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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216 一以貫之的人生

揚州廣播電視總台專訪

時間:二○一四年十一月四日

地點:佛光山電視中心攝影棚

主持人(劉晨薇女士):來到佛光山,讓我們有一種心靈上的震撼。昨天看了佛陀紀念館,就把我們在《百年佛緣》和《合掌人生》書中看到的一些場景,一一地對應在我們的心裡了。有人說大師是兩岸關係的搭橋人,尤其在現在這個時候,這個事情是非常重要的。大師您怎麼理解這句話?

大師:我在七十六年前出家,那時候十二歲,六十五年前到台灣來。二十五年前,在泰國遇到我的鄉親趙樸初老居士,一見如故。他對佛教關愛,也希望兩岸能夠來往;可是那時種種因緣的關係,不能怪哪一個人腳步慢,就是我們想快一點也很難。不過到了今天,兩岸這座橋,總之交通自由了。‭ ‬

兩岸的人民在觀念上,要有一個修正,不是說「你們台灣」、「你們大陸」,要說「我們台灣」、「我們大陸」、「我們中國」;每一個人都這樣子想,就能彼此來來往往。我想,很快就如習近平總書記說的「兩岸一家親」,這個「親」會再連結起來。

主持人:大師這一生歷經坎坷,昨天我們參觀了宗史館之後,心裡面非常的感動。對您最重要的人應當是外婆和母親,他們是您非常敬重的人,您現在之所以能夠做這麼多事情,和自己的外婆和母親關係大嗎?

大師:父母、長輩對我們的影響當然很大,不過重要的是個人從小的性格,這會影響到人的一生。從小我家裡貧窮,三餐不繼,不過這個對我沒什麼影響,我的性格裡沒有貧窮。從小我就有中國人的尊嚴,例如中日戰爭時,我才十歲,就想當游擊隊員,跟日本人打仗,保衛國家。

主持人:十歲的時候就有這麼一個念頭?

大師:當然,不過年紀太小了,沒有人要我。後來知道自己沒有讀過書,沒有前途,加上所謂「外無期功彊近之親,內無應門五尺之僮。」無路可走,連當個兵都不曉得到哪裡去報名,沒有人介紹,沒有人要。

外婆、母親影響我信佛教、做和尚,做和尚是一條路,也是另一個因緣。後來到了南京棲霞山,我就做了和尚。天下父母心,最初母親說:「做和尚,兒子就沒有啦!」會有一點捨不得。不過他知道,如果我做和尚,在寺院裡面就有機會可以讀書、可以向上;如果不做和尚,沒事做,恐怕會做小流氓。母親跟我師父談話以後,認為我的恩師志開上人,是一位慈悲、講道理的人,就答應了我的出家。他說:「我把這個兒子送來給佛教。」有一次他到台灣來,對著廣大的信眾說:「我到台灣來,沒有什麼東西送你們,就把兒子送給你們了。」好幾萬人跟在後面鼓掌,他也很得意。

主持人:老奶奶有這麼一個大胸懷和境界。

大師:是的!‭ ‬

主持人:看了佛陀紀念館和佛光山之後,我想到四個字,就是大師「有容乃大」的胸懷。您的胸懷,和您的家人、您的母親,是不是一脈相承的呢?

大師:中國歷史上有很多偉大胸懷的聖賢能人,因此要做一個像聖人的人,必須胸懷要大。心量有多大,視野就有多大。這個世界不是一個人的,這個世界是我們所有人類共有的,大家互相包容、互相友愛、互相尊重。我與你做朋友,我就多了一個朋友;我能包容大家,大家都是我的;我包容世界,世界都是我的。所以,我做出家人有一個道理:金銀財富我不一定要擁有,但我可以享有。何況擁有,能有多少?占有,能占有多少?我不占有,也不擁有,但可以享有。你們的,統統都好像是我的,你建公園,我可以散步;你做道路,我可以行走;你起房子,雖不是我的,但下雨了,我可以到你的走廊下面躲雨。總之,你有,對我還是好事,我不會嫉妒你有,我享有比擁有重要。

主持人:「享有比擁有重要」,這句話對我們太重要了!在《合掌人生》中提到,您小的時候家境貧寒,可是外婆只要有一點點錢,都會讓您讀書,每天有幾個銅板,四個銅板就可以去讀一天的書了。

大師:這一段時間沒有多長。因為那時戰爭,我的父親有一些事情,我的母親要隨他去辦事,我們小孩子怎麼辦呢?就交給外婆代養。我的外婆喜歡念佛,是一個慈祥的老人,他帶給我們的身教,就是慈悲、安詳、包容、愛心,足以做我們的模範、示範。尤其對我們很體貼。比方我們家裡種田、賣菜,還沒天亮他就起來燒香、念佛,然後到田裡割菜,再挑到市場上賣。菜賣完了回來,我們還沒有起來,他才叫我們:「起床啦!」並買了燒餅油條給我們吃。所以,《朱子家訓》提到「涓滴之恩,湧泉相報」,對外婆那時的疼愛,至今記憶猶新,就一直想回報他。

主持人:在《合掌人生》裡,有這麼一段記載:在上個世紀的時候,您曾經寄過一筆錢給你的兄弟,希望他能夠建一個塔來供奉外婆。大師是我們心中的佛陀,那麼在大師的心中,外婆的地位是怎樣的呢?

