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200　知道轉彎

為禪學堂及南華大學研究所徒眾開示（摘錄）

時間：二○○二年四月廿三日

地點：佛光山如來殿梯形會議室

兩天前，我在醫院做一個小手術和檢查。人老了，很多的事情力不從心，身體也會自然衰退。不過，對你們的掛念，就是唯一的放不下。掛念什麼呢？你們有飯吃，有地方住，真是衣、食、住都不成問題。但是在這什麼都能滿足的生活環境裡，要發展我們的理想及未來的事業，比較不容易，沒有寒霜雨雪，哪裡有蒼松翠柏呢？所以，要接受磨鍊，如果沒有那樣生活的條件，就要自己去為自己做生涯規劃。

「大海之水，但取一瓢飲」，你們在禪堂的人都聽過這句話。意思是告訴你們，要求你全部做好，不容易，只要與你有關的這一點，能把它做好，這就是人生的意義。例如，我們到佛教來，當然希望佛教好；進了佛光山，當然希望佛光山好。

在人世間追求速成，就像微波爐裡的食物，很快就冷卻了，不耐。它一定要經過綿綿細火，不斷地烹煮幾個小時，味道才會不一樣，所以時間才能成長我們。但是現在多數的人禁不起時間的考驗，在時間之流裡沒落了。

在人情裡，要經過千死萬生、千錘百鍊。像你們在人前，因為一句話、一個疑心，就動念了。人家沒有變化，世界沒有變化，自己就變了，這是禁不起人情、語言的考驗。環境從古到今，如山洞、樹下、林邊、茅草棚、到禪堂、大樓都沒有變，但是多少人卻在這些環境下變化很多。你們通過不了人情，給人情打敗了，最主要的還是你們的煩惱，如果沒有辦法降伏，不管你在禪堂、佛學院，或在大叢林、小廟也好，不能「降伏其心」，失敗遲早在等著你。打通三關，過五關、斬六將，那麼容易嗎？

拿佛指舍利到台灣來說，你們看到的是轟轟烈烈，多麼好看、莊嚴、盛大，但是我的忍耐，你們看到嗎？

我送佛指舍利回大陸，一下飛機，一位領導就上前對我講：「功德圓滿，真好。」就是這樣。所以，我們所有的目標，一定要想到「功德圓滿」。功德不圓滿，不能半途而廢、前功盡棄啊！為成功，何妨忍耐；為達到目標，就必須要委屈，這是做人必然的啊！現在告訴你們，我就是有力量，但我也要忍耐啊！不忍耐，這一步、一路，能過來嗎？

講給你們聽，就能增加你們的力量、智慧及忍耐嗎？就能增加你們未來的看法，以後你們就會改變嗎？不能啊！所以，我常講，講話沒有用，生死還是個人的啊！我能幫你們了生死嗎？總是大家在佛門裡，我是你們的師父，跟你們結了緣，我總要對你們關心、有點貢獻。但是，有用嗎？

南華的同學畢業十三位，想問問你們想做什麼？我不想讓你在佛光山受到委屈、受到歧視。但是就像萬丈高樓從地上一磚一瓦建造起來，沒有立刻長大、立刻成功的。無論什麼，即使樹木成林，它也要時間才能長那麼大啊！你們想什麼？要什麼？將來想做什麼？給我一句話，讓我對你們多一點的了解。

話，不講給人家聽的，那必定是不能講的話。不管什麼話，人家能聽，都是好話；不能聽，都是壞話。我要訓練你們：「書有未曾經我讀，話無不可對人言。」什麼話都可以堂堂正正在大眾前面對大家講，要有這種坦蕩的心胸、氣魄，對你們很重要。不要從小、從年輕就鬼鬼祟祟地耳語，不敢公開地發言。

外籍學僧要想：未來怎麼辦外籍的佛學院、禪學堂？如英語系的禪學院。你們外國籍弟子來了，就要發心將來替佛光山辦國際禪學堂、禪學院，要立志、要發願，捨我其誰地去主辦。

辦了這麼多年的禪學堂，接受禪修指導的人都沒有成長，大家磨鍊的時間不夠啊！禪修要耐煩。不過從大家歡喜在禪堂，知道目前禪修指導得好，踏實在領導。在禪堂裡多坐幾年，將來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要做半調子，不要做假禪師，禪，是假不來的。從文教行政工作進入禪堂，要能相應，就要禁得起時間歲月的磨鍊，有人進入禪堂不多久就走了，就是他禁不起時間的考驗。

