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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04 佛教靠我

馬來西亞佛教青年幹部講習會

時間:二○○一年四月十日

地點:馬來西亞吉隆坡高峰飯店

「佛教靠我」這一句話,讓我回憶起五十年前(一九四九),當我從南京到台灣的時候,一位在普陀山閉關的塵空法師,當時海峽兩岸已經交通困難,他竟託人用非常粗糙的紙,寄了一封信給我,信上有兩句話,讓我不但不能忘記,而且一生受益。他這兩句話寫著:「我們青年人,不要存我靠佛教的心,要存佛教靠我的精神。」我緊緊地記住了這兩句話。

在台灣的佛教界,我是一個外省的出家人。出家的路,也不是很平坦、很好過。當然艱難、困苦、挫折不斷地發生,甚至我為佛教做一些有意義的好事,也不是碰到很好的回應。在很艱難的時候,往往「佛教靠我」就像一盞明燈照耀著我,不斷引導我向前邁進。

這讓我想到,人生之中,雖然佛法三藏十二部的經典繁多,但不一定很多就有用,有時候一句話、兩句話,對我們一生就能受用。各位要時常記得「佛教靠我」這句話,這句話的力量之大,能鼓舞我們而勇往向前。

我有一個師兄非常老實善良,常被人欺負。我看了很同情,一心想要仗義幫助他,人家欺負,他不敢回應,就由我來代他爭一口氣。但他說:「不用幫助我,欺負也好,罵我也好,我都『心甘情願』。」這一句話,我也受了很大的用處。

比方在佛門裡受苦受難的時候,我就想:我出家是「心甘情願」的,我為佛教辛苦也是「心甘情願」的,做什麼事情很艱難,我也是「心甘情願」的。就像你們青年朋友們,在人生的旅途中,讀書、求知識的過程,受苦受難時,也要覺得「心甘情願」;甚至談戀愛、結了婚,也一定要彼此相愛,因為夫妻在一起,就是要彼此「心甘情願」的。我們照顧家庭、從事什麼職業,可能不一定很順利,但是如果你能覺得「心甘情願」,就不會苦惱。乃至於不論是做工、做記者或者擔任會計、公務員,有了「心甘情願」的認識,就不會怨嘆、不歡喜。

所以,個人內心都要有一句話,做為一個永久自我啟發的力量,才不會灰心喪志。這種好話很多,如我在《往事百語》裡寫的一句「難遭難遇」,也給了我很大的共鳴。像今天在這裡和大家見面,也是「難遭難遇」,所以我更要珍惜和你們講話的機會。

二十年前,我遇到林良實部長,多少年來,他們珍惜過去我們相遇的「難遭難遇」,所以昨天才接到國際佛光會馬來西亞協會的邀請,今天就特別趕來。我說我講話的時候,你若忙就先行離開。但部長並沒有離開,還是願意坐在這裡聽我講話,真是「難遭難遇」。

一九六三年我第一次到馬來西亞訪問,之後心裡一直繫念著馬來西亞;尤其這裡見過面、聽過我講話的信徒,我想能再次見面都是不容易的。人生因緣際遇都是「難遭難遇」,所以各位青年朋友們,在家裡,父母生養我們是「難遭難遇」,兄弟相處在一起是「難遭難遇」,許多朋友相會是「難遭難遇」,做任何事也是「難遭難遇」。只要有一念覺得「難遭難遇」,就是有一點委屈、一點不歡喜,很快地心情就不一樣了。

我想起過去的古德們,如我的老鄉─揚州的鑑真大師,在唐朝時要到日本弘法,幾次飄洋渡海都不能成功,幾次性命遭遇到危險,但是他都沒有退失到日本弘法的志願。我記得他在汪洋大海之中,講了一句話:「為大事也,何惜生命?」為了要弘揚佛法,怎能吝於自己的性命?

