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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06 我有兩個身分

宜蘭縣警察局動員月會「人生講座」

時間:一九九二年三月十九日

地點:宜蘭縣救國團志清堂

謝(銀黨)局長、各位長官、同仁、各位愛心媽媽、佛光協會會長、會員們:

我有兩個身分,一個是出家的和尚,一個如同各位是一個警察。為什麼我說我是一個警察呢?因為國父孫中山先生說:「佛法可以彌補法律之不足,法律防患於已然,佛法防患於未然。」各位為國家社會執行法令,當有人有犯法行為發生,形之於外時,就要多辛苦了。實際上,行為要能不犯法,宗教也要負起責任。關於這一點,我一直在努力配合各位,默默地工作著。

剛才局長介紹我,說還沒有完整介紹我,我想就不要局長介紹了,我自己介紹我自己。怎麼介紹呢?經常有人問我:「大師,你有什麼特長啊?」我有什麼特長呢?一無神通,二無法術,甚至佛門起碼的誦經、法器,我都不專長,到世界各地弘法,連英語、日語也不會講,字寫不好,文也寫不通,我一無所長啊!但是,仔細地想一想,人還是應該要有自信、自尊、自覺,我還是有些專長。我有些什麼樣的專長呢?

第一、守時

我一生中,無論走到哪裡,守時對我都是很重要的事情,有時候行駛在高速公路上,眼看著約定好的講演時間快到了,真想讓車子路肩超車,但事實不能這麼做,那是犯法的;或者希望車子能夠飛起來,超車到前面去。聽說在美國,正在研發一種車子,遇有要緊、特殊事情時,能騰空飛起,飛行幾公里,一部要價十萬美金。

守時對人是很重要的,我七、八歲在私塾念書的時候,有一天偶然地看到國民學校裡有一本書,書上有這麼一句話:「短衣短褲上學校,從不遲到一分鐘!」那是蔣介石先生在江西推動「新生活運動」時,提倡的所謂青少年精神。

我好喜歡「短衣短褲上學校,從不遲到一分鐘!」這句話,經常地念著。母親叫我去買一塊豆腐,照理說,我只要按他的話買回一塊豆腐就好,但我不是,總還要回他一句:「短衣短褲上學校,從不遲到一分鐘!」惹得他覺得莫名其妙。或者他叫我掃地,我也只要好好地掃就好,偏偏我也要回他一句:「短衣短褲上學校,從不遲到一分鐘!」讓他覺得我這個小孩似乎有問題。所以,之後他一聽到我再講:「短衣短褲上學校,從不遲到一分鐘!」上前就給我一個耳光,說:「你講什麼話!」沒想到,我還是對著他說:「短衣短褲上學校,從不遲到一分鐘!」

這話講了好多年,無形中,也在我心底產生了守時的信念。有時候有人跟我預約演講,因為事情太多,只得安排到隔一年講。但是往往到了明年,我人可能在澳洲、在洛杉磯弘法,不過既然已經約定好的事,時間一到,為了守時、守信,我還是會大老遠地趕回來做這一場演講。

回憶當初在宜蘭弘法,有一次上台講經,台下竟然一個人都沒有,等到時間到了,站在門外的人看到我上台,才一個一個走進來。我就是這樣,堅持守時的信念。所以,在各個地方講演,信徒不必問我講說的時間,時間到了就一定開始,一準時,大家就有了秩序,大家就有了約束,一切就都上軌道了。

第二、守信

一個人的長處,不一定要在技能上,在心理上也可以建立自己的特長。有人說出家是了卻塵世、斷絕煩惱,當年我並不懂,我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出家,只是為了一句玩話就做了和尚。

記得那時候正逢抗戰開始,軍隊在棲霞山附近下操,我在旁邊觀看,一個不認識的知客師忽然拍拍我的肩膀,說:「小朋友你要當和尚嗎?」我是揚州人,揚州有三把刀:剃頭刀、廚刀、修腳刀,但小時候我不願意做這些工作,那要做什麼呢?看到很多和尚威儀的樣子,心裡就想做和尚,當然這只是一念之間,但是當這位知客師問我:「你要做和尚嗎?」我毫不考慮地就說:「要啊!」原本只是一句玩話,他卻把這件事告訴了大和尚。

