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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30 人能弘道

與江西省佛教協會各地佛教協會會長等僧眾講話

時間:二○一一年五月廿八日

地點:江西宜豐接待中心

過去我都看《水滸傳》、《西遊記》、《三國演義》、《儒林外史》等小說,想到胡適博士有兩句話說:「文章如講話,你的話怎麼說,文章就怎麼寫。」真覺得太好了,不必做作、刻意描寫,何況思考結構也是很困難的事。我用白話文寫作,一些台灣的報紙、雜誌竟然也採用,偶爾還能有幾塊錢稿費。不過寫文章還是要寫人家喜歡看的,如果都寫自己要的,別人不替你刊登,還是不行。

後來有人找我去做編輯、記者,我不要,我心裡只想要弘法。接著就有幾位老居士找到我,邀我到宜蘭。當時宜蘭是一個很偏遠、文化很落後的地方,一個與台北隔了一座山的小城。現在很好,都有路了,我去的時候還沒有。

我到了宜蘭以後,在一間小廟(雷音寺)落腳,大概佛殿就像這裡這麼大,有時擠了幾十人進去。裡面沒有廁所,也沒有電燈,要等到人解散了以後,才能把佛前的燈隨著電線拉到我的房門口,掛在門上,我就坐在房間裡寫文章。《玉琳國師》、《釋迦牟尼佛傳》就是在那樣的情況下寫出來的。不過,那時候有一個好處,就是年輕人很多,因為當時是受日本教育,年輕人需要中國文學,就來跟我學文藝;我也組織歌詠隊叫他們來唱歌,慢慢地還帶領他們出去布教。

因為要布教,大家就要讀書,讀了以後,覺得佛教很好,就有人要跟我出家,可是我沒有寺廟。我們大陸的佛教,師父要養徒弟,是要給你吃飯,要教育你的。問題是我又不能教育你,又不能養你,只好跟他們說我沒有辦法了。後來一些年輕人也不由我分說,自己就把頭髮剃了,然後跟我說:「師父,我要跟著你了。」我從小就立志不做住持、不要寺廟,只做傳教,但是這時候是不得已了,就要有寺廟來養這許多出家人。

那時候經濟困難,輾轉才找到佛光山這塊地。佛光山的地很不好,很不值錢,距離市區也很遠。雖然買的時候很便宜,實際上花的錢更多,因為水溝都要用砂石填平。不過我想沒有關係,慢慢來,所以從一九六七年開始,四十四年了,我沒有停下來,到現在還在建設,因為來不及建房子給人住。

現在佛光山可以住五千人,我們本身有三千人,山上的出家眾住得都很簡陋,客人住得稍微好一點。不過五千人也不夠住,有時候叫信徒不要來,因為沒有地方,我來不及建,沒有錢,也沒有地,信徒就是非來不可,不得已的情況下只好打地鋪。但是有的人看到別人睡好的地方,卻叫他打地鋪,也覺得很委屈、很不開心,就說:「哼!這個鬼地方,下次不來了!」他不來我也沒有辦法,不過下次還是看到他來了,我就跟他們開玩笑說:「你說不來,怎麼又來了?」他說:「不來不安心。」

這句話重要,因為他信仰宗教,到寺院來,就是為了安心。

二祖慧可求見達摩祖師就是為了安心,我們在佛門裡面怎麼安心?我覺得一開始先要勞動作務,發心種菜,發心搬柴,發心運水,發心煮飯,發心勞動服務。對此,我個人深有所感,因為我在叢林裡一面讀書,一面工作,其實也沒有讀什麼書,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做工,不過做工也能做出一個巧妙來。

舉例說,有人說我會看地理,我怎麼會看地理呢?事實上,人有人理,事有事理,物有物理,地又怎麼會沒有地理呢?但是,地理不是風水地理,而是我覺得適合、讓我安心、對我有用的,就是好地理。

過去,我們小孩子在大雄寶殿排班要走在後面,永遠輪不到敲法器,都是走在前面的大個子敲。我想,我不能老是在後面,就想方法在糾察師諒解的情況下插班進去。一跨進門檻,我就曉得我會走到哪個位子,而且能達到目的。在齋堂吃飯,小孩子很容易肚子餓,沒有吃上七、八碗不會飽,所以要很多時間,但是齋堂過堂很快,一下子大家就吃完了,我會來不及,而且又坐在後面,行堂師都是從第一排開始一個一個給飯菜,要等很久,人家都吃完一碗了才輪到我,所以我一跨進齋堂就算好前面有多少人,我的位子要在哪裡。這個就是地理,我對於時間、空間,分秒必爭,寸土必爭。

