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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228 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佛光山徒眾講習會 

時間:二○一六年八月廿七日

地點:佛光山雲居樓

大家平安!

我有一個奇特的性格,很多不成問題的事情,我都不計較,但是像剛才喊「站起來」,我就不高興。為什麼在我距離講台還那麼遠的地方,就喊「站起來」?口令不是隨便發的,一定要看到人進來,才喊站起來。

我的意思是,我的一生體諒人,不喜歡叫人,不喜歡意外地給人增加什麼麻煩,凡事都要很適當的。當然,有時候我也不守規矩,早到了。為什麼?看到大家都集合了,不忍心讓大家浪費時間,「算了,就早一點去吧!」這也不守時。遲也不守時,早也不守時,我總想恰到好處,時間、空間、人我之間恰到好處。

講到這裡,我想,你們以我為師,有了「師徒緣」,但是你們能認識我嗎?能了解我嗎?你們也是跟一般人一樣,像有人常告訴我:「師父啊!我聽到人家批評你,說你不好,我就跟他抗議!」我說:「不要抗議,人家說我們不好,一定有所見。你就跟他說:『好啊!那大師來跟你談談,請教、請教,你教他怎麼樣再好一點。』這樣子講就好了,我們學習、學習嘛。」他說我不好,自然道行是比我高一點,跟他們學習也很好。

現在為了增加你們對我的一些認識,今天我特別把自己解開,攤在陽光下,讓大家知道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以下我準備了一些內容,介紹自己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第一、我的性格:什麼都不要,什麼都有。

「我的性格」如何,這是很重要的,你要出家,要有出家的性格;你是男生,要有男生的性格;你是女生,要有女生的性格。在人生的舞台上,等於唱戲一樣,你扮演什麼角色,就要把那個角色發揮得淋漓盡致,要把那個人的性格表現出來。

我衡量我這個人的性格,你們也都知道的,我出生在貧苦的家庭,但是從來沒有覺得貧苦。現在講起當年生活的貧苦,也不容易有人相信。當時候,我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就懂得要幫爸爸、媽媽賺錢,貼補家用的困難。六、七歲的小孩能賺什麼錢呢?

一大早,狗子在路上大便,一般人家走路都會要小心,免得去踩到了。但是在這天還濛濛亮的時候,我就去撿狗大便。當然一個小孩子也撿不了多少,一天一天地積聚,累積好多天之後,有了一桶的量,才讓人家來買,這也能賺個二毛錢、幾毛錢。錢給媽媽貼補家用,當然他是很歡喜了,看到他那麼歡喜,我也就更加地要討他的歡喜。

到了晚上,牛群要回家了,我就去撿牛糞。牛很有規矩,回家前會先在外面大便。牛是吃草的,牛糞不髒,只是很重,得弄張鐵皮在地上拖,才拖得動。把牛糞拖回家之後,我就把它堆成一堆,和上一些草、水,貼在牆上,晒乾之後可以當柴燒,這樣也能賣幾個錢。

所以,我窮什麼?我六、七歲就能賺錢了。我有兩隻手、兩隻腳,眼耳鼻舌身都俱全,我不感覺到窮。

苦呢?也不覺得辛苦,人生就是要奮鬥,就是要磨鍊,苦能增加我們的力量。那時候我還沒有出家,當然不懂這許多道理,不過性格上,就有這種不怕窮、不怕苦、不怕難的性格。

甚至後來,你們知道的,我睡在死人堆裡,也沒有感到害怕;槍炮子彈的聲響在耳邊繞來繞去的,也沒有什麼畏懼;就是綁赴法場要槍斃了,也覺得沒有什麼好恐懼的。

幼兒時期,還是要訓練不恐懼。過去聽到大人講鬼就很害怕,尤其那時候鄉村沒有電燈,晚上走路,雖然路況很熟悉,但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夜行,總覺得後面有鬼在跟隨。聽大人繪聲繪影地說:「鬼怎麼樣、怎麼樣……」我就在想,如果忽然出現一個鬼抓住我的腿,或者前面忽然有個鬼攔住我的路,或者後面忽然有個鬼拖住我的衣服……我怎麼辦?當然,我是躲避不了的,我必須要跟環境奮鬥。怎麼樣奮鬥呢?我先要不怕鬼呀!

所以,每當感覺到身後有鬼跟隨的時候,我就很勇敢地站定下來,回頭轉身,注意看它一看,但幾次下來都沒有看到。假如是鬼,一陣風呼嘯而來,我必然會有感覺,但是都沒有。所以,慢慢地,我就體會到這個世間沒有鬼,不要怕。

或許有人說:「佛教十法界眾生裡,不是有鬼道嗎?」鬼有鬼的世界,人間沒有鬼。所以我常說,老虎獅子居於山林,魚蝦沉於海洋,鳥雀棲息於樹林,昆蟲隱藏於泥土,各有各的世界,互相不侵犯。

人有人的世界,不過人千奇百怪,有各種性格,有的是善良的性格,有的是凶猛的性格;有的是喜捨的性格,有的是貪欲的性格;有的是勤勞的性格,有的是懶惰的性格;有的自己犯了錯,會怪罪自己,有認錯、懺悔的性格,有的則是怪人、怨天尤人;有的人凡事都朝正面想,有好的性格,有的則是從負面想,苦惱一生。

即使世間有苦,但性格上不以為苦,就沒有苦;否則,就算這是一個快樂的世界,但他生在福中不知道,不能體會,也還是苦。

我的父母沒有給我多少金銀財富,但是對我有很大的恩惠,他們給了我一個性格,這個性格就是不怕窮、不怕苦、不怕困難,沒有什麼畏懼,沒有什麼強烈的貪欲心、瞋恨心,尤其我肯於學習、修正、更改。從消極面來講,父母給我的這許多好的性格,比財富都來得重要。

從積極面來講,我從小就愛護生命,有護生的性格,有慈悲的性格,有結緣的性格。一般小孩都歡喜玩蜻蜓、捉蝴蝶、捉螢火蟲,我雖然也喜歡蜻蜓、蝴蝶、螢火蟲、小魚小蝦,但是我不敢傷害牠們的生命。

現在你們也可以檢討一下,父母給你的性格是什麼?先天的、與生俱來的性格是什麼?不過後天也可以自我培養性格。你有修道的性格嗎?有和眾的性格嗎?有忍耐的性格嗎?有慈悲的性格嗎?有能放下的性格嗎?有和人不計較、不比較的性格嗎?有厚道的性格嗎?有寬容的性格嗎?