說到「禪」，達摩祖師面壁九年修習禪定，甚至過去的祖師也都是在哪裡入禪定幾十年，沒有人知道。在禪堂，等於另外一個世界，不能把名利、雜染的心帶進來。佛光山屬臨濟宗，本來就是一個禪林，我們慢慢要把「禪」的招牌樹立起來，一定要有好多禪師。禪師不能好名、好利、好攀緣、好虛榮，將來要出幾位大德禪師，把名利丟開，只講道、只講禪。

禪在哪裡？道在哪裡？禪，在大便裡、在小便裡，一般視為很骯髒、很委屈的，那個就是我們的清涼世界。你能有這種功力，才能安住在「禪」裡；你要有這種志願，將來才不會辜負我創禪堂、立禪林、做禪事。

禪修的人也要經過考功，你的功力也要經過考試。現在，禪學、禪門、禪宗、禪道、禪心……它有路線的不同，我希望你們在禪堂裡，能照我原先的計畫上午講學，因為你們的學問不夠，我們不能盲修瞎練啊！下午參禪，因為現在能講禪學的人不多。

以後可以分門別類，將禪書、禪學分給幾個人研究，你研究《指月錄》，他研究《傳燈錄》。每天上午一個人報告，大家詢問，這叫自學式，就不用請哪裡的大和尚、大禪師來指導。就是來了也沒有用，禪還是他的啊！我們如何將自己的禪心發掘出來，比較重要。

禪，是定的、是不變的，但是禪又是萬變的，它是「萬變不離其宗」。我們也要想一些變通的辦法來修禪，充實自己的禪修。我們山上禪堂沒有出大德，一個大德是要住十年、八年禪堂的，雖不講開悟，至少禪的心，他慢慢會體會得到、接觸得到。不要常常讓人退票，人生有多少二十年，如果你們習氣太重，將來都會很麻煩，要爐火純青，人家才能接受。

要學習研究做知客的條件，知客的語言需要流利、簡潔、明了。你們說：「我隨常住安排。」真的接受調派嗎？真的完全不按照自己的志願去想嗎？萬一與志願相違怎麼辦？你能說：「我還是接受。」才可以說「隨常住安排」這一句話啊！明天就安排出禪堂，你能夠接受嗎？做不到的話是不能說的，說了也無法實現。

一個出家人脾氣不好，不能和眾、不能與人水乳交融地相處，是不行的；禪師要有獨立的禪風，但是也要和順一切的人情世故。我講的問題，如果你不懂，會跟我辯說：「我沒有啊！」如果你能懂得「有」，就會有進步。在禪堂修行很好，很容易看出氣質的改變。禪，要沒有葛藤才好。所謂「禪機」，如石火電光，反應要快，不能太慢。

不管到哪裡，要以常住做中心，要忠於常住，不忠於個人；要以常住大眾的慧命為依靠，依法不依人。有護理專長的人，將來可以到佛光精舍發心，更可以研究「護理禪」，這過去沒有人講。禪師很多，他們也會老，如果你沒有禪法，要給他護理，他也不肯接受。「護理禪」，讓大家老了以後都有一些禪，這要有人發心，要有這個志願。

禪師，是很友愛，有情有義的，你有病了，他不會丟下你離開。我們受戒的時候，戒律中有「汝曾於父病時，不顧而走否？」「汝曾於母病時，不顧而走否？」都是很有道義精神的。禪護理的工作不容易，「禪護士」比較需要，不要只限於服務安寧病房。

你們說「將來要弘法……」佛光山有「檀講師」、「弘講師」的制度，你可以提出想要做一個弘講師。所謂「弘法」，做住持也是弘法，做知客也是弘法，編大藏經也是弘法，到學院教書是弘法，辦佛光會也是弘法……範圍太大了，我沒辦法替你規劃。如果你是說「我要做弘講師」，我還可以訓練你的口才、知見、講學風儀……總之，大家講話要清楚一點。

又例如，你們常說：「佛光山真好！」「這好美！」「有人緣！」「我好歡喜！」「我真高興！」「我好快樂！」「這裡的人好慈悲、好和善！」其實，這樣講是含糊不清楚的。反問你：「是哪一個慈悲？」你就說：「我一時想不起來。」再問你：「自在什麼？」你說：「我現在不知道怎麼說。」這都是廢話、空話，像虛空一棒，打不到東西，沒有內容啊！