大師:我離開大陸以後,幾十年不知道情況怎麼樣,後來聽說外婆過世了。那一次好像在美國,和兄弟們見到面,我說:「這裡一點美金,拿回去替外婆造一個寶塔,下次我有機會回去,再去向外婆敬禮。」他說:「夠了夠了,這個錢夠了。」但是等到我後來回去,卻發現他沒有替我外婆建寶塔,只建了一個小房子,而且還把他過世的太太,也就是我的弟媳婦牌位供在中間,外婆擺到旁邊。因為他的信仰和我的認知不一樣,我確實有生氣,「豈有此理,這對外婆實在大不敬。」他嚇得不敢開口,知道自己做錯了。他以為我不會回到大陸,看不到,但是世間上很多事情都會變的,我現在不是常常都回大陸嗎?

主持人:相信外婆在天之靈一定可以感受得到。剛才大師說的,也令我動容。一九八九年,大師第一次回到了闊別的故土,回到了家鄉。離別了四十年,您還記得第一次回家的情況嗎?‭ ‬

大師:一九八九年三月,我帶了五百人回到祖國。兩岸隔離四十年,終於可以回家,許多信徒、朋友都很願意一同前往。但是後來才知道,大陸說人數太多。那時候,以大陸的條件,接待並不是很方便,於是就分了五個團,一個主要的團跟著我,其他的四個團分散了,有人帶他們在大陸各地參觀。我的這一個團,回到了揚州仙女廟。家鄉的人也不認識我了,看到我都說:「台灣來的和尚。」

主持人:「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鄉音還在。

大師:我在台灣已經幾十年,台灣不承認我是台灣人,回到大陸,大陸也說我是「台灣來的和尚」。我到了家,母親坐到那裡,很盼望他跟我談話,不見了幾十年的兒子回來啦!

主持人:媽媽第一次看到大師回來,是怎樣的一個場景?激動嗎?流淚了沒有?

大師:當然很激動。也不是第一次看到,在這之前,我曾經讓他到美國、到日本,我們在海外見過面。不過再次見面,還是很難得。

時間很寶貴,我在家裡只停留一個小時,但是一個小時都是當地的領導、地陪包圍著跟我講話,問長道短,還陪我吃飯;一個小時以後,我以為他們走了,可以和母親敘敘舊;他們卻說要安排到另外一個什麼地方,我只得再跟媽媽bye-bye,下次再見。不過我母親也是一個英雄人物,他很有氣魄、器量,不會計較。我們母子後來多少年,都是這樣匆匆一見就離開,又匆匆一見又再離開。不過總說在這個人間的母子情,他也很滿意我就是了。

我曾經問過他:「我當初做和尚,你很快就答應了,為什麼?你是不要我嗎?」他說:「看得出你有前途,媽媽沒有力量養你,而出家也是一條路,你的師父說要給你念書,我就讓你出家了。」我心頭頓時得到印證:「啊,我四十多年在台灣所想的,母親那麼快地答應我出家做和尚,不反對,大概也是這個原因,天下父母心!」

主持人:剛才大師說到外婆,我想到幾個字就是「子欲養而親不在」,就是您想孝順外婆,可外婆不在了。而在母親的這一生當中,大師應當說還是很圓滿的,最後母親是在您這兒養老送終,而且在佛光山,好像老奶奶還挺有影響力的,他說出來的話,大家都喜歡聽。

大師:這個在我個人倒不一定要這樣想。外婆應該不只是一個人,天下的老婆婆,我都可以把他當外婆;現在幾千位跟我出家的徒眾,他們的父母也都是我的父母,我現在辦有親屬會,雖然沒有機會孝養自己的父母,但是可以代你們孝養你們的父母。甚至我們有住的精舍、房子,他們老了可以來住。所以,外婆、母親雖然沒有什麼享受到我的供養,不過人不是一個,不要光顧自己,天下人等都是與我們一體的同胞。個人的成功、失敗、有無是小事,要能把它化之於天下、大眾,這才是重要的。

主持人:大師胸懷天下。我們在大師的故鄉,到現在還可以看到您題的幾個字,叫做「江河之都」。請教大師,您的個性、思想、品格、抱負,和我們揚州、江都這塊水土,有怎樣的關係呢?

大師:揚州自古是古九州之一,在歷朝都有興衰。尤其,揚州屬於江北,江北過去的興化、鹽城、淮安,都比較貧窮,因為農業時代,水利也不好,生產的稻穀,政府收的稅金又很重,既不體諒民間的青黃不接,又有高利貸。不過揚子江的水,對我們揚州還是重要,好在靠著長江,有水就有財富。所以揚州人今天能可以進步,揚州能可以慢慢地在中國的都市當中發展,是揚州人很有福氣的地方。

主持人:在揚州歷史上出過一位高僧,今天又出了一位星雲大師。歷史上的這位高僧就是鑑真大師,他是走出去弘法;那麼星雲大師,昨天我們看到佛光山,看到佛陀紀念館,看到了您實踐夢想的這麼一個過程。您覺得您的夢想和鑑真大師的夢想有什麼不同,又有什麼相同呢?