剛才來這裡之前,忽然想到,性格、度量很重要,叫別人來教我們培養性格很難,性格有的是天生的,有的是自己培養的,當然也有訓練的機構,就像叢林裡面的楗槌供養,打你罵你,也能改變你的性格,但是靠外來的力量強迫改變性格,總是很難堪,要自我改變、自我要求、自我淨化。

我的性格是有也好,無也好。所以,在這個世間上,我給人給得起,我受人也受得起。但是自己總得有個原則,不是亂給,也不是亂收,這就要講究自己的思想、觀念、看法了。總之,人要有度量。

我五音不全,但是想到人要有寬宏的度量,就想起了過去文疏裡的句子:(唱)「大圓滿覺,應跡西乾,心包太虛,量周沙界」。(大眾鼓掌)佛陀是「大圓滿覺」,應化在西天竺(印度),「心包太虛,量周沙界」,度量之大遍法界,虛空都在他的心裡。所以,做一個出家人,在性格上要有度量,你有度量,能包容多少,成就就有多大。不要跟人斤斤計較於小利,不要看到喜歡的就想貪,不要動不動就生氣,不要愚痴,否則就與地獄、餓鬼、畜生相應了。

我是人,就要有度量,縱使有哪個人對不起我、哪個人對我不好,要想「這是當然的」、「本來就是這樣」,犯不著計較,慢慢地學習克制自己,覺得你好、他好、大家都好,慚愧自己有所不足:我能力不夠、我智慧不夠、我發心不夠,我比不上你們,因此我要用功,要跟你們學習,甚至要超越你們的好。

比方你煮飯菜,要煮上一個小時,才能供應一桌,我一定要想方法在半個小時完成;你到哪裡去,要花幾個小時才能到,我必定要想方法更快一點;乃至於做什麼事情,我要把它做得更好一點;跟人在一起,我要讓人更歡喜一點。

這種性格的養成,大概就是你心裡先要覺得有人、有世界。這個世界不是我一個人的,是大家共有的,我在這個世界裡,不可以貪圖太多,要讓一點給別人。

我想,個人不妨來檢討一下:我是什麼性格?

第二、我的生活:喜歡簡單淡泊,不喜歡太多。

性格是內在的,形之於生活就是外在。你們跟我在一起,有沒有看到我外在的生活?

我走路是裡八字,這沒有辦法改,兩條骨頭就是那樣。不過我初到宜蘭,大家肯接受我,就是因為我的走路。過去為了編務,我經常在宜蘭、台北來去,從宜蘭的中山路火車站走到北門口雷音寺,或者從雷音寺走到火車站,就等於穿過了宜蘭市,每當我走在這條路上的時候,兩邊的店家都跑出來看我這一個外省和尚。為什麼?我走路目不斜視,規規矩矩。所以,走路也能度眾,能在異地給人接受。

除了走路,我坐下來,也有一個坐的樣子。甚至我出家以後,常住有外賓、長老大德來訪,上殿、放蒙山要走十方步,都叫我去走。為什麼?我都是按照走路的標準轉彎抹角。可以說,在我的生活裡面,很重視行住坐臥的威儀。所謂「三千威儀,八萬細行」,可惜我在十年叢林生活之後,就沒有跟隨團隊,只有一個人;威儀到底還是要在團隊裡更容易表現。

我在出家以前,沒有穿過一次新衣服。或許你們聽下來,會覺得兒童時期沒有穿過新衣服,那是多遺憾的事情,也哪裡有可能?但確實是這樣。因為我有一個哥哥,他穿不到的衣服才輪到我穿,所以我一直都是等著穿他的舊衣服。

有一年,大概是要過十歲生日吧,因為是一個整數的生日,就等於九十歲一樣,有特殊的意義,母親就說:「替你做一套新衣服。」我一聽,很高興,「明天我有新衣服穿了!」當天晚上睡前就把衣服擺到床頭,好在明天早上一起床就可以穿它。

大家都知道,農村裡蚊蟲很多,沒有錢買蚊帳,就只得偶爾弄個蚊香點一點。蚊香不貴,長條狀的,就像蛇一樣。我一個小孩子,點了蚊香之後,只想到不要給蚊子咬,就去睡覺了。最初我把蚊香放在衣服上面,才開始燃的時候,它還是垂到地下的,哪裡知道,緩緩地燃了一陣子之後,竟然把個衣服就燒起來了,接著再燒到枕頭。「哎喲!不得了,新衣服沒有了。」驚醒過來的那一刻,覺得自己實在沒有福氣穿新衣服,只有自嘲:「皇帝是假的,福氣是真的,你沒有福氣穿新衣服啊!」

後來,我在新北投有了一棟房子,要來寫文章,因為想到自己還年輕,應該要懂得修學、讀書,加之還不夠條件、不夠資格,也沒有想外出弘法。那時候,我不懂得什麼是颱風雨,一場颱風雨之後,把後面的山坡地給掏空了,上面的土還存在,但下面都空掉了。「不得了!這倒下來,是會把房子弄垮的,人會被壓死呀!唉!到時候一定給人家笑:『星雲某人沒有福氣,好不容易有一間房子,你看!風雨把它吹倒了!』」