我又想到唐朝的玄奘大師,他到西域去取經和研究佛學。在八百里的沙漠上行走時,沒有飲水,幾乎乾渴而死,那個時候他從心底發出一句豪情壯志的話:「寧可向西天一步死,不願回東土一步生。」生死是平常的事,志願完成到達,對我才是很重要。

又如唐朝智實大師。有一次皇帝邀請大家吃飯,佛教、道教乃至其他宗教的人士都來參加。因為唐朝的皇帝姓李,跟道教的老子同姓,他就說:「道士坐在上首,佛教排在第二。」那時候智實大師已經坐在前面第一位,聽到皇帝這句話,他堅持不肯讓。因為違抗聖旨,皇帝下令打他的大板,並把他趕出去。旁邊的人就說:「何必要這樣好坐在第一位呢?讓一步也不要緊。」智實大師說:「讓一個位子是很容易,但是我要讓後代的人知道唐朝有出家人,唐朝的佛教出家人不是沒有聲音,不是沒有意志,不是任人擺布的。所以,我明知不可為,也要這樣做。」

我們要時時感到「佛教靠我」。想想:馬來西亞這個國家要靠誰?當然要靠青年。一個國家要想有辦法,就要先看這個國家的青年有沒有「國家靠我」、「社會靠我」、「家庭靠我」、「朋友親族靠我」的信念。

最重要的,自己要靠自己。我們每一個人都要先立志,不但自己要靠自己,甚至將來社會、國家、朋友都要靠我。你有這樣的志願,自然就會覺得有責任、有力量,不斷地向人生的前途邁進。

既然你們是來參加「佛教靠我」講習會,我就以幾句話與大家共勉。

「慈悲與忍耐」,如果你們懂得這五個字,所有的佛法就盡在你們心中。

慈悲,你們都懂,但是我卻說你們不懂。就算你懂得,你也做不到;就算你做到一點慈悲,也做得不徹底。

我曾經檢查我的性格,自生到世間上來以後,就有慈悲的性格。我從小就愛護小動物;青少年的時候愛護同學、朋友;走入到社會,凡是有苦難的事情,我都想給予一點幫助,我自認這便是我慈悲的性格。甚至我在講佛法的時候,也講「慈悲主義」、「慈悲第一」,講「寧可以世間上什麼東西都失去,我不會失去慈悲」。我想,這就是我對慈悲的認識已有所實踐。

有一年,我在台灣的一家石油公司講演,講過以後,由佛光山的心定法師駕車帶我回去。車子行駛途中,我忽然發現自己全副身心都投入到慈悲的思想之中,這才有一點知道,原來過去的慈悲不算慈悲,也才體會到慈悲的真義在哪裡。

例如對度眾生要慈悲,《金剛經》裡對於度眾生有一段經文,說道:「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眾生的種類好多,天上飛的、地上走的、海裡游的,加上世間的人類,這麼多的眾生,要怎麼度呢?給他飯吃,給他衣服穿,給他職業,這就叫度眾生嗎?他的煩惱、憂愁、失望、苦悶、生死,怎麼辦呢?可見得我們一點點的幫助,還只是小恩小惠,不夠的。因此,《金剛經》繼續說:「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我要用無餘涅槃來度化,讓所有的眾生不煩惱,讓人人得到自在、解脫、了生脫死,這樣才算是真正的度眾生。我也才知道,度眾生真是不容易呀!怎麼過去我一直都以為自己已經做到了「慈悲度眾生」呢?

慢慢地,我就想到,慈悲有一時的慈悲,也有永遠的慈悲;有外相的慈悲,也有內在的慈悲;有無緣的慈悲,也有有緣的慈悲;有無相的慈悲,也有有相的慈悲。甚至人人都喜歡熱鬧的慈悲,例如說到捐錢,報紙一宣傳,大家就動員起來了;但多少窮鄉僻壤、山坡海邊、孤苦無依、沒有人聞問的人士,也都需要我們的慈悲,這種冷淡的慈悲卻很少有人想要做。

真正的慈悲是無限的。佛門講「無緣大慈,同體大悲」,我們雖然不一定有緣分,互不認識,不是同鄉、同國、同宗、同門,那也沒有關係。慈悲度眾生是我們的責任,你的苦難不只是你的,也是我的,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一體的,相互有關係的。你的苦難就是我的苦難,我怎麼能不慈悲呢?

