個國家,大概在二十五名到三十名之間,但還是有二十個國家,比我們還要高。可是這個算法是人民所得,是以貨幣算的,不全精確。為什麼?因為每個國家的物價並不一樣,如果物價很高的,兩萬美金買的東西相當少,如果物價很低的話,兩萬美金可以買很多東西,所以也一定要再經過「購買力」的計算,要算每個人的購買力,我們叫‭ ‬Purchasing power parity,這一算,台灣不是兩萬美金喔,而是四萬零四百美金,我們聽了都很高興,馬上就發財了。

當我們是四萬零四百的時候,我們超過了瑞典的這扇門,他們只有三二八;我們超過日本,日本只有三二七;我們超過紐西蘭,紐西蘭連三二五都不到。所以明年的時候,當我們去到其他國家的時候,抬頭挺胸。這個是我們講國民所得,一般年輕人當然很關心,一年之後,我的薪水是兩萬三?兩萬五?三萬?然後我一生裡頭充滿很多有趣的事,所以請你不要跟我談生命,我要談的是生活;請你不要談偉大的人生,我要談的是家庭和戀愛。換句話說,從一個非常崇高的生命層次、宗教層次,回歸到現實裡。

漢寶德教授是我們台灣的建築學者,擔任過大學校長,有自己的建築事務所,也得過榮譽博士,是我們政府的資政,他有很多專門。所以今天我想請問漢教授,現今的年輕朋友,面對的是怎麼樣的一個人生?而又該怎麼樣得到很多很多的啟示?

漢寶德教授:今天我來到這裡,是受楊校長之邀,我想楊校長找我的原因,是因為我做過宗教博物館的館長,他們都不曉得我是不信教的,一個不適任的館長做了好多年,可是我很尊重宗教。我從小就在基督教學校念書,我很了解宗教的很多事情,而且感覺到宗教是一個文化中最重要的儀式。我不信教,可是我感覺到,我一直最大的遺憾,就是我怎麼不信教,奇怪了,我後來只好說,也許神明不讓我信教,一直不讓我信教。

在我反省中國文化的時候,我常常會覺得我們中國文化在基本精神上,缺少了一個很重要的東西,就是宗教信仰。所有世界重要的文化中,我們是唯一一個沒有宗教信仰的,我們是一個真正的人文主義者,一個文化。反正宗教,坦白講,我個人覺得是「非有不可」的東西,可是我們居然沒有宗教,這應該要怪孔夫子,因為他不肯讓我們信教,他要我們相信人性。所以我們這個文化是相信人性的,這個實際上和兩位大師「宗教的人間化」有點關係,我們相信:建立一個人間倫理關係,以道德規範維持社會秩序。這個系統,事實上,每一個文明歷史必須要建立起來。

但是有很多其他的問題,是透過宗教的信仰來建立的,我們是通過對人性的信任來維持社會秩序,可是這個有它的危險在,換句話說,就是儒家的思想道理不能到達的地方,就需要有其他的方法來解決,所以我們這個民族有很多地方,有一些宗教之前的信仰,我們叫做「迷信」,用這個方式來維持社會秩序。

我也在外國待過一陣子,感覺到他們在人間的關係,是靠一個很自然的宗教信仰來維持的,其實他們不是一個很熱心從事宗教工作的,但他們感受得出來宗教的力量能夠維持,因為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人類本來是動物,本來就擁有很多衝動可以破壞秩序,那麼宗教的力量使人擁有一個本,真正人與人的價值就建立起來了。

可以說,從文化的觀點來看,最大的意義是這樣,而我們實際上是靠孔孟的思想,人性善惡的觀點來促使我們維護社會秩序,可是有的時候力量、力道會不夠的,所以在社會中會產生很多我們不願意看到的事情。

