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級大小:

A-

A

A+

p240 再談讀書也讀人

本栖寺徒眾講習會(摘錄)

時間:二○○二年七月廿二日

地點:日本佛光山本栖寺大講堂

一、徒眾自修書目

1.每天讀通一篇中英文〈迷悟之間〉:美洲《人間福報》上每天有一篇〈迷悟之間〉的翻譯,每天利用五分鐘讀通一篇,可以練習英文,看兩篇也才十分鐘。

2.每月閱讀《普門學報》論文三篇:十天讀一篇,先找容易的、有興趣的讀。要學習讀論文,你們的思想對硬性的東西不消化,剛開始會覺得枯燥無味,悟道不快,不過你學習「想」,想慣了,就懂得讀法。

過去中國的學子讀書、寫文章,先學策論,「策」是計畫、意見,「論」是思想見解、是非好壞。現在的年輕人最擅長寫情書、寫信,但是沒有內容,講了一篇大道理,實際上沒有出現「問題」,都是閒話、廢話、空洞,這叫做「無中生有」、「言不及義」。就等於魏晉的時候,中國的文學崇尚「清談」,到了唐代,才有策論、意見出現。

到了近代,胡適博士提倡白話文運動,主張文字要講事理、表情達意,「表情表得好,達意達得好,就是好文章。」不在乎描寫、對照、詞句、典故等。像白居易等平民詩人都是把詩寫好,拿到農村裡念給農夫聽,如果農夫聽得懂的就是好詩,聽不懂就回來重做。

3.每三個月讀一本《佛光教科書》:你兩天讀一篇,一個星期讀三篇就可以,這個很容易。

4.每三個月自選一本《佛法概論》、《佛教史》:佛法概論、佛教史的書很多,但好的很少。我記得慈惠法師、慈容法師在佛教大學念書的時候告訴我,他們學校有八個老師教「佛法概論」,意思是說,把佛法全部先讓你了解。這很重要,因為你讀了各家的說法之後,自然就會通了。‭ ‬

⒌每年任選一部經或一部論研究,如《六祖壇經》、《楞嚴經》、《維摩經》、《金剛經》、《圓覺經》、《勝鬘經》、《大乘起信論》。‭ ‬

現在講《八大人覺經》、《普門品》、《阿彌陀經》都已太通俗了,你們要講多一點理論的,有思想的。

6.每年投稿《普門學報》一篇,每一篇兩萬字:會讀書的人連這一、兩萬字都交不出來,怎麼能說是讀書人呢?每年開始就要做計畫:這一年我準備要蒐集哪一類的資料。但最重要的還是要做筆記,並且要能講說。

不抄筆記不算讀書,過去會性法師閉關六年,現在能講《天台四教儀》、《華嚴五教章》,是因為他在閉關的時候就是研究、做筆記。

高希均先生幾十年來也提倡讀書,他認為要救台灣社會很難,苦思很多年,才覺得讀書能救台灣。他很有見解,也集合了二十幾位學者專家寫《一流書、一流人、一流社會》,歷任的教育部長都有參與一份,真是了不起。

二、下鄉弘法布教

五十年前沒有人弘法,我們用唱歌來弘法,將佛法傳到鄉下、傳到民間、傳到每個人的生活裡。佛法是不拘泥於形式的,但你們好像離開佛殿就不能講佛法,難道山林、水邊、咖啡廳甚至人家的客廳、走廊上不可以嗎?帶著白開水、汽水、麵包在外面唱歌郊遊、親子活動,有吃有玩,也是淨化身心。

在佛經裡有「集眾」,在唱戲裡叫「開鑼」。像你們受戒,一進去戒壇,得戒和尚就問:「僧集否?」大眾回答:「僧已集。」那時候我弘法布教,製作「弘法者之歌」條幅,其實最初也沒有想到如何做法,後來才慢慢做出一個模式來,先去弄來一塊布,上面寫了歌詞掛起來,然後就叫人去唱。

慈容法師:過去佛教沒有什麼集會,大家只是初一、十五燒燒香,後來師父開創週六念佛會,當時大家還沒有習慣參加,我們就找小孩子一人拿一個燈籠,一個燈籠一個字,六個人一排,前面一個人拿著鼓,在大街小巷打鼓唱:「佛教教人生的真理,希望大家快樂平安,時時唱誦觀音菩薩,念念不離阿彌陀佛。」

