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226　為了佛教

為河北省保定佛教協會會長真廣法師暨保定地區法師、居士、義工開示

時間：二○一○年五月十五日

地點：河北保定電谷錦江國際飯店三樓會議室

人生像夢一樣，夢似真、似幻，我自己就感覺到很不可思議。我活到八十四歲了，還是不懂人生是什麼？不過它有一個原則，就是要正派，好好做人。人生真也好、假也好，重要的是把人做好。

我八十四年前出生在中國江蘇揚州一個窮苦的家庭，三餐難以溫飽，童年沒有讀書，也沒有學寫字。七十二年前出家的時候，還沒有到原子筆時代，連鋼筆都不准寫，毛筆也買不起，每天在打罵中成長。現在的出家真值得羨慕。

到了自己有能力可以買紙筆寫字的時候，弘法也開始忙碌起來，沒有時間寫了。要與人結緣，就只有講話，不過話講完也就過去了。最初我在台灣宜蘭講了二十年，沒有一個人說我講得很好，從宜蘭到台北才八十公里，台北沒有人知道我會講經。後來到台北去講，也講了差不多十年，還不能到台灣的中部、南部。

大概在二十幾年前，也快三十年前了，有一次我在香港講演，不可思議的，全世界竟然都知道了。為什麼？因為我講過以後，晚上九點鐘結束，信徒回到家裡十點，正是歐洲、美洲早上起來的時間，他們就打電話告訴親人：「我們剛才去聽什麼人講演……」所以，消息就傳開了。

廣東人對於傳播非常迅速。何以知道呢？三十年前，我們到澳洲開創南天寺，那是位在雪梨郊區的一座荒山。不過，寺廟建在山上沒有關係，人家難得來拜拜，走路遠一點也不介意。他們就研究，明天奠基典禮究竟會有多少人來參加？有人說二百人、有人說一百人……我心裡就想，能有五十人來就不錯了吧？我們初來乍到，一個人也不認識啊！

不過，舉行一場奠基典禮，總要給人吃飯。因為在荒山裡，路途遙遠，能到哪裡吃飯呢？所以，我們就計畫準備便當。有人說做三百個便當，但是我心裡掛念，萬一人多了怎麼辦？便當多出可以另外處理，人家吃不到飯那可不行，我就說：「五百吧。」他們說：「不會有那麼多人啦！」不過，最後還是給我說動了，做了五百個。

後來回到我住的地方，大概有六、七個人在那裡，我說：「不要睡覺，萬一明天便當不夠吃，怎麼辦？我們再做五百個。」做五百個便當是不簡單的事，需要很多人工，再說平常大家也沒有做過，屋子裡也只有一個小鍋，忙了一夜，才終於做成功了。

不料，第二天舉行安基典禮，來了不只五千人。你想想，滿山滿谷的人，從哪裡來呢？幾乎都是廣東人。他們說，是家人從香港打電話來告知：「明天星雲大師要……」我就感覺到，傳播是很重要的。

這也讓我覺得，凡事不必埋怨，在宜蘭的二十年，雖然沒有很多人知道我做了什麼，但那是準備工作；也不要覺得自己貧窮，經常給老師打罵，沒有很好的待遇，那也是一種教育。甚至不要以為沒有人幫我們宣傳等等。無論做什麼事，都要慢慢養成，就像花沒有開，急不來；果沒有熟，也不能摘下來吃，總要等待時間歲月的成長。

真廣法師，我感到你今天在保定是「機緣成熟」，龍天護法都會成就好事的。

保定這個地方，過去好多場戰爭都是靠「保定」，因為這裡有「保定軍校」，共產黨、國民黨好多的將領，也都是保定軍校第幾期出身的。現在你們都是佛教的「保定」（全場掌聲），要發揚我們保定精神，在中國社會起一個歷史的作用。

我要對各位說，你們要訂定一個目標，究竟我們保定的佛教，是走入深山，還是走入社會？走入寺廟？還是走入家庭？是只要出家人就好？還是要在家眾呢？就我的意思是，山林、社會都要聯合，出家、在家也要連結，寺廟和家庭都是一樣的，因為佛法不捨棄一個眾生，佛法是「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是沒有對待的，它是「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

所以我是在想，在保定，你們要樹立一個未來弘揚佛法的標幟。過去太虛大師、趙樸初長者弘揚人間佛教，甚至唐朝時期，禪門裡的許多祖師，如：六祖惠能大師、趙州禪師、臨濟禪師等等，也都是弘揚人間佛教。

六祖大師說：「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求菩提，猶如覓兔角。」太虛大師說：「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現實。」連做人都沒有做好，還想成佛嗎？現在的出家人，有許多錯誤的想法，不做事就想成佛。大家都知道的，成佛要「三大阿僧祇劫」，光是對佛教信心的建立，就要一大阿僧祇劫。

