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080　自我教育

為佛光山叢林學院學生開示

時間：二○○一年十一月廿九日

地點：佛光山如來殿大會堂

「圖說迷悟之間」所有作品我都看過，基本上應該都能得獎，第一名到第六名畫得相當好，每一張畫都有想法、有個性、有意見。請學部再找有漫畫專長的人，來詮釋幾次怎樣畫漫畫。

我這次出國的時間很久，從美國回來，曾和部分的人見過面、講過話，但停留的時間少。後來又到香港、日本，前天回來，今天到普賢寺、又到鳳山禪淨中心（今鳳山講堂）。我覺得現在的年輕人，好像病情多了一點。

我到普賢寺時，他們在家眾的小姐，一臉的苦相，我知道他心裡不快樂，因為他身體不太好，主管叫他請假休息。難道休息就會好嗎？天天想著病，也會想出病來，青年人應該要以慧命、以樂觀進取的精神、以海闊天空的未來理想來治病。

青年們對很多的事情要有興趣、有信仰、有決心、有抱負，這些也可以治病，叫人休息也算是治病嗎？佛光山有幾位徒眾，恐怕七、八年來都有病吧！請假一年，一年過去了，再一年、再一年……有一個徒眾在普門寺生病，回到極樂寺養病，住了好多年，現在他實在不好意思了，跑到別人家的寺廟去養病，難道他這一生就為了生病而來嗎？

久病能成醫，太久的病也會自己把它治好。據我知道，慈惠法師剛來學佛時就有病，可是，到現在沒看見他休息一天，反而看他經常走動。有些病確實需要醫療，需要休息。但是，需要醫療的病，沒提起精神，光休養、看病就能治好是不可能的。

要靠自己的心，心如工畫師，心能夠主導我們、帶動我們到任何境界，我希望你們健康、健全。心病還需心藥醫，心藥可以醫療我們的病，佛法就是良藥，種種八萬四千煩惱，什麼樣的煩惱，就需要什麼樣的藥來醫治。

像說我自己，我年紀大了，有病很正常，現在走一步路就走不動，腳上像有幾十斤的鉛塊綁著，抬不起來，但我知道走路對我很重要，我一定要勉強自己走，走到兩千步以上，它自然就能走了；能超越兩千步以上，要再走個至少五千步到一萬步也沒問題。可見得先要克服困難，才能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這次到香港有三場講演，一場三皈五戒，一場是理工大學，另外是會客。一上台講演，就是兩個小時，大概吃了什麼東西，好久沒有的毛病──瀉肚子又開始了。這是很丟人獻醜的事，我必須接受時間限制，規劃它瀉肚子的時機，不要在講演的時候發生，它不聽話也得要讓它聽話。

這次在香港講演，我本來和大家約定要講「我們需要佛化的教育」，後來改成「我們需要生活的教育」。想想我們現在的教育，在叢林學院，有什麼樣的教育？在家庭裡，有父母的教育；到了學校裡，有學校的教育；到了社會上，有知識的教育、工藝的教育、群我之間的教育。人學到老，都學不了。

教育是真的無限，越學越覺得不夠，過去我創辦佛教學院時，想到兩種教育最重要，一種是思想教育，一種是生活教育。

「心包太虛，量周沙界」，這思想就是堪得忍耐、堪得吃虧、堪得受苦、堪得受無情無義的教育、堪得打罵、挨得了楗槌，能在各種環境裡面生存、能在挫折裡面成長。

過去叢林的教育，老師常常說，五年學戒，然後方准聽教參禪。過去我不太懂，總覺得應該是聽教參禪擺在前面，然後再學戒。什麼也不懂，怎麼可以就先去學戒？現在我覺得古人訂定的規矩真有道理，確實是需要五年的學戒，五年學戒就是生活教育、思想教育。

你們認為戒的規矩不重要嗎？不合理嗎？合理！不應該嗎？應該！叢林裡有句話說：「有理三扁擔，無理扁擔三。」無論有沒有理，都是先用扁擔打你幾下。你來受教育嗎？什麼是教育呢？叢林講的就是打罵教育，就是罵你、打你。或許你認為不好，那麼究竟哪樣的教育才好呢？現在的我們給老師打過、罵過了嗎？