過了一下子,我日後的師父就來問我:「你真要做和尚嗎?那就跟我做和尚吧!」當時我心裡想:「糟糕了!真的要做和尚啊?」他說:「要做和尚必須得到父母同意,你回去跟你的父母親說說。」我回頭就去找我母親,告訴他我要出家做和尚。當然天下父母心,他也不是很懂做和尚是什麼,就不准許了。頓時間,我流下眼淚,哭著說:「不行,我已經答應了,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一諾千金,守信用是很重要的。我對於一些中國歷史上守信用的人物非常尊敬。有一個人母親患病,他上街買豬肉給母親吃,來到攤子前,他問:「豬肉多少錢一斤?」小販說:「三塊錢。」他對小販說:「我先到那邊買點東西,回頭再來買。」到了街頭的那邊,豬肉一斤只要兩塊半,照理說應該買便宜一點的,但他說:「不行,我剛才已經答應要買那一家的豬肉了,雖然比較貴,我還是寧可去買三塊錢的那家,我不能違背自己的信用啊!」話雖然沒有說出口,但是他心裡已經有了承諾,覺得應該要守信。所以,我是朝精神上找自己的專長。

第三、忍耐

我覺得自己很有耐力,做為一個和尚,五十多年來,也歷經了很多的艱難辛苦。當然,社會上也有很多的誘惑,在誘惑之前需要忍耐。

民國四十一年(一九五二),我來到宜蘭。現在要說的話已經是四十年前的事了。當年我要到宜蘭,多少朋友都勸我不要來。那時候我才二十六歲。過去我所到之處都沒有電燈,來到宜蘭才有電燈。我出家的地方是南京棲霞寺,沒有電燈;祖庭宜興大覺寺也沒有電燈;住在新竹青草湖也沒有電燈;從新竹到了宜蘭,才有了電燈。但是這個電燈,我怎麼用法呢?那是在佛前的一盞燈。我記得,使用一盞燈一個月是十二塊錢,是以燈泡來計算的。到了晚上,沒有燈怎麼辦呢?他們就建議我,把佛前的燈拉到房間裡。當時我住在佛像旁邊的一個小房間。可是電線很短,不像現在隨便弄個插頭一插就可以,在以前那個時代是違法的。於是我就把電線拉到我的門口,一部分照佛殿,一部分照我的房間。這麼一來,我的房門就不能關了,冬夜有冷風吹進來,夏夜有蚊子飛進來,就這樣我在宜蘭住了下來。我相信我很有耐力,不然不可能待得住。

甚至我要上廁所,也很不方便,那時候宜蘭雷音寺的院子沒有廁所。過去往返宜蘭弘法時,我是上午十一點搭早班公路局的車到雷音寺,到了寺裡,等了好久,都沒有人睬我,好不容易才有人倒了半杯茶來給我。

到了下午,想上個洗手間,怎麼辦呢?那時候年紀輕,也不好意思問人:「你們的洗手間在哪裡呀?」於是我就獨自到外面尋找,也沒有找到。後來我想起了火車站。你們想一想,我為了上廁所,要從北門口跑到火車站,那是多麼不方便啊!我也覺得奇怪,怎麼寺院沒有廁所呢?原來是有廁所的,只因為他們平日都用一個小火爐子,在廁所的前面做飯,如果有人要來上廁所,就必須把火爐往旁邊移開才進得去。我在這種情形之下,在宜蘭一住就是幾十年,耐力實在是很要緊的。

也不光只是忍耐各種的辛苦、困難、飢寒。有時候在擁有榮譽的時候,也得要忍耐。在許多條件好的地方,也有多少人要找我前去駐錫,但我都拒絕了,總覺得宜蘭這個地方有希望,民情純樸,民性厚道,社會和諧,尤其這個地方有拜拜的信仰,基礎很好,一定能啟發佛教的活動。

我個人覺得,忍耐是力量,忍耐是勇敢,忍耐是擔當。我在宜蘭住了幾十年,當然宜蘭人給予我很多,但是相對的,要忍耐的事情也不少。總之,我覺得忍耐是我的專長。

人總是有專長,就好像你們的槍法很準,這是得講究技術的,是專長;你們很負責任,尊敬長官、和睦同事、愛護社會大眾,這也是專長。我覺得一個人的專長可以有很多,但主要是自我肯定。

我本來準備了一份講稿綱要,要來和各位講,臨時決定不想和各位講什麼佛法理論了。我就著謝局長的介紹,把我的一些觀念提出來給各位參考,我想這會比做其他講說更實際,更有用處。