每個社會都有壞現象,說老實話,今天我們打開電視機一看,幾乎大部分新聞都是違反道德規範、破壞人間秩序的事情,這些事情並不是在外國沒有,而是數量少很多。像我們每天都可以看到幾件不好的消息,國外卻幾個月才可能看到一次,而我們這裡卻變成家常便飯,所以我覺得今天的社會,更需要一個正式宗教的信仰、真正的宗教信仰。因此我對宗教的領袖都是信服,且非常感激他們。

我認為宗教在社會上有正面的價值。我們文化本身有宗教的排斥性,但是建立正確的生命觀念,真的是非常必要。

我在宗教博物館做了幾年館長,我了解每個宗教雖然看上去不一樣,真正代表文明國家的宗教,外觀上是完全不同的,但在精神上幾乎是相同的,這個就是可以建立在人與人之間的「愛」上。就是說,每一個宗教理論不同,甚至宗教與宗教之間會有戰爭,歷史上很多戰爭是因為宗教不同而發生的,可是在真正主體的思想、主軸上,他們都是善良的。我們對伊斯蘭教,覺得他們教徒就是專門打仗的、專門殺人的,可是如果你看伊斯蘭教內部的話,還是很強調人與人之間的對待關係。他們用不同的說法,但還是一種愛心建立、和平容忍的關連,我覺得這真正是宗教帶給世間所不能沒有的。

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有對世間的正確認識,不管信仰哪一個宗教,其目的都是一致的,所以台灣真的需要一個信仰,我們有了錢,更需要信仰,最怕的就是富有了以後沒有信仰,財富只能把你帶到生命的負面,不能夠真正建立社會的秩序,也不能夠建立健全康樂的社會。

我希望兩位不要笑我,這個是一個簡單的體會,跟各位說一說,等於開個頭,各位繼續聽他們兩位講。

高希均教授:我認識漢寶德很多年很多年,也常常主動請他來演講,他說他的學問不夠好,但是我很清楚,那是他謙虛,除了剛才所說的話之外,所有別的話你要認真地聽。

目前的西方社會,重要的話、重要的演講,都是在拿了榮譽博士時候講的,柯林頓教授於耶魯大學畢業後,於二○○六年在耶魯大學獲得榮譽博士。當他拿到獎的時候,他說:「我當了八年總統之後,我最大的體會就是,世界是相互依存的,interdepended。」五年以後,台灣請他從美國到台灣演講,他說:「世界是相互依存的。」希拉蕊夫人:「世界不僅是相互依存,我們今天面對的是兩個大問題,貧富懸殊的問題,以及氣候變遷的問題,所以我們要從相互依存變成相互幫助。」那麼今天,單樞機主教得到了我們佛光大學這個榮譽博士之後,他一定也有些話和我們大家來分享,所以我們現在熱烈地歡迎單樞機主教。

單國璽樞機主教:剛才在休息的時候,我跟大師一起相約等到佛光大學創校二十週年時,我們兩個還要同台再開講。這是我的願望,不過看上天怎麼樣來安排好了,我們就盡人事、知天命,我們努力地好好把生命活出來,十年以後那就交給上天了。

今天我們談宗教和生命,宗教實際上跟生命是離不開的,我們願意了解生命的來源、生命的意義、生命的歸宿,那麼不能不談到宗教的問題。

每一種宗教都用自己的信仰來解釋生命的來源、生命的意義、生命的歸宿等等。雖然各個宗教信仰不一樣,得到的結論也不完全一樣,但是有一個共同點,都是在尋找,超越現實,認為在人生現實生命以外,還有一個更美好、更超越的生命。我想在這方面大家都共同地在追求,且沒有什麼分別。

我們可能所尋找的對象、尋找的方法不一樣,但是這種追求融和、追求超越、追求更美滿的這種追求,全人類都是一樣,全人類都在追求永恆、超越、美好、美滿、幸福。雖然有的人不說他信什麼,或他是無神論,沒有一個宗教信仰,但是他的內心、本性還是在追求。

所以各位年輕的同學、年輕的朋友,無論如何,你要擁有一個成功的人生、一個美滿的人生、一個幸福的人生,不要只光看眼前的一些利益,而是要能夠有一個更高超、更超越的目標,來吸引我們、來引導我們,這樣的人生才能更有意義。