怎樣生起慈悲心?我常舉一個例子:身上害瘡,流膿流血,雖然很骯髒,但你也不會去砍斷自己的手臂,會想辦法洗淨、敷藥、包紮,好好愛護,畢竟那是自己的手。所以,假如你的朋友待你不好,你能視為自己的爛瘡爛肉,那麼再不好,也會要以慈悲愛心相待了。

慈悲心就是愛心,能發揮很大的力量。我重新學習慈悲時,已經是五十歲左右。怎麼學習?見到一棵樹,我就想:「我願意成為一棵樹木,長大一點,讓行路的人能在樹下乘涼。」我過一道橋,就想:「願我將來像這一道橋一樣,能普載眾生渡過河流到達目的地。」我看到一盞燈,便想:「讓我像這盞燈光,像海上的燈塔、路旁的一盞小燈,給夜行的人兒、船隻找到方向。」於是我就這樣不斷地觀想,實踐慈悲。

後來才慢慢地發覺到,我的心性需要做一些調整。比方說,我在十二歲出家後,大概十多年間,我拜佛時就祈願:「佛菩薩慈悲!請您給我聰明、智慧、能力、勇氣。」求佛菩薩的加持、加被。

但是到了二、三十歲時,想想不對,我天天跟佛祖要聰明、智慧,不就好像小孩子天天跟父母要巧克力、要錢是一種貪心嗎?所以我改變祈願的方式,重新來過:「偉大慈悲的觀世音菩薩!請您加被我的父母、師長、朋友,讓他們都很快樂、幸福、平安。」真覺得這就是所謂「但願眾生得離苦,不為自己求安樂」,真好!

又過了十年左右,四十多歲了,想想也不對,天天都說我的父母、我的師長、我的朋友,什麼都是我的,太自私了。於是再祈求:「偉大的佛陀、觀世音菩薩!請求您給世界和平,給人民安樂,給每一個眾生都有得度的因緣。」我想,自己又更進一步了,已經擴大關心到世界上廣大的人民。

差不多到六十歲之後,才又發覺到這種祈願是不對的。天天請佛菩薩給世界和平、人民安樂,讓佛菩薩那麼辛苦,那我自己做什麼?所以我就在祈願上又做了改變:「慈悲偉大的佛陀、觀世音菩薩!請您將世間眾生的苦難給弟子星雲承擔,讓苦難來考驗弟子對您的信心與對佛法的擔當,一切我心甘情願接受。」

這就是告訴大家,一個祈願的完成,對眾生的慈悲,是要經過如此漫長的階段。其實還不算圓滿,距離佛法的要求也必定很遙遠。不過我自覺到,即使佛法如高山一般,我也要一步一步地朝山上走;佛法如大海一般,我都願一步一步向前邁進。

慈悲這樣簡單的一句話,你們回到家裡,就要開始對家人慈悲。慈悲不是受委屈,慈悲並不難做,只要人我調換一下─假如我是你、你是我,可能也會容易實行慈悲。

有時慈悲是吃虧的,但是還是要去行慈悲。慈悲雖然是幫助別人,實際上是「自受用」。有的人說學佛要有很多的錢布施,其實在我的了解,有錢布施不一定能學佛。你出錢布施,之後做什麼用?出力做義工,有那麼多事情做嗎?

