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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86 我怎樣走向世界

「揚州講壇」講演

時間:二○一○年三月二十日

地點:揚州鑑真圖書館揚州講壇

揚州的王(燕文)市委書記、各位領導、各位嘉賓、各位鄉親、各位父老兄弟姊妹們!

我是揚州人,過去有句話說「近鄉情怯」,這幾十年來,我幾十次返鄉,每一次都是「近鄉情怯」。今天向各位報告,過去有所謂揚州三把刀走遍天下,現在繼續鑑真大師之後,有一個和尚也在世界上走動。

今天的講演,是在紀念鑑真大師的這個地方舉行。緬懷先賢,千年之前,鑑真大師到日本弘法,被尊為「日本文化之父」,因為日本的服裝、文字、建築……所有的文化,幾乎都是鑑真大師傳播過去的。現在我們也效法揚州的古德先賢,只是做一個小卒,希望把揚州人的精神,繼鑑真大師之後,也能帶向世界。下面我就講我是怎樣走向世界的。

八十四年前,我在揚州江都仙女廟後面的一個貧苦家庭出生,七十二年前僥倖地在南京棲霞寺出家做和尚。

我六十年前到了台灣,是怎麼從台灣再走向世界的呢?第一段要感謝揚州。

這要說到揚子江長江的水孕育我的成長。我出生在江都,長江之都,雖然家庭窮苦,可是父母生養我的一個性格,值得向各位驕傲地說,我跟一般的兒童稍有不同,第一我有忍耐力,第二我有勞動力,第三我有慈悲的性格。

說到勞動,我在七、八歲的時候,沒有錢念書,但很喜歡做事。七、八歲的小孩哪裡能做事?不怕大家見笑,我看到窮苦的父母,每天為了張羅三餐,那麼樣的愁眉苦臉,我也想要賺錢貼補家用。不過年幼無知,到哪裡賺錢?

我就利用每天早晨,天濛濛亮的時候,出去撿狗屎,然後把它堆積起來;因為狗子都是早上在外面屙屎。堆到一個相當的數字,賣個幾塊錢,就可以給爸爸、媽媽去買米、買菜了。有時候他們不忍心,也給我幾個錢,說:「你去念書嘛!」

另外,每天傍晚,放牛的小孩都會牽著牛群回家。牛很有規矩,在回家的路上就會先屙屎。所以,我也去撿了牛糞。把牛糞拖回家裡以後,就學習大人用稻草、水合起來,貼在牆上晒乾,累積到相當的數量,也能賣到幾塊錢。這時候,父母又跟我說:「你留個幾塊錢去念書。」

我沒有進過學校,不過去了幾次私塾。每一次到私塾,都要給先生四個銅板,他才准你進去念書,所以沒有錢的時候,我就沒有去念,等到過幾天有錢了,再去念它一次。先生能了解我們的生活情況,也不生氣。我就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慢慢地成長。

每天,家裡的人為了找一碗飯吃,都出去打工做事。我一個八、九歲的小孩在家裡,就想:「我要把家裡整理得很乾淨,等一會兒父母回來,讓他們看看。」比方說,過去農村社會使用爐灶,都是燒的草,灰燼很快就滿了,我就把它耙了去倒。只是說,因為年紀太小,經常弄得滿地都是灰塵。不過,那也沒有關係,總之我很歡喜工作,也很勤勞做事。

這一生,勤勞對我的幫助很大,我到現在八十四歲了,沒有禮拜天,沒有週休二日,也沒有過年假期,別人放假我更忙碌。大概是平常我不分別什麼事,像客人來了,我也去倒茶服務。我最喜歡的出家人的生活,不是做大和尚、大法師;我喜歡煮飯,但是現在卻不能在寺院裡煮飯,而擔上了一個教師的身分,覺得很可惜。為什麼?揚州飯菜是世界聞名的。我受過揚州的傳統薰陶,也願意把飯菜供養十方,可惜沒有因緣能請你們吃我煮的飯、麵,否則必定是好吃的。