於是,冒著颱風雨,我到了北投的街上,請了一位認識的工人來搶修。我告訴他:「後面的山要崩潰倒下來了。」那個人,現在我也記不清他的名字,但是他很夠朋友,冒著雨就上山來察看。他一看,就說:「那怎麼有辦法搶救?一來是三更半夜,二來是風雨這麼強大,又在半山腰,後面是山,前面也是坡道。」我記得坡道大概也有七、八十坡吧。聽到他說沒有辦法,我就說:「唉!沒有辦法,那就是時也、運也、命也了。好吧,你回去吧!」

在他回去之後,我想:「管它!睡覺!」睡到天亮,風雨停止了,一看那個掏空的地方實在很危險,我就往山的上面走,那裡有一棟房子,住的是交通部的職員,我就跟他說:「你們前面的路要倒下來了,共同來想想辦法吧!」他一聽,竟然說:「倒下來,只會壓倒你的房子,我的房子不會倒啊!」言下之意就是不願意合作解決問題。

我想:「唉!有錢人是不會知道窮苦人的難處的,這一倒,就什麼都沒有了。既然他不關心,算了!」後來為了修補那一個洞,至少花了半個月填土、澆水泥。一直等到填好以後,一切平安,就是再有風雨,我也不怕了。

在生活上,我想開山寮的覺具法師最能知道,他每天都幫忙大家準備四個菜、一個湯。基本上,我四個菜都不動的,因為過去在叢林裡過堂,已經吃慣了一個菜。所以,只要隨便弄個一碗菜給我就好了。甚至一碗菜也麻煩,把菜、飯和在一起就好。所以,現在我天天都是一碗菜、飯,等於各半碗。這是誰叫我要這樣的?我吃不起嗎?我想要吃什麼,會有哪一個人不願意做來給我吃嗎?

我感受到我一生很有吃的福氣,像早期在宜蘭,有一個叫愛姑的,法會結束後,大家忙到半夜十二點,東西收完了,他還等著我,說:「師父,弄個什麼東西給你吃。」他是心甘情願的。我說:「我不要吃。」他說:「我煮麵給你吃。」我還是說:「我不要吃。」他就說:「那我包水餃。」你們聽一聽,包個水餃有多麻煩啊!但是他甘願。不過,我自覺沒有這個勞駕別人的福德因緣,我不要麻煩人,我要惜福。

像蕭碧霞師姑,當然還有好多人,只要我想吃個什麼,我真感覺到他們都是願意把心挖出來的,但我認為自己沒有那個福德,我不要吃;就是有福,也要慢慢地享受。我覺得,清淡、簡單,有個茶泡飯,配上醬瓜,就好美味了。

最近常到祖庭大覺寺,大覺寺煮的菜很好吃。我心裡就想:「這麼好吃,可不要吃慣了。不能常常在大覺寺吃這麼好的菜啊!」所以,有時候小米粥太稠,我就再加一點開水,然後把豆腐皮和到粥裡,這樣也覺得:「真美味!」不要一分鐘就喝完了。

慈惠法師:今天師父就講,每一次到大覺寺去,都吃得那麼好,心裡很過意不去。我說:「為什麼?」他說:「我覺得為大覺寺做得不夠,怎麼可以吃這麼好?」

大師:在這裡掛一單,就要幫忙做一點事情,這也是需要養成的習慣、性格。所謂「在一家保一家,在一國保一國」,我到哪裡就要愛護那個地方,就要讚美它好。要先適應環境,等到有能力,再來談改變環境,不要討厭這個環境不好、討厭那個人不好,不必怪人,要怪自己沒有好的福德因緣,不能遇到善知識,都是遇到惡友、惡緣,欺負我、打擊我、壓制我。不過,我要能堪受,我要能接受,我要能忍耐,這就是我一生的性格。

像過去我的習慣是不吃水果,大概是到了八十五歲開始,慢慢地才吃。年輕的時候也不吃維他命、營養劑。為什麼?我還這麼年輕就靠營養劑來補充,老了以後要靠什麼補充呢?等到老了再吃吧。因為過去沒有這種習慣,所以現在老了,忽然來個什麼營養品,一吃,精神就來了,力氣就有了,就能有效果。

大家要知道,福德因緣是要慢慢享受的,否則就像天人,福德因緣享完,五衰相現,就要墮落了,很難看。所以,對於一些從佛光山出走的人,我心裡總是想:「唉!可惜!福德因緣不具啊!」我在世界上,叢林也好,小廟也好,看得很多,但是如佛光山這麼自由、這麼民主的,恐怕不容易有。你捨棄佛光山,又有哪裡比這裡更好呢?

有一些過去對我不好的朋友,他們也都說:「唉!離開了佛光山,要到哪裡去找更好的地方呢?」但是身在佛光山的徒眾,卻不知道佛光山好,情緒一上來,生氣了,就一走了之。走不了的啊!

在〈為僧之道〉裡,有句話說:「生活不必求享受,只求佛法作慈航」,在生活上,不要求享受,只要有佛法就好,因為佛法可以給我開智慧、佛法可以給我滿足、佛法可以給我安心、佛法可以讓我改正自己,佛法實在太好了。

第三、我的行為:喜愛工作,不喜歡安閒。

我這一生,到現在九十歲了,不曉得有哪一天放過假。聽人家說:「禮拜天要放假啦!」「過年要放假啦!」我卻覺得,在我出家的生活中,到了假期更忙。在棲霞山參學期間,每到過年,都是天天打掃、擦玻璃,準備過年的來到,還放什麼假呢?

在佛光山,五十年來,每到了過年更忙。不過,大家雖然一直在忙,也都忙得很快樂。工作是神聖,忙碌是營養,安閒是病態、是懶惰。所謂「精進波羅蜜」,最初我也不懂,只覺得人生在工作裡是很有意義的。

就像戒律裡面說的,三十里路之內有人供養,如果你不去參加,就叫做「懶比丘」。現在我們為了吃一餐飯,要從叢林學院走到雲居樓過堂。這個走路,也是慢慢訓練出來的。佛世的時候,吃一餐飯,「食時,著衣持缽,入舍衛大城乞食,於其城中,次第乞已。」各位聽聽,要從住的地方進到舍衛大城乞食,那是要走多遠的路呢?現在我們還不夠享福嗎?就是說到西方極樂世界吧,也沒有說在那裡坐享其成的,要「各以衣裓,盛眾妙花」,或者帶著飲食去供養十方諸佛,都是要服務、要奉獻的。生活不要求享受啊!