實在說，現在有很多的出家人對佛法沒有信心。什麼是信心？我們信佛，要讓金錢買不動。你在這間寺廟裡，一個月能有三百元、五百元的單銀，假如基督教堂要給你一個月五千元，你會變換信仰嗎？如果會，就是被金錢買動了。但是你的價值，就只有值這五千元嗎？此外，要讓感情誘惑不動。如果你覺得哪個人待我好，天主教待我好，一貫道待我好，道教待我好，儒家待我也不錯，我不一定要在佛教啊！那麼情感就買動你了。甚至要讓威力壓迫不動。有人處分你、打擊你，你的心會動搖嗎？過去多少的祖師大德護持佛教，都是本著「命是一條」的信念，犧牲生命在所不惜。要改變信仰？不可以！（全場掌聲）

過去我到歐洲訪問，當地人民大多信仰天主教，在義大利這個地方，有一個「地下的義大利」。什麼是「地下的義大利」？地下有墳墓，裡頭放的是棺木，一個、二個、三個、四個……像樓層一樣堆起來。有多大？可能不小於保定。幾十萬的天主教殉教者就埋葬在那裡。所以，一個宗教，像天主教建梵蒂岡，都是多少人犧牲生命換來的啊！或許你說好可惜，人都死了，事實上精神不死，因為他們把天主教都流傳下來了。

同樣地，我們的佛陀成道前也是要先降伏魔軍，沒有降魔，就不能成道；要禁得起誘惑，如果禁不起，也不能成道。甚至十大弟子之一的富樓那尊者，我也說一段他和佛陀的對話給各位聽：

富樓那長跪，祈請佛陀說：「請您允許弟子到輸盧那國去傳教！」

佛陀一聽，就說：「富樓那，什麼地方都可以去，輸盧那國不能去！那裡的人，野性很強，你去，他們會不歡迎你、拒絕你、罵你。」

富樓那：「佛陀慈悲，不要緊，罵不要緊，只要不打就好了。」

佛陀說：「不一定哦，他們的野性發起來，會打你哦。」

富樓那：「佛陀慈悲，打也不要緊，只要不打死就好了。」

佛陀又說：「這也不一定哦，會把你打死哦。」

富樓那：「佛陀慈悲，打死也好，將此一命供養給佛陀。」

這一種就叫做「殉道」的精神。我不是去求福祿的，是去殉道，是去犧牲的。

在河北、河南、陝西、山西這一帶，過去都是佛教很興盛的地方，過去有多少的祖師在這裡傳道。到了南方，佛教已經很盛況，但是北方還很辛苦，所以現在需要北方的佛教。

中國有所謂「北方的男子漢」，就以這裡來說，古代叫做「燕」，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像荊軻「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這也是一種殉道。（全場掌聲）現在我們要發揮燕趙男兒的精神！（全場掌聲）

要有人站出來，要有人走出去，要有人說一句話：「我，能代表佛教！」「我，能為了佛教！」「我，為了佛教，人是一個，命是一條，心是一點！」「我就是以佛教為命、以信仰為我的活水。」就是提倡宗教的情操。

過去的四大名山：普陀山、峨嵋山、五台山、九華山，可以說了不起，至今這每天都有萬千的朝拜者，但那是因為菩薩的力量，是他們度眾生的願力。現在，我們要自己來，我們自己要做菩薩。憨山大師說：「比丘不是佛未成，但願稱我為菩薩。」你說自己是比丘？要慚愧，恐怕比丘戒也沒持好；你說自己是佛，也還沒有成佛。不過，有一個可以擔當的，就是「我是菩薩」！菩薩是講發心的。

說到「發心」，也要為一個什麼而發心，要有目標。現在我們就是要為佛教發心、為弘法發心。所謂「弘法是家務，利生為事業」。

像過去共產黨能成功，也是多少人的犧牲；像孫中山先生的革命，也是多少人的犧牲。我記得那時候共產黨有所謂「老八路」、「二萬五千里長征」。二萬五千里，並不是簡單的一條路，不是像現在的高速公路啊！就是現在，讓我們走二萬五千里的高速公路，也都還覺得遙遠。假如共產黨沒有那許多開國元勛，沒有那許多老烈士，哪裡會有現在的共產黨呢？我們現在也是一樣，未來的佛教沒有我們，就沒有希望，你們要有這種想法。

我並不是在向各位表揚，何況我自己也沒有什麼東西好展現。或許你說我有幾百間寺廟，實際上沒有一間是登記我的名字，也沒有一塊土地是我的，我是「以無為有」。本來這就是大家的，不是我的，也因為不是我的，所以能大。