所謂「一江春水向東流」,我從家鄉出家、外出後,經過了幾十年,當然最大的希望就是回鄉,回揚州。

說到「回揚州」,慢慢地,也因為我在外面流浪得太久,有時候連自己都搞不清楚是哪裡人了。每當有人問:「你到哪裡去?」我就說:「我回揚州。」「你到哪裡去?」「我回台灣。」「你到哪裡去?」「我回美國。」「你到哪裡去?」「我回澳洲。」我到處都是「回」。

我在台灣住了六十多年,但是台灣不把我當台灣人,他們都稱呼我是「外省人」;從台灣回到揚州,經過這麼多年,揚州的父老兄弟們也都不認識我了,看到我,就說:「這是台灣來的和尚啊!」我也搞不清楚自己是哪裡人了。後來就自我安慰:「不要計較了!總之,這個世界不捨棄我、地球不捨棄我,我就做個地球人吧!」實際上也是,在這個地球上,中國人、華人遍布世界,我在世界上行腳雲遊,到處都能遇到華人,可以說,有海水的地方就有華人,有陽光的地方就有華人。

對於童年,沒有什麼值得可以敘述了,我就從在南京棲霞山寺出家開始說起。

出家這一條路不是好走的,意思是說,和尚不是好做的。年齡大一點倒也還好,因為我的那許多同學、同窗,他們都是二十歲以上,但是我一個十二歲的小孩,沒有地方安插,師長只能把我安置到那許多學長中了。這麼一來,一方面受他們愛護,一方面也受他們欺負;人嘛,都有種種的性格。

我想,在棲霞山的這一段內容,我就用佛經的四句話做為內容主題:

第一、對自己要「不忘初心」

這是《華嚴經》的一句話。每一個人,都有最初想要做什麼的一念,因此,像夫妻結婚,如果當初的愛情不要忘記,就可以白頭偕老;跟哪個人做朋友,如果當初成為朋友的那一念,或許是你尊重他,也或者是你羨慕他……不要忘記,友誼就可以持久。甚至你做記者、做工、做商、做農,隨你做什麼,只要不忘記最初的興趣,我想就會把事情做好。

我自己呢?做了和尚,苦難是很多的。當初我在棲霞山是怎麼樣的情況呢?就拿受戒來說吧,老師要先考試,他問:「是師父叫你來受戒?還是你自己要來?」這個問題在我想是很好回答的,我說:「老師慈悲,是我自己要來的。」沒想到,考試的老師拿了一把藤條,就往我身上打來,打得金星亂冒,天旋地轉。

我很納悶:「這有什麼錯呢?」他才慢言慢語地說:「你沒有得到師父的同意,就敢跑來受戒?」我一聽,也認同:「是的,說錯了,應該說師父叫我來的。」

換一個老師,還是同樣的問題:「你自己要來受戒,還是師父叫你來?」剛才被打了一次,曉得怎麼回答了,就說:「師父叫我來的!」又是打。「為什麼呢?」打過以後,他說:「沒有出息,假如沒有師父叫你來,你就不想要來受戒嗎?」我覺得這也打得對。

再換一個老師,同樣的問題:「你來受戒,是師父叫你來?還是你自己來的?」我被打了兩次,當然有經驗了,就說:「老師慈悲!弟子自己要來,師父也叫我來。」但還是照樣被打,「你調皮、你調皮!」

再換一個老師,問題改變了:「你殺生過沒有啊?」這個「殺生」,殺害生命,罪過是很重的。我說:「我沒有殺生!」他說:「螞蟻你沒有打死過一個,蚊子你沒有打死過一隻嗎?你說謊啊!」又是打、打、打。我心想:「也對,我是說謊,打得不錯啊!」

再換一個老師,同樣問:「你殺生過沒有?」「老師慈悲,弟子殺過。」只有從實招來。結果又是打,老師邊打邊說:「哎呀!罪過喔、罪過喔、罪過喔。」

到了最後,老師又要再問了,還沒有等他問完,我就說:「老師,你要打就打吧!」橫豎我也不用回答,你都要打就是了。

慢慢地,我也體會到,這許多老師的教育法是「以無理對有理」。人都歡喜講理,但講理的習慣不是完全很好,平常做人處事應該要明理、要講理,但如果凡事都要講理,在長輩的面前要講理,在錯誤的面前要講理,那就沒有理了。