再講到工作。在佛門裡面,要做什麼工作?我覺得,最快樂的工作,就是在佛殿裡面敲法器、唱讚子。心裡隨著法器的音聲唱念,多好聽、多忘我。一堂一個小時的佛事,如果你法器敲得好,時間很快地就過去了,「啊!好像只有五分鐘。」在工作裡面,時間就變得很短。再不然到大寮裡面煮飯菜,飯菜煮好了,讓大家吃得歡喜,也是很快樂的事。

最初在佛門,我心裡也想,我五音不全,叫我講經說法大概是不可能,誦經唱讚也非我所長。那麼,我要怎麼辦呢?煮飯菜、做典座。所以,我的第一志願就是立志要做飯頭僧。

現在也是,所謂「因緣」,人生由不得你自由,都是因緣在左右你。很慚愧!有時候也感覺到佛教裡沒有什麼人才,沒有多少大將,所謂「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沒有辦法,我們小兵小卒的才能雖然有限,也只得奮勇向前,當仁不讓!

一個人的苦樂、成敗,與觀念、想法很有關係。觀念等於指南針,會指引你方向,如果你沒有好的觀念,就像指南針壞了,亂動,那是很危險的;能夠有好的觀念,有八正道的目標、三法印的認同,對信仰淨化、昇華的追求,在佛門裡,也就會感覺到這的確是一個美好的世界。

第四、遇到了吃虧,覺得自己討便宜。

在這個世間上做人,在大眾裡面和人相處,有的人經常會怨嘆:「我吃虧了!」「我受委屈了!」「這個社會、這個團體不公不義!」那麼你要怎麼辦呢?難道要跟人打架、相罵嗎?所謂「吃些虧處原無礙,讓他三分有何妨?」吃虧會增加福報。要學習吃虧,如果你能想:「讓我吃一點虧不要緊!」你就有福了。很多的福報就是從吃虧裡面增長的。

如果你處處都想討便宜,在這個世間之上,又哪裡有那麼多的便宜給你呢?所以,過去我有個「逆向思考」的理念:你大我小、你對我錯、你好我壞、你有我無、你樂我苦、你多我少、你前我後。自己委屈一點沒有關係,這是「老二哲學」啊!你以為「老二哲學」不好嗎?老二才平安。我們看歷史上,歷代的王朝,幾乎大太子都難以存在,都是給人打倒、殺死,反而二太子能夠登基。所以,老二比較安全一點。(眾笑)

在我們的學習當中,要修習苦行。修習苦行,當然就會要吃虧、要辛苦。比如給人家欺負了,就要忍耐。其實,忍耐就是討便宜。你們要能從吃虧裡面知道有道,吃虧裡有佛法,吃虧裡有成長,吃虧會讓自己更堅強、更富有。這樣,吃虧又有什麼不好呢?不要聽到一、二句話,就覺得:「人家欺負我!」「什麼事情人家欺負我!」都是想到不甘願。如果你能甘願,就是功德;你能甘願,就是修行。

我最初出家的時候,年紀那麼小,都是在打罵、吃虧中度過,有時候也覺得委屈:「我沒有犯錯,怎麼要打我?」不過,最後都忍受下來了。

上個月來的李群,他比我大二、三歲,是我的學長,聰明、優秀。那時候我還很小,不過跟他排班排在一起,個子差不多。記得有一次要去過堂吃飯,不曉得是為了哪一句話,現在我也記不得了,他立刻就給了我一拳,說:「關你什麼事?」我心想:「怎麼你打我,還說關你什麼事?為什麼你要打我呢?」不過,這一拳打下來,真是不打不相識,他終於還是給我的誠意感動。他的能量比我高好多倍,但最後承蒙他看得起,不嫌棄我的愚昧,給我很多的幫助。

第五、對朋友推衣解食,認為這很正常。

記得有一年冬天,外面大雪飄飄,不曉得從哪裡來的一件棉襖,當然是舊的,那都是老和尚死了以後留下來的一些遺物,我看到他(李群)比我更怕冷,就把這件衣服給了他。實在說,我也很寒冷,很需要這件棉襖,但是我敬重他,我是他的「粉絲」(眾笑),他是我崇拜的英雄,所以我就想:「我應該給他。」

像煮雲法師,我好不容易在做了一場法會後,用得到的嚫錢做了一件長衫,一次我問他:「你從普陀山來,有帶衣單嗎?」他說:「沒有。」其實,他的衣單放在基隆,只是沒有帶到圓光寺。但是我以為他是說沒有把衣單帶到台灣,趕快就把這件長衫給了他。後來,當我知道他帶了兩箱衣服來的時候,心裡就想:「你怎麼這麼貪心?我這麼窮苦,好不容易才有一件衣服啊!」這也不是要賣弄自己,我對朋友、對同學、對人推衣解食,並不覺得吃虧。

在棲霞律學院的時候,不曉得什麼原因,有一天師父送給我一個熱水瓶。我想:「給我熱水瓶幹什麼?我用不到啊!我又不喝水,吃飯的時候,湯多喝個幾碗就好了。」所以,後來煮雲法師說借給他用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就說好。從此,他天天都拎著熱水瓶在路上走來走去,表現給人家看,就像在示意:「你看!我有熱水瓶。」