大師:鑑真大師很偉大、了不起,我不能跟他比,對於前賢古人,心裡只有尊敬。他從揚州出發,經過六次、十二年的苦難,終於到達日本。他把中華文化帶到了日本,例如日本人穿的衣服是漢服,用的碗筷跟中國一樣,寫的字是平假名,都是中國字,房子建築也都像中國式的。可以說,日本文化就是鑑真文化,鑑真文化就是中華文化。所以,日本人對中華文化要感謝,對鑑真大師要感恩,鑑真大師對日本的貢獻,不只是佛教的貢獻,還有文化的貢獻,像我們,也不只是出了家念經做和尚,我們還辦教育,從事文化事業,從事大眾社會福利,充實人民心靈上的富有,配合政治的發展。佛教和政治不對立,誰當家作主,我就護持你、幫助你,這是佛教一向的傳統。

鑑真大師七十多歲時,知道回國無望,寫下四句話:「山川異域,日月同天」,雖然身在山水不同的地方,但是太陽和月亮都是一樣的;「寄諸佛子,共結來緣」,我寄望大家,好好做人,互相友愛、互相幫助,因為人生不是一世,還有來生緣。所以我們現在兩岸的同胞往來,也不只是現在這一時,生生世世,還有很多未來的緣分,要有久遠的想法、看法。

主持人:讓我想到一句話:「哪怕躺在泥沼裡,也要仰望星空的那片星雲。」其實當初出家,您不叫「星雲大師」,叫「今覺」,為什麼改名叫「星雲」呢?

大師:「今覺」是我師父替我起的,到了好像二十歲才用「星雲」。

主持人:二十歲。

大師:要當兵了,出家人也要當兵。但總想到我已經出家做和尚,素食這麼多年也習慣了,怎麼去當兵呢?救國也不一定要拿槍桿,文化的宣傳、教育的培養,也可以救國。正好那個時候要換身分證,我在《王雲五大辭典》上,看到「星雲」兩個字,它是在宇宙還沒有形成之前就有的一個星雲團,有古老、廣大、無邊的意義。就覺得這個很有意思,也合乎我『愈久愈好、愈遠愈好、愈大愈好』的志願。一個人叫幾個名字的很多,像過去太虛大師、弘一大師的別名就很多,我也弄了一個別名,就叫「星雲」,去領了一張身分證回來。好在憑著這張證明,才能在台灣住下來,不然我今天不曉得要漂泊到哪裡去了。

主持人:去年曾經為大師主持素博會,當時我就有一個感覺,覺得大師特別會做菜。請問大師您為什麼會辦素博會?為什麼對這些素食又特別精通?昨天晚上在滴水坊,我們嘗了一下皇帝豆麵,太好吃了。

大師:生命是很重要的、是平等的,為什麼我要吃牠呢?黃庭堅的〈戒殺詩〉裡面講「我肉眾生肉」,我的肉跟眾生的肉是一樣的;「名殊體不殊」,名稱不一樣,可是本體是一樣的,我是人,牠是豬、馬、牛、羊,一樣都是生命;「苦惱從他受,肥甘任我需」,殺牠、刮牠,只為口腹之欲;「莫教閻老斷,自揣看何如」,不要叫閻羅王來判斷,自己想想該不該?

現在文化進步,素食的人口慢慢增加。當然素食也不是佛教的,在我們中華文化裡,孟子就說過:「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

素食對生態環保很重要,對生命的平衡關係重要,對我們的慈悲心、對我們的健康,也很重要。例如馬、牛、駱駝、大象吃草,是素食動物,但都很有力量,並不是素食就沒有力量、沒有營養,素食能增長耐力,幫助長壽、健康,所以我一生素食,在沒有出家以前,就跟我的外婆素食了。

主持人:小時候就吃素。

大師:我是深深感覺到,生命之可貴,要尊重、保護;素食要提倡、推廣。現在我們在揚州、宜興推廣素食博覽會,其實素食的推廣在全世界也都有,尤其美國素食人口最多,最普遍。甚至到印度去,整個鐵路餐廳都是素食。中國人就比較會吃,什麼動物都要弄點來吃。這不需要,生態要保護,就是毒蛇也有活著的必要,牠對這個世界的生態也有一些平衡的意義,所以不必一定要把牠打死,各自活著,各有世界,互不干涉就好。

主持人:在佛光山,大師每天都準備流水席,也就是說每一餐都會多預備一些素齋,讓人來了隨時就可以吃。這讓我們也覺得特別感動,您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大師:我從小常常不得吃,餓肚子的辛苦,點滴在心頭。所以現在佛光山稍微大一點的別分院,每天都有兩桌飯菜擺到那裡,無論什麼人來,都可以去吃,吃過就走。甚至於出家人來山,怕他沒有錢,我還會供養他五百塊錢坐計程車。現在佛陀紀念館有一間滴水坊,那是不收費的,不管什麼人來吃,吃飽就走。你來吃碗麵,他來吃碗飯,所費並不多,就讓我跟你結個緣。我想,在有飯吃的人,是不稀奇;在飢餓的人,一菜一飯,則是來處不易,就結個善緣吧。

主持人:大師曾經說過,您的視力目前不是特別好,可能和糖尿病有關,而糖尿病可能就是飢餓造成的。

大師:這個恐怕是。我小的時候經常飢餓一天、兩天,甚至三天都沒得吃,餓到發抖。我想是餓壞了,胰島素分泌不足,就患糖尿病了。在世界醫學上,糖尿病是什麼原因還找不出來,我並沒有家族遺傳,也不懂什麼叫糖尿病,飢餓應該就是發生糖尿病的原因之一吧。只是我對醫生們說,他們都不相信我的話。不過他們有科學研究,將來遲早會懂得糖尿病的來源,應該怎麼治療。