以前老師打過之後，回家父母再打一頓，甚至父母還要把你帶到老師處再加打一次，乃「置之死地」的教育，哪像現在老師一打，孩子就回去告狀，現在的老師已經不敢教，不敢罵也不敢打。

當然現在打人的老師多是方法有所欠缺，或是不懂如何教育，其實，教育學生還是有許多方法的。例如：用鼓勵的教育、自動自發的教育。

現在沒有一個人在思想上能認清楚自己是來受教育的。我過去在叢林裡也是被打、被罵，總覺得我是來受教育的，不打不罵怎麼會成長，所以我也就認定了打罵就是教育。

壽山佛學院教育標榜「多一分要求，即是多一分慈悲」。現在的年輕人，一個大學畢業生不會掃地、不會倒茶，你叫他做什麼，他都不會。即使你有錢過天人的日子，天福享盡，又怎麼辦？現代人受知識的教育，卻沒有受做人禮儀的教育，縱有再高的學歷，也是沒有用的。過去有徒眾拿到博士學位興高采烈，他問我：「我未來要做什麼呢？」我回他：「學做人！」博士不代表會做人，現在的人普遍不會做人，沒有禮貌、沒有規矩、沒有家教，也就是沒有生活教育。

有一個教育對大家很重要，就是「自我教育」。不必寄望師父、父母的教育，你們都大了，對於父母的教育，你們不聽，也不希望老師來教你們，現在要我這個師父來教你們，我也教不了。

我本來要教你的，但看到你臉上的表情、態度，看透你們的不服氣，不堪受教，我也不教了。同學們！老師也不可靠，只有靠自己。綜觀歷代聖賢、佛陀，哪有人教育他們呢？曾子「吾日三省吾身」，每天不斷地反省自己，自己教自己。叢林的祖師大德們，也沒有人是老師教開悟的、教成功的，都是靠自己精進、忍耐、用功而悟道的。

要能自己教自己，當然要具備一些條件，哪些條件呢？要肯認錯、肯改過、肯反省。自我教育，觀念很重要：不要求別人，先要求自己；不批評別人，先批評自己；不責備別人，先責備自己。自我肯改過、反省、觀察，才能自我教育。

你們有沒有寫日記的習慣？假如有，寫個慚愧、改過、精進、慈悲日記，寫上一年，才能深得學習的精髓。

年輕的時候，我寫了十八本日記，到了宜蘭以後，因為重換日記本，看了以往所寫，感覺自己很醜陋，為什麼？都是寫人家的不好、不對，都是批評、指責別人，而為自己辯護，我怎麼有理、我怎麼好。所以，最後我就把那十八本日記燒了。我不覺得可惜，一把火燒了我的無明、貪、瞋、痴陋習。

那天是民國四十三年（一九五四）的元旦，我把所有的日記都燒了。「過去的種種，譬如昨日死」，我發願：今後要自己怪自己、罵自己。我覺得這對我個人後來的弘法非常有幫助。佛陀也是個革命家，他不向別人革命，而是先向自己內心革命，改心、改性，改到有一天就覺悟了。

要我來為你們上課可以，但是，要每人每天講一件自己的錯事。如果自己都不知道錯在哪裡，光上課是不會有收穫的。我們可以寫自己一天的日記，在每天晚上做「自我教育」：

一、今天預備要做的善事、要說的好話，都有做到嗎？是否無愧於大眾？

二、盥洗時有無侵害別人？在三寶佛面前，自問能將五堂功課做好嗎？

三、吃飯有「食存五觀」嗎？「三心未了水難消，五觀若明金易化」呀！

四、身、口、意三業是否清淨？

你能不斷地寫出自己的醜陋，將來必定會是善美的，不再會醜陋。學佛的人要比較的是：自己像不像人？像不像學佛人？

以前祖師未能有完整的受教育機會，之所以能成功，是因為自我教育的成功。明白自己的醜陋過失，將來就不會再犯了。可憐！我們卻找不到自己，光是想掩護自己的錯誤。

這次出門，一直在和慈惠法師談如何把佛學院教育辦好。今天回來，都沒有通知山上職事，就直接來跟你們講話，我感覺到你們很重要。我一直想到一件事：你們為什麼會到佛光山？必定有些因緣：感到佛殿的莊嚴、感到道場安詳，心裡生起向道的心，假如我能參加就好了。「黃金白玉非為貴，唯有袈裟披肩難」，好！上佛光山！