在全班的同學裡面,沒有人有熱水瓶,能有個茶杯就已經了不起了,還要什麼熱水瓶?沒想到,有一天,這個熱水瓶「碰」地一聲,爆炸了。(眾笑)我心想:「哎喲!怎麼這麼可憐,人都變了樣子了?」看他一臉恐懼,似乎是在想:「不得了了,這賠不起啊!」我就說:「破了就破了,沒有什麼了不起。」橫豎我也不要,我不要養成這種擁有的習慣。

多餘的東西,對我沒有用。在我開山寮的人就知道,許多櫥櫃對我是沒有用處的,我從來都沒有開過,除了紙和筆可以寫個字,或者書可以看一看,其他的東西我都不要。

最近常來往祖庭,人家送我的紫砂茶壺不只幾十個,現在我連一個都不知道放在哪裡。事實上,人家送給我的時候,我心裡就「沒有」,所以也沒有想過要怎麼處理,我以不要為有,法界虛空都是我的。甚至我也不要錢,有時候人家說:「我有多少錢要給你。」我第一個念頭就想:「這個錢可以捐助給哪一個?」我從沒有想到給自己做件衣服、買個什麼東西。我想,把別人看得比自己重要一點,這也是一種很好的性格、很好的修行。

第六、遇到忍耐,覺得增加道行。

出家修道,最需要養成的修養是忍耐,最需要養成的力量是忍耐,最需要培養的成就是忍耐。忍之為力,是槍炮子彈所不能比的;忍之為智慧,尤其無生法忍的無生智慧,並不是一般的聰明所能比。

「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人生要會忍,所謂「生忍、法忍、無生法忍」,忍是出家修道很重要的學習。像我過去參學期中,因為年齡小還在學習,總覺得給人欺負、被人打罵是很平常的、當然的,談不到要忍。不過,你們不要以為我說「當然的」這句話很簡單,我是真不感覺到吃虧、不感覺到可惡的,如果我對打罵不能忍耐,也用不著出家啊!

也不只是在打罵的前面要忍,有財富要給你,你不要,這要忍;有情愛要給你,你不要,這要忍。總之,不好的、委屈的事情,要忍;太好的事情,也要忍。

東晉時期,淝水一戰,宰相謝安的侄兒謝玄帶領八萬軍隊把前秦苻堅的八十萬人馬打敗,終得以保存東晉幾十年的王朝。當年謝玄帶領部隊到長江對岸,迎向北方苻堅率領下江南的八十萬人馬,謝玄的軍隊只有苻堅軍隊的十分之一,面對江水滔滔,大家都知道,只有向前,後退無路,所以奮勇殺敵,最後大敗苻堅而歸。

勝利後,謝玄要傳捷報給謝安。當時謝安正在家裡和人下棋。侍者傳遞訊息:「報告!」一份奏章就交給了他。但是謝安看了以後,卻把它朝桌上一放,繼續下棋。下棋結束了,客人說:「剛才好像有什麼人報告,是有什麼事嗎?」謝安才淡淡地說:「小兒在前線打了勝仗。」

教人佩服的謝安,在那種國家存亡、危急困難之際,依然泰然自若。就如蘇東坡的爸爸蘇老泉說的:「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

民國以來,我知道的軍閥不少。對很多的軍閥,我都很厭惡,但是對吳佩孚,我就很欣賞。我覺得這個人如果做總司令、做大將,一定是很了不起。為什麼?我看過一段他的相關報導。他在南京作戰的時候,對方射出的炮彈,「碰」地一聲,在他的身旁爆炸,一個營長的頭顱、血塊瞬間飛濺到他的身上,但是他拿著指揮刀,卻動都不動。勇敢!

後來日本人打到中國,最早並不是找汪精衛組織和平政府對抗蔣介石的,是找吳佩孚,但他不要,他說:「我可不做你們日本鬼子旳漢奸。」他堅持民族大義,所以就讓我更加地佩服,覺得:「我崇拜的英雄到底是英雄,有民族的氣節。」人家說「慧眼識英雄」,我有慧眼嗎?這我是不知道,不過我想,人性還是有相通的,人和人好,鬼和鬼好,蒼蠅和爛腿好。

忍耐,這也是表現一個人的個性。我覺得,我有勇敢的一面,我有道德的勇氣、有吃虧的勇氣、有向前的勇氣。我主張佛教革命,在大陸南京華藏寺的時候,曾發起「新佛教運動」,那時候,時局混亂,軍隊退守,流氓、土匪四起,待在華藏寺裡是隨時會送命的,但是我毫不畏懼。

在這之前,我在宜興大覺寺,國民黨、共產黨的軍隊進出不斷,覺得還是要找個安全的地方落腳,所以就來到了南京。但是到了南京,卻又遇到徐蚌會戰失敗,情況淒慘無比。這種時候,我總也不能逃跑,就是要離開,也要有個正當的理由,所以後來就藉著帶領「僧侶救護隊」的名義到了台灣。時局,不可為也,也是要忍耐。

我也有一種被人欺負還是很安然自在的忍耐力,有時候像洩氣的皮球,有時候像氣足的籃球,你愈是打我,我就跳得愈高,或許這就是能強能弱吧。在我的這個性格中,再舉一個例子給你們聽。

在宜蘭弘法的時候,慈惠法師、慈容法師,還有一位林慈菘小姐,他們到台中學習幼教,準備回來以後要幫我辦幼稚園。雖然當時我沒有力量,但還是很勉強地建了一間教室,總想:「沒有關係!一間教室也能辦幼稚園。」不過,辦幼稚園要向政府登記,必須要有董事會。基本上,幼稚園是我建的,當然是我做董事長,我心裡也沒有作第二想,就是要當仁不讓,要負這個責任。

會議一開始,我說:「我們要來選一下董事長。」這是我辦的幼稚園,我想大家是統統都會選我的,不過我還是表示了客氣,說:「現在要選個董事長。」沒想到愛姑真的不懂,說:「就請那個張科長啊!過去他在市公所做過教育科的科長,就請他做董事長吧。」

我一聽,啊!糟糕!忙了一年的幼稚園,以為是到了該做董事長的時候了,現在卻叫了別人。這也不要緊,只是說,他要做董事長,登記也要趁早,動作那麼慢,學期都要開學了,慈惠他們三人就要回來任教了,如果會議沒有結果,又得要再隔一年才能辦啊!