主持人:大師一生坎坷,經歷了很多苦難。在年輕剛出家的時候,曾經有一次生了很嚴重的病,後來志開上人給您半碗鹹菜。我們今天在宗史館還可以看到這麼一個故事。

大師:那是十七歲的時候,在南京棲霞山得了瘧疾。這個瘧疾,有時候會冷到已經蓋了幾條被單,還是覺得冷。不過在我們那個窮苦的年代,瘧疾不是病,得不到醫生治療的,如果死了,就送到火葬場燒了就算了,也不是一回重要事。當時我得了半個多月的瘧疾,沒有胃口,人愈來愈消瘦。師父知道了,就叫人端了半碗鹹菜來給我。唉呀!那個鹹菜好好吃,教我很感動,「師父!您怎麼知道我有瘧疾?怎麼知道我需要這個鹹菜?您這麼關心我,我無以為報,將來我要發心弘揚佛法、普度眾生,報答您的恩惠。」確實我的師父收我做徒弟,也是這樣的心理,並不是像一般說「養兒防老」,收個徒弟對他有什麼幫助。他不是,他希望我將來能對佛教做出一番事業。不過我現在所做的一切,也不知道師父滿意嗎?

主持人:這是半碗鹹菜的故事。昨天我們在滴水坊吃了皇帝豆麵,聽說大師其實也很會做菜、做飯。您是怎麼對烹飪這麼感興趣的?

大師:家父是個廚師,客串的廚師,不是職業的,他會幫人家的忙。我是沒有跟他學過,也沒有看過他做菜,不過在寺院裡面,常常歡喜參與。我對這個理要通達,一理通,萬理徹。所以素菜也有它的道理,我一看就知道這個好吃不好吃,你做出來了,我一看就曉得你做得對、做得不對。所以我對素菜略有研究心得,因為吃還是很重要。假如我不做星雲大師的話,我很願意做個飯頭僧,煮飯煮菜供養給大家吃,也是我的志願。

主持人:聽您談起小時候,說外婆、母親說得比較多,很少聽您說到您的父親。

大師:我從小和父親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他常常外出,不常回來。依稀記得和他在一起的一些歲月,不過到了十歲就沒有再見過,所以對他的印象比較淡薄。我的家庭,父系人口單薄,就他一個人;他有一個姊姊,嫁到遠方,後來生了兩個兒子,在上海,我也回去回報他們,都是親戚嘛,現在也都生活得不錯。我母親家裡的人就很多了,聽說現在人又更多,好幾十個。不過我也老了,認不出來,也不常回去,慢慢對世俗的事,我就無心去管理。何況天下一樣,到處都是我的兄弟姊妹,到處都是我的父母長輩。我是揚州人,根在揚州家鄉,但世界也是我的同胞,也是人類,他們跟我都是一樣的。所謂「慈悲」,就是要設身處地為人著想,假如我是他,他窮苦、為難,我就給予幫忙。

主持人:大師胸懷天下,但是在我們揚州人心目中,您是我們非常景仰的星雲大師。大師年輕的時候歷經坎坷,二十歲時在焦山佛學院,當時學到了很多東西,但是又經過了怎樣的考驗呢?

大師:焦山三年倒是沒有考驗,是做學問。

主持人:辛苦嗎?

大師:不辛苦。不過早起晚睡,白天讀書,要交出成績,很興奮。就到長江附近,尤其到晚上吃過飯以後,走在沙灘上,一走好幾里路,走得很痛快。記得過去王勃在〈滕王閣序〉裡面寫的「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唉,真好。所以長江之水給予我的靈感也不少,我也做了不少的小詩,在當時的鎮江《新江蘇報》也發表過不少,但是現在已經記不得。

主持人:一九四九年到台灣來的時候,大師孑然一身,一個人過來,然後四處碰壁;在這樣的困境當中,大師您有沒有失去過信心?有沒有覺得特別難的時候?

大師:不但沒有失去信心,而且愈苦難,就愈增加信心。為什麼呢?我記得初到台灣的時候,雖然一無所有,卻也承蒙一些老太太給我衣服穿。

主持人:連衣服都沒有啦?

大師:都沒有。當時不像現在,那時台灣窮,看見大家都打赤腳,我也把鞋子丟了。為什麼?怕給人家知道我是外省人,所以我就改穿木屐,日本人留下來的木頭拖鞋。我倒是很會穿這種鞋,上山下山,如履平地。這麼厚的木頭,我竟也能穿到連鞋底都沒有了,不過這個苦難不重要。也有人找我去做記者、做編輯、撰寫文章,所以那時候我也常常寫文章。尤其他們覺得我這個人可以做朋友,就有很多的教授、學者,到廟裡來找我,但是我都不動心。又或者,他說:「現在大家要為社會服務。」可是我和尚都沒有做好,能為社會服務什麼呢?我要先把和尚做好,再來為社會服務。所以對做和尚的心,從沒有動搖過,不退票是我的性格。

主持人:不退票,人生不退票。

大師:不退票,我承諾你了,就一定要完成。

主持人:其實當時台灣基本上是沒有佛教的。

大師:是日本的佛教,那叫「日式」。不過日本在台灣也不提倡佛教,他提倡多神教,讓台灣人拜拜,拜到很窮,拜到錢都沒有了,大家就會安分一點。人民常常給神權控制,要聽神的話,神要這樣、神要那樣,自己不能作主。其實沒有神來控制我們,佛教最重要的就是要我們從神權控制裡擺脫出來,還給我們人類自由。

講到信仰,佛也不要我們信仰他,佛也是人,信仰是要信仰自己,信仰國家、信仰社會、信仰大眾,信仰不是說拜拜,求福報、求保護,真正的信仰是要奉獻,犧牲自己成全大家。我覺得這個才是信仰。

主持人:昨天在宗史館看到一輛自行車,後面有一個大大的喇叭。據說大師當時就用這樣的方式來布道,來給大家教化。

大師:那是六十年前。現在的慈惠法師、慈容法師,他們都有參加過。那個時候,我們弄來一部車子,拿個喇叭,跟著車子走,到處宣傳:「各位父老、兄弟姊妹們,今天晚上七點,星雲法師要講經傳道,歡迎各位父老兄弟去參加。」那個聲音到今天,我都還是很感動。尤其那個時候,蔣中正先生、蔣夫人宋美齡,要大家非信基督教不可,不信基督教不行,那麼我們要宣揚佛教就很困難了。所以我聽到慈惠法師、慈容法師他們用台灣話講:「咱們的佛教來了!」聽了都很感動。

主持人:當時老百姓反應怎麼樣?