大師:這就是我廣告的方法,每個禮拜六都有小孩來做這件事,宣傳回來之後給他們糖吃,他們也很歡喜,所以有時候還搶著做。在小鎮上傳播,立刻就能收到效果。有時候在廣場上,還有紙做的連環圖,一張有兩尺、三尺長,遠遠地就可以看得到。小孩子一看,很好奇,就會拿著小椅子過來圍觀,大人也就跟著來。甚至有時候放幻燈片,一個人在背後說明,比電影更感人。

當時我們還在村子裡人多的地方敲鑼,邊敲邊講:「咱的佛教來了!」(台語)我覺得這句話很威風、很有傳播的力量,因為當時候天主教與基督教很興盛,很少人肯承認自己是佛教徒;今年佛指舍利來台的時候也用這句話。

布教完後有個「祈願」,文辭都是我寫給他們去講。有一次,在一個道場,三十幾個人去講,每個人都講了一些這個道場的特色。

現在有的香燈師、知客師不太會讚美人,只會對我稱讚:「這個信徒很會布施,捐了多少錢……」「那個信徒送菜、送米來……」除了布施以外,你們就沒有東西可以稱讚了嗎?客氣與讚美要有不同的表現。

如果要到縣城去布教,地域遼闊,布教的方式就有所不同。我們在三輪車上綁個喇叭,一個人在車上宣講:「各位父老兄弟姊妹,我們今天要把佛法送給你們,給你們一個平安……」每個人聽了都很開心。到後來,我們去各地布教,信徒都很感念。尤其那時候我們很窮,彼此有了感情之後,他們也會請我們到他的家裡去喝冬瓜茶,經濟好一點的還會送餅乾給我們,慢慢地他們就有了供養心,心中埋藏了佛法種子,佛性也慢慢地提升起來。

這次我在洛杉磯講,一個弘法者,名關、利關、恭敬關很難通得過。在我一生,名關、利關、恭敬關也還好過,有一關很難過,就是「難關」。在白色恐怖的時代,每天都是把命拎在手裡,警察無時無刻都在跟隨你、監督你、監視你,甚至抓著你審問,說:「這不可以、那不可以……」我是在那麼一個情況下與警察「做遊戲」。

在台灣,我這樣走弘法的路,慢慢將佛法普遍傳開。城隍廟、媽祖廟也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會排斥它,我將它們視如我的道場,都是我的護法。甚至在行天宮的宗聖台,我也不知去講了多少次,過去裡面的董事長都是我的徒弟,但我現在太忙,也沒有辦法跟他們一一聯繫了。

最早,民國三十九年(一九五○),我是在新竹城隍廟講,從那裡學習布教。每次我一講道理,人就慢慢走了、減少了;我一講故事,人就漸漸集中、增多了,所以我知道人們比較喜歡聽故事,故事可以聽得懂。

我記得第一次環島布教的時候,在玉里幾乎是上萬人參加,我想主要的就是宣傳得法。那時候宣傳也很容易,不像現在這麼複雜。有時候去布教,神廟還請了七爺、八爺、神明出來迎接。所以,布教的過程,困難也有,榮耀也有。還有人在火車站帶了麥克風、大喇叭,唱歌歡迎,那時候的歡迎歌就是〈西方〉。甚至糖業公司請我去講經,還開火車來載我。

後來也有輝煌的地方,有一次在鳳山講,有好幾千人來,人人穿短褲、汗衫,我從七、八點開始講到十一點,這麼長的時間,散場的時候,還有人要求繼續講。其實真的很危險,萬一我都講完了,沒有材料怎麼辦?所以,這也讓我知道要預備可以繼續講的材料。

我在宜蘭講《普門品》的時候,想《普門品》經文很淺白,故事也很多,一定很精采,但是一般人還是不來聽。後來,我就每天講一段玉琳國師的故事,很吸引人。大家要知道,我的弘法方法很多,不拘泥於哪一種,可以用一百種不同的方法弘法。

在台灣有許多教授一輩子只用一本講義,這是不會受歡迎的。你必須擬好多的劇本。像慈容法師在普門寺的時候,我就曾經提供五十個婦女法座會的教材給他;像禪堂打坐,我在多年前也有個「禪修百法」,因為只有一個方法不稀奇,需要不斷地改變方法。

真正的佛教徒,一句「南無阿彌陀佛」就可以修一輩子。「阿彌陀佛」四個字很好,如果一生可以把這四個字念熟、念熱,讓自己成為阿彌陀佛,那就真的不簡單。過去在宜蘭打佛七,七點半開始念佛,六點半就滿了擠不進來、沒位子,所以大家都要早到。