既然他提名那個人做董事長,我也沒有辦法,就說:「張先生,你被提名擔任董事長,請上台來!」就這樣,換成他上台,我下台坐。一個做記錄的中學老師,等到那個張科長站好了,忽然地,就把筆記往桌子上啪地一摜。現在我就用他的口氣講,他說:「你們這些人,地獄種子,不知道尊敬三寶,這是師父辦的幼稚園,他不能做董事長嗎?你們怎麼找別人來做董事長?我不幹了!」本來也有他要參與做董事的。

「碰!」眼見他拂袖而去,在座的所有人士都紛紛問說:「公瞎米啊?」(台語,即「說什麼」。)他們都聽不懂他的氣話。那麼,當中有會國語的人,就說:「這位程(郁尊)老師說董事長應該是師父。」就又有人說:「那師父不要做董事長,師父就做園長嘛。」(眾笑)他回說:「園長是女生做的,師父應該做董事長啊!」那個愛姑一聽,就改口說:「喔!是這樣啊!張先生,那請你還是讓師父做董事長。」(眾笑)這下,那個張科長不肯下去了,好不容易選他當董事長,才剛上台,怎麼又叫他下台呢?他似乎也被嚇到,口中喃喃自語:「啊、啊、啊!」

「你下台啦!讓師父做董事長啦!」大家一再催他下台,不得辦法,沒有人支持他,他只有慢慢走下去了。

「師父,你上台嘛!」這時候請我再上台,我實在也沒有那股勇氣,雖然只有幾步路的距離,也覺得像是幾千萬里之遙。人已經下台就下台了,還要再上去,簡直就像兒戲一樣。內心雖然千迴萬轉,但是想到,如果我不上台,這一學期甚至這一學年,幼稚園就辦不成了,慈惠、慈容他們回來就沒有幼稚園可教了。忍耐一下、勇敢一點,上台,就有幼稚園!所以,這是你們(慈惠、慈容法師)給我的力量,我對你們總想要有個交代。

上了台之後,我忽然有一個感覺,「這幾步路,讓我的修行又增加了十年的功力!」(大眾鼓掌)就等於武俠小說裡的功夫傳授,讓人修行的功力增加了十年。

另外,過去在台灣,密勒日巴尊者的傳記一度很為流傳,美國的沈家楨先生在台灣就設立了「密勒日巴學人獎學金」,我也給他選為董事。每次開會,從高雄坐火車到台北,來回差不多要六百塊錢。實在說,沈家楨是很發心,是個菩薩,不過主辦的董事長南亭法師,也有個人的想法。最初撰寫論文三萬字,頭獎是五千塊錢,但是我去看了那十幾篇論文,發現每一篇都是像寫散文、小說一樣,不具論文形式。我雖也不那麼懂論文,不過怎麼看就是不像,就連在會議上的那許多教授也都說:「實在不能錄取這許多文章,密勒學人是獎勵論文的啊!」

後來我就說:「現在照一張相片,獎金是五萬塊;做一首歌曲,獎金也是五萬塊,寫三萬字的論文才五千塊獎金,哪一個人肯來做呢?我們可否也把它改成五萬塊錢?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佛學論文才有人寫。」教授們聽了都說:「星雲法師這個意見很好!要有好的論文,應該提高獎學金,五萬塊是差不多。」

但是南亭法師卻說:「不要聽他的!能有五千塊給我,我就覺得很多了,怎麼要五萬塊?」我說:「老法師!你要知道,青年學佛人不多啊!」總之,我又說了很多的話,最後還是說:「要五萬塊!」教授們也都附和我:「星雲法師講得對!」經過了大概四、五回合,最後他就對著這些教授說:「星雲法師的話,你們都不可以贊成!」

南亭法師雖是長老,但是在這種情況之下,我也不能顧慮你是長老了,桌子一拍,「啪!」我說:「你倚老賣老個什麼東西啊!我可不吃你這一套!我是拿六百塊的路費來參與董事會的,我有發言的權利,你怎麼一而再、再而三地叫人家不要聽我的話?你專制獨裁什麼?」

這時候,他和煮雲法師一樣,臉忽然也小下去了,他想不到一個出家的年輕人會敢這樣。為了這件事,吵得大家都不開口了,不幹了,當然我也只有說:「這個會議我不開了!」就要拂袖而去。那許多居士、教授一看這個情形,就說:「好啦、好啦!我們今天的會議就到這裡,要吃飯了、要吃飯了。」我說:「這裡的飯我不吃!」他們就又改口:「不是、不是,這是密勒日巴學人獎學金訂的一桌素菜,不是吃華嚴蓮社的。」我說:「在華嚴蓮社,我也不吃!」我就拂袖而去了。

你們要知道,我是《人生雜誌》的主編,他是《人生雜誌》的社長,東初法師是發行人。那時候,他在台灣是第一長老,白聖法師還在他的後面。不過後來我們還是很好,怎麼和好的,我也不記得,總之,「比丘無隔宿之仇」,大家也沒有記恨,還是有來往。

還有一次,是在辦智光學校的時候。當時我在宜蘭青年會的一個學生,也是我的徒弟,叫做陳秀平,他也要投資辦學,我就請他做校長。我跟他說:「陳秀平啊!我們這所學校,是請南亭法師做董事長,他心量很小,如果聽到你是我的徒弟,一定不喜歡,所以你到台北,要拜他做師父,這樣才能和流啊!」陳秀平聽了我的話,不得已,真的拜他做師父,才做了校長,比較安全。

