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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332 當代宗教的實踐與發展

宗教與當代世界學術研討會

時間:二○○三年九月十七日

地點:日本佛光山本栖寺法輪堂

我剛剛從韓國來到日本。在韓國,有三寶寺:通度寺又稱佛寶寺,海印寺又稱法寶寺,松廣寺又稱僧寶寺。現在世界普遍都在追求佛學,大家信仰的虔誠及求法的精神都令人感動。不單是韓國,像馬來西亞、新加坡、菲律賓等亞洲國家,甚至到美洲、歐洲,也都是一樣。現在在這裡舉辦「宗教與當代世界學術研討會」,就是希望宗教對當代世界的人心、思潮,以及社會生活、倫理教育等,可以提供一點意見或者規範。現在我有四點意見提出:

第一、對物質的生活要淡泊

我們對當代世界的物質生活,應該加以規範,要淡泊一些。現在的社會,跟古代重視修身養性、內外一如的生活相差太遠,大家都是向錢看,紙醉金迷,對物質生活過度偏重,許多人還因此成了物質的奴隸。事實上,心才是我們真正的主人,我們可以運用物質,但不要被物質利用;我們可以運用金錢,但不要給金錢利用。

陶淵明先生說得好:「心為形役。」我們的心給外界奴役了,被六塵蒙蓋了,不得自由,光明就不能顯現。所以,把物質看得太重,人生會失去平衡。我在德蕾莎修女的書上,看到這麼一句話:「我以貧窮為光榮。」換句話說,德蕾莎修女並不需要物質上的擁有。唐朝大梅法常禪師也曾說:「一池荷葉衣無盡,數樹松花食有餘。」禪師的生活不從物質的擁有來著手,穿衣,以荷葉遮蓋即可;吃飯,一樹的松果就能吃得還有剩餘,他不被物質迷惑,而追求另外的理想。

當然,也不是說完全不要金錢、物質。有句話說:「財色名食睡,地獄五條根。」這個說法是太言過其重了,人類基本的物質生活,還是需要的。過去的佛教,有人看到出家人戴手錶,就說:「唉!出家人還要裝飾得那麼漂亮。」他不認為手錶是計時用的,而是裝飾用的,那是認識上的錯誤。甚至有一次,我從台北到高雄講演,才剛下車,就有一個人當面指責我:「出家人還坐汽車啊!」我就想,不坐車子來講演,從台北走到高雄要一個禮拜耶!

其實,有些宗教的修行者並不是反對物質生活,而是主張對物質的生活要淡泊,從物質以外去追求人生的幸福快樂。例如:後來做了佛陀弟子的跋提王子等人,在山林裡打坐修行時,忽然間大喊:「快樂啊!快樂啊!」剛巧佛陀從那裡經過,聽到他們的喊聲,便走進去一探究竟。佛陀一到,就問:「你們快樂什麼啊?」跋提王子聽到佛陀的聲音很歡喜,趕快就說:「佛陀!過去我們在王宮裡生活,有多少護衛保護我們,仍然感到很恐懼,老是覺得有敵人要來對付我們;在皇宮裡穿的是綾羅綢緞,吃的是珍饈美味,仍然覺得沒有味道,現在跟您出家,什麼都沒有了,反而不怕敵人來陷害,托缽回來的食物縱使不起眼,吃起來也感到美味可口。在禪定的生活中,不往外看,向內心看,感覺到很快樂啊!」

我們宗教界的朋友,包括各位學者、女士、先生們,不管你是信仰天主教、基督教、佛教,只要是正當的宗教,對當今世界都應該要有一個責任,就是讓一般人如脫韁野馬般一直往物質衝鋒的心,跑得慢一點,扣住它一點,大力提倡物質生活淡泊一些是有必要的。

佛門有句話說:「莫嫌佛門茶飯淡,僧情不比俗情濃。」本栖寺住持慈容法師一直掛念對各位教授的接待、飲食居住不能周全,我說:「你不用掛念了,藍(吉富)老師一定替你說了:『這裡是一個偏遠郊區,物質不豐富,只有用山水─一個本栖湖、一個富士山來補充了。』」能在富士山、本栖湖旁享受一個淡泊的人生,也是別有風味。