說句好話,好話不怕多;出心,擁有一顆慈悲心。像是自己雖然不聰明,但是看到別人聰明就歡喜;自己雖然不能幹,但是看到別人能幹就歡喜;自己雖然沒有錢,但是看到別人布施,就很高興;乃至於對國家、社會、人群,都是一樣,只要見到別人好,自己就感到歡喜,這就是歡喜的慈悲。你隨喜地心香一瓣,給一點慈悲心、給一點祝福、給一點因緣,這就是從根本上做起的佛法。

剛剛講慈悲,言不及義;佛法無量義,慈悲只是一點。

接下來,我再告訴你們忍耐,忍耐是更積極、勇敢、向前。慈悲與忍耐要相互幫助,慈悲是力量,忍耐更是力量。我們現在的青年們最欠缺的就是力量。我們總是怯弱,經不起人家幾句閒話,經不起人家一點打擊。為什麼?沒有力量。

忍耐不是你罵我,我不回嘴而忍耐,這雖是忍,但不是我現在要講的。你打我,我不還手,「忍一口氣,風平浪靜」,我也不是講這個,這是修養。

過去想辦佛教學院,你們馬來西亞的青年去念我們的佛教學院,後來幫助佛法國際化,馬來西亞的青年貢獻很大。因為馬來西亞的青年會講廣東話,在世界上很需要的;會英文,到世界各地很方便。再有佛法,利用語言講佛法,真是走遍世界。

現在我在歐洲國家,像瑞典、瑞士、倫敦等地,住持都是馬來西亞人。甚至南美洲、中美洲、北美洲、西來寺、溫哥華、多倫多、夏威夷、關島、澳洲南天講堂、布里斯本、墨爾本等,都是馬來西亞的青年,把佛教的教法,像古代的大師一樣,所謂「一缽千家飯,孤僧萬里遊」,到各處去領職務。因此,馬來西亞的佛青在世界上的運用很多,這也是至今我對馬來西亞青年朋友們,一直都很感恩、感念的。我想要給你們一些因緣,給一些因緣很重要,所以在這裡講話,很樂意把真心話講給大家聽。不是講法,而是傳授一些道理。

學生彼此吵架,我們告訴他:「算了算了,忍耐一下。」不服氣,他要報告老師,老師又說:「算了算了,忍耐一下吧!」為什麼都要忍耐?給人欺負,都不給予幫忙,還要一直忍耐,乾脆去找師父。我也沒有別的辦法,還是一句:「你忍耐一下吧!」他就很生氣:「忍耐、忍耐,世間上除了忍耐,就沒有別的辦法嗎?」我告訴他:「沒有。」他對你不好,難道要打他?殺他?給他一槍?這都不是解決問題,只是更增加麻煩。

唯有忍耐能解決一切問題,但這個忍耐不是好做的。真正的忍,如釋迦牟尼佛過去生修道時,在旅行的途中,知道有一個壞人要去殺害五百個商人,就把那個壞人殺了。你會提問:「怎麼可以殺人?」忍耐要勇敢,要有正義,維護公理,寧可我受因果業報,也要維護正義,慈悲救人。

忍耐,各位要去修學。忍有生忍、法忍、無生法忍。生忍,就是生活在世間,要求生存。怎樣才能生存?忍。忍是什麼?忍是認識,認識事情的前因後果;忍是接受,什麼都能接受,罵我、打我、欺負我、毀謗我,都能接受。如果有人對小孩子瞪個眼睛,他就哇哇大哭,因為小孩子不能接受;但有力量,給我一拳,我也能接受。

忍是擔當,忍是負責。沒有力氣的人只能挑二十斤、三十斤,我能擔當,能負責一百斤、兩百斤,就是能忍之人。

例如我初到台灣,五十年前,為了要替常住寺院服務,就自願每天拉手拉車到十五里外的地方,去買米、油、鹽,走泥土路,運回寺院。有時候走坡路,車子拉不上去,用繩子綁在肩膀上,像苦力一般拉車,硬是向前行。一次給同寺的法師看到,他在旁邊漫不經心地笑我說:「星雲!你很有力量!」我很有力嗎?有時拉到嘔吐,拉得汗流浹背,這是有力嗎?但我有心,我要替公家、替常住服務。你難道沒有力嗎?你為什麼不肯做?我只是有一點願力,就是心甘情願。我為了要生活下去,為了要在寺裡生活下去,我要忍耐。