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來?我很用心地要讓他們念出歡喜、念出快樂,要讓他們念到汗流浹背、心開意解。即使不能讓他們念到佛陀來接引,但我可以讓他們的精神世界得到解脫。過去慈容法師是佛七的木魚師,他敲的木魚可以幫我帶動一千多人的念佛氣氛。我教他敲木魚輕重快慢的訣竅,一講他就會,但是後來的弟子,千講、萬講都不行,第一天敲得太慢了,叫他敲快,第二天他就敲得太快,叫他慢一點,他就不高興:「快也是你嫌,慢也是你嫌,到底要怎樣做?」所以敲木魚的第一人選是慈容法師,第二人選是慈嘉法師,因為我始終秉持「寧動千江水,不動道人心」的原則。

念佛要念到像海浪一樣,像海潮音一樣,很自然地就有多部合唱。尤其每個人盡情地念、用力地念,念到熱起來,滿身大汗,像跑步一樣,怎能不舒服呢?不過冬天寒流來的時候,能念到滿身大汗,這是很不容易的。

宜蘭雷音寺那個佛堂很擠,我發明「雙龍搶珠」的繞佛方法。我事先要研究、觀察,因為他們是我的「部隊」,我要讓他們有時空、人我的關係,讓他們繞得很順暢。

但是有一次在佛光山大雄寶殿繞佛,我怎麼教都帶不起來。說到繞佛的方法,我還可以跟大家講:我一生,時間、空間都在我的心中,人際關係都在我心中。我心中的時空要如何規劃?做人就像坐位子一樣,平常就要有預算,要有分寸。

我常常講,每次一進齋堂吃飯,就知道我的位子在哪裡,我想要靠近行堂的地方,我的碗一推出來,行堂馬上可以添加飯菜,因為我本來就吃得多,但碗很淺,行堂添菜又添得慢,往往我還沒吃飽就結齋了,所以我需要有「好地理」,我會先算一算一排有多少人,我在第幾個,要將這個巧妙擺在心中。當然有時候也會剛剛算到最後的位子。

我到高雄打佛七,是從二十幾人開始,第二天就有八十幾人,第三天四百多人,第四天八百人,到了圓滿那一天就有千人以上。一樣是打佛七,但有的人就是帶動不起來,整個場面感覺很冷。主法很重要,要將壇場念得熱熱的,前後念佛順序怎麼樣,要讓大家都很歡喜。

信徒很熱情,雖然他們都不會講出來,但從眼神中可以看到他們的心與感情。我們騎腳踏車去弘法,那班青年人騎腳踏車都很有技術,有的不會騎就互相載,警察也不太管。後來也會坐火車到羅東、礁溪、冬山,連火車站的人也慢慢感動到不收我們的錢,還做了念佛會的會員。

每次我們回到寺院都不敢大聲,怕吵醒老人家。不過他們對我很恭敬,凡事都有我的一份,他們不會譏諷、責備、怨怪。

我們是讀書人,我們要做弘法人與讀書人。當初我寫〈弘法者之歌〉的時候,為了弘法布教,我由原始佛教中,拿出弘法布教的例子來做我的模範。也就是說,我不能沒有聖言量,我的志願與悲心都是有根據的。

三、做一流人

人人都希望成功,但成功的條件是什麼?就如做生意要本錢,如果本錢不夠,顧客怎麼會上門?因此,自我要先健全。如何健全?就是要讀書,要讀很多書,當然書可以有很多種讀法,有廣讀、精讀、細讀、行讀。

書只是文字、文章,但我最注重的是實踐,信佛、拜佛、學佛不如行佛。佛教衰微是因為有人寄佛偷生,解佛的人很多,求佛的人也更多,但行佛的人究竟有多少呢?我講這些話,每個人聽過都要改變自己,對你們的學習才有用,如果我所有的好話講盡,你們依然我行我素,還是沒有用的。就如打針,假如沒有打到皮下,是沒有效用的。‭ ‬

做一流的人,有時候我們會想「我的背景不如他人」,背景當然是因緣之一,但「靠自己」也是背景。台灣的佛教界有一股歪風,如同台灣社會一樣,社會的領袖都被打倒了。過去的社會張家庄的長老、祠堂的元老一說話,事情就擺平了,諸山長老出來一評定就沒事了,社團領袖說了就算數,但現在沒有人說了算數。

現在,我說了也不算數,我對台灣佛教儘管做了多少事,台灣佛教還是不會接受我。

一流的人很難做,在信服他的人前面,他是佛祖、聖賢,是偉大的覺者;在不信仰他的人面前,他是魔鬼、是壞人,是要唾棄、打倒的對象。所以,你們不要以為世界上的好人、一流的人都是受人尊敬的,「高處不勝寒」,一個偉大的人很寂寞,他也有難堪的地方。當初我們也沒有立志要做一個成名的人物、成為國際性的人物或做得轟轟烈烈。但是佛法的因緣是了不起的,你要與不要是另外一回事,在這個因緣推動下,使你不得不往前走。

佛教裡究竟什麼人才是一流的人?一個不斷耕耘播種,能將一生的時光奉獻在一件事情上的人,就是偉大的人,像一輩子種葡萄也是偉大的人物。你一生把一件事情做好,沒有侵害過人,對人都很好,這就是一流人。現在誰是佛教人、慈悲人、智慧人、道德人、事業人、教育人?

