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172　行腳托缽的意義

為佛光山叢林學院行腳僧開示　

時間：二○○三年四月十三日

地點：台北三峽佛光山金光明寺會議室

有一個同學寫信給我，他說第一次參加行腳托缽，萬分感動。心想以一個薄地凡夫，只因為披上袈裟，竟然能夠在僧團裡，參與行腳托缽的行列，受到路邊萬千人的尊重、看重，甚至還拿錢放在自己的缽裡，真是感動。這位同學說的，其實是一般人之常情。過去我講過：「感動是一生的，不是一時的。」現在你們感到很美好的，都只有一時，問題是能不能持之以恆？

我當初小小的年紀出家，在大叢林裡面也是經常覺得，渺小如我者，能住到這麼輝煌的殿堂裡面，心裡真是無限的感動。到現在弘法五十年來，我從第一天登上講台講話，手都會發抖，到現在終於能站到台上，在全世界對著萬千人士集會演講，我很感動，但即使是面對小小的一個小孩，我心裡還是感動。

我不會因為講慣了，就覺得有什麼了不起。當初在東方佛教學院圓門前面，有一塊平台，我很歡喜地跟大家說：「我們終於有了一塊這樣的平台，這是我們的地，這是我們的廣場，可以在這裡講話、大聲唱歌，這是我們的！」當時就有人應和說：「我們還有放生池、菩提路……」想想真是不可思議，我到人間來，可以擁有一條路、擁有一個放生池，現在又有這個分院、那個別院，點點滴滴都讓我感動，而不會認為這個不好、那個不行，這個太小、那個太簡陋。只要擁有，就已難能可貴，因為即使一沙一石，都是我們的。

你們每一個人到學院來讀書，甚至發心出家，我對你們會怎麼想？就是「感動」，就是覺得「難得」。你們能夠在那麼多迷糊的眾生裡面，「眾人皆醉，而我獨醒；眾人皆迷，而我獨悟」。能夠割愛辭親，不計較世俗的名利、青春、美貌，能夠親近佛道，發心學佛，不曉得你們自己怎麼想，但我總是為你們感到很了不起。所謂「出家乃大丈夫之事，非將相所能為也」。真是「黃金白玉非為貴，唯有袈裟披肩難」。雖然我心裡常常忍不住想要讚歎、歌頌你們，但也覺得我應該要忍耐一點，感動是在心裡，不是感動在口頭上的。

如果我將感動表達得太暴露，容易讓人笑話，覺得我太沉不住氣了。感動藏在心裡，才能永恆。許多修道人在半途失落、變節了，就等於軍隊叛變，常常是因為他不曉得如何調適自己的感動。我是怎麼調適的呢？

幾十年來，面對世間各種情況，有時不知道怎麼辦，也讓人很痛苦。你們說感動是永遠的，當外境起了強烈的變化時，你們的感動還能一樣嗎？所以，在佛法裡有一個更高的境界，真正的感動要「平常心」，不是衝動；是「平靜的」，不是妄想的。平常心，才能恆常，才能永久。

行腳托缽一次一次辦下來，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這種恆常心？有沒有想過：「今天出來托缽，等於上了一堂早晚課。」佛陀從成道開始托缽直到涅槃，也有四十幾年，他從沒有說最初很感動，後來就覺得沒有意思了。經典裡面記載，佛陀也曾托空缽而回，但是佛陀並不會怨恨，他知道這是與這個地方的眾生緣分不夠，所以就改叫目犍連前往托缽，一下子就有很多的供養。

甚至有一次，佛陀出去托缽，有一個地方的人把馬吃的麥獻給他。當時的社會，經濟貧窮，哪有什麼東西可以供養？只能將就。像在這種情況之下，你能夠保持著對眾生的慈愛、悲憫，而沒有一點失望嗎？但佛陀永遠懷著慈悲的願心，永遠不捨棄任何一個眾生。

你們要建立這種觀念，托缽只是一時的，但這個「一時」對自己就是「永遠、永恆」的。你們要有眼光、虔誠的信仰，不要只看現在，要看未來。

托缽的一塊錢、一塊錢，累積成一百萬、一千萬塊錢，建了大學，它可以為佛教爭光，可以提升社會教育的力量，更可以增加佛教的人才……我能夠肩負這麼偉大的任務，還能不感到榮幸，還能不感動嗎？或者你們看不到這麼遠，但你們可以看，本來南華大學才多少人，現在已經有四千多位學生；你到佛光大學去看看，現在已有一千多個學生，明年就可增加到兩千多個。我們的托缽，增加了多少的功德，增加了多少的能源，增加了多少的榮耀，增加了多少的生命力！

托缽又叫做「化緣」，「緣」字很寶貴，一般人不懂，其實真正的化緣，不是跟你要，不是希望「你給我」，而是我「發心給你機會」，將佛法的功德讓你參與，讓我在佛祖和你未來的生命中間，做個交接的工作，這還不榮幸嗎？還不寶貴嗎？因此，我感覺這一步一步的路，會把我們的道行走出來；這一步一步的路，會把佛教復興起來；這一步一步的路，會慢慢成長我們的人格；這一步一步的路，會讓我們到達未來想要到達的目標，就這樣一步一步地走向前途，走向未來。