所以生忍,就是從接受、認識、負擔,到化解─什麼事情到我這裡來,我能把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為什麼?我有忍,不怕吃虧,不怕困難,我能忍。

忍是智慧,等到你從忍的力量產生出勇氣、智慧,你會有很大的力量。不管是拜佛、參禪、布施,若不能忍,則無力量。但看松樹、梅花、菊花、竹子、萬年青等,長年不凋謝,耐得住歲寒之考驗。馬來西亞也有許多的植物是耐得住炎熱,像荷花、蓮花。所以禪門的祖師說:「熱時要到熱的地方去,冷時要到冷的地方去。」這就是能忍。不能忍的人,總是不敢、不願、不要。

從生忍進而修學法忍。法,是佛教的專有名詞,佛法、世間法的「法」,就是一種道理。除了這個意思以外,山河大地、世間上有形有相的桌子、椅子、房子,甚至思想、觀念,都叫做「法」。假如用俗語來說,「法」就是「東西」。你們不是常講這個「東西」、那個「東西」?這個「東西」拿走、那個「東西」拿開,就是指「法」。你看到的、聽到的、說的、有形、無形、一個概念等,都是「法」。

法忍,你所遇到的法,如冷、熱、飽、餓、好的環境、壞的環境,都能忍。忍不是不管他,而是剛剛說的:能化解、能處理、能接受、能擔當。我要「心能轉境,不為境轉」,境來時心能轉境,不會隨境所轉。金錢多,給金錢所轉,金錢就能買動我;愛情力量很大,我受愛情的誘惑,我的生活就被愛情所轉;威力大,讓人害怕恐懼,我的生命人格在威權之下,不得不被轉變。現在我不管金錢、愛情、威權等任何事情,我都能認識、化解、處理,我有法忍。這個在佛法的修持裡並不難,從生忍到法忍,要時間的修養。

漸漸增長,到了「無生法忍」,這是什麼呢?這個境界很高。無生就不生,不生就不滅。一般來說,好的事情生出,就會讓人歡喜;壞的事情生出,就會讓人排拒。其實,從世間生出來了,漸漸地終要還滅,如此生生滅滅,天天感到七上八下,計較得失,又怎麼會安寧呢?

所以,佛教講「涅槃」,涅槃就是一個圓滿的境界,不生不死、不生不滅、不左不右。生也好、死也好,有也好、無也好,什麼東西在有佛法、有忍耐力的人面前,什麼都好、都能度過。

各位青年朋友!只會說沒有用,還要能做。說得一丈,不如做得一寸。佛法不是用說的,在心裡增加力量很重要,如我剛剛講慈悲的力量、忍耐的力量。有了慈悲的力量,人人都要靠我,佛教靠我,國家靠我,社會靠我,父母、兄弟、朋友、姊妹們都靠我!慈悲心、忍耐力,有力量才有依靠。

今天跟各位講的就是這些。因為會長要我留半個鐘點和大眾談話,沒有什麼可以給大家,就利用前面這「慈悲心、忍耐力」來供養你們。謝謝!

提問一:如何看待阿富汗摧毀佛像事件?

大師:當阿富汗摧毀佛像的時候,我在洛杉磯,從報章雜誌上看到聯合國發令制止,看到很多國家去抗議。尤其看到馬來西亞政府也制止時,覺得馬來西亞了不起,到底是現代化的國家。為什麼?唯有現代化的國家,才會愛護歷史、愛護文化、愛護藝術。佛像已經不只是信仰者所崇拜的偶像,而是千百年來,經由大眾流血流汗,辛苦所集合的文化、歷史,後代的子孫不應該破壞,保存文化、歷史是我們現代人的責任。雖然世間無常,一切都有因緣,所謂「緣聚則生,緣散則滅」。不過我想,阿富汗的毀壞佛像事件,正好給全世界佛教徒一個教訓:我們要維護歷史、文化,要當自強,要有辦法。如剛才說要有慈悲心,要有忍耐力,我們也要能勇敢,這有待我們開發心裡的能源。倒不是要去跟人家打仗,而是讓世界上的文化、政權,都因為我們擁有這分力量而感動、受影響。有待我們大家精進。

提問二:世界上很多區域的暴亂,似乎都與宗教相關。請問,宗教間是否真的如此難容其他不同的思想?