現在我就說我為什麼要從宜蘭到高雄建設佛光山,把一些理念說給各位參考。我的人生觀及對佛門的信念、主張,是從佛經裡的四句話得來的,這四句話給我影響很大。

第一句話:不忘初心

佛教有一本經典《華嚴經》,《華嚴經》裡有一句話「不忘初心」,這句話給我很大的力量。所謂「不忘初心」,像我做和尚,雖然有點辛苦、艱難,但是最初的一念,並不是父母強迫的,也不是別人拐騙的,是我心甘情願要做和尚的。所以我這麼一想,就逆來順受,什麼都不計較了。

各位警察先生,當你們要做警察的時候,也有一個最初的一念。當然,走上警察這條道路以後,也受國家的重視,受社會的尊重,可是做警察的辛苦,做警察的艱難,並不在少數。責任的繁重,長官的要求,民間的不諒解,可以說警察都在夾縫裡,左右為難。還有人說:「保守派認為他改革得太快,激進派認為他改革得太慢。」讓他左右不是人,左右難做人。有時候,我們警察困於法律和人情,執法時總是很艱難,但是難,也不能推卸;難,也不能不做警察,只要你記住「不忘初心」,我想什麼事情都能解決。最初的一念,我們要把它記住,把它化為力量,運用到我們的做人處事裡,這很要緊。

第二句話:不請之友

佛教有部經典《維摩詰經》,《維摩詰經》裡有一句話,叫做「不請之友」,我們發現有些人知道朋友有困難,常會說:「你怎麼不叫我呢?你怎麼不請我?你請我,我就給你幫忙,可是你沒請我啊!」這是「人」,如果換作是「菩薩」呢?他要做「不請之友」。你不必請,你有苦難的時候,我就來幫忙;為了正義,為了公理,為了良知,我守本分,行菩薩道,如此才能做一個比較特殊的人物。

我剛才說我自動到這裡演講,也做個不請之友,你沒有來請我,我自己就來,因為我願意,我甘願啊!所以,大家在執行任務的時候,也有很多時候需要做個不請之友,主動為民眾服務,幫助有困難的人。

第三句話:不念舊惡

《八大人覺經》裡有一句話「不念舊惡」,表示對朋友要能不念舊惡。人都有親戚、朋友、同事,有時也會斤斤計較。例如:你講過我一些什麼不好的話、做過一件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你這個人過去怎麼……老是記憶過去的仇恨,問題不但不能解決,而且還沒有了知心的朋友。所以,真正偉大的人,要常有寬闊的胸襟。例如:唐太宗不念魏徵過去反對他,而得到魏徵多少的幫助;管仲是射殺齊桓公的仇人,但齊桓公以後用他做宰相,結果「九合諸侯,一匡天下」。

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世間上最麻煩的就是跟人家樹敵,劃清界線,劃清鴻溝。你說:「他欺負我、對不起我!」沒有關係,他愈欺負我愈好。好比風霜雨雪,雖然會壓倒花草,但只要是梅花、是菊花,就會更加堅忍、芬芳;球被人家打得愈重,就跳得愈高。所以,人要自我健全,在世間上才不會被打倒,除非自己不爭氣。因此,我們應該敞開心胸,原諒一些經常犯錯、有毛病的人,唯有原諒他,自己才會更增進品德,心胸才能更健全。

第四句話:不變隨緣

佛經裡還有一句「不變隨緣」,這是《大乘起信論》的一句話,什麼叫做「不變隨緣」呢?我們做人要有不變的原則,但是也要有隨緣的風度。當然,會影響到警界風氣、名譽,甚至影響整個國家社會的事,原則要堅持,不過無關宏旨,不失大原則的事,如同事之間,一起到哪裡喝杯茶、坐一坐,也能隨緣一點,不要到處表示個性。當隨緣的地方隨緣,當要守原則的地方要守原則。這是我從佛經得到的第四句話,已成為我的信念。

剛才講的第一句話,我對自己要「不忘初心」;第二句話,我對國家社會要做「不請之友」;第三句話,我對朋友要「不念舊惡」,像剛才謝局長說到我在國際五大洲,世界各地成立佛光會,老實說一句,沒有包容是不行的。我有很多朋友甚至幹部,過去多多少少都曾經反對我,但是現在都成了好朋友,因為我不念舊惡,所以能得到很多人的幫助。人因為不了解而樹敵,因了解而在一起,所以多了解、多溝通才好。第四句話,我對社會要「不變隨緣」。

後來這些信念,慢慢又發展出我的人生觀。關於人生觀,我也有四點:

第一、以退為進

怎麼會建立這一個人生觀呢?我經常感覺到,走在同一條路上,大家為了要向前走,人多就拚命地擠;要分一個東西,大家為了要獲取,就在那裡爭執。這個世界好狹窄、好小啊!大家在那裡爭得你死我活、頭破血流,怎麼辦好呢?其實,有時候回過頭來,看看後面的另外半個世界也很好,前面的世界只是半個,後面也還有半個,後面的半個世界往往沒有人要,為什麼我們不去看呢?我的意思是,當進要進,不當進,退也有很大的空間。

將領作戰,打勝仗固然不容易,撤退轉進的將領則是更高一籌。人生不是逞匹夫之勇,盲目地、衝動地向前擠。中國有一首詩形容農夫插秧:「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身心清淨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往後一直退,退到最後,一田的禾苗就都插好了。所以,真正高明的人,他講話不是咄咄逼人,而是很厚道,處處為人設想,更加容易攝受人;他做事,也不是冒犯你、侵犯你,而是給你一點方便、給你一點利益,到最後你就會信服他。

所以,我從「以退為進」中得到啟示、得到妙用。比方說,我最初來到台灣,一直在中壢、新竹、台北這一帶,後來到宜蘭,再搬到高雄。高雄縣有座麻竹園,是座荒山,原本是沒有人要的,但是我決定到那裡去開山。為什麼?當然也有很多人說:「星雲某人,你到台北來嘛!」但我還是選擇了高雄麻竹園。為什麼呢?我感覺一到了台北就有人請吃飯,你不去吃,他說:「你看不起我!」那麼為了看得起他,我就得去吃飯。甚至經常都要開會,如果你不去開,他就說:「你同我不合作。」為了同他合作,我就必須去開會,那我不就沒有了自己,天天都是忙著開會、忙著吃飯了嗎?那我個人是做什麼的呢?所以,最後我還是選擇到高雄大樹鄉麻竹園建設佛光山,在那裡沒有人重視我,沒有人妒忌我,沒有人障礙我,在人事上沒有了很多的麻煩。

我在那裡默默地建寺院。後來,慢慢地,也發覺到南部很好。能有這個因緣,真是佛祖保佑我,為什麼?台北也常常有些信徒跟我說:「當初你怎麼不把佛光山建在台北市呢?」我說:「在北部我沒有辦法。」「為什麼?」「在北部我沒有錢,什麼都沒有,但是在南部,發不出工錢,沒有錢買材料,就算支票開出去了,我也不怕,為什麼?明天就是星期六,後天就是星期天,很多的信徒都會來,他們來了添油香,我就有錢,就可以發工錢、買材料了,在南部很好預算。」假如在北部,像這個過年以來,連日陰雨,星期六、星期天也不例外,如此,一場雨來,我的希望就統統都沒有了。所以,天時、地利、人和很重要。當然各種的進退,都另有天地,我到南部來,覺得這種「退」,還是有道理。

因此,各位警察先生們!或許有時候政府會把你們調到山區,調到偏遠的地方,你感覺到很不公平:「我平常的表現很好,應該把我調到一個很好的地區,為什麼把我調到偏遠的地方?」其實,這可能就是你的運氣來了,為什麼呢?你能在那裡獨當一面,受苦、受委屈,就有更多的人關心。相對地,你在人多的地方,人家嫉妒你,恐怕你就會受到外來事物的牽絆影響。

像我去年不小心跌了一跤,腿子跌斷了,現在腿子裡面裝了四根鋼釘,今天是我今年第一次站著講話,可以說我今天是發了心的,什麼人阻止我,我都不管他。外在的境界,影響人心的力量很大;比方說,我早上起來,已經能自由地走路,可是有一位徒弟卻在旁邊說:「師父,你要小心啊!」我就感覺到不大對勁,好像有這麼一回事。假如再有徒弟在旁邊講:「師父,你要拿拐棍啊!」拐棍一拿,走路自然就變得一拐一拐。所以,外在有一些東西也會影響我的心。

我自覺是個很有自信的人,可是還是受到外來語言、外來事物的影響。因此,今天不管你們再對我說什麼,我都要站著講,我總不能老是做一個殘障的人。不過,雖然殘障,對我還是有好處的,什麼好處呢?這幾個月來,我覺得自己比健康的人幸福,有人推車子,有人抬我。