我從小的時候,跟大師一樣,生於戰亂不安的世界,看到的都是一些悲慘的、受苦的、流離失所的。而我從小的時候就有天主教的信仰,信仰常常告訴我不要只想自己,不要只管自己,要想辦法幫助別人、關心別人,所以從小在家庭裡面、在教會裡都有受到影響。另外,我也看到活生生的榜樣,讓我知道如何把信仰活出來。我小學的校長,他是一個德裔的匈牙利人,他的父母都是德國人,不過他生在匈牙利,中日戰爭的時候在我們那邊傳教。

那時日本軍隊占領一個城市,因為語言不通,也不知道他們要搜查游擊隊,所以很多年輕人在語言沒有辦法溝通之下,被日本人誤認為是游擊隊,而被武士刀砍掉了頭,或者用刺刀往心臟挑開。南京大屠殺時,有很多的新聞記者,或者是大使館裡面的人,或是外國傳教士做紀錄片來記錄,可是很多小城裡面沒有人做記錄,但實際上小城也是一樣,日本軍占據一個地方,為的就是清查游擊隊,然後殺他們。

那個時候,我們那個小縣城人也不多,年輕人若知道的,就逃到別的地方,所以剩下的都是老弱婦孺、生病的或是無法逃難的,那時知道教堂裡面有外國神父可以保護他們,因此剩下的約一千多人都跑到教會的地方去,神父把大家安排好,大門從裡面鎖起來。

穿上了長袍、留著大鬍子的神父,就等著日本人。日本兵拿了刺刀來了,叫著開門,因為語言不通,兩位日本兵,眼一直在瞪著他,而他卻是那麼勇敢,儘管日本人的刺刀已經頂著他的胸膛,他還是一點都不害怕,就是不給他開門。後來他們長官來了,長官會一點德文,就對神父說:「為什麼不讓士兵進去?」神父說:「裡面一個游擊隊員也沒有,所有的都是難民、老弱婦孺及殘障的,你不信,看一看。」

他把門一開,讓長官進去。長官看了一會兒,果然如神父所說的,便告訴士兵:「你們三天三夜在那邊排班站崗,不許任何士兵進去打擾難民。」那個神父用他自己的生命救了那麼多人。那時日本人用刺刀頂他的胸膛,我們都看在眼裡,因此我說:「我將來要做神父,要做一個像他一樣救人的神父。」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把宗教跟我的生活結合,把我的宗教信仰、相信的福音活出來。

後來念中學的時候,發生了大旱災,餓死很多人,那時我就想做一個水土工程師,想辦法要把黃河好好疏通一下,不然就是修很多運河,旱災時用黃河水灌溉,豐饒的時候,讓運河調劑一下黃河的水。後來中學畢業的時候,中日戰爭還沒停止,不過國共戰爭就開始了,那時我體會到,有戰爭的時候,儘管有再好的計畫來改善民生問題,但軍隊政府都不會注意,因此這個理想也沒有辦法實現,所以還是去做神父,利用我的信仰來改變人心。假如我辦教育,我可以鼓勵我的學生,或是鼓勵年輕的教友,讓他們去做工程師、做醫生、護士。

這個觀念就是,我怎麼樣能幫助人,我既然修道,就要做一個徹底的犧牲,我這一生的完成、奉獻就是為了社會,做服務的工作。而這個觀念一直到現在,我在四年前得了肺腺癌,已經到第四期了,醫生宣布我大概剩三個月的壽命,我當時就在想,我還沒有為社會做些什麼。從那個時候我就開始祈禱,就問天主:「我還能夠做什麼?在我最短的這段時間。」

那個時候,好像在內心裡面,天主就告訴我:「你去做生命告別之旅,把你的經驗告訴那些病人、他的眷屬,安慰他們、鼓勵他們。」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想大概可以最多做一個月,可能一個月後就走不動了,而且也不能講話,沒想到宗教的力量這麼大,一直在支持我,到了四年多以後,今年八十八歲,還可以行動。