因為人習慣在任何時刻都要講理,所以老師就以沒有理來打你的道理,把你的道理打得沒有了,讓你肯得認錯。在這個社會上,帶著懺悔、認錯的心與人相處、來往,比較好過。

還有,老師不但以「無理對有理」,也以「無情對有情」。「橫豎都是有情眾生,講個交情吧?」「我們是同鄉、同學、同門,給個面子吧?」不過在我們那個時候,佛門的教育就是以「無情對有情」,不但不講理,還是很無情義的,明明剛才看那個老師在那裡笑容可掬、很慈悲的樣子,可是來到他的面前,他卻板起面孔,一個耳光就打過來了。

看起來他好像是無情無義,實際上他是大善人,因為他跟你又沒有仇、沒有恨,幹嘛要費力打你呢?在無情無義的前面,如果你都能接受,將來在這個有情世間,就更能感受到人間多美好、多溫暖,到處洋溢著歡喜、公道、和平了。

我在棲霞山受教育,「不忘初心」對我來說意義很重大。這也讓我想到,大家在人和人之間相處,要做事、要工作、要服務,就必須要能心甘情願。例如,我從事士農工商,我心甘情願;我從事大眾傳播,我心甘情願;我考取學校念書,我心甘情願;我交你這個朋友,我心甘情願;我們做夫妻、生兒育女,都要心甘情願。心甘情願的人生,還會有什麼不好呢?一切都是難遭難遇。

所以,假如做丈夫的,老嫌太太不夠溫柔、體貼,回想一下當初談戀愛的時候,「難遭難遇啊!」可能愛情就會增加。做父母的,有時候生氣兒女不聽話,想一想當初生兒育女不容易,「難遭難遇啊!」可能你就會更愛護他們。

第二、對國家要「不請之友」

這是《維摩經》的一句話。什麼叫「不請之友」呢?做朋友的,遇到什麼事情,總會說:「你怎麼不通知我呢?」「你怎麼不告訴我呢?」「你怎麼不一起幫忙呢?」都是說別人不好。現在維摩居士告訴我們,人在這個社會上,只要是好事、善事、功德的事情,對國家、對社會、對人民有貢獻的事情,要做不請之友,人家不必請,自己就要來。

承蒙你們看得起,花費多少時間來到鑑真圖書館聽我講話,沒有說:「沒有什麼內容,看書就好了,肯得來,是給你面子。」而且還做了不請之友,即使沒有邀請,你也說:「你看!我自己跑來了。」很感謝,真美好!

第三、對朋友要「不念舊惡」

我在棲霞山,因為過的是大眾的生活,大家又都是年輕的和尚,彼此之間難免會有衝突,會有語言上的相左,會有見解上的不同。我就想起了佛教的一部《八大人覺經》,裡面有一句話,叫做「不念舊惡」。

不念舊惡,就是不記住人家的錯誤,不記住人家的壞事,忘記那個人的不好。各位!你們也有多少朋友、多少家人,但是人總有一個很奇怪的性格,就是好事我們不把它記住,壞事卻老是不能忘記。當初我也有這樣的性格,跟人家借錢,就忘記了,記不得要還人家。但是人家跟我借錢,我卻天天都記得:「你欠我的錢、你欠我的錢。」兩種情況一比較,我知道自己很壞,只想到自己的利益,不考慮別人的需要。不過,慢慢地,想到《八大人覺經》這一句「不念舊惡」,往事也不去計較了。人如果可以把過去朋友、家人不好的事都忘記、不要計較,表示心裡很乾淨、很坦蕩,這也是人生之一樂。

第四、對社會要「不變隨緣」

這是《大乘起信論》裡的一句話。這四個字做為座右銘是很有用的,就是對於好事,要有不變的原則;對於一些小事,無關緊要的事,不要執著一個字、一句話、一個程序,隨緣一點。這個世界不是我一個人的,是群體的,大家所有的,你要尊重大眾,隨緣一點。他說:「今天早五分鐘集合。」你就早五分鐘集合,他說:「慢十分鐘開飯。」你就慢十分鐘吃飯。總之,不要太計較,他說一就是一,他說二就是二。