上佛光山來，信佛一年，佛在眼前，很精進、認真，但是，你從社會上帶來佛光山的，是些什麼東西呢？除了情緒上一時的慕道外，大部分都是本性的自私、虛榮、無明、嫉妒、煩惱、人我是非等習氣。這些力量非常強大，這些心裡的毒素，不是老師能為你排除得了的。

只學了一些佛門名相、禮儀，心中的毒蟲並未能因此消失，一畢業出去，所有的三毒又都顯出來了，甚至沒有任何力量來排解。例如：覺得主管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人。眼中只有別人的缺點，沒有優點可言。善的因果沒有循環，惡的因果循環卻不斷流轉下去。

甚至怪常住、佛教種種的不對，卻沒有想到是自己不好。其實當我看到他人過失、錯誤時，必然是我先錯了，若自己沒有先錯，必定不會看到別人的錯。

因為不明白自己，被無明煩惱左右，而誤了一生。明明能從汙泥中生出蓮花，可惜他就是不能從汙泥中出來，卻要和汙泥同流合汙嗎？佛法強調「求人不如求己」，改變別人很難，不如改變自己比較容易。

傳燈會調派主管到某一單位，常會有住眾說主管不好，讓傳燈會不知如何是好，我說沒關係，以後如果主管調換，就換批評的人來做主管、做住持。我也跟佛光山所有做住持主管的人說，凡是有人嫌你主管不好，沒關係！你就說：「我不好，換你來試試！」看人挑擔不吃力，輪到自己也不會挑！

你們要天天改進、天天更新、天天反省，把天天的小覺悟匯集，就能成就大悟。要自己教育自己！想辦法解決自己的問題！

在滿地可有一個餐館，比如來殿大，四周可停幾百部車子，不營業了，它有幾十個廚房、教室、會議室，是供給人上課用的，這很符合我們的文教需要。若要開會、上課……就是需要這樣的地方，但有人認為寺廟佛殿很重要，這地方還不夠大，一定要打通它，我就命令說：「不可以再改。」

另外有一處也要給我們做為道場，找誰來負責呢？我就說：「第一個條件是不會『改』的人。」因為所有的設備都是好的、都還能用。我們佛光山「改」的風氣很厲害，每個人來接手管理，都要改一次。「青青翠竹，無非般若」，不改的才有資格負責。你們要學習改自己，不要改別人。

有時老師責備、喝斥你，你覺得冤枉、委屈、無理，都不要緊，但你要服從、服氣。否則你不服氣怎麼辦？有一段話我背來給你們聽，「我過去造下的罪業，應該下地獄、餓鬼、畜生道的，現在給人批評、毀謗、冤枉了，不但讓我過去的罪業不會墮地獄、餓鬼、畜生，反而因為我忍耐這些的不合理，增加了功德，可以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所以，人家罵我們、批評我們，美妙無比！

你們要我常到學院去看你們，這太容易了，只是我也不一定都要把我的心思、心情用語言來敘述。每次到大雄寶殿、展覽館、大慈庵、朝山會舘前面，我都很想到學院看你們。就是今天，我也到男眾學部聚會了一下，可是，一個個都沒有表情聲音，只看我一個人表演，看我唱獨角戲，我幹嘛要去呢？

你們聽！毛病出在哪裡？出在你們不講話呀！你們不該要我去上課，明白說，我還要度更多的眾生，你們都已經上岸了，還要我替你們做什麼呢？你們應該要想：我要多讀師父的書，我要以師父的思想，來融入我自己，幫助師父出去弘揚佛法，要做師父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