我腿跌斷的第二天開刀,第三天出院,第四天就開始講演了,到今天都沒有停過,最得意的是,我還到日本、澳洲、巴黎、美國、香港做了好多場演講。尤其在日本,那張講台差不多有這麼高,在國會議事廳做這一場演講前,我說:「我不能上台啊!那麼多的聽眾,在眾目睽睽之下,你們把我抬上去,我是不怕難為情,不過沒有人要抬我的啊!」他們說:「我們來抬!」當那些日本的國會議員、地方上的士紳人物,把我抬上台的時候,我心想:「你們這些日本人,過去一直欺負我們中國人,看不起我們中國人,好啊!今天就給你們抬一抬,感受做一個中國人的光榮!」這個意思就是說,他們肯抬我,是因為我不方便。所以,人有一點缺陷也不是不好,得失很難講。

如果你被調職,或者單位出了一個苦任務給你,或許你會想:「為什麼不叫他呢?」其實,叫你,是一種福氣,因為你能擔當任務,等到任務完成了,就會建立功勳。這是一個機會,人就是要懂得抓住機會、運用機會啊!

像我偶然地在報紙上看到謝局長被記一個大過的消息,就打了一通電話給局長,說:「你代替很多人受罪過,這是了不起的、很成功的。為了樹立警察綱紀,現在長官要找一個對象作示範,他找上你,表示他認為你有能力擔當。不能擔當的人,心裡就會不平、不服氣,但是你能不計較,所以就由你擔當了。我不是預言,也不會算命,但我想你未來的前途、機運會好得不得了。」意思是說,人生「以退為進」,這是很有道理的。

我一生不和人爭,一直都是人家不要的我才拿。最近我們在台中建了一間道場,大家叫我取名字,我說我們不要叫「寺廟」,叫「講堂」就好,講經傳教最重要。才剛定名「台中講堂」,有個人就說:「上個禮拜在某某地方,有一個人也把一間講堂叫做『台中講堂』。」我說:「喔!這樣啊!」後來又有人說:「沒有關係,那個地方很小。」我說:「這個世界何其寬廣,為什麼一定要叫做『台中講堂』呢?我們的道場位在東海大學的邊上,也可以改名叫『東海道場』、『東海講堂』,或者取『中港路』之名叫『中港講堂』也很好啊!」意思是,讓人就是討巧,就是自己討便宜。

我常想,人要有回頭的世界,要有轉身的餘地,這樣心中的世界自然寬大,任你逍遙,何必跟人家斤斤計較那麼一點呢?過去有一個年輕人,為了跟人家爭一塊圍牆的地,沒有辦法,就寫信到京城告訴為官的父親,請求幫忙。後來父親回了一首詩:「萬里投書只為牆,讓他三尺有何妨?長城萬里今猶在,不見當初秦始皇。」所以,我覺得忍讓、退一步,不是吃虧,有時也很討便宜哦!

第二、以無為有

第二個人生觀是「以無為有」。一般人會把「無」和「有」分開,例如一個茶杯在這裡,就說是「有」。其實,在此「有」也未嘗是真的,「無」也未嘗就少了什麼,有時候「無」裡面會有更多。所以,人一生不要把「有」、「無」分開。

有一則故事,講到一個禪師把寺廟建在一間道觀邊上,道士很生氣,運用各種法術要逼他走,但禪師一住就是幾十年,最後道士氣不過就搬走了。有人問禪師:「道士那麼厲害,為何要搬走?」禪師說:「他有神通法術,『有』是有限、有量、有窮、有盡;我是『無』,『無』是無限、無量、無窮、無盡。」所以後來道士就搬走了。

「無」跟「有」不是兩個,是一個,有如一張紙的兩面,不是兩樣東西,所以經典裡講「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就是精神和物質是合而為一的,物質以精神為表現,精神以物質為寄附,這個宇宙世界本體和現象,體用要一如,以無為有。

假如各位再問我:「你有什麼專長?」我也可以告訴各位,我有一個專長─無。什麼「無」?我不要錢,不擁有錢。由於我沒有錢,大家就肯來幫助我;假如我有錢,「有」,必定不能建佛光山,不能辦這麼多的事。就像我為佛光山建了幾十個以上的分院和道場,我是憑什麼建起來的呢?就是因為「無」,我沒有,所以大家就來給我幫忙;如果我「有」,大家就不來給我幫忙了。

我不要擁有。過去台灣多少的寺院有紛爭,我自覺很好的一點是,我所有的寺廟都沒有爭執,為什麼?我們有一個很好的風範─不要而有。當初我一個外省人來到宜蘭,那是很艱難的事。為什麼?我是一個外省人,人家不要我。我能在宜蘭一住這麼久,是因為我「不要」,所以他們統統都肯給我,還怕我走了,怕我不要。所以,有時候「有」不是真的,也不是一定「要」才有,反而「不要」會更多。

我沒有用錢的習慣。我想各位宜蘭人都知道,我到宜蘭一住幾十年,沒有跑過商店買東西,沒有購買的欲望,我也不要錢。因為不要錢,不要反而有。甚至我看到哪個信徒出的錢多,心裡就很難過,怪我們的法師:「怎麼叫他出這麼多錢?」為什麼?我們要「儲財於信徒」,讓信徒富有。再說,你叫他出得太多,慈善事業、宗教事業用也用不完,還可能因為讓他過了量,下次他就不肯出了,這叫「殺雞取卵」啊!