這也讓我想起,孔子的弟子顏回先生,有一天上街去,到了一家布店門口,看到老闆和顧客在吵架。為什麼呢?這個顧客要買布,就問:「老闆,這布幾塊錢一呎?」

「三塊。」

「老闆,八呎布!」

等到布打包好了,老闆跟顧客說:「八呎布,三塊錢一呎,三八是二十四塊。」意思就是告訴他要付費了。

但是客人一聽,卻說:「咦?三八是二十三,你怎麼說是二十四塊?」

店老闆說:「三八二十四,這哪一個人不知道?怎麼你說三八二十三呢?」兩個人就在那裡計較、吵架,一個說二十四,一個說二十三。

顏回從那裡經過,聽到了,就怪顧客:「三八二十四,你怎麼可以跟人家不講理、胡鬧呢?」

顧客說:「你算什麼東西!要你來多事?」

顏回一時氣盛,說:「我是孔子的弟子,路見不平。」

「喔,你是孔子的弟子,那我們去跟你的老師孔子問問,究竟三八是二十四,還是二十三?」

顏回一聽,「我老師是聖人,三八二十四,這還有什麼話說呢?」

顧客就說:「我跟你打賭。」

顏回說:「怎麼個賭法?」

「假如你的老師說三八二十四,我頭給你;假如你的老師說三八二十三,你要輸什麼給我呢?」

顏回心裡想,這不過是個小事,賭個頭也太嚴重了吧?就說:「假如我的老師說三八二十三,表示我輸了,那我帽子輸給你。」

顧客一聽,說:「好!問孔子。」

兩個人對孔子敘說了以後,孔子想想,就對顏回說:「顏回,你輸了,帽子給人。」

顏回一聽:「老師,你是一個明理的人,難道三八是二十四,你都不知道嗎?」

不過顏回一向是尊重老師的,從來沒有反對過老師,「既然老師這樣說,算了!帽子輸了給人吧。」但是想來想去,心裡一直很鬱悶,直到晚上都放不下。

於是,顏回就又去問老師:「老師,三八究竟是二十四,還是二十三?」

孔子說:「顏回啊!我問你:是頭重要?帽子重要?」

顏回說:「當然頭重要。」

孔子就說:「顏回啊!所以要我說輸了頭,不行;說輸了帽子,不要緊,那麼只有叫你把帽子給人家了。」

我覺得,像孔老夫子這樣的聖賢,就是有這種「隨緣的性格」。事有輕重,何必呆板地執著誰輸誰贏?一個頭,就是一個生命,你能不知輕重嗎?所以,在聖賢的心中,輕重、是非、善惡,有另外一個較量的分寸。

二十三歲的那一年,為了從事僧侶救護工作,我到台灣。在台灣,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經常幾餐都沒有飯吃,雖不到露宿街頭做乞丐,但也在寺廟的牆角、鐘鼓下寄宿過,餓得直發抖。

我患有幾十年的糖尿病,事情怎麼會發生呢?我的家庭沒有遺傳,我也從來沒有聽過什麼「糖尿病」的病名,但是在四、五十年前就患有糖尿病。我也問過醫生:「糖尿病怎麼會發生?」他說:「現在還沒有一個研究的結案出來。」但是我自己感覺到,是因為飢餓,餓到一個極限,把胰島素餓壞了,導致罹患糖尿病。當然,這是我自己講的,醫學上還沒有研究出來,所以我跟醫生說這事的時候,他聽都不聽,認為我所講的不合現今的醫學研究報告。

關於極度飢餓造成糖尿病,這就不去談,更嚴重一點說,我歷經多少次的死亡邊緣。

我到台灣的初期,在台上講話,台下的警察對著我喊:「下來、下來!」不得辦法,我不能不下去,只好找人先上台代理。那麼我下去幹什麼呢?警察說:「你不可以講演,解散!」我說:「要解散,你自己叫他們解散!我是叫他們來聽我講演的,你說要解散,就由你去宣布!」他也不敢說。

接著我就說:「如果你不宣布,那只有讓我繼續講,講完以後自然解散。」他也沒有其他辦法,就重重地擱下一句話:「你可不要出問題!」我說:「不會的!」就這樣,我把這場講演做了一個圓滿結束,當然最後是自然解散了。我就是在這種夾縫裡慢慢發展的。