自在沒有內容、歡喜沒有內容，那要怎麼歡喜、怎麼自在呢？腳踏實地，言而認真，言而有信，言必真實，是很要緊的。你不要以為「胡說亂道」就叫做禪，禪門有一則公案，青年見老禪師不起身，反說「我坐著，就是站起來迎接」，老禪師上前打他一記耳光，說：「我打你，就是不打你。」禪門道行，假不來的，是要功力的。平常也要多到圖書館，要多看書。

有些人說要留堂，這必須經過考試。其實有時候進禪堂一年，嘗到一點法味就好了，如果再繼續下去就會煩惱，到外面一段時間再回來會更好；就像有些人讀書，要分幾段；有的人參禪也是要分幾段，太長的時間，自己會不耐煩。

對自己要負責任，要了解自己，發心做事身體就會好。身體不好，就是因為妄想太多；個性不要太脆弱，眼淚不要太多，要當老師的人不能鬧情緒，要懂得自己的缺點在哪裡，不能無明。無理的事情多得是，自己要會化解。化解就是「我有忍的力量」，忍，是能接受、能擔當，還要能化解。忍辱波羅蜜是六度之一，它有很大的力量啊！

不要指望主管來教我、對我好……自己要有自覺的教育、自我的教育，這個在佛光山很重要。把你們分派到哪裡去，有的時候要遇到一位好的主管很難，甚至過了幾年，你們就能做一個很好的主管嗎？也不一定。所以，自覺的教育、自我的教育是很重要的。禪，就是自我的教育，眼睛一閉，看心，去找自己，找到自我的缺點，想方法對付。無論做什麼都不是胡混、虎頭蛇尾的，要有責任感，全始全終，你們大家要學習這樣。要自我擔當，至少與師父結緣、建立關係，人生就會不一樣，只要有心、有緣，自然會有不同的際遇，所以你們要應變、要觀時、要實際的運用。

出家，要先縮小自己再擴大，不要好活動、攀緣。信眾教育需要方便，但是出家僧團裡不能方便，所以要先在嚴格的僧團裡要求自我，然後再到信眾裡就能方便。記得我年輕的時候，也是和一群信眾在一起。我和（慈）惠法師從宜蘭同坐火車到高雄，一路八小時，我都沒有和他講一句話，我不會攀緣的。現在帶隊、帶人者，都要菩薩發心，清眾好做，領導人難做啊！所謂「寧帶一隊兵，不帶一堂僧」。

你們要下功夫，隨緣、隨分，自己要知道自己有什麼長處、能力，有什麼條件就講什麼樣的話，自己還不夠的就不要去妄想，自覺能勝任的就要努力去達到目標。記住！我們是佛光山出身的，我們是一個模子出來的，同一個法身慧命的常住，現在不知道重要，將來你愈長大，就會知道這是非常重要的，倫理是不可以違背的。

你們每一個人最大的一個毛病，讓你不能有成就，成為你們的石頭、障礙以及關卡的，就是這個「我」。「我想什麼……」「我要什麼……」「我要做什麼……」你真的懂「我」嗎？那是「執著」，是「無明」。以我在佛門六十幾年的經驗，我自己沒有什麼用處，並不見得比你們聰明、比你們能幹，但是我從小出家就想：「把我自己奉獻給佛教。」沒有「我」。

我也想過「我要做什麼」，不過師父一講，我就知道我不能。我曾經有過一次機會，可以就讀國立教育學院，是多少教授保舉我去的，連考試都不需要。那個時候，一個出家人有這樣的機會，求也求不到。當我跟師父講的時候，師父很愛護我，他說：「混蛋！讀什麼教育學院？」我當時聽了以後，也說：「是！混蛋。對啊！我為什麼要去讀教育學院？」從此不談、不想，更不再說這一句話。因為要沒有「我」嘛！「我」已經給了佛教，現在只有師父能指示我。

感謝我的師父，假如我去讀教育學院，頂多做一名高中學校的校長。幸好師父沒有讓我讀教育學院，而是讓我苦守在佛門裡。不過，師父應該得到安慰的，因為有我這樣的徒弟，我能了解他的願望，我能苦守，我是夠這個條件的。

你們的缺點都是：「我要什麼……」都沒有想到：「常住要什麼？」「大眾要什麼？」「我出家以後，出家的道理是什麼？」你所要的，都是錯誤的。常住它必定是衡量全局以後，再衡量你的長短，給你一條路，告訴你怎麼樣走，我覺得這樣比較有意義。