大師:別的宗教我不知道,至少佛教二千六百年在全世界,從來沒有因為佛教而引起彼此的鬥爭。偶爾少部分的宗派有人爭,但沒有教爭,乃至佛教和世界上的政權鬥爭也從來沒有。所以大家以佛教是和平的宗教為光榮。

提問三:請您談一談,對人間佛教、佛教生活化和佛教國際化的概念。

大師:關於佛教人間化的問題,有人說:「星雲大師提倡人間佛教。」說我提倡還可以,說人間佛教和我個人有多少關係,我不敢承當。若說人間佛教是太虛大師的人間佛教,我想也不是,他也只是個提倡者。若說過去中國佛教的大師,如禪宗六祖大師,是一位人間佛教的大師,開創佛法生活化、生活禪,其實也不是的。

人間佛教是佛陀的根本佛教,佛陀出生在人間,弘法在人間。佛陀說法,不是與地獄的人說法,不是和畜生說法,也不是和天人說,完全是為人間大眾說,當然是人間佛教。甚至於佛陀的教團,也不完全是出家人,更多的是優婆塞、優婆夷,及你們在家人。你們在家也是人間,就是奉行八正道、五戒、十善、六度、四攝,都是人間佛教。甚至無常、苦、空也是人間的現實,也是人間的佛教。基本上,所有的佛教都是人間佛教。

我們現在所以提倡人間佛教,因為千百年來佛教發展太久,方位有偏頗,偏向出世、偏到山林、偏到出家人的佛教,與佛教廣大的信眾開始不大相應。例如:你們在馬來西亞青年們,男女之間談情說愛,要結婚,一般人士應該說:「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或說:「恭喜!恭喜!」但他不是,在旁邊說:「不是冤家不聚頭。」釋迦牟尼佛都准許在家人有家庭生活,為什麼你說是「冤家聚頭」呢?結了婚以後,生兒育女,為國家造育人才。傳宗接代,天經地義,他又在旁邊說:「養了那麼多的討債鬼做什麼?」人家生兒育女,他卻說是「討債鬼」。

做生意要賺錢,就批評說太貪心,「黃金是毒蛇」。金錢沒有絕對的好和壞,是壞也是好,有善財,有淨財,弘法利生沒有錢怎麼行?為什麼你只說金錢是毒蛇呢?

所以基本上這樣一來,讓人們對於佛教感到恐懼,如談虎色變,像這樣信了佛教,既不能談情說愛,也不能養兒育女,更不能擁有金錢,這樣的觀念有所偏頗。其實,真正的人間佛教,善財愈多愈好;談戀愛、結婚,除了恭喜以外,還要祝福「夫妻相愛,如膠似漆,感情愈來愈好」;生兒育女,多生幾個有福報。

所以人間佛教想要改變一些觀念,這個也不是我們如此說,也不是太虛大師說,也不是星雲說,是佛陀如此說。所以,希望各位青年朋友,今後打起招牌,回復到佛教原來的信仰傳統,大聲地說:「人間佛教。」

提問四:有人認為現今的佛教逐漸走向商業化,請問大師的意見?

大師:這要看佛教是否有商業化,要看佛教有沒有買賣的行為,有無金錢的交易。不過這難免會有,也不必否認。這個社會本來如此,是一個以金錢往來的社會,說要消除商業行為也不可能。 

事實上,金錢不是真正能解決問題的。金錢不是萬能,金錢可以買書看,但買不到智慧;金錢可以買魚買肉,但買不到食欲;金錢可以買床鋪,但不一定睡得著覺;金錢可以買酒肉朋友,但買不到真正的知交。真正的萬能是佛法,有佛法就有辦法。怎樣才有佛法?有慈悲、智慧、忍耐……你有了佛法,當然就有辦法了!