不過,我初到台灣的時候,兩手空空,一無所有,何以能在世界各地建設幾百間的寺廟、幾所的大學?我自己仔細想想,是因為我很勤勞、很忍耐、很慈悲、肯結緣。

在台灣,能可以把中國佛教,也就是中國文化,帶到世界,都是靠著華人的幫忙,在當地建寺弘法。當然,在台灣的發展,建設佛光山做為一個基本的道場,關係是很重要的。

在台灣的發展,也有四句話做為我的人生哲學:

第一、以退為進

人生,往前只有半個世界,那是一個窄門,大家都在那裡擠,擠得頭破血流。其實,後面還有半個世界,只是少有人重視,就如佛教所謂「回頭是岸」,回過頭來的半個世界,很少人要爭。

我最早在台灣的台北弘法,這個地方,是各方人士的集中地,每次到了要開會,如果你不去開會,他就說:「你看不起我!」為了要看得起他,我就要不斷地開會、開會。每天有人要請吃飯,如果你不去吃,他就說:「你不給我面子!」為了要給他面子,我就得去吃飯。送往迎來不斷,有時候真不知道自己每天在做什麼,我覺得這樣子做和尚,好像與根本的理念不一樣。於是我就告別台北,跑到台灣的南部去。

在高雄,外省人就只有我一個,不會有人反對我,也沒有人請我吃飯,沒有人找我開會,要這樣做、那樣做,都很自由。後來就想:「好!來教書、辦學。」相繼地,又建設佛光山。最初我也不懂什麼,只想著有得事做就好。但做到現在,就更加地感受到南部真好。怎麼好?你看,北部天氣陰雨綿綿,老是下雨,人都不敢出來;在南部,陽光普照,像今年農曆春節,佛光山從初一到初五,每天都是幾萬人潮,可謂天時、地利、人和。所以,我就想到,好在是在南部建寺院,如果不在南部,還是在台北的話,陰雨綿綿、人事複雜,是沒有辦法的啊!

說到「以退為進」,禪門有一首詩形容農夫插秧的過程。「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田地裡有水,農夫低頭插秧,從水面上就能看到天空。「身心清淨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農夫插秧,不斷地往後退,退到最後,一田的禾苗就插完了。所以,向前走固然是積極,不過有時候,橫衝直撞也不當,撞得鼻青臉腫。退步也是向前。有人認為「退步」太消極,其實不盡然,人當進則進,當退則退,就像在高速公路開汽車,超速要罰錢,太慢也要罰錢;太快、太慢都不好。

因此,在我們認為,中道生活很重要,「以退為進」是我能走上世界的一個性格。

第二、以眾為我

我幼年在棲霞山,從小就在團體裡生活,沒有父母可以依靠,都是靠大眾,靠僧團中好多的出家人,儘管偶爾也會互相吵吵鬧鬧,但都是同學、同伴、同參、道友。別人是我,我也是別人,我、你、他都是一樣的。

有人問:「怎麼樣才能慈悲?」看到人家有苦難,你怎麼會不慈悲?只要你把立場調換一下,「假如我是他,能那麼苦嗎?幫忙他就是幫忙自己。」那就是慈悲了。

跟大家很驕傲地說一句,我一生不曾想為自己買一張桌子、為自己建一個房間。現在縱使有幾百間的寺廟,也都不是我的,是給信徒、給大家的,是別人的、大眾的。大眾有了,我就很高興。就等於我剛才講的,假如我能做一個飯頭師,煮飯給人吃,我會很有成就感,「能讓大家吃得那麼歡喜,多好!」

我建立的佛光山,承蒙大家說是台灣最大的寺院,但基本上,我讓這個僧團,不是成為獨家的,是讓四眾共有,是出家、在家共有的寺院;在我的教團裡,沒有什麼人是很高、很大的。有人說:「星雲大師,你的徒眾很多啊!」其實,我沒有感覺到有一個徒眾,他們都不是我的徒眾,而是我的朋友、同學。「他們都喊你師父啊!」事實上,所謂「三分師徒,七分道友」,大家都是有緣人,我並不覺得我比他們高、比他們大,甚至覺得他們都比我高、比我好、比我了不起。