大師:也很熱烈,他們心中也都有佛教。

主持人:從中壢到新竹,再到宜蘭。

大師:對!

主持人:後來宜蘭人都把您叫做「北門口的師父」。

大師:因為那個小廟是在北門口。大概是過去宜蘭這裡的漢人和原住民有一些戰鬥,所以有東門、南門、西門、北門。雷音寺位在很郊區的北門口,後來我把它改了,叫做「宜蘭念佛會」,也就是地方的佛教會。

主持人:大家都很歡迎‭ 。

大師:是。

主持人:還看到慈惠法師當年為您做翻譯的照片。

大師:他翻譯六十年了。所以,在佛光山有很多我們宜蘭的青年,像我們都監院的院長慧傳法師,是宜蘭人。他的哥哥慧龍法師,也跟我出家,現在做南投清德寺住持。

主持人:大師在佛光山的成就,不僅在台灣或是在大陸,乃至於全世界,都是令人矚目的。就像老奶奶說過的一句話,說您是「滿樹桃花一棵根」。請大師說說,在佛光山這個地方,帶領僧眾創業的艱苦,其實當時就是一片麻竹。

大師:不只是麻竹,是丘陵地帶,水土都被沖刷流失了,都是凹地,有兩百公尺、三百公尺深。你們看到的麻竹園那一棟房子,就填了八千卡車砂石,才把它填平。我以為砂石不好,沒想到級配建的房子還很穩固,建二十幾年了,一點都沒有什麼破裂。我在佛光山都是移山倒海,這裡沒有一塊是平地,都是硬把它弄平的。我沒有學過建築,就只是土法煉鋼,蒙大家幫忙,蒙佛保佑,一切順利。

主持人:我們看到佛光山的停車場都好大,竟然不收停車費。我就特別奇怪,大師您剛才說要捨得,要給人家,給予別人。建佛光山的時候,您當時孑然一身到台灣來,又沒有錢,怎麼造起這麼大規模的一個聖地?

大師:我們辦了好多的大學,甚至報紙、電台、養老院、幼兒園、育幼院,這許多事業當然不是我一個人能做的,都是大家一起來辦。他們願意以我為中心,願意奉獻錢財來建設這許多地方,我想主要的是,我們對他也有一點關係。什麼關係?佛門講「布施」,雖然我沒有錢布施,但是我一個微笑、一個點頭、一句好話、我很親切,他們都覺得這個比金錢重要。所以,我們很多的事業,都不是金錢建起來的,而是大家的一種緣分、因緣,就說信仰吧,有信仰就有力量。

主持人:大師今年已經是八十八歲的高齡了,每天還不斷的在寫字,我們剛才看到佛光山也還在建設佛陀紀念館,這麼恢弘的規模,請問您接下來下一步的夢想是什麼呢?

大師:佛光山在全世界五大洲,都有洲際的本山,有的比佛光山還要大。比方說南非,在南非的本山,大概汽車繞一圈,要十五分鐘吧。我們在北美洲、南美洲、歐洲、澳洲等地,建有大大小小幾百個寺院,這些寺院都不是人家給我的,都是自己買地建築的。講起來,這個世界與我有緣分,我應該更要感恩這個世界,對大家好。

主持人:大師倡導的是人間佛教,其實佛教進入中國兩千多年的歷史了,以前都分宗派,什麼禪宗、淨土宗、密宗等,但是大師似乎特別包容,我們在佛陀紀念館,可以看到基督教的文物,還有道教的、佛教的,很多東西都看得到。那麼這個人間佛教怎麼定義呢?

大師:人間佛教就是為人的幸福、為人的歡喜,比方過去佛教在山林裡面,現在在山林裡面不行了,要從深山走上社會;過去的佛教在寺廟裡面,但是寺廟裡面只有幾個出家人,不能專利寺廟,現在要從寺廟走到家庭。佛教很好,要分享給大家,並不是說我出家人,我是佛教;你們在家人,就不是佛教,在家人跟出家人一樣,是平等的。所以,你們看到佛陀紀念館的八塔中,有一座寶塔叫「二眾塔」。二眾,指出家眾、在家眾共有。在佛光山,我們住的地方也是,出家眾、在家眾都各有所歸,這個區域是出家的,那個區域是在家的,不會說在家眾沒有地方住,是二眾共有的。

過去的佛教注重談玄說妙、講經說法,現在談說不重要,服務最重要。我要給你信心、給你希望、給你歡喜、給你服務。所以有人到佛光山,他感到很奇怪:「你們佛光山的人好像都是滿臉笑容!」對,我們這裡的人每天都很歡喜。他們甚至不拿薪水、也不想放假。一般人是從拿、從要、從有,來歡喜;佛光山的大眾是從捨、從給,來歡喜。捨得捨得,捨也是得,有捨才有得。

主持人:大師倡導「做好事、說好話、存好心;人間行三好,生活更美好」,這是我們對人間佛教的理解,不知道對不對?