我的性格是時間還沒有到,就先算準,把它用了;還沒有用到的空間,就先算好,把它用了;錢還不曉得在哪裡,就預計好下個月、下下個月的情況,也先把它用了。所以,我的人生都是透支的,來不及趕上用的速度。我自己就安慰自己,我要活到三百歲,當然人活不到三百歲,不過我一生沒有放過假,起早待晚,自覺做事比別人快速,我一個人一天可以做五個人的事。我五、六十歲的時候就想:我是二十歲出來工作的,假如我活到八十歲,就做了六十年,一天當作五天用,不就三百年了嗎?我現在已經八十多歲,多出來的日子也不計較,不過還是做習慣了。所以,有時候人家問我辛苦嗎?我說我不知道什麼叫累,只覺得工作是很神聖的,勞動是很有意義的。佛教一直勸勉我們要發心工作,我想基礎就是勞動服務。

在勞動服務以後,就是做事。做事以後,要面對人、要接觸人、要做知客、要做接待、要引導人參觀、要為人服務、要接觸大眾,漸漸體會到各個都是朋友,各個都是老師,各個都是一家人。

做事、做人以後,再往上一層就是道理。當事也會做,人也會交往,理自然就通了。所以,佛門有一句話說:「五年學戒,方准聽教參禪。」你才剛進入佛門,要五年學戒,學戒就是生活,就是勞動服務,經過五年的苦工磨鍊以後,才准你聽經,才准你參禪。所以現在大家說出家修行了,印順法師說:「現在的人常說要修行,其實只不過是將修行當作『懶惰』的代名詞而已!」你懂什麼叫修行嗎?修行在工作裡面修,在生活裡面修,在人我相處裡面修,修行要讓人接受,人家不接受你,就不要領導你,不要你了。

像現在有的人大學畢業了,找不到工作,因為技術不夠、人品不夠、條件不夠,人家就不接受。要如何才能讓人接受?忠心、負責、勤勞、把事情做好,就能給人接受。所以我想,佛法講「因緣」,過去我們仰賴父母、師長、社會、國家給我的因緣,讓我成長,到了今日,我也要給人家因緣,要廣結善緣,像我到了這個年齡還是本著結緣的心。

剛才一位居士要來向我頂禮,在這裡也和大家說明一下,在客堂裡面不可以拜,因為人家在會客。吃飯也不可以拜,參禪也不可以拜,讀經也不可以拜,剃頭也不可以拜,路上也不可以拜,因為他在活動,你拜他做什麼?不可以見到出家人就隨便拜。比方,你跟三個朋友一起來,你為了表示虔誠,看到法師就拜下去,那其他三個朋友心裡怎麼想?他可能會覺得原來信仰佛教這麼困難,還要趴在地上拜,他不甘心,就不想再到寺廟去了。因此,拜是很神聖的,不能隨便就拜。

其實信徒或者後輩見到大德,可以這樣說:「大德,我們要跟你頂禮,請你到佛堂。」「大德你請坐,我們向你禮拜。」這樣才可以拜。謝(秀琦)局長,這一點很要緊,如果不把這條規矩弄好,以後會拜得亂七八糟。像剛才那一位居士,他很虔誠,他知道要趕快來拜,如果不捉緊時間就拜不到了,但是要給他指導。總之,禮拜大德也需要經過安排,說好在哪個地方集合,再跟大德禮拜,這也是要事先預約的。

各位將來都是江西的棟梁、領導人,各據一方。禪門過去有一句話叫「參學」,你們去研究:馬祖、石頭、百丈、臨濟,哪一個不都要去參學前輩?所謂「善財童子五十三參」,我自己有一個感觸:一個出家人,對於有條件的、可以做為自己模範的前輩,不能認識一百個左右,或記得他們的一、兩句話,就不能成功。

現在的出家人,一出家就跟人分門別派,跟人對立,「你是上海的,我是南京的」、「你是那個寺廟的,我是這個寺廟的」、「你是那個師父,我是這個師父」、「你那個派,我這個派」,一個佛教就分了許多的派系,很教人感到悲哀。過去的一些大德法師不是這樣的。

我在大陸參學,從棲霞到金山、焦山、常州天寧,曾經給許多年輕的職事糟蹋,因為那時我是十幾歲的小孩子,他們有的是覺得我好玩,或者有的是愛護我,一看到我就捏我的耳朵,或者捏我的嘴巴,或者罵我幾句,我也被罵得很習慣。還有年輕的職事,他們都比我大,有時候玩一玩就給我兩個耳光。回想起來,其實受人欺負也能成長,不過重要的是在參學期間,有許多大德,例如太虛大師、法舫法師、塵空法師、圓湛法師、茗山法師、雪煩和尚,我都一個一個地拜見,希望能得到他們的幾句話。

例如我曾問慈航法師:「老師,現在我的客人愈來愈多,有的人一講就講很久,耗費時間,怎麼辦?我不好意思叫他走。」他就教我:「現在不是有很多雜誌、報紙嗎?你拿一份給他,跟他說:『你慢慢看。』」總之,長輩們都會有一些辦法。

又如印順法師,我問他:「法師,經典那麼多,哪裡看得完?」他看看我,大概是看我能不能說,掂掂我的斤兩。看了我一下以後,他說:「亂看。」不是大德,不敢說出「亂看」這句話。他的意思是:「只要看就好,不亂看怎麼進步呢?你不能呆板啊!」這個我懂。