第三、以無為有

各位聽到「無」,會認為無是沒有。實際上,無,更大、更多、更有。假如你們問我:「建立佛光山有什麼祕訣嗎?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地方,怎麼弄了那麼多出來?」就是一個「無」。

經常有人說:「星雲大師很有辦法啊!」「星雲大師很有錢啊!」「星雲大師人很多啊!」看起來他們是在讚美我,實際上對我是最大的傷害,給我的打擊最大。基本上,我什麼都沒有,像這個寺院也不是我的,是和合眾、大眾的。 

怎麼以無為有?我舉一個例子。有一個老和尚道樹禪師,在道觀的邊上建了一間寺院,道士不高興說:「要嘛就是佛寺的距離遠一點,一定要這麼靠近嗎?」但是老和尚偏偏就是看中這一塊地。道士有法術,從此以後,時而呼風喚雨,時而撒豆成兵,擾亂寺院裡的年輕和尚,迫使他們都紛紛下山離開,最後就只剩下了這一位道樹禪師。

那麼道樹禪師在這裡一住十幾年,最終道士看了不高興,就說:「算了!我們搬離開,讓你吧!」

有人就問:「道樹禪師,道士法力無邊,你怎麼能贏過他們,把他們都趕走了?你是憑什麼本領呢?」他說:「沒有本領,就只是憑一個字。」什麼字?「無。」

無,怎麼能贏?他說:「道士有法術、有神通、有變化,『有』,是有窮有盡,當然最後就沒有了。而我既不會法術,也不會神通,『無』,是無窮無盡、無量無邊、無限的,當然就勝過有。」

有和無,在我們看,兩個是對待的,有不是無,無不是有,有、無之間有一道鴻溝。但是在哲學裡講起來,如《般若心經》所謂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有和無並不是兩個,等於是一張紙的兩面,這面是有、那面是無。

無,真好!像我沒有人,很多人就會來幫我的忙;我沒有錢,很多人就會來布施、出錢;我沒有茶水,就有人來供應茶水;我今天要講經沒有麥克風,就有人說:「我借給你,我去拿一支麥克風過來。」跟大家說,這並不是我懶惰,「無」是很有道理的,能成就一切。

第四、以空為樂

「空」是很奇妙的一個字,像我們這個空間,就是因為空無,才能容納這麼多人。又例如,口袋有空間,我就能放錢;腸胃、鼻孔有空間,我就能生存,否則不空就沒有了,不空就不能存在。所以,空就是有。

我現在看揚州、看江都,它在世界各大都市裡,也是一流的城市,道路很寬,交通有序,也還在進行種種的建設,我回到揚州來,幾乎都快不認識揚州了;回到江都,也幾乎快不認識江都了。可以說,這幾十年來,我們新中國是改頭換面了。所謂「空即是色」,只要有地,在「大地之母」的上面,我們就能成就一切;有空間,就可以發展很多的事業。

我怎樣走向世界呢?以退、以眾、以無、以空走上世界之外,所謂「一江春水向東流」,最後又會再流回來,因此我也在想,如何把世界各國一些好的成果融匯到中國來,讓中國可以更大、更好、更進步。

最後講我在世界各地「旅行」,慢慢也有一個心得,我不說我是在「傳教弘法」,我說我「到處旅行」,看看各個地方。讀書有一年級、二年級、三年級,旅行也有,依照地區我把它分作十年級。

一年級,台灣:因為幾十年來我都是住在台灣,對它有了解,所以如果有人願意,可以在台灣環島一周,三、四天就可以繞它一圈了。

二年級,新馬泰:從台灣出發,到新馬泰一遊。新加坡是一個很乾淨的城市,土地雖然很小,不過很整齊;馬來西亞物產很豐富;泰國是一個佛教國家,殿宇輝煌。

三年級,日韓:日本是很值得觀光的地方。甚至幾十年前,我們從台灣回大陸不方便,有時候要看寺廟、看文化,就跑到韓國去看,聊以安慰。可以說,日本、韓國都傳承有中華文化。

四年級,非洲:非洲有五十幾個國家,你說它很窮、很苦,不過行駛在非洲的高速公路上,道路之直、之平,方向盤動都不要動,就可以走上三個小時。甚至野生動物園之大,樹上的鳥、河裡的魚、森林中的野獸,稀有動物相當多。