第二、對精神的生活要昇華

現代人不大重視精神生活,其實,真正的精神生活也不只是讀書、追求愛情、住舒適的洋房,而是解脫,是自在,是超越。

現代人被外在世界束縛得緊緊的,精神生活被壓榨得只剩下很少的空間。不久前到新加坡弘法,當地人士要我講一個主題:「如何消除壓力?」為什麼?因為大家覺得:「工作太忙了!」其實,工作是神聖的,工作是應當的,人沒有工作才是痛苦的,為什麼要把它當作壓力呢?那是因為精神力不夠。等於沒挑過擔的人,你要他挑擔,他就會有壓力。所以,現代人要將精神力加強、發揮、提起。在當代世界裡,從宗教開始,天主教、基督教、佛教等,都主張寧可以物質生活缺乏,但是精神的生活一定要富有。記得有一次我舉辦「送愛心到泰北」活動,前往泰北關懷中國同胞,聊表一點心意。當時幾萬個中國難民就說:「師父啊!我們寧可以沒有飯吃,也不能沒有佛教。」真是了不起的一句話,等於說,不吃飯沒有什麼大礙,但是沒有佛光、法水,精神的泉源就乾枯了。

許多人以讀書、旅遊來充實精神生活,我覺得這是不夠的。為什麼大迦葉尊者在墳間修行,他卻說很快樂;佛陀要他回來僧團居住,他反而不要?為什麼孔子的弟子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居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因為他們找到了精神的支柱。人世間物質的生活是有限的,精神的生活是無限的,可以說「取之無窮,用之不盡」。因此,我們宗教界的各位學者、老師們,應該做時代的中堅,為社會提起精神的力量,給予精神上的超越。

第三、對藝術的生活要豐富

相較於古代社會,現代人自私、自利、現實,思想膚淺,不講究藝術的生活。例如商周時代銅器的製作,做得那麼精美;歷代佛教的繪畫、雕刻、塑像、建築等藝術之美,真教人讚賞,反觀現代,可以說是今不如昔了。

在人類社會裡,如果藝術的生活能夠豐富一點,人的貪欲、瞋恨、嫉妒、愚痴能減少一點,人我之間的爭鬥必然會減少。綜觀許多喜歡美術、文學、音樂的人,在藝術生活的陶冶之下,三千大千世界都在他的心裡,內心富有了,也就不去計較外在的功名富貴了。

宗教講究的是淨化美。研究學問,曲高和寡,對一般大眾來說,用途有限。假如能培養小孩子從小喜愛音樂、書法、繪畫,即使是有形有相的藝術美,也具有潛移默化的功用。當然,還有一種無形無相的藝術,例如說話有藝術,懂得讚美人、歌頌人,也會促進世界的祥和,增添社會的歡喜。甚至人的姿態,也要合乎美感,不只是跳舞的舞姿才美,舉止動作能像菩薩一揚眉、一瞬目的安詳,都是美感。我們不也看過觀世音菩薩蹺腿的造像,人蹺腿不莊嚴,但是觀世音菩薩蹺腿,看上去卻不失莊嚴,反而表現了他的美、他的自在、他的優雅,那是一種精神境界的展現。在韓國,有一尊很有名的思惟彌勒菩薩,在我們台北三峽金光明寺也有一尊,只要你走到他的面前,總有一種超越生死、超越時空的感受,無限的人生就在沉靜的思惟裡。

在我認為,藝術的生活是:穿衣,不一定要華麗,合身就是美;吃飯,不一定要佳肴美饌,只要擁有一顆歡喜心就會好吃。在我的一生裡,最歡喜吃的就是茶泡飯,只要配個醬瓜就感到美味無比。甚至有時候也覺得,一碗麵比一桌菜好吃。所以偶爾有人請我吃素齋,做了幾十道菜,我都是說:「謝謝你!如果你真的是要請我吃,就煮一碗麵好了。」

過去我還跟徒眾說:「不喜歡吃麵的人不可以出家!」為什麼要這麼說呢?意思就是,不要太瑣碎、太麻煩,出家的生活要簡單、要淡泊。總而言之,衣食住行乃至行住坐臥之間,都要有美的思惟、美的行為,缺少了藝術的生活,心靈就會被煩惱占有。一個人心裡想的都是八萬四千煩惱,要能體會佛菩薩的真如佛性,也是不容易啊!