大師:在中國過去,老人家不是常常說「你造業喔、你造孽喔」,造什麼孽?就是身做壞事,殺、盜、邪淫;口說壞話,說謊、罵人、惡口;心存壞念,貪欲、瞋恨、愚痴。現在把它改一下,口說好話就是「真」,身做好事就是「善」,心存好念就是「美」,身、口、意改一改,就是真、善、美。

主持人:以前的人到寺廟裡,乃至於現在還有一種現象,來了之後都是求佛祖能夠給我一點什麼。比如說我馬上要升學了,求佛祖能夠讓我考取大學。那麼在大師這個地方,我們看到的是另外一種佛教的現象,大師把很多知識設計到佛陀紀念館當中。比如昨天我們看到有很多小孩子在二眾塔玩,在裡面我們就知道那個大雁會回報小孩子,而小孩子也會保護大雁的生命。

大師:佛教對普世的人,老、中、青、小孩子都是有利益的。佛教不只講愛、講待你好,佛教還講要吃苦,吃苦才能向上;講無常,無常才會變化、才有希望。因此,佛教在中國社會裡,像「因果報應」、「慈悲」等道理,對整個的社會、國家都很有用。

我是很想把人間佛教帶到中國大陸,幫助當今的政治。共產主義對社會的建設、對社會的制度有貢獻,不過人心還是不得辦法安頓,假如再有人間佛教,大家有因果、結緣、愛國、吃虧的觀念,我想對國家是很有貢獻的。

像揚州鑑真圖書館建起來以後,我有心想在那個地方講一、兩次佛教道理,比方佛教的五戒:不殺、盜、淫、妄、酒。不殺生,是對你的生命保護,我不侵犯;不偷盜,是對你的財產尊重,我不侵犯;不邪淫,是對你的身體、名節,我不侵犯;不妄語,是對你的名譽、信用,我不破壞;不喝酒,現在中國也在戒酒、戒菸,這對國家的未來很重要,像過去中國人抽鴉片煙,幾乎要亡國啊!

五戒就是給予人民自由,你不犯戒就不會做錯事,就不會坐牢。所以佛教對社會很有用,對國家很有用。現在在大陸,不弘揚人間佛教,真是可惜!過去趙樸初居士在世的時候,我們心心念念,共同立願要弘揚人間佛教,現在他往生了,我也孤單了。

主持人:大師的鑑真圖書館,其實讓我們受益匪淺,七年的時間,無數次揚州講壇,讓我們懂得很多,見識很多。其實大師是集教育、文化和慈善於一身的人。比如說您從幼稚園開始,小學、初中、高中,到佛學院,到綜合大學,層次分明,影響之大,不可複製。我想請問大師,您辦學的夢想是什麼?辦學的目的是什麼?

大師:這個世界上的人,非生而知之,是學而知之。人如果能成長、能進步,一定要靠教育來薰陶、學習。教育可以改變人的氣質,可以增加人的知識。不讀書會愚昧,現在大陸比台灣好一點,不過我希望大陸的閱讀不要只限於都市,要能普及到偏遠鄉村。所以,我最近編了一本書叫「獻給旅行者365日──中華文化佛教寶典」,印了千萬本以上,送給各個飯店、遊覽車、圖書館、學校、閱覽室,我讓大家都能看到中華文化。這一本書收了近四百位中國幾千年來的聖賢文章,有老子、孔子、孟子,以及佛教的大師們,是中華文化與佛教的寶典。我希望這一本書能有幾千萬本在大陸流行,輔助大家讀書,會提升大家的道德人格。文化有進步,人就有成長。

主持人:非常的有幸,我已經先看到這本書了。我們也願大陸所有人都能看到這本書,讀一點知識,讀一點文化。聽說十一月二十二日在宜興大覺寺會有一場新書發表的儀式。

大師:當天「星雲文化教育公益基金會」正式掛牌成立,同時舉辦《獻給旅行者365日──中華文化佛教寶典》簡體字版出版授權儀式,由人民出版社出版。

主持人:大師成立了很多基金會,昨天在佛陀紀念館我們看到了,甚至對新聞界的人士、出版界的人士都有嘉獎。您為什麼要辦這麼多基金會與慈善事業?

大師:好事不怕多,好事愈多愈好。我們現在中國人就怕做好事,都做自己的事,我覺得現在要做利益別人的事情,普利人天,利益人就是利益自己,人家都得到利益,自己會沒有利益嗎?

主持人:大師對文化和教育特別重視。

大師:我生性對文化和教育重視。我從讀書的時候,自己一個人就在編雜誌了,編給自己看的,叫做「我的園地」。後來,還沒有出佛學院,我就為報紙做編輯、寫文章。到了台灣,我比不上別的和尚,他們會念經、會唱誦、會法務……我就走寫作的路線,走教育的路線,所以我辦佛教學院,現在全世界有十幾個佛教學院;我也辦大學,要一個人、幾個人辦一所大學都很困難,而我一個人就辦了五所大學,南華大學、佛光大學、西來大學、南天大學、菲律賓光明大學。

主持人:大師您從小的時候,受教育的機會就不多,出家之後讀了佛學院,您會寫那麼多文章,這些知識都是從哪裡來的?

大師:明白的說,當然佛菩薩對我也特別愛護,給我一點啟悟。佛教說開悟、開悟,我有沒有開悟,我是不知道,不過我這許多知識,甚至於看了就不會忘記的能力,應該是佛菩薩給我的加持吧!