所以宗教不單是一個理論,不單光是一個抽象的觀念而已,實際上宗教就是我的生活,怎麼樣把它活出來。因此,我從小的觀念就是要為別人服務,要效法那個神父,甚至不怕犧牲自己的性命,要去為別人;這個觀念,這個理想,一直在領導我,雖然服務別人的方式不一樣,但是整個目標沒有變,像在現在,宗教信仰還是給我力量,讓我保持小時候的所有理想。

高希均教授:樞機主教的現身說法,真是十分令人感動,我們天下文化也十分的榮幸,有機會出版了剛才樞機主教的那本書,就是《生命告別之旅》,每一個看過這本書的讀者都深深地感動,不管你是天主教,或是非天主教。在認識那麼多的主教中,您的氣質各方面都很好。我們天下文化的發行人王小姐也在座,我們現在馬上要出下一本書,書的題目叫「生命再生之旅」,是由我們編寫。

剛才您說十年之後跟大師有約,那麼我跟漢教授也繼續跟隨著您們生命的光輝,十年後我們也一起來好嗎?

佛光大學當然是大師之所愛,因為他也是今天的主人,最後就請他為我們開示。可是在講話之前,我還要說一、兩句話,剛才很湊巧,我們遠見雜誌、天下文化,請了一個世界級的哈佛大學的教授——耐米教授,他是以提倡軟實力(soft power)著名的,昨天他很早去見馬總統,在總統府演講,下午接受我們遠見雜誌邀請演講,中午他離開到日本去。他所提到的軟實力,簡單的說就是要有一種能力,那一種能力是對方能夠感動、對方能夠被你說服、對方聽了之後要跟你學習,這個叫做「軟實力」。他說,台灣應該要發揮這種軟實力,走出世界,尤其是面對中國大陸的時候。

具體來講,什麼叫做軟實力?又讓對方可以感動呢?那就是我們的民主、自由、開放,以及我們人民一般老百姓的品質,我們認真、器度大、有公德心、善良、打拚,這些都可以使人家感動,我們台灣就應當不斷地發揮這種軟實力。

講到這裡,我想宗教也是軟實力中最大的軟實力,最令人感動的就是宗教的力量,所以我們最後,請大師發揮宗教的軟實力,為大家開示。大師!歡迎您。

大師:高教授,他是一級領袖、名教授,大家對他非常的敬仰;我們漢寶德先生,是總統府資政,在政治上是最高榮譽了,得過建築獎、藝術獎、教育獎,又是大學校長。

我們兩個人,樞機主教和我,他出生在黃河邊,河南人,所以我就講,黃河的水孕育一個單國璽樞機主教;至於我呢,出生在揚子江邊,長江的東岸,揚州江北人,長江的水也孕育我成為一個和尚。常常有人問我:「你來生要做什麼?」我說:「將來樞機主教也要做樞機主教,我還是做我的和尚。」生命雖然有階段,但是無限的。

今年民國九十九年(二○一○),在正月初一前,也就是去年的除夕,那天晚上,我們兩個人在佛光山一起圍爐,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他吃一碗麵,我也吃一碗麵。吃完以後,我要送他回去,我說:「我明天到高雄去給你拜年。」他說:「喔,不能、不能。」我說:「可以嘛,中國人過年,你今天來陪我除夕,明天我去給你拜年,這很正常。」他說:「這不行,你來了,我一杯茶也不能給你吃,因為沒有人倒茶啊!所有的人都放假回家去,只剩我一個人,你還是不要來算了。」這就是我們宗教的生活。我們是講究簡單,經濟是講究繁榮,社會是要繁榮的,但個人是要求簡單的。

我們的生命,從父母生養我們這個身體,慢慢成長了以後,就要進入學校讀書,要接受社會大眾衣食住行各種的供應,這時候的生命就不是個人的,是社會的,是共有的生命。從個人的生命到社會共有的生命,還不夠,接下來必須要經營我們的另外一個生命,這個生命是什麼?就是信仰。