大家托缽雖然辛苦，但是要有一種歡喜的心，辛苦是有代價的。想到自己的辛苦，能為家人、父母累積一點功德；我的辛苦，能為常住、為佛教帶來一點淨財、事業；這麼一點辛苦，能培養自己的道行，完成自己的人格，真是太感謝了！

千萬不可以聽人家說洩氣的話，即使是遇到外道，遇到沒有信仰的人看不起你、輕視你，也不要緊。如《金剛經》說，若有人看不起我們、輕視我們、毀謗我們，不但可以消除我們的先世罪業，而且可以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人生的路，不一定完全都要榮譽，毀謗也是榮譽。沒有汙穢的泥土，哪裡有清淨的蓮花？所以，在春夏秋冬四季之中，不只春風夏雨可以培育我們成長，秋霜冬雪也一樣可以成熟我們的未來。不管熱心的也好，冷酷的也好，給也好，不給也好，都沒有關係。

遇到惡形惡狀的人，要心存一念：「阿彌陀佛！謝謝。」這個不簡單。在惡人面前，仍能保持你的慈悲心，保持你的清淨心，這就是修行。你們以為念佛、拜佛才叫修行嗎？其實生活就是修行。

你們在學院裡，儘管讀書讀得不好，法務也學不會，什麼事都沒有學到，都沒有做好，但是，能在佛光山三年、五年，參加托缽不只五百次、一千次，你們的道行、你們的光環，到未來必定會不一樣的。我用這個話來勉勵你們，也是告訴我自己。在佛門裡面，一念三千，一點小小的感動，都是無限的未來，大家繼續加油！

我日前血壓忽然升高到兩百二十以上，按理講，一個人血壓在兩百二十以上，就沒有意識，不過我有。當時醫生們都很緊張，把我就送進了急診室加護病房。其實我一點都不介意，在病房裡，還吹著口哨。人生無論面對什麼環境，總是要有一種不忘記歡喜的心。

感謝醫師們對我的好，經過高雄、台中、台北榮總醫師一同會診，最初他們擔心我是心臟方面的毛病，後來終於查出一個原因，叫做「急性膽囊炎」，並不是很嚴重的病況。怎麼治療呢？

十天當中，我沒有吃東西，粒米未進，都是靠著他們替我打營養針，但我並沒有感覺到時間漫長，總覺得十天一晃就過去了。後來醫師告訴我：「你可以回去了，不過不可以吃花生。」我也覺得不要緊，不吃花生沒有什麼大不了，本來我就沒有吃花生的嗜好。後來又說：「你不可以吃油、不可以吃鹽。」這對我就有一點挑戰了，因為沒有油、沒有鹽，飯吃起來味道不曉得會怎麼樣。但是十幾天過去了，縱使飯裡沒有油、沒有鹽，還是覺得很好吃。

接著，醫生說：「等你把身體養好後，就替你開刀。」可是等到下一次我進醫院檢查，準備隔天早上開刀時，一經檢查，到了晚上，他們又緊急會議說不可以開刀，因為膽囊發炎還沒有痊癒，開刀很危險。他們說：「給你四個禮拜再去將身體養好。」在這四個禮拜裡，我就得自我挑戰，吃要注意，運動要注意，最重要的是要走路。

「飯後千步走，活到九十九」，走路對人生太重要了！醫生跟我說：「你每天要走一萬步。」對健康的人來說，一萬步，大概一百分鐘就走完了，不到兩個小時，但我幾乎是連兩百步都不能走，因為我兩條腿的血管堵塞，走路的時候血液沒有流通，腳很沉重，像綁了鉛塊一樣往下墜。當然，這要靠意志力來克服，一點點痛不要緊。

可是，走路很無聊。你們托缽很好，旁邊有人看，你們也可以看人。我走路沒有東西看，而且只有我一個人，走不出趣味來。雖然如此，我告訴你們，我現在每天還是會走一萬步。走這一萬步，明白說是要很忍耐的，忍耐也不夠，還要很有毅力。你們要趁能跑的時候，多走一些，不要像我到了走不動的時候再走，已經嫌遲、來不及。

在佛光山，早餐、中餐、晚餐三餐都要排隊，從學院走到雲居樓吃飯，你們一定會覺得，吃一餐飯這麼麻煩，寧可不吃了，泡一碗泡麵就好了。過去，我曾經聽過一個同學說：「佛教裡老是在排隊，早晚課要排隊、吃飯要排隊，還要走那麼遠的路。」現代人懶惰，什麼都講求簡便，什麼都講求現成，其實，能走路，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啊！

我們過去的叢林比佛光山大，走的路更遠，走一趟要十幾分鐘，一餐飯來回就要走半個小時。後來，我們有一位老法師講了一句話，到今天我都還記得，他說：「你們今天都叫『法師』，你們憑什麼現在能做法師？不就是這樣一天一天走路，走出來的嗎？假如沒有好多年給你們這樣走路，你們能像個出家人嗎？你們會有威儀嗎？形象會有現在這麼好嗎？要感謝當初有那個走路的生活，才把你們訓練成像一個出家人。」這句話我覺得很好，也貢獻給你們。走路、走路，會慢慢把我們訓練成像一個修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