主持人:印象特別的深,二○○三年十一月,「鑑真大師東渡成功一二五○年紀念大會」活動上,大師做了一個非常重大的決定,就是創建「鑑真圖書館」。

大師:是啊!現在鑑真圖書館的揚州講壇,兩個禮拜一次,已經持續六、七年沒有間斷過。大概全中國那許多的名家,都被我請到揚州講壇去講過。

主持人:大師為什麼要在揚州建立鑑真圖書館呢?

大師:這也是緣分。政府領導准我建,要我建鑑真圖書館。建了以後,我捐了好幾萬本書到那個圖書館裡面,大家可以去看看。甚至於我也很想在那裡講一次「佛教對人的教育」,但是這也要揚州市政府他們喜歡。現在我也在大陸各個大學裡面講演,像北京大學、人民大學、南京大學、交通大學、南開大學等,都去演講過。

主持人:我們非常期待。

大師:揚州大學我也講過。但都不是臨時的一個講演,而是有系統的講「如何做人?」要改變生活,要學而能行,要能做到,要能明心見性;講深奧一點,就是要能明白自己、知道自己、認識自己。

主持人:二○一○的十一月,在日本唐招提寺鑑真像省親三十年之後,東大寺的鑑真和尚坐像也回國省親了。我記得是十一月二十六號那天,在鑑真圖書館舉行了揭幕儀式,大師致詞,讚頌鑑真大師高尚的品格。

大師:那都是一時的,只是一個紀念而已。真正的人生不是一時的,是一生的,無論一句話、一件事,都要一生一以貫之。像做好人,要一以貫之;說好話,要一以貫之;做好事,要一生一以貫之。

主持人:難的不是一時,是一世,一直都在做。大師!我記得從一九六七年,您就開始寫新春告白,又於一九九六年開始寫新春賀詞,比如鼠年就寫了「子德芬芳」、「眾緣和諧」,蛇年是「曲直向前」,今年就是「駿程萬里」。那年您正好四十歲,人到了中年,每一年都有這麼一個新春告白,其中表明了一個什麼樣的心境呢?

大師:一年一年有個目標很好,為自己訂一個目標,就會朝這個目標進步。

主持人:每年都是一種寄託,都是一種進步。我們這一次是從曼谷輾轉到台灣高雄來的。曼谷是一九八七年大師和趙樸老第一次相會的地方,當時其實是在非常敏感的情況之下,對嗎?

大師:我記得那一天是泰王六十歲大壽的慶典,趙樸老也是佛教徒,我們就共同去慶祝。後來回到旅館,他的房間和我不遠,他看看我,他知道我是誰;我也看看他,我也知道他是誰。但是那個時候不能講話,一打招呼,回去都要報告,你在海外跟什麼人接觸,調查很麻煩。不過那時候趙樸老年歲也高,地位也高,他不計較,不怕這種小麻煩。我在台灣也久了,有我自己一定的信用,所以我也不怕,不忌諱什麼。他向我靠近,問說:「你,星雲大師嗎?」「我是!您,趙樸老。」他說:「我們可以來談談,好嗎?」我說:「好,我們來談談。」後來就在他房間裡談了一、兩個小時。

主持人:一、兩個小時都聊了些什麼呢?

大師:談將來的佛教怎麼興隆、怎麼發展?彼此志同道合,講了許多有關佛教的事。

主持人:在您的書上有記載,您主動攬了一個麻煩事,就是一九八八年在美國西來寺主辦「世界佛教徒友誼會第十六屆大會暨世界佛教青年會第七屆大會」。

大師:是的,我帶他們到美國召開過一次,也到澳洲舉辦過一次,所以我現在是世界佛教徒友誼會的榮譽永久會長,他們對我很尊重。

那一次在洛杉磯舉行大會,中國佛教協會、中國佛教會都要參加。我當然希望兩會都參加,可是大陸說有台灣參加,他們就不參加。這個不行啊!我人在台灣,卻叫台灣不可以參加,難道我不要回台灣了嗎?當然台灣要參加。所以我一樣請大陸也來參加,大家共同參加不要緊。但是為了名稱的問題,有人說這樣子好像是兩個中國:一個台灣、一個大陸。其實不是,一個國家不也可以有幾個教會?除了中國佛教協會,再有什麼會、什麼會。就像現在到西安去開會,有很多國家參加,不是很熱鬧嗎?所以我是覺得,中國要開放,讓國際的這許多會議,多一點民間組織參加,國家會更闊大、更進步。

主持人:一九八九年,大師闊別故鄉四十年之後終於回來了,一時千載,千載一時,當時的情景大師還記得嗎?

大師:這是我在北京一下飛機,趙樸初居士跟我講的話:「一時千載,千載一時。」

主持人:至今還有很多江都的父老鄉親還記得您,第一次回鄉省親的這麼一個場景。大師當時心裡面激動嗎?

大師:我因為出家幾十年了,對很多人間事都用平常心去看待,平常才會長久,激動是一時的。我不需要激動,很耐煩的、不間斷的做愛國的工作、做兩岸交流的工作。

主持人:趙樸老後來就安排大師去西安的法門寺,當時您就向趙樸老提出,希望能夠把佛指舍利請到台灣供奉。

大師:那一次佛指舍利到台灣,五百萬人跪地歡迎,大家都不想什麼大陸、台灣,沒有分別。在佛教裡,「佛」的一個名字之下沒有兩岸,就只有一個中國,所以用佛教來促進兩岸和平很快。

主持人:江澤民總書記當時為了佛指舍利的供奉,還特地下了一個批示。

大師:佛指舍利來台灣,到今天還是很有影響力,如果繼續發展這許多影響力,對國家未來的和平、友好、團結都有很大幫助。

主持人:大師和趙樸老以往是神交,之後也有這麼好的交誼。您有沒有請趙樸老到佛光山來?來過嗎?