五年級,澳洲:在澳洲,鳥與人爭食,我在吃飯,忽然地,一隻鳥飛過來,就把菜搶了走;我在吃麵包,忽然地,一隻鳥朝我肩膀上站,我朝牠一看,牠就把我手裡的麵包搶了走。我站在海邊,一條大魚游到邊上來,對著我:「啵!」意思是跟我要吃的。所以,我是覺得澳洲這個地方,在環保生態方面,人和大自然是融和了,大家都能愛護動物。

像我住的一個房間,每天早晨,都能看到袋鼠趴在窗子上,意思是:「給我一片麵包、給我一點東西吃。」這是多美好的世界,所以我把澳洲列在五年級。

六年級,美加:到底美國還是很大的,光是一座黃石公園,汽車在裡面繞行,就要走上幾天才能出來。還有一座大峽谷,置身其中,就好像到了另外一個世界。甚至有時候飛機在上空飛行,飛了好幾個小時,看到的都還是沙漠,也就可見沙漠之大。所以,我把美國定在第六位。

尤其美國很開放,你看全世界的青年學生,哪一個人不想到美國去留學?全世界的商人,哪一個人不想到美國去投資,跟他們建立經濟往來?甚至全世界的移民也都想到美國去。換句話說,美國所以大、所以富,是由「開放」而來的。

七年級,歐洲:歐洲到底是西洋文化的發源地,像英國,紳士文化深厚;德國人做事很認真,講究實事求是,製造出來的一部機器、一個東西,都不要讓你嫌它不好,不好的東西是不給它出門的,凡事求精、求正確、求美好。

當然,在德國,除了物質以外,也重視人文精神、社會建設、自然風景,就是說德國的奧林匹克球場,雖然是幾十年前建的,到現在也還是觀光的景點,是給人歎為難得一見的一項偉大建築。

歐洲的國家很多,有的比較開放,有的比較保守,但是讓人讚美的,就是它是「共同市場」,國家和國家之間同盟團結,不單過去東西德的圍牆拆除了,國家和國家的貨幣也都交流了,人民的交往也不用護照。像我們到歐洲,有時候坐飛機從這個國家到那個國家,心裡頭也會想,把護照拿去蓋個印做紀念,表示我到過這個地方,但是他們都不肯蓋,只說:「好了,走啦!」就是這麼樣讓你自由。

在歐洲旅行,有不少建設,例如希臘神殿、義大利競技場、比薩斜塔等等,都在「世界七大奇觀」之列。

八年級,俄羅斯:俄羅斯很大,莫斯科、聖彼得堡我都去過,一座冬宮、一座博物館,一天都走不了。光是莫斯科,一條道路就不只是像我們的六線道、八線道,最寬到十六線道。各位想想看,從這邊往那一邊看,十六條線道寬的距離,人、車都顯得小下來了。

要在台灣的台北找一塊地,建一棟大樓都好困難,建一間寺廟更困難。哪怕說要建一棟市政府大樓吧?台北都沒有地,但是在莫斯科,要再建兩百個市政府也有地,到處都是大地。所以,我把它定位為八年級。

九年級,印度:現今世界上的人都在討論,未來這個世界最強的國家就是中國和印度。印度,我們看它很髒、很窮,甚至也有說印度人很懶的,有很多的負面批評。其實不盡然也。印度是了不起的,印度人最了不起的就是頭腦,他們很聰明、有智慧,在人生思想上富有哲學的奧妙。也不單如此,多少偉大的人物,多少的苦修者,像婆羅門教、印度教,乃至於多少偉大的建築,像阿姜塔石窟、泰姬瑪哈陵、新德里的廣場等等,參觀者都在幾十萬人。

尤其在印度,坐火車出去旅行,一上火車,都要幾十個小時才會停下來;坐汽車,七、八個小時的路程,都找不到一間廁所,但是朝聖者、遊玩的人還是很多。

不可以小看印度,現在印度科技發展很快。像孟買,有一所大學是過去尼赫魯總理辦的,每年應考的學生都在幾十萬人,但只錄取五千人。每逢畢業的季節,美國、日本都會派多少專家駐在學校旁邊等候,要以重金高價聘請那許多畢業生到日本、美國發展。為什麼?就因為尼赫魯先生在辦那所大學的時候,說了這麼一句話:「印度再起要靠頭腦。」