所謂「以無為有」,像我一個出家人,就只有這麼一件衣服,很簡單,如果是小姐、女士們,可能就有幾十件,一遇到要出場集會,可能他挑了這件,不時髦;挑了那件,顏色不好;挑了那個,過時了,到最後幾十件衣服選不到一件可以穿,多等於沒有。而我只有這一件,今天如此,明天如此,今年如此,明年如此,一件就是多,無就是有。

所以,有人說:「哎喲!出家不好,出家好可憐,出家無家。」不會的,出家無家處處家。像各位警察先生都有個家,不管你任務怎麼多,三天不回家,太太也要有意見了。因此,有家不一定很自由,你有家,就不能到別人家裡住,就只有一個家;而我無家,今天到這裡,明天到那裡,後天到那裡,處處都有家,這不是更好嗎?所以,我說我「無」更多。

有時候看人生,不一定要從「有」的上面看。所謂「大廈千間,夜眠不過八尺;良田萬頃,日食能有幾何?」一個人就算擁有多少房子、多少汽車、多少土地,擁有了,又怎麼樣?擁有愈多,煩惱愈多。反而你不去爭,這是我的,那也是我的,一切都可以享有、享受,你開道路,我可以走一走;你建公園,我可以散散步;你種花,我可以看一看;你建大樓,我可以在騎樓下躲躲雨;你買電視,我可以站在旁邊看一看。

所以,凡事不一定要「擁有」,「享有」的心胸更為重要。人生活在這個世間上,你覺得氣候寒冷嗎?晒晒太陽,太陽不就是我們的?你心悶嗎?看看月亮,詩情畫意,月亮不就是我們的?甚至我遊山玩水,山水都是我的;我和大家交往,芸芸眾生都是我的親朋好友,只要我心中能容,世界都是我的。因此,我覺得世界上沒有窮人,如《般若心經》裡說:「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無」裡面更多,人有了「以無為有」的自覺,就不會感到窮。我個人覺得,自己在「無」裡面得到很多安身立命之處。

第三、以眾為我

第三個人生觀是「以眾為我」。有的人只為了個人的利益,或者為了家族的利益,當然也有些人能為公眾服務,為社會大眾,並不只是為責任做、為良心做、為自己的思想見解做。我的意思是,「以眾為我」是很自然的,大眾與我不是兩個。釋迦牟尼佛經常強調說:「我是眾中的一個。」雖然成佛了,但我還是眾中的一個。

如果我們能抱著「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來行事做人,就是所謂的「以眾為我」。過去有人問我這麼一句話:「要怎麼樣才能成佛呢?」我說:「心中有大眾才能成佛。」沒有為眾生服務,沒有為眾生做過苦勞,怎麼成佛呢?所以,你要把大眾看成是我。

常常有人問起所謂的「愛心」,各位愛心媽媽同我們警察先生一樣,具有服務社會的愛心。愛心怎麼昇華起來呢?仁慈的心怎麼具有呢?光是一些思想上的認知還不夠,要有內心的體會,發自內心的慈悲啊!

佛經裡講到慈悲,有些觀念要建立。比方怨親平等、視人如己、推己及人,最重要的通則是立場互換。假如你看到一個苦難的人,不要想他是個苦人、可憐的人,要想「假如我是他」,我應該怎麼辦?所以,我要幫助他、我要救他,愛人如己。

我經常舉一個例子,假如我的手破皮了,長了個膿瘡,流膿流血,腥臭難聞,我會把手砍斷嗎?不會的。我會為它洗滌、包紮、敷藥、吃藥,愛護它。為什麼?因為那是我的手啊!髒也好、臭也好,都是我的。就像人家的小孩如何好,為什麼你不會愛他?因為那是人家的啊!相反地,自己的小孩調皮搗蛋,為非作歹,為什麼你還那麼重視他?因為那是自己的啊!所以,愈是靠近自己的,舉凡財產、朋友、親人、父母甚至國家,我就愈會要好好去愛護它、保護它。