大師:我有這樣的打算,但是那時候機緣還沒有成熟,總之不是我們個人所能決定,還要看大環境。不過今天兩岸的環境就不同了,如果趙樸老今天還在世,把他請到台灣來,我想一定會萬人轟動。

主持人:一定的,肯定是這樣的。大師其實您一直踐行對趙樸老的諾言,一諾千金!二十多年來,您不斷地往返兩岸之間,參加各種文化、宗教類的活動,並且把台灣的學者請到大陸講課,把大陸的學者請到台灣來講課。這麼辛苦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呢?

大師:趙樸老過世以後,因為不能親自去為他祭奠,我就寫了四個字:「人天眼滅」,人和天的眼睛沒有了。現在這四個字還掛在他的紀念堂裡面。我覺得趙樸老天上有知,應該會知道我對他的崇敬。

主持人:大師您這麼辛苦往返兩岸,那麼您最終的夢想、最終的目標是什麼呢?

大師:國家和平、國家團結、兩岸相安,大家不要有戰爭,大家如兄如弟,骨肉同胞,一脈傳承,文化相通,什麼都相通,然後壯大國家的力量。

主持人:今年您還做了一件大事情,就是六月分的時候,國台辦的主任張志軍應王郁琦先生的邀請訪問台灣。在佛光山大師和張主任做了一個非常友好、非常有成效的座談。當時張主任希望兩岸同胞能夠以親情和智慧化解心結,您當時是怎麼回答的?

大師:我說張主任不容易來台灣,會加快促進兩岸來往、友好。

主持人:您覺得這一次和張主任之間的會見,會起到一個什麼樣的作用?後來您又多次拜見習總書記。

大師:我想都會有影響的。什麼影響?並不是一次就能說出來、就能做到,它是慢慢促進。

主持人:您是我們心中的佛,但是我還是想問大師,您有沒有困惑的時候?有沒有煩惱的時候?最大的困惑是什麼?

大師:困難、艱苦、難關不是沒有,不過在我而言都不覺得難。我有一個原則: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佛法就有辦法。我相信依靠佛法,什麼問題都能解決。所以在我自己的一生當中,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主持人:中國有一句古話:「高處不勝寒」,您現在是星雲大師,您覺得您身邊的人、世間的人懂您嗎?

大師:像我現在老病了,老是有人要求見,我不大方便,沒有那麼多體力。再說常常跑醫院,醫生也不准我回來,就見不到客人,讓人難以滿意,容易得罪人,這要抱歉!

主持人:其他方面呢?譬如您的思想,您覺得大家都懂您了?

大師:在過去曾經一段時間感覺到,在思想上面寂寞。所謂思想的寂寞,就是志同道合的人、互相了解的人太少,跟我一樣發心的人太少了。但是現在都很好、都很滿意。

主持人:最後我們回到今天這個紀錄片的主題「夢想」兩個字上面來,我們還是想了解一下大師接下來的夢想。您對於佛光山、對於整個人間佛教未來的規劃是什麼?

大師:我個人沒有什麼夢想,我只是隨緣,有和無對我都是一樣。但是對於國家,所謂「中國夢」,我的夢想是:第一,我希望民族團結。中國的民族很多,香港、澳門、新疆、西藏、台灣……大家統統都團結在一起,一個中國,不可分離。第二個,鄉鎮、郊區生活平衡,大家都幸福快樂,日子好過。可以說,我的最高夢想就是讓我們中華民族、中華人民共和國,萬家生佛。

主持人:非常感謝大師!您不僅是我們揚州人的驕傲,也是天下人的大師。非常感謝!

大師:謝謝!我眼底鈣化,看不到,所以實際上現在你們這裡什麼情況我看不到,只有濛濛中一點人動作的影子。

主持人:大師寫字的時候也不用看,字都在心裡,了然於心?

大師:寫下來我也看不到,必須要叫人告訴我剛才寫的什麼字,視力模糊到這樣的程度。

主持人:大師您每天早上都要用一段時間來寫字,您為什麼這麼辛苦,每天都要寫字呢?

大師:我心中會先預算在紙上要怎麼寫,心很聽我的話,我要這樣、要那樣,它會幫忙。

主持人:那您寫這些字做什麼用呢?

大師:最初也沒有目的,後來我們成立了一個公益基金會幫人的忙,他們跟我說公益基金會有人捐款,叫我寫字感謝他們。現在好像成為慣例了,我已經寫了好幾百張送人。他們也送得很熱心,大概捐款的人也很歡喜。總之,彼此歡喜就好。

主持人:我聽到有一種說法,不知道對不對?有人說佛光山就是大師寫出來的,西來寺也是大師寫出來的。

大師:「給」出來的,給人給出來的。我沒有錢給人,我給他一句佛法、我給他一個笑容、我給他一個關懷;這個「給」,捨得、捨得,給就有。

主持人:這一次我們過來之前,為了表達對大師的敬意和謝意,特別請揚州市最知名的一位書法家顧風老師,也是江澤民書記的好朋友,請他寫了《宋高僧‧鑑真傳》裡面的一句話,今天我們徐台長把這幅字帶過來了,叫「猊座揚音,冰池印月」送給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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