例如這一次我到韓國,問當地的法師說:「阿彌陀佛在西方極樂世界,藥師佛在東方琉璃世界,彌勒佛在兜率天,那麼釋迦牟尼佛在哪裡?」或許大家平時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有人說:「釋迦牟尼佛在虛空裡。」虛空無盡,能容納佛的法身,但是你有看到嗎?也有人說:「釋迦牟尼佛在常寂光土。」究竟是在東方、南方、西方?你也不知道啊!當然,有人說:「在我們的心裡。」但是佛真的在你的心裡嗎?你心中真的有佛嗎?「佛在感受裡、感覺裡。」你有感覺到佛與你同在嗎?你吃飯,他跟你吃飯;你喝茶,他跟你喝茶;你走了,他也跟你走了?只要我們的感覺裡有一點佛,有法身、佛性、真如、實相,佛有慈悲,你也能慈悲;佛有般若智慧,你也能有般若智慧,那麼就是佛陀所在之處了。

第四、對信仰的生活要超越

最後要說的是,當代的世界對信仰要能超越。現今的社會,不論是哪一個宗教,都必須要有教主、教義、教徒,所謂「三寶」。一般人接觸宗教,多半是信仰一寶,三寶俱全很難,但事實上,三寶等於「鼎之三足」,要合起來才能立足。所謂「獨木不成林」,佛教講緣起法,單獨是不能存在的,世間萬物都是相互的關係。

有的人只拜佛,不信法,無論你說什麼,他都不要聽,他說:「我拜佛就好。」有的人專門研究佛學,不管什麼佛也好、法也好,他也都不去管,就只要研究。有的人只要拜師父,什麼道理、什麼佛祖都不管,「我只要有一個師父就好。」所以,現在各個宗教,一寶的信徒很多,二寶、三寶的信徒就比較少。其實,信仰要圓滿,必定要從三寶裡才能得到。

佛不是別人,佛是自己,所謂「即心即佛」,佛不要我們信他,何況你信他,對他能增加什麼呢?你不信他,他又會減少什麼呢?信佛就是信自己,就是對自我能有一個規範、一個目標。試問自己:我的人格、心性,能與佛同等嗎?佛性隱藏在我們的心裡,我可以把它開採出來,讓它跟我見面嗎?佛法是寶藏,我懂得用它嗎?在真理的面前,人人平等、同體、和諧,彼此都是相互的關係,是一體的。懂得佛法一體的真理,在必然性、平等性、普遍性的道理之前,大家互相存在,尊重包容,也就不分你是你、我是我了。

《金剛經》裡佛菩薩度眾生的悲願,我想只要拿幾千萬分之一來運用,世界就會和平。經文裡說:「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菩薩度眾生,不只是給他飯吃、給他衣服穿,還要給他得解脫,直到證悟涅槃,甚至到最後,「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不覺得他小我大,不覺得他是得度的眾生。可以說,《金剛經》說無相布施、無我度生,也就是把一個人的人格與所有大地眾生融和為一體。

佛教對當代人心思潮還不能全然發揮影響力,究竟是什麼原因?就以台灣來說,台灣的佛教並沒有多大的力量,人家都以為台灣的佛教很興盛,實際上,神道教才興盛,信神明的人很多,信佛的人反而少,當然信仰天主教、基督教是更少了。為什麼信神道教的人多?因為一般人基於貪求的心理,總覺得求王爺、拜媽祖:我要求富貴榮華、我要求股票漲價、我要求家庭平安……會得到幫助,其他宗教的教主,就不像王爺、媽祖一樣,你給我蘋果、給我餅乾,我就回饋你富貴榮華、金銀財寶。

因此,世界要進化,宗教信仰也要提升。以佛教來說,過去的人信佛,有的是看你的面子,你對我很好,你做的素齋很好吃,你建的寺廟很莊嚴,我才來信佛。那麼信了佛以後,人家在拜佛,我不拜也不好意思。

說到拜佛,這是佛教裡值得一提的問題,等於過去臣民向皇帝三跪九叩,慢慢地,這個拜,會把很多信徒拜了走,恐怕有的人為了不要拜,覺得最好不要和佛教接觸,就不來寺院道場了。所以,不要強求人家一定要拜佛,禮拜是很自然的宗教行為。

即使拜佛,心態也要正確,不應該向佛祖求功名富貴、求得到一個意中人、求事業順利、求家庭平安……不應該把佛當作一間保險公司、一間銀行,予取予求。宗教信仰不是這樣的,不能建築在貪瞋痴上,應該要奉獻、犧牲、利人,才會有流傳的價值。因此,現在我對國際佛光會的會員大眾提倡,不能老是停留在拜佛、信佛、求佛的階段,應該要「行佛」,行佛之所行,學習佛菩薩「割肉餵鷹、捨身飼虎」、「難行能行、難忍能忍」的精神,為眾生犧牲奉獻。

我們宗教界對當代的世界,縱使有高深的理論,如果普遍的群眾不容易懂,也沒有用處。所以,我就簡單地提出:在物質生活上,要淡泊一些;在精神生活上,要昇華一些;在藝術生活上,要豐富一些;在信仰生活上,要超越一些。

藍吉富教授:昨天有人悄悄地問,如果下次要來這裡辦活動,大概要多少錢?