像剛才講的國際佛光會,我們的理念就是要做一個共生的地球人。在這個社會上,最早我們分別家族、種族、民族、國族,各家各族,但是時代發展到了現在,慢慢地,二十一世紀未來的世界,將是一個地球族、地球人的世界,大家都是人,沒有什麼黃種人、白種人,也沒有這個國家、那個國家的差別,都要和其他星球競爭了,我們在這個地球上,還要分你是哪一國嗎?不必,是要把地球所有人等統統聯合起來了。

所以,將來地球族的時代會出現,等到那一天,所有黑種人、白種人都是一樣的。

有個笑話。我們在美國建了西來寺,有好多從台灣去的法師在那裡服務,他們看到美國人來拜佛,以為美國人聽不懂中國話,就說:「外國人來了。」有一個老美聽得懂中國話,就說:「喂!你們才是外國人,我們是美國人,是本國人。」這就是我們沒有把立場搞清楚,硬要跟人家做分別。

另外有一次,一個黑人律師在我們舉行皈依三寶典禮的時候,也跪在那裡參加皈依。當時我感覺到那個黑人好美,當然那只是一種感覺,我沒有跟他講過話,彼此還不認識。事後有人就說:「黑人也來皈依?」我說:「為什麼黑人不能來皈依?釋迦牟尼佛就是棕色人種,雅利安種族啊!為什麼要分黑人、白人呢?」

坦白說,我比較懷念宜蘭,為什麼有這種感覺呢?主要是和外在給我的印象有關。過去我在高雄參與籌建了一間佛教堂,那時候我不常去,但是看到他們老是紛爭:「這是我們『苓雅寮』(台語,即『苓雅區』)的,不是你們新興區的、不是你們前金區的……」又有人說:「這是我們高雄人建的,不是台南人、不是澎湖人建的。」因為高雄、台南幫、澎湖派各占三分之一人口,他們常常爭吵。

後來,有一次我在旁邊聽不下去了,就說:「大家不要爭吵了,如果你們再這樣爭吵的話,第一個離開的就是我,因為我是外省人;第二個要離開的是釋迦牟尼佛,因為他是印度人,我們統統都走了。大家都是同胞,都是人,何必分呢?」

在這個世間上,不只有我們人而已,還有一切眾生。時代演變,從最早的「神權」,也就是天權;再到「君權」,皇帝有權;接著「民權」,人民有權;往下發展是「生權」,一切眾生皆有權。就像牛馬超載、雞鴨倒吊等等,都是虐待動物的行為,非得要為眾生請命不可。

講到保護動物的種種規定,在先進的國家,像過去我到美國黃石公園,看到一隻熊在路邊走路,所有的車子都停下來,讓牠先過。為什麼?這裡原本是牠的土地啊!是我們侵犯到牠生活的範圍,當然要讓牠先走。甚至汽車在路上走,看到一群鴨子過馬路,大家也都停下來,讓鴨群慢慢地通過。為什麼?牠們有權,是牠們先到的,當然要讓牠們先行通過。

所以,未來是生權的時代,我們要想在這個世界上生存,就要擴大物種、生態的觀念,我們是同在一起的,世界與我們同在,宇宙與我們同在。

第四、以空為樂

第四個人生觀是「以空為樂」。要找快樂,像看戲、看電影,雖然有快樂,但是慢慢地就過去了;吃東西,美食固然可以讓人在感官上獲得滿足,但是吃太多、吃太飽也不好。所以,感官的快樂終究不是真實的、永恆的,快樂最多的是在「空」裡,空是真理,我們要以真理為樂。

一個老和尚在那裡靜靜地打坐,你以為他是傻瓜嗎?他不是在外面找快樂,是從心裡找快樂啊!有句話說:「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心裡的活水很清,如何將它保住?心中的泉源就是空,空並不是沒有,虛空是包容萬有的;虛空,更多、更大啊!像這個房子,如果沒有空間,我們怎麼能在這裡聚會?因「空」而「有」,所以說「空即是色」、「空中生妙有」,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不是「空」。

一般人不了解「空」,會說:「你們說『四大皆空』,這是兒戲。」其實,四大皆空是很有道理的呀!我舉一個「四大皆空」的例子。

像這張桌子,我問各位:「這是什麼?」你們會說:「這是桌子、是講台啊!」如果我說:「你們認識錯誤了。」你們一定又會說:「在這裡的幾百個人都說它是桌子啊!」其實,你們是說錯了,怎麼說?因為桌子是假名,它真實的樣子是木材。