尤其我「以眾為我」，大眾就是我。佛光山開山四十五週年，我退居也二十多年了。一直到前年，有一次春節正月初一的晚上，我正坐著等大家來開檢討會。忽然有一個念頭，什麼念頭？佛光山是我的！

或許你們會說，當然佛光山是你的，是你開山創建的啊！不是，我忽然覺得「佛光山是我的」是什麼意思？我有責任、有使命感，我要為佛光山再做什麼……甚至我應該讓弟子們和佛光山融和在一起。我不要佛光山，但是要擁護佛光山！我想，這一句話我不會解釋，也講不清楚，這是一種領會。就等於最近我常說「我是中國人」，也的確如此，哪一個不是中國人呢？但我講的「我是中國人」，並不是那麼簡單，那是要背負多少責任、要負起多少使命、要承擔多少未來的苦難啊！但我都不去管，我是中國人！同樣地，現在大家要承擔：「我是佛教徒。」明白說，不這樣子，佛教沒有力量啊！

我有一個同學，他比我大幾歲，現在人在河南。年輕的時候，他口才比我好，寫字、文章……什麼都比我好，我就很崇拜他，把他當作英雄好漢。甚至他還會武功，真是了不起的。我上一次到大陸來，還特地到河南去找他，也曾經把他帶到香港。

因為對他的崇拜，所以至今我仍然願意孝養他。過去由於時局的變動，讓他成為在家人，他參加過韓戰，但我不計較，願意幫助他。過去，因為生活困難，他常常寫信來跟我要錢，我也都寄給他。甚至他說：「你寄來的一萬塊錢，給我家裡什麼人拿去了，他們不肯給我。」我也都想沒有關係，我再寄。我真的把他當作老太爺在侍候，為什麼？我是「滴水之恩，湧泉以報」，我心裡佩服他啊！佩服他什麼？為教的精神！

他曾經跟我說過一句話：「我這一生，最佩服的就是太虛大師，假如太虛大師叫我赴湯蹈火，我絕不問為什麼，就去赴湯蹈火。」

我一聽：「喔！阿彌陀佛。」這真是很偉大的精神。當然，那時候我還小，並不知道太虛大師有多偉大。不過，他這種對佛教先賢、大德的崇拜精神，了不起！

我這一生，沒有見過釋迦牟尼佛，佛也沒有託夢給我，沒有跟我說話。但是我知道，佛陀在我心中，我要為佛陀粉身碎骨，我要為佛陀做些什麼。我自覺要為他奉獻、犧牲，不然我出家做什麼？我信仰他做什麼呢？

倒也不是要跟你們宣傳，我到現在還是「一飯一菜」，常常只吃一碗飯，菜都沒有吃。所以你們弄來那麼多東西給我，我吃得很辛苦，因為過去過慣了一飯一菜的生活。還有，我不上街買東西。我說過的，假如你們哪一個人看我逛百貨公司，在哪條街上閒逛，就罰我把所有的東西都給你。我是沒有上街買過東西的，為什麼？我富有三千大千世界，還要買這許多做什麼？我心中都有啊！所以，我「無」，不需要什麼東西，我要的就只是「佛教興隆」、「大眾離苦得樂」！（全場掌聲）

大家要樹立「人間佛教的性格」。什麼是「人間佛教的性格」？比方我在《怎樣做個佛光人》裡，提到「光榮歸於佛陀，成就歸於大眾，利益歸於常住，功德歸於檀那」，所有的法會、事情，只有一個人做是做不來的，都是大眾共同成就。這就是我們的原則。

另外，你們介紹佛光山的時候，都會說：「佛光山是以文化弘揚佛法，以教育培養人才，以慈善福利社會，以共修淨化人心。」所謂「共修」，就是集會，就是群體，就是大家互相勉勵。好比一根指頭打人不痛，五根指頭合起來，成為一個拳頭就有力量。共修就有力量，自修沒有力量。一根木柴燒的火能有多大？但是一堆的木柴燒起來，成為熊熊大火，那就不一樣了。所以，要以共修來增加自己的信心、修行。這也是一個目標。

我「以無為有，以退為進，以眾為我，以空為樂」，你說「空」，還有什麼快樂？我感覺到自己真正是「四大皆空」。事實上，你說我沒有嗎？我有啊！我富有三千大千世界，到哪裡都有，因為「空」本來就很大、很多。

你看！假如沒有這個空間，我們要在哪裡集會？假如不建佛光寺，將來就沒有空間弘法啊！所以，要空才有。又例如：口袋不空，錢放到哪裡呢？鼻孔不空、腸胃不空，怎麼能活下去呢？「空」很好啊！可惜人家不懂，一說到「四大皆空」，就覺得好怕。其實，「四大皆空」就是「四大皆有」，不空就沒有，空就多、就有了。就像虛空裡不是擁有「萬有」嗎？我們學佛的人不怕空、不怕無，無，是無限、無量、無邊的；有，是有限、有量、有邊的。