東初法師是我的老師,他所有的思想理論,我一生都做到。比方他說:「唉!要錢幹什麼,死了以後不都是人家的?」所以我聽他的話,我不要錢。「錢不是自己的,用了才是自己的。」真的沒錯,錢用了才是自己的。「享有就好,何必要占有呢?」一個人一句話,就成長了我的人生、我的觀念、我的思想。

因此,過去的讀書人,口邊常常說「孔子曰」、「孟子曰」,真是有道理的。希望大家口中常說「哪一位大師說」、「哪一個佛說」、「哪一位菩薩說」、「哪一本經論說」,有了聖言量,這個人要成功就不會很難。總之,要讓人家接受。

看到各位,我不是捧你們的場,我的眼睛看不到,但是我身上通身是眼,我感受到你們都有道氣,你們比我在大陸上見到的一些出家人有道氣。

我是大陸人,當年我從大陸到台灣,也把中國的唱誦、梵唄、儀軌帶去了。那時候台灣沒有人會,跟我一起到台灣的許多出家人,經過了幾十年,他們也都忘記了。我有一個特點,就是不會忘記,我都記得。例如:過去在哪個地方給人打過耳光、在哪個地方給哪個老和尚教過,我統統都記得,都對他們感恩、感謝。我還把過去打過我的那許多老師,都帶到美國、歐洲去旅行,就是為了感恩。像雪煩和尚、圓瑛法師、真禪法師、圓湛法師、惠庄法師、介如法師,都是我親近過的法師大德或者朋友。

出家人是「團」,是「眾」,彼此相互依存。過去大醒法師跟我們說:「佛教不團結。如果有十個出家人團結,佛教就有辦法了。」我聽到以後,心裡想:要十個人團結在一起有什麼困難?的確很難。不過我現在比較不難,因為佛光山上都是我的學生,都是我的徒弟,他們不會跟我不團結,所以我做事就比較有力量。

現在各位已經走出師門,弘化一方,不管你們人多也好,人少也好,總之做人要正派。先做眾生馬牛,再做佛門龍象,佛法不會辜負你的,等到時間、因緣到了,即使你不要,也不會沒有,要記住「只問耕耘,不問收穫」。

比起中國這麼多省分,江西這一個地方很好,沒有什麼汙染,雖然過去佛教曾遭過劫難,由盛而衰,不過不怕,衰了可以再興;就怕爛,就怕習氣汙染,不過江西這裡沒有。像我到過東北,看見不少有道之士,將來都是有辦法的。我也到過廬山,到過雲居山,像純聞大和尚,老成持重,很穩健,也是副會長,雲居山未來也會有辦法,我對你有冀望。

昨天到黃檗山臨濟祖師的地方,想到千年以前祖師的道風,和他們的一言一行,再想想:我們現在靠什麼?都是靠著祖師們遺留下來的文化財、文化遺址,靠著他們傳承下來的一點寶貝,在這裡運用。還有,我們靠佛祖。不靠佛祖我們靠什麼?光是寺廟也不能養活我們。

見到你們真高興,我跟局長講過一件事,如果各位同意,我們今天要改變一個觀念:佛教不是我們個人的,佛教是大眾的,佛教是我們全體的,佛教也是我的,我也是大家的,要這樣子合而為一,一而為多。

我想,現在中國佛教最欠缺的兩個字是「共生」。共,就是共同的看法。如果你抱持這個看法,他抱持那個看法,這樣不行。自古以來佛教提倡「一師一道」,我們的老師就是釋迦牟尼佛,以佛為師;道,就是佛道。一師一道,道不能分歧,大家不能分道揚鑣。雖有一花五葉的說法,但基本上禪門的道是一以貫之。我也是出身禪門,臨濟宗真傳的,是臨濟弟子的其中一個。這麼說,主要是我們要怎麼樣報答佛陀,報答祖師,把佛教帶動得好一點。

剛才這些話很重要,首先我們要了解佛教的情況,我們要共生,大家的意見要統一起來。如何統一起來?可以在江西辦培訓班、訓練班,自我訓練,禪就是要訓練自己,或者找別人來幫忙,我們也願意參加。

第二,集合二、三十人或者幾十人,到美國、日本、馬來西亞、法國、歐洲、澳洲或台灣辦培訓班。我曾經做過,有效果。現在我的徒眾比較多,有一些很優秀的,有一次我們帶了五十個人到日本一座山裡,那裡沒有電話,也沒有人來訪問,每天早上開始就上課,不專心聽都不行,因為沒有別的事可做,就這樣一直到晚上。一個月下來,每個人的觀念、想法,真是脫胎換骨,所以這個叫做「培訓班」。佛門的培訓班有規矩,但不會太嚴謹,假如想辦這樣的一個活動,我敢說我有條件來成就大家辦理。(大眾鼓掌)。大家很有福報,我們的宗教局長(謝秀琦局長),是第一局長,是有佛性的局長,不容易找到。祝福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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