大師:關於這個問題,向大家報告:凡宗教發展都有階段性。我今年七十七歲,從十二歲出家到現在是六十五年,到台灣弘法也有五十五年了。最初到台灣,是在講習會、佛學班教書,一直到一九五三年,也就是五十年前到了宜蘭,開始和在家信徒講說佛法。那時候,我很注重年輕人,設立兒童班、學生歌詠隊、國文班,當然也有老人家的念佛會。

不過,當時的佛教比較重視老人,因為老人有錢,多少能有捐獻,相反地,青年有力,就不那麼受到重視。但是,四、五十年來,我要感謝很多的青年朋友,是他們增加了我的力量,補充了我的營養,讓我能走遍世界弘法,甚至創建了佛光山。

說到佛光山開山,早期我的理想不是很大,只是想把所寫的書賣了一點錢,用來建設一間簡單的房子,辦佛學院教書。假如大家參觀過佛光山叢林學院,就會發現,其中一間教室的窗戶有二層。事實上,最初的時候只有下面那一層,因為我沒有足夠的錢從事建設,只能將就把房子建得很低。但是沒想到建到一半的時候,忽然覺得房子太矮實在不好看,應該加高,只是說沒有錢還是無計可施,怎麼辦呢?後來因為我辦雜誌,有讀者捐獻,有了錢,就再加裝了一層窗子,把房子蓋得高一點,所以才有現在兩層窗子的情況。這樣一路走來,到現在也已經有三十八年了。

這一次出國前,住持和尚、所有重要幹部集合在一起,我說:「所有佛光山的出家眾,除了客堂以外,要退出所有的佛殿。」為什麼?不可以在殿堂裡化緣,不可以在殿堂裡接受金錢,有那麼需要錢嗎?淡泊的生活會沒有飯吃嗎?你們在那裡接受金錢,讓佛光山永遠停留在初創階段,不能長大啊!所謂「三十而立」,現在佛光山都快四十歲了,請響應我的「以無為有」,不要而有。

這一次我到韓國,是他們邀請我去的。我去了以後,無論如何他們都想要供養我,後來他們知道我不喜歡,就說:「那講個交情好嗎?幫你個忙,沒有錢的。」那也很好。不過,站在彼此感情、道義的關係以外,就沒有其他了嗎?有!那就是宗教的超越。

像有一些信徒經常會給我紅包。向各位報告,現在我不收紅包,哪一個信徒要給我,我都不願意接受。為什麼?他把紅包帶回去,可以買一餐很好的菜,讓全家吃得很歡喜,給了我,我用不到啊!當然,也有十年、二十年沒見面的信徒,會說:「那我要怎麼對你表示呢?你是我的師父耶!」我就說:「不要給我,你可以給佛光山,我是佛光山、我是佛光大學、我是南華大學,你給佛光山、給大學,就跟給我是一樣的。」

說到不要錢,所謂「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你給他錢,或許他用不了,但是你寫文章表達心意,說他兩句好話,他卻可能受用一輩子。就算你不會講話、寫文章,也沒有錢,但是你有心,能祝福人家,歡喜人家發展、進步,這個功德更是佛法的真義。用金錢來交往,那是幼稚園、小學一年級的程度,高級一點的,除了金錢之外,還要有佛法,有佛法才有辦法,有金錢不一定有辦法。

歡迎大家以後帶親眷、朋友到這裡來,下面有一個區域是專門為兒童設計的,父母在這邊談話、辦講座,小孩子可以到那邊玩耍。我們很重視下一代,注重佛教要傳承,每一個中國人,雖然有人說他信仰天主教、基督教,但終究還是流有佛教的血液,佛教幾乎是父母之教,希望大家把這種寶貴的血統再傳承給下一代。佛教的希望就在未來、在下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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