昨天，我請滿義法師和這次參加「人間佛教的理論與實踐研討會」的大陸教授講述一段「人間佛教」。樓宇烈教授，是北京大學的「特博」──博士生導師，聽過立刻說：「答辯通過。」他並不認識滿義法師，只是聽他講這段話，就說他博士班通過。你一開口，人家就知道有沒有。滿義法師最大的特點就是「教性」，人間佛教的性格，他只講了一點就獲得認同。所以也不一定要碩士班，才能獲得博士班導師的賞識。

佛門裡有句話：「五年學戒，然後方准聽教參禪。」五年學戒是什麼？就是要掃地、煮飯……過出家人的生活，要學規矩、學儀禮。五年以後，才准許聽教──讀佛學院、參禪，並不是一步升天的。過去，我也是反對這句話，「幹嘛要空耗五年？浪費人生歲月，這有什麼意思？要看人的才華啊！有條件的，就讓他去念書啊！」我過去是主張佛教要改革的，不如法的儀禮，我也反對。直到現在，辦佛學院幾十年後，我才懂得佛門教育的偉大內涵，確實應該要先五年學戒，然後方准聽教參禪。為什麼？你的規矩不好，宗風沒有，基本的生活、做人不健全，聽教參禪，都是邪知邪見，很危險啊！我期許：寧可做一個沒有用的出家人，不要做一個有用卻對佛教沒有幫助、沒有利益的人。我苦苦惱惱不要緊，那只是我個人苦惱嘛！但是如果邪知邪見去害人，就會一盲引眾盲，相牽入火坑。

你們的知見要正確。我們出家了，心中最重要的是要有眾，要有常住，你將來必定能成功。為什麼？你沒有用，大眾會給你有用，你不能少了大眾；你有常住，你沒有用沒關係，常住會培養你。所以你不能沒有常住、沒有大眾，你光擁有「我」，個人是沒有用的！台灣的出家人哪一個沒有個人？但是光是個人沒有用，沒有辦法啊！溜單出去的人，沒有大眾、常住、沒有「本」，一定沒有力量，你只是枝葉，能放到哪裡去啊？

我們最怕的就是「嚮往」，因為嚮往一旦面對現實，事與願違不相應，再回頭就麻煩了。路已經走這麼遠了，人生有多少時間讓你走錯路？有人想到大陸去發心服務，那你要研究大陸的環境、佛教、生活、今後的發展方向……這些都要了解。

佛光山很好、很自由，這次在日本召開國際佛光會世界會員代表大會，八百個代表，出家人有一百個，這是不對的，好像開別分院會議一樣。全世界別分院的出家人，藉著佛光會開會的名義跑到日本做什麼？我問這一百個人有提案嗎？有發言或講一句話嗎？有替佛光會做過什麼事嗎？有在哪裡成立佛光協會嗎？能改選幾個會長嗎？對佛光會都沒有建樹，怎麼能做代表到日本開會？這是不合法的。我們想算了，給大家學習，忍耐一點，花錢學習。

同樣地，在海外做住持的，等於國家的代表一樣，你怎能從這個地方跑到那個地方，那個地方跑到這個地方嗎？就像外交官，沒有經過外交部的同意，能夠自由的來去嗎？我們就有人自己跑來跑去。不可以的啊！你要請香港的法師到馬來西亞，你私自和香港聯絡就不可以，這必定會受到否決。不知道守住自己的位置，不知道盡心盡力，隨便跑這是不可以的。

我一度要到日本留學，大正大學博士班入學都通過了，就只剩買張飛機票而已。當初如果去了，我就是大正大學的博士。而我為什麼要去大正大學讀博士？我就是看到所有的男眾到日本去以後都不回來、都還俗了。所以我發願、立志：「看我的！」要替男眾的比丘，要為後來年輕的子弟留個記錄──男眾去日本讀書，還是會回來，不會還俗的。我想對於後代的青年，我們做一個前人，要把他們的路維護好。

後來，高雄一位信徒叫朱殿元，他跟我講：「我們都沒有想你們是碩士、博士，你們是師父，我們已經把你當作師父，沒有想到師父還要再去做學生。」我在車上一聽，立刻說：「做你的師父，不去做學生，不要當博士了。」我一生是不退票的，就是這樣。

人生要有所為、有所不為，在要緊的時候，要知道急轉彎，為什麼？衡量大事、大局啊！自己要有一個方寸、輕重。大家各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