在幾個禮拜之前,台灣大學一位副校長,為《商業周刊》寫文章,而來訪問我。他說:「我們社會人士有很多的薪水,但我們希望再加薪水;我們有週休二日,但我們希望再放假;我們有很多的福利,但我們希望再增加福利;而你們出家人很奇怪,從早做到晚,晚上沒人叫加班,卻還要再做,既沒有薪水,沒有假日,也沒有福利,是什麼力量讓你們能可以這樣做?」我就和他說:「你們的目標是要功名富貴,當然要在功名富貴上求增加;我們出家人就不同了,不希望功名富貴,只是為了一個信仰。為了信仰,可以不要假期,不要福利;信仰服務的過程,就是我們的生命。」

從個人的生命,到社會的生命,到信仰的生命,這個人生還是不夠的。對於信仰的生命,我想樞機主教就了解。人生的富貴榮華、生老病死,都是我們所不計較的,為什麼?因為生命是永恆的。這個永恆的生命,是每一個人都擁有的,我們要好好地運用這個生命,好好地發揮人生的慈悲、智慧、奉獻、服務。

像佛光大學楊朝祥校長,他連部長都不要了,要來做我們的校長。也是不在名利上計較,只想把一個事業、一件事情做好,只想把教育辦好。

各位聽眾,生命的意義不是在說怎麼偉大,而是能奉獻、能傳承、能對人有意義。所以從生命到生活到生存,我們的生命就是除了個人的生活以外,還要將未來所有人類的生存、國家世界的生存、社會的生存結合在一起,成為共有的生命。

我在台灣住了六十多年了,台灣不承認我是台灣人,都說我是外省人,我在大陸開放了以後,回到揚州去探親,揚州的鄉親父老不認識我了,都說我是台灣來的和尚,都沒有人要我,後來自己就想:怎麼來安慰自己?人生總要活下去嘛!

我不一定做台灣人,也不一定做揚州人,我是地球人,地球不會捨棄我,我就做地球人吧。這幾年,我老而不朽,也在各地活動,像我在台灣各地,他們說:「你都在台灣住這麼久了,你也是我們台灣人。」我是台灣人。我到了揚州,揚州許多的書記、市長說:「大師是揚州人啊!」我是揚州人。我在南京出家,南京的市長見到我說:「你是南京人啊!」我是南京人。其實我出家的祖庭是在江蘇宜興,最近他們叫我在那裡建了一間寺院,那邊的人也說:「星雲大師是我們宜興人啊!」現在我雖然是宜興人,但我也是世界人,到處都是人嘛!

在人間生活,哪裡人都是一樣的。過去在電視上,不是也有什麼「宇宙人」嗎?我們就做地球人吧。每一個人都不要放棄宇宙世界,要擔負起國家社會的責任,以我們的話說:「做一天的和尚,撞一天的鐘。」那就是生命的意義,也就是生活的意義,是生存的重大意義。我聊表己見,謝謝。

高希均教授:我相信在場的每一位都獲得了最大的收穫,他們三位在短短一個小時的時間裡頭,能夠把這個題目講得那麼透澈,且意義深長。我覺得可以用兩三句話做為今天的結論。

大家一定知道蘋果‭ ‬apple,Apple computer‭ ‬創辦人‭ ‬Steve Jobs,美國史丹佛大學邀請他去,頒給他榮譽博士,並請他講話,他跟史丹佛大學的畢業班同學說,你們要「stay hungry and stay foolish」,翻成中文的話,就是:你們不要以為史丹佛大學多了不起,你們的一生要永遠的飢渴,而且一輩子要永遠的愚笨;因為你永遠的飢渴,你就會不斷不斷地終身學習,正因為你知道你是愚笨的,你就會不斷不斷地尋找生命的意義。因此今天宗教也許可以減少人類的愚蠢和飢渴,以彌補現在我們努力的小小視野,所以‭ ‬learning and religion。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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