十年級,中國:中國不只是人多,不光是地大,論風景也是相當不錯的。比方有「桂林山水甲天下」之譽的廣西桂林,奇山異水,真是美不勝收;湖南張家界,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教人歎為稀有;乃至於現今大家遊覽最想去的九寨溝、黃龍等等,水之清秀、山之壯美,可謂「湖光山色」。

另外,中國從古代以來,像敦煌的繪畫、洛陽的龍門石窟、很多的寺院建設等等,歷史文化遺產豐富。甚至前幾年,恭迎到台灣禮拜的西安法門寺佛指舍利,那是國寶中的特級,比國寶還要更加寶貴,可以說是無價之寶,雖然小小的,卻是世界唯一的佛指舍利。現在西安寶雞市還撥出一大片土地,蓋了一間很大的房子供奉它。

就說北京吧,有二環、三環、四環、五環、六環、七環路,都市建設相當雄偉,還辦過奧運會(二○○八年),中國大陸得了不少金牌。

再跟各位報告,三十年前,我在世界上走動,實在不怕你們笑,我是不敢抬頭昂胸的。為什麼?因為過去中國被譏為「東亞病夫」,人家看不起。一直到後來有一個時期,仗著李小龍這一位武打明星在世界成名,很多西方人士對中國武術崇拜,看到我們身穿這套服裝,把我們當作是「李小龍」,才稍微投注我們一點尊敬的神色。但是我心裡想:「慚愧、慚愧,我們偉大的佛教,怎麼要仗著李小龍才能到西方呢?」

甚至,也有的人看到我們,說:「喔!日本人。」自己也覺得慚愧,還要仗著日本人,才能給他們看得起嗎?日本這一個國家,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到處侵略,最終不能取得勝利。但是現在的日本勝利了,和美國比,過去美國是戰勝國,日本是戰敗國,無條件投降,曾幾何時,現在到美國去,家家用的電鍋、電風扇都是日本製的,包括在高速公路上行駛的汽車TOYOTA,也都是日本製的;日本不必打仗,經濟就已經征服美國了。

所以,這個世界不必用武力去征服,甚至也不必用經濟,要用慈悲、用和平。

現在胡錦濤總書記提倡「和諧社會」,這太重要了!為什麼?五千年的中華文化,當然也有許多光采的事情,但是說起歷史上專制、獨裁、殺戮造成的悲慘事件,到底是慘不忍睹。現在胡錦濤先生能喊出「和諧社會」的口號,這是很偉大的,改變、消除了五千年文化的陋習,成為未來中華走上世界的一個偉大指標。為什麼?和諧、和平,萬年長遠!

講到「和諧」,並不是要大家統統都一樣。就像人的鼻子、眼睛、嘴巴都不一樣,不過長得和諧,就漂亮;不和諧,青面獠牙,就不好看。像唱歌,有二部合唱、四部合唱,有高音、低音,沒有關係,和諧就好聽。像舞蹈,這個人的手往這邊來,那個人的腳往那邊去,好美麗。怎麼美?因為和諧;如果不和諧,也就不美了。甚至你穿紅的、綠的、藍的、白的衣服,也都不要緊,和諧就好看;如果不對稱,不和諧,就不好看了。

所以,現在胡總書記提出「和諧社會」,如果中國人大家都能本著這個「和諧」的目標,未來不但能領導中國和平萬世,也能領導全世界。二十一世紀必定是中國人的世紀!

我一生很平凡,沒有什麼了不起,只知道要工作、勤勞、待人好,要做個「三好」的人。人的身體只有一個,嘴巴只有一個,心也是一點,我們常聽人家說:「造孽、造孽,你造孽喔!」什麼東西能造孽?就是身口意。身口意可以造惡業,當然也可以造善業,所以能夠讓身體做好事,讓口說好話,讓心存好念,那多好啊!

未來社會,中國人要能自覺,自己覺醒。國家是群體的,不是少部分人的,大家要看到未來,要做長久的發展,把五千年的中華文化更加地發揚光大、更加地揚眉吐氣。祝福大家吉祥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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