再問大家:「這是什麼?」有的人可能就會改口說:「這是木材。」

如果再繼續問:「各位!這是什麼?」你們又會說是木材。還是說錯了,這也不是木材。是什麼呢?是樹木。

把大樹鋸下來,成為木材,可以做成桌子、椅子、房子。那麼這是什麼?可能有人就回答:「是大樹!」說錯了。怎麼說錯了?它當初是一粒種子,因為有了土壤、水分、陽光、空氣,眾緣所成,而成了一棵樹,成了木材,甚至成了桌子。所以這是什麼?它是結合宇宙萬有的緣分所成的東西。

又例如你說:「這是一支粉筆。」事實上,這支粉筆是結合宇宙萬有的力量,集合一粒一粒的灰塵,然後從窯裡面燒製出來的。至於這個燒窯的人,也是士農工商提供他食衣住行的緣分,才能生存在這個世間;同理,士農工商也是宇宙萬有的一環。所以,小的不是小的,大的不是大的,少的不是少的,多的不是多的,宇宙萬有是一體的,這就叫做「空」。

空是包容性的,空是建設性的,空是真理,如果大家能做深入的體會,果真哪一天吃虧了,內心也會感到很平安、很快樂,不會斤斤計較於那些不值得計較的事,那才是真正的快樂,與世俗的快樂不一樣。

這讓我想到當初佛光山開山,就是憑著這許多信念從事建設的。後來,又慢慢發展出佛光人的工作信條─給人信心、給人歡喜、給人希望、給人方便。這好得不得了,我經常慨嘆,現在社會上的人,不肯給人好的,不肯給人歡喜的,講話總是愛傷害人、諷刺人。我常常引用幾句台灣話說明,例如「烏鴉嘴」,就是形容一個人不講好話,就像烏鴉不論飛到哪裡,整天都是啞啞啞的聲音,不好聽。假如一個團體裡、一個家庭裡有烏鴉嘴,應該儘量地幫助他改變。

除了「烏鴉嘴」以外,還有「相撲雞」,言語、行為都像鬥雞一樣,一句話讓你感到不滿意,就要跟人家鬥。

有一次我到大陸去訪問,假如現在有一個人從飯店門口進來,我們應該怎麼說?「有什麼事我能為你服務嗎?」但是那個服務人員不這麼說,他說:「你幹什麼的?」擺明了就是要吵架的樣子。

被問話的人就說:「我是來找星雲大師的。」

「你找他幹什麼的?」

「我要找他講話。」

「你要找他講話幹什麼的?」唉!真是「相撲雞」。

不是「烏鴉嘴」,就是「相撲雞」,再不然就是「木頭尪仔」(台語),也就是木頭人,面無表情。

有一次,我到我們在台南設立的幼稚園,那些法師大概因為幾次我去都不在,這次聽到我要再去,都到門口來歡迎,也把幼稚園的老師叫出來歡迎,表示隆重。出家的弟子與我比較常見面,一見到我,就說:「師父來了,歡迎、歡迎!」這時候,我就看到站在法師們後面的幼稚園老師,他們看見前面的法師歡迎我,似乎不能不表示歡迎,有氣無力地搖著手上的旗子。看到這種情形,我就說:「唉!不熱情啊!有也等於沒有。」不過,有總比沒有好。

那麼我演講完後要走了,大家又來送我,出家的徒弟都說:「師父啊!再來啊、再見啊!」那些幼稚園的老師還是面無表情地揮揮手,我人還沒走,終於忍不住,向老師們說:「老師,今天這個時代,是一個有聲音的時代,你要講話,要有聲音;這個社會,是一個有彩色的社會,彩色就是有笑容,不但講還要笑,哈、哈、哈;這個社會是有動作的,你在那裡面無表情地揮揮手,這是不行的。」

這就讓我想到,我在建佛光山的時候,都是靠大家幫忙的。所以,我心懷感謝,見到人,要微笑,要有動作,要有聲音,要給他歡喜、給他信心、給他希望、給他方便。從這以後,我就慢慢發展出「光榮歸於佛陀」、「成就歸於大眾」、「功德歸於檀那」,讓大家都有份;慢慢地,又為佛光山發展出所謂的「四大宗旨」、「十大性格」。現在我成立國際佛光會,也希望大家要有世界觀,要有慈悲心,要有正覺智慧,要能辨別正邪。

現在還有點時間,我想就撥一點時間,讓我們談談吧!各位有什麼意見或心得要交換的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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