甚至我常倡導，家庭和諧要做到：你大我小，你有我無，你樂我苦，你對我錯。也許你會說：「咦？這顛倒啊！我們一般人都想我有就好，你沒有我才不管；我快樂就好了，什麼叫做『我苦你樂』呢？」你們都知道，像過去共產黨革命，假如「我有你無」，你是不會饒過我的啊！我一定要跟大家在一起，所謂「解救勞苦大眾」。

昨天有一個人說，當初釋迦牟尼佛在印度傳播佛教、說法，就是為了解救苦難大眾，這和最初共產黨的思想是一樣的。今日這個世間的勞苦大眾太多了，我們確實應該要發心為他們服務。就像我，有時候遇到有人要跟我照相，許多人都會把我拉開，說：「不要、不要……」為什麼不要？其實，給他照一張就算了。「太多人了，照不了！」我也知道很辛苦，但是我一點點的辛苦，他就得到歡喜，那有什麼關係呢？我們「給人信心、給人歡喜、給人希望、給人方便」，假如不能給他歡喜，也是一種遺憾。過去佛陀「割肉餵鷹，捨身飼虎」，我們做不到，但是照一張相片，算得了什麼呢？

在河北保定這個地方，你們能樹立具體的人間佛教精神，以真廣法師為中心很好。在台灣，早期有煮雲法師等幾位法師，大家稱我們為「五虎上將」。五個人都在弘法、寫文章，這當中我最小，像煮雲法師比我大八歲，如果他還健在的話，現在已經九十多歲了。他和我同學、同戒、同鄉……有很多的「同」，但是做人不同。為什麼？我是窮苦人家的孩子，當然他也很窮苦。不過，舉例說，要坐計程車了，他都搶先坐到前面司機旁邊的位子，一個人坐，還可以看看風景。那時候，坐汽車是很不容易的事，可是他下了車都不付錢。後來我們就給了一個規則，日後哪一個人坐到前面，就由那一個人付錢。這話一講出來，他就罵我，不准我再講。（全場笑聲）

有時候走路，他都走在我們的前面，可是到了火車站，他又退到後面去了，為什麼？因為要買票。人家請客、供養，或者要照相的時候，他也都是不假思索地朝中間一坐。我就跟他開玩笑，說：「你十足是『上中前』法師。」你們要做老大嗎？可以，要出錢啊！當時我最小，但都是我在出錢，也承蒙他們對我另眼看待。

凡事「光榮歸於自己」，面臨要犧牲就不向前，這到底不對。出家人要肯犧牲，為了佛教，要肯犧牲、奉獻。我常常說，我沒有什麼深言大義，就是一句話：「為了佛教！」為了佛教，我要辛苦；為了佛教，我要發心；為了佛教，我要慈悲；為了佛教，我要喜捨；為了佛教，我要勇敢護持，一切都是為了佛教啊！這個精神從哪裡來？還是「為了佛教」啊！

有的在家人為情傷風，為愛感冒，為了愛情自殺，那是不得價值的。何必只為了一個人？佛教是真理，佛教是大眾，佛教是全世界的，我們要「為了佛教」！假如說今天保定要做佛教的根據地，需要有大菩薩，而真廣法師就是大菩薩。（全場掌聲）真廣法師，要犧牲、要奉獻！

真廣法師：好，一定努力的！

大師：為眾捨我其誰，為了佛教，捨我其誰！

真廣法師：是，為教爭光！

大師：過去鑑真大師，為了前往日本弘法，發下豪語：「為大法也，何惜生命！」為了佛法，十個人到日本去，難得一、二人成功，那是多危險的事啊！但他「為大法也」，不惜一切。

唐三藏玄奘大師「寧向西天一步死，不回東土一步生」，比荊軻「風蕭蕭兮易水寒」還要值得歌頌、讚歎。佛教了不起，只是我們後輩……

如果你們要聽的，只是要修行、要念佛、要參禪，那是自修，是個人密行，不必告訴別人；各人有各人的密行，不值得表揚。現在需要的是「為教」，我們要表揚為佛教的人。將來等到佛光寺落成，在佛光寺舉行一場「人間佛教為國祈福、為民祈平安、為佛教犧牲奉獻自我宣誓大會」。（全場掌聲）

真廣法師：諸位法師有信心嗎？

大眾：有！

大師：其實要講的話很多，你們都不肯講，心中有話口難開。我要告訴出家的同道們，今天這個時代要有聲音，沒有聲音不行；這個時代要有彩色，就是要有笑容；這個時代要有動作，要有慷慨激昂！我自己也還在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