後來有一個消息傳來。當時他們正在辦華嚴法會,不曉得是怎麼樣的情況,大概是你們(慈惠、慈容法師)到台北來找我吧,我沒有錢請你們吃飯,就想:「帶你們到華嚴蓮社吃飯吧!」當時大家同在一桌吃飯,外面還有一、二百位來參加法會的信徒。他一邊吃飯就一邊對著我們罵陳秀平,說:「你們搞這個鬼,叫他來拜我做師父,才做校長……」

當下我有個感覺,這個老人家實在口不擇言,沒有分寸,不過心裡還是想:「算了,隨他講吧。」沒想到,他卻一直講、一直講,愈講愈氣憤。陳秀平是從宜蘭來的,你罵他,就等於像在罵我一樣,所以我把筷子朝桌上一擱,也不開口。他並沒有發覺我情緒不對,還是繼續罵。我心裡就在盤算:「這樣罵下去,結局會如何呢?必然不得辦法有結局,而以後學校還是要辦,這樣怎麼能解決問題呢?」我不得不勇敢一點,把筷子拿起來,說:「你在講些什麼啊?」這次,他不開口了。旁邊就有人說:「不要怎麼……」我說:「講個幾句就好了嘛,這關我什麼事呢?他做校長是大家同意的,他又沒有對你不起,沒有犯什麼過失,也拜你做師父了,還有什麼不好嗎?」

後來,在吃飯的時候,他們有幾個人進來,想到你們(慈惠、慈容法師)年紀輕,會要叫你們坐到旁邊,為了不要給你們太難堪,真是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大眾鼓掌)所以,我們是能可以生氣拍桌子,也能夠很和好地在一起吃飯,談笑風生。這不是演戲,是真誠的,我沒有勾心鬥角,只是直心腸。

我在想,恐怕你們都不能做得到,所以說我有道德勇氣。你說我真的那麼莽撞、不尊敬長老嗎?倒不是。像白聖法師一直不准我參加國際會議,好不容易越南的一位禪定法師為我抱不平,他說:「我單獨給你邀請書,邀請你參加越南佛教社會福利會議。」但是我想:「哎呀!中國佛教會也會派人去,我一個人去能算什麼?大家要和流啊!現在國民黨正在召開出國會議,我還是跟他們一起參加吧。」那個時代要出國,是要經過黨團會議的。

於是我就從高雄坐夜車北上。那時候為了爭取白天的時間,大部分都是坐夜車,火車晚上十一點開,睡個一覺,六點半、七點就到台北。那麼走路到善導寺,八點多,正好就要開會了。白聖法師一看到我,就說:「你來幹什麼?」我說:「老法師,我是來跟你們一起參加黨務會議的,越南召開國際佛教社會福利會議,他們也有邀請我去。」

「喔!我們大家都不喜歡你,你不能跟我們一起參加,我們這個團裡面沒有你,你回去!」

這個時候,假如我要莽撞、衝動,上前給他兩個耳光也能,但是為了出國會議,連這也要吵架,犯不著,我就說:「喔,好!老法師,你們應該參加,我告退。」

我出來了以後,有一位立法委員,他也是來參加這場會議的,叫做莫淡雲女士,是東北人,趕快地就跑出來。大概是不忍心,看不過去,他說:「你就這樣走了嗎,要到哪裡去?」我說:「回高雄啊!」他很無奈,又說:「你就這樣走了嗎?」(眾笑)我心裡想:「我不這樣走,要怎麼辦呢?」一方面我也想:「你跑出來,是不是要跟我聯合對付老白聖,和他理論一下的?」不過,我看他好像很無奈的樣子,也不給人家麻煩,就說:「好吧,再見!」即刻我就跑到車站,搭九點半的平快車回高雄。到高雄也很晚了。

對於「忍耐」,如前面講的,有的忍,是在強硬的勢力之下,我會更強;有的忍,是在很難堪的委屈之下,我不計較。總之,能進能退、能勇能弱、能有能無、能大能小、能前能後。上帝不是萬能的,人才是萬能的;人造萬能的上帝,還不萬能嗎?所以,人的能量不可小覷。不過我現在老了,好漢不提當年勇,年輕的時候,我對於這一類的事情,無論是能忍的、不能忍的,都是為佛教,都是為大體,都是為理念,沒有為私人。

忍耐,修學完成,就是忍辱波羅蜜。那麼有人就問:「殺人,是忍耐還是瞋恨?」你生氣,一心想要報仇雪恨,當然是瞋恨心,哪裡是忍耐?不過,為了救人救世,而把壞人殺了,即使有業報、有法律,你甘願受制裁,這也是忍辱,不是瞋恨心。所以,佛法,要看你用在什麼地方,佛法是活用的佛法。像現在我們提倡人間佛教,在人間佛教裡面解釋佛法,就如一首偈語所說的:「一樹花開有兩般,南枝向暖北枝寒,現前一段西來意,一片西飛一片東。」就看你怎麼解釋。

像我剛才說的,桌子一拍,用的是瞋恨心嗎?不是。我為什麼要發脾氣?因為只有這樣子才能解決問題。要發脾氣,也得要先問自己:「這個脾氣發了以後,能解決問題嗎?」如果不能解決問題,就不要發脾氣。

記得在我們還沒有開山以前的二、三年,我到高雄來講經,某法師為了怕我們拿下鳳山佛教蓮社,找了海軍陸戰隊四十幾個彪形大漢,跑到棲霞精舍來找我,你們(慈惠法師)都嚇得躲起來了。因為你們心裡想,人家是來跟我打架的。不過我毫不在乎,雖然你們叫我千萬不能和他們見面,但是我想:「不見面,怕事,又能做什麼?」所以我就出去跟他們說:「各位先生,你們是找我嗎?請你們說一說什麼事?」等到他們講完,我說:「也可以讓我一說嗎?」就這樣,等我說過以後,那許多人到底還是很明理,一再說:「對不起、對不起。」那麼當中有一個人講出一個「對不起」,其他人也就統統都跟進,說:「冒犯、冒犯!」