我出家幾十年,有時看到媒體或一些不信佛教的人,傷害佛教,說:「佛教死要錢!」基本上,我看所有寺廟的出家人,要錢是沒有錯,但是他不會貪汙,跟做官的官員不同。我知道出家人不貪汙,他一生積蓄,從一百塊、一千塊、一萬塊、五十萬、一百萬、一千萬……他接受了好多的錢做什麼?沒有老婆、兒女,不會拿回家用,他這個錢怎麼用?「我要翻修大雄寶殿、建寶塔、辦圖書館、造橋……」他基本上還是用於社會。所以各位青年朋友們,佛教的出家人就是貪心、不如法,但是最後還是有佛法的。因此,我出家幾十年,不是都為這些出家人辯護,基本上,怎樣不好的出家人,貪瞋、要錢,還是善心為佛教,有佛教靠我的心願。

提問五:佛教青年在推廣佛教方面,應該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大師:佛教在各地發展,最初是幫助社會救苦救難,做一點慈善事業。但光有慈善事業是不夠的,慈善只要有錢就可以做,社會上人人都有資格做;接受金錢也是,只要需要就接受,人人都能接受。能施、能捨者,如扶輪社、慈濟、青商會、鐵路公司、電力公司,都可以做善事。

做善事是基本,但佛教不只是在世間上做善事而已,應該改變社會風氣,淨化社會人心。好比「弘法、說法」,有錢的人,不一定能說法。所以,傳教弘法難度比較高。用慈善救濟人,只是一時的,不能解決貪瞋痴的根本問題,只有弘揚佛法,才能讓人學習慈悲,懂得慈悲,不貪他人錢財。因此,身為佛教徒,不管出家或在家,在當地的國家社會護持下,要做善人、有智慧、有教育、有技術,讓整個社會淨化、變化氣質、淨化身心,讓社會國家透過佛教信仰而成長,成為一個愛人、慈悲、尊敬人、包容人的社會。讓政府的當政者知道佛教好、佛教有用、佛教行善、佛教人才濟濟,如此,政府一定會支持佛教發展,不會障礙佛教。

「佛教靠我」,各位青年朋友們,佛教將來要靠青年來弘揚!

提問六:現在人經常有精神壓力,有迷失方向、人際關係等問題,請大師就這些問題給予意見及忠告。

大師:講到壓力,人真是負擔好重。小的時候,就有升學的壓力、讀書的壓力;長大了以後,金錢的壓力、父母所加予要求的壓力;甚至談戀愛,彼此也有壓力,要時間、金錢去談情說愛,壓力好重!

等到生兒育女,家庭有壓力、職業有壓力、工作有壓力。不但如此,在情緒、煩惱、思想、境界、心裡的貪瞋愚痴……壓力好多。

人也了不起,看看六尺之軀的人,負擔了多少壓力!掛念人家要動我的腦筋,算計我、陷害我,這是壓力。消除壓力,我現在提供的辦法,當然也是從佛法裡面引出來的一句:「無我自在」。

壓力的來源,都是為了「我」而來,為了我要、我愛、我見、我想,才有這麼多壓力。無我,也不是把我殺了,我就去死,便沒壓力了;其實,死了以後壓力更大,至少留給親朋好友許多的傷心。壓力在生時沒有辦法化解,死了也不能解決問題。

佛教的「無我」,是指思想觀念上不要執著「我」,甚至要用佛法來淨化「我」。比方說:有人罵你,你生氣了,就會產生壓力。假如你重新思考:「你罵我、要我生氣,我才不上你的當!我就是不生氣,你罵你的吧。」你說我「莫名其妙」,我就說:「我真的莫名其妙。」你說我「豈有此理」,我就說:「我真的豈有此理。」你說我「混蛋」,我就說:「阿彌陀佛!是我混蛋,謝謝你替我消災。」你罵我,我還感謝你替我消災,這就是轉境。這要靠「無我」的觀念,不執著、大我,才能包容。