白聖法師,對台灣的貢獻不可抹煞。比方說傳戒,使台灣的佛教有戒律的樹立,戒為菩提之根本,戒住則僧住。南亭法師,在大陸、台灣都做過中國佛教會的祕書長,台灣佛教早期的信徒也都皈依在南亭法師的門下,他對佛教的貢獻是「大專佛教青年獎學金」,他將重慶南路房子賣了,做為獎學金的基金,直到現在,每年每一學期的獎學金都是幾百萬元,能對好多青年有貢獻。

東初法師,是台灣光復後的風雲人物,他印刷大藏經,他負責的中華佛教文化館發行大藏經,使得佛教學術地位提升,才有現在的法鼓山聖嚴法師。

有一年,東初法師在北投法藏寺閉關,我負責編輯《人生雜誌》,晚上九點鐘才出刊,我拿了兩百本從萬華坐火車到台北車站,然後轉車到北投。外面下著雨,我用長衫把雜誌包起來,怕被雨淋濕了。走一段路到法藏寺,要爬四百個台階才能到山上,到的時候都快十一點了。東初老法師讚美我說:「你真負責。」聽老法師講這句話就不容易了。我說:「你明天不是要請客嗎?我替你印出來。老法師慢慢看,告辭。」他說:「這麼遲了,外面下雨,你就住在這裡吧!」他讓我睡在靠近法空塔附近的一個房間,沒想到卻把我反鎖在裡面,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九點鐘還不開門。

這可以理解,因為我是外省人,又是年輕人,人家會懷疑我。後來我向他告辭要下山,他留我下來幫忙典座。我心想,東初老法師陪信徒四、五個坐一桌,其他三、四個客人由我來陪他們吃飯,這應該是當然的。但是後來輪到我坐了,東初法師忽然講:「你這個孩子,為什麼不到廚房吃飯?」我心想:「我也當過主編,也當過校長,也當過講師,我到你這裡來只是『小子』嗎?」

既然人家認定我是小子,我也沒有辦法,我走到廚房門口,想不吃算了,但那時候是真的餓了,前一天的中飯、晚飯都沒吃。不過,這頓中飯等客人等到一、兩點了,也還沒吃。那一天,我真不曉得怎麼下山的,腳不曉得踩在什麼地方,像騰雲駕霧一般。當時,我心裡並沒有灰心,心想:「將來有朝一日,我建寺廟要叫普門寺、普門經舍,普門大開,請大家來吃飯。」所以,人生就是要化悲憤為力量,化艱苦為力量,至少我們要有這樣的精神力量。‭ ‬

孫張清揚、張少齊開文具店、書店、助印大藏經、發行《覺世旬刊》,他們也是台灣的一流人物,我曾經參與他們的文化事業做編輯。永和學舍是他們的土地、房子,他們的因緣,孫張清揚女士最後立遺囑要交給我,但是受到排斥排擠,到了往生的時候都沒有佛教的人睬他。其實,他對佛教的貢獻好大,善導寺是他買的,樹林的吉祥寺是他建的,他替佛教做了多少的事情,救了多少的人。他的後事都是我負責幫忙料理,我們沒有辜負他,也曾想要替他做一個紀念館。

另外,台中的李炳南居士集合人來念佛,他影響到當時政治上高階層的人物,尤其立法委員、監察委員。他本身也是國大代表、做過縣長,也是中興大學的教授,對佛法很正信、很虔誠。他見到出家人都禮拜、頂禮,讓你慚愧;他對佛教的人士很好,世法很高明,很會做人。

一個時代一定要有一些人才出來,像台灣一流的人才,如聖嚴、證嚴、印順、慈航法師等對台灣佛教都有貢獻,而我對台灣佛教的貢獻,就是我能讓佛教走出來。這都是眾緣和合,集體創作,一定要大家一起來。

回到頁面頂端
回到星雲大師全集首頁
搜尋
調整
關注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