我沒有像張翼德(張飛)「吼斷霸王橋」的勇氣,但是我知道做縮頭烏龜,解決不了問題。再說,他能打我嗎?能殺我嗎?難道要不講理嗎?沒有委屈到那樣的程度,沒有那麼大的仇恨,總還是要講究道理的。不過,當時我說服他們的那許多道理,現在要再回憶,也回憶不起來了。

關於高雄佛教堂是非的例子,一言難盡,我也不大願意提,就算提了,也都是些很可恥、瞋恨、計較、不得意義的事。當然有時候也不得已,逼上梁山了,問題總是要解決。

像是為了高雄佛教堂要辦幼稚園,慈容法師、慈華他們都已經請好老師,只要把登記案件遞出去就能開學,但是那三十幾位高雄信徒卻各懷鬼胎,都要想做董事。沒有敲定誰做董事,這個幼稚園就難以開辦,像是製作娃娃車、修補教室,都是要先經過董事承認的。

我覺得,這是佛教堂,佛教堂是佛教的,誰做董事都不要緊,還要計較什麼?但是那許多男人野心比較大一點,就在那裡翻來覆去地刁難,當然他們也不敢得罪我,就只是說:「不要急著登記,慢一年不要緊。」

怎麼能慢一年?一年是多少歲月、多少時光?現在登記是可以來得及的,何況老師都請了,我得趕上開學啊!但他們就是在那裡不斷地理論。

其實,那個時候,我是有權利決定佛教堂的事務,但是後來我放棄了,請月基法師做住持。因為我人在宜蘭,到高雄來,也只是來幫忙而已。不過,因為我有這麼一位老師在這裡做住持,他們就尊我是當家。事實上,當什麼家?我不管事啊!但是辦幼稚園是一件大事,成立董事會就是為了要開學啊!可是月基法師沒有魄力,這要錢、要找人……他都不敢決定。我是比較不計較,大公無私、開誠布公,覺得這有什麼好畏懼的?辦了!

所以,對於那許多人想法彎來彎去的,說什麼明年再辦,我想,這樣總不能解決問題,不得已,就說:「你們是佛教徒嗎?你們是什麼居心?現在問一問你們自己,好不容易苦難的佛教,能有一個機會設立一間小型的幼稚園,你們還要想什麼?你不擁護、不出錢也罷了,老是說明年再辦、明年再辦,人生有幾個明年啊?我不管了!」月基法師是我的老師,我就說:「月公,你來!我不管了!」我就回到了我住的地方。那一次,我把房門一關,「碰!」就是有人來敲門,叫我出來,我也不開門,不出來。

後來月基法師說:「我要跟你談話。」我說:「你用老師的名義,我不得辦法,只有出來開門。」一開門,三十幾個男士都跪到我的前面懺悔,說:「我們不應該!你說要怎麼辦,我們都聽你的!」如果要發脾氣,就是要有這樣的效果。(大眾鼓掌)

我記得這些人當中,有真好味大飯店總經理王慈書、有慶芳書店老闆李慶雲,他們都是在高雄有臉有面的大男人。不過那時候,這許多人都很有教性,對佛教很虔誠、有信心、有信仰,只是功名富貴對他們來說也是很重要的。

我在高雄,經常周旋在普明燈這一幫皈依自性三寶的外道之間,跟他們奮鬥。例如我一講經,他們就在另外一間房子裡面開講,講他們的道理,不來聽經。當然,我很年輕,他們也看我不起,但是既然現在我在這裡已經擁有了信徒,幾百位聽經的人也都已經坐好,他們都是擁護我的,你還十幾個人在那裡開講,這我就不能忍耐、容許了。「把燈關起來!」我們是有條件叫他們不講話的,「我節省電源,這裡講經已經開了燈,那裡不可以開燈!」有時候是軟性的應付,有時候也得要硬性的應付。不得辦法,幾個人生氣了,就回家去了;幾個好說話的,就跑到裡面來聽我講經,不然也沒有別的地方有燈啊!

當時有一個國樂團,在他們叫做「聖樂團」,有時候我在裡面講經,他們就在外面敲打,「嘟、嘟、嘟!」就像兩邊在打擂台一樣。我說:「叫那個樂團不可以奏樂,我要講經。」他們說:「不行,明天有人家要結婚,他們需要練習。」我說:「你們是來學佛法的,還是來結婚的?」當然信徒都聽懂我的這一句話,說:「我們是來學佛法的啊!」幾個人就衝出去告訴他們:「不准再奏樂,我們要聽經!」我就這樣子把一個一個不服我的人,讓他們都能降伏。

所以,弘法布教,面對這樣、那樣,都要能勇敢、慈悲、忍耐。

今天下午(慈)惠法師聽日本一位很偉大的教授,曾經在東京大學做副校長、現在七十多歲的唯識專家橫山紘一教授講說了一段「什麼叫做菩薩」,講得非常好。

慈惠法師:橫山紘一教授是現在日本唯識學的泰斗。萬金川老師說,這是一位平常請都請不到的大學者,怎麼會喜歡到佛光山?所以,就邀請他上佛光山作演講。他前面講「唯識」,講到後來,就講「唯識的生活方式」,這很像我們說的把佛法落實在生活裡。最後他說,什麼叫做菩薩?菩薩是帶著二個任務走向佛道的。什麼任務呢?一個是上求佛道,一個是下化眾生。上求佛道,是求智慧,叫做自利;下化眾生,是修慈悲,是利他。所以,菩薩是帶著這樣的任務,自利、利他,求智慧、修慈悲,一步一步走向前,完成佛道的。

大師:上求下化就是菩提心,有菩提心就是菩薩。佛光山第二個五十年要培養人才,要培養的就是有勇敢、有慈悲、有教性、有信心,能屈能伸,不為自己,「但願眾生得離苦,不為自己求安樂」,護持道場、愛護大眾,肯發心為佛教、不要呷教的人才,只要能培養出幾個這樣的人,佛光山就有未來、就有辦法!

明天有機會再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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