怎麼樣消除壓力?比方貪欲、瞋恨、嫉妒、我慢,用佛教的戒定慧等許多佛法,都可以幫得上忙。例如禪修可以反觀自我,觀照自己;發慚愧心,自我反省與認錯,也可以增加力量、對抗壓力、消除壓力。這個世間難免會有壓力,但「解鈴還須繫鈴人」。你說找佛菩薩幫助你,自己的壓力要別人幫你消除,這是不可能的。壓力要靠自己來自我化解。如睡覺不要把煩惱帶到床上去,睜開眼不要把煩惱帶到今天。不斷時常觀想,智慧生,在佛法裡增加力量,壓力自然化解。

提問七:青年們有一個心願,希望大師明年再來馬來西亞,舉辦一場五千人的講習會。

大師:不但我要來,以後還要叫佛光山所有人等都要來回饋馬來西亞,因為馬來西亞幫佛光山很多忙。

我自一九六三年到馬來西亞訪問後,就沒有再來過。直到一九八三年,才帶領了幾位男眾和幾位女眾前來。為什麼二十年不來?因為我來訪問過以後,馬來西亞的門好像就打開了,由於台灣不少寺廟正在建設,便紛紛來馬化緣,我看了就很難過。目前佛光山在全世界各地建設寺院,但是在我的主張,是不准越區化緣。不能我有需要,就到你這邊化緣、擾亂區域,當時我就想,等到將來我有力量布施了,我才要再回到馬來西亞,扭轉馬來西亞人以為台灣佛教都是貪心的觀念,「你看!我不就是來布施的嗎?」直到二十年後,我確實是來到馬來西亞布施了。當然,這也不必去賣弄有相的功德,我並不放在心上。

最近一、二十年,佛光山在馬來西亞,真是有不解之緣。多少青年來佛光山求學佛法,佛光山也不斷派人回饋馬來西亞。雖然有些人不一定健全,有人也想:「佛光山把某一些訓練不是很好的人才,派來馬來西亞,有時候脾氣很大、很有瞋心。」這也不是佛光山的罪過,或是馬來西亞的罪過,人總是人,扯平便好。以後佛光山會將優秀的馬來西亞人派回來,等待因緣就能將佛法推動到全世界。

全世界很重要,但馬來西亞本土也很重要,應該把優秀人才送回到馬來西亞。就如大家到了佛光山,見到馬來西亞的人才如此優秀,也會影響更多人上佛光山。

目前還是有不少大馬青年在佛光山,我想有了開頭,以後會再繼續回來大馬服務。青年短期間可以到佛光山旅行、參學、短期出家,或在本地禪坐、參學。佛教是沒有國界的,剛剛講「無我自在」,佛教是天下一家。例如我在台灣五十多年,台灣人不承認我是台灣人,說我是外省人;幾年前回到故鄉揚州,父老們見到我是台灣來的和尚,也祥肯承認我是揚州人。不過我從美國回台灣,從台灣回美國,我到處都是說「回」,甚至回澳洲、台北、高雄、馬來西亞,也都是說「回」,所以到處都是我的,我是地球人。

各位青年朋友!你們應該擴大馬來西亞的力量。過去,亞洲國家在世界上常常被人看扁。如今,二十一世紀是亞洲的時代來臨。馬來西亞錦繡河山,千千萬萬的人民在廣大的土地上勤奮工作,我們要站起來!

所謂「在一家保一家,在一國保一國」,我們身在馬來西亞的青年們,落地生根,要愛護馬來西亞這個國家,因為國家是我們的體,「體之不存,毛將焉附」?佛教講究愛國,有了國家再做「地球人」,就會更大、更好!國際化的思想觀念,是由小而大的。

今天感謝大家對我的一切,實在很感動。我在佛前祈福,將心香一瓣遍傳法界,也願大家身體健康,事業幸福平安,一切順利。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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