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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82 人人都是善知識

「星雲大師著作藏書館」常設展揭幕

時間:二○一六年一月卅一日

地點:佛光山佛光緣美術館總館

各位有緣人:

我現在的感覺,就只有慚愧感恩。

承蒙余光中教授,那麼樣一位國寶級的文學家、詩人光臨。他比我小一歲,但是學問比我高一百倍以上,今天他肯光臨這個會場講話,你說我怎麼能不感恩、不慚愧呢?

李瑞騰教授,擔任過國立台灣文學館館長,在中央大學做過文學院院長、教授,也是我「全球華文文學獎」的主持人,他和我有這樣的關係,今天又和他的博士夫人楊錦郁女士一起在百忙中,從那麼遠的地方趕來光臨會場,你說我怎麼能不感恩、不慚愧呢?

剛才講話的劉招明居士和他的夫人陳秋琴女士,是佛光山的功德主,他們在世界各地都有事業,過去在澳洲和我結緣,還特地將位在上海重要地段的一棟辦公大樓的最高一層,讓給我們做為佛法的弘揚站,並且指定在我到大陸期間,不限時間地將他專用的車子、司機歸我用,幾十年都不變。乃至於剛才司儀報了好多位功德主的名字,他們也都是幾十年的護法者,今天特地來到這裡,你說我怎麼能不感恩、不慚愧呢?

剛才兩位說相聲的老師,表演得那麼精采,還把我的價值抬得那麼高。其實,我現在眼睛看不到,耳朵聽不清楚,講話也不那麼流暢了,甚至我兩次中風,手腳也不方便。實在說,我對大家真是感謝、慚愧、感恩,所謂「慚愧感恩大願心」。

說起我這一個人,我生長在蘇北鄉村之家。余教授是南京人,我是蘇北人,同在一個江蘇省,但是他們那裡是天堂,我們那邊雖不是地獄,但也是個窮苦的鄉村。我沒有進過學校,假如說現在能認識幾個字,都是從我不認識字的母親那裡學會的,因為他經常指正我,說:「你這句話說得不對、那個字說錯了。」

後來出了家,我的那許多師父和尚,他們不會講話,也不會做人,但是從他們的「不會」中,我也慢慢習得應該怎麼做人處事、怎麼學習。

來到台灣以後,最初我對這個世界也是一無所知的,因為我出家做和尚後,在寺院裡關閉十年,都沒有出過山門,每天就是煮飯、煮菜、挑水、砍柴,從事苦行的工作。不過,五、六十年前,我在宜蘭的時候,慈惠、慈容法師幫我辦理幼稚園,我經常都會在教室窗口聽他們唱歌,聽他們怎麼教育小孩,向他們學習。

本來,我做師父的人應該是要提拔學生、後輩的,做前輩的人應該提拔後輩,但是我的一生很奇妙,都是學生、後輩在提拔我。

例如今天主辦這個活動的佛陀紀念館館長如常法師,他是我的徒弟,照理說,應該是我要提拔他的,但不然,是他在提拔我。記得一、二十年前,我對自己所寫的字要給人看,總覺得不好意思,因為我沒有練過字,不會寫,但是他鼓勵我:「師父,你寫得好!」我明知道這句話不是真實的,(眾笑)但是他還說要把我的字拿到馬來西亞國家藝術館去展出。橫豎馬來西亞人民對中國文化、對中國字不太熟悉,最後我也就隨他去了,不去計較寫得好或不好。不過,在他的鼓勵之下,從此以後我就不能不用功了。所以,七十歲以後,我開始學習寫字。

後來,又承蒙他把我的字帶到美國各個大學,甚至聯合國,乃至到中國大陸等等好多國家的博物館展出。就這樣子,我在他的提拔之下有了「一筆字」。

當然,我還向很多的前輩學習。過去台灣有一些文學家,我閱讀他們的文章,總覺得精妙無比,就例如余(光中)教授的詩篇,讀來真是教人歎為觀止,我也很用心地揣摩學習。

甚至過去我住在一間貧窮的寺廟裡,雖然窮,但是裡頭有一樣寶貴的東西,就是胡適博士的著作《胡適文存》,而我也就有了這個閱讀的機會。書中一篇文章〈文學改良芻議〉,提到幾句話:「寫文章如講話,話怎麼說,文章就怎麼寫。」我一看到這段話,恍然大悟,「喔!原來是這樣,寫文章不困難,跟講話一樣啊!」

不自覺地,我又讀到了不少佛教的詩詞、成語、古德偈語等等。像玄奘大師到印度取經,在八百里流沙上,所發的誓言:「寧向西天一步死,不回東土一步生」。乃至於我的鄉親,揚州的鑑真大師,他把中華文化傳到了日本。在抵達日本前,他已歷經十二年歲月,五次半途而返,最後連眼睛都看不見了,多少人叫他不要去日本,但是他說:「為大事也,何惜生命?」你說,這讓我看了怎麼會不願效法這許多先賢呢?

尤其,當鑑真大師以六十五歲高齡抵達日本的時候,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辦法再回祖國,就留下幾句話:「山川異域,日月同天,寄諸佛子,共結來緣。」

在人世間,人和人彼此之間,就是一個「緣」。釋迦牟尼佛悟道了,他悟的是什麼道呢?是「緣起」。這個「緣」,並不是像現在一般人講的:「我們有緣來相會!」「我們有緣做朋友!」不是這麼簡單的。「緣起」是宇宙人生最究竟的道理,是很深、很廣的,不容易懂。當然,要說淺可以很淺,要說深也可以很深。不過,在深淺當中,我要找尋自己的一條道路。

所以,最近這兩天,我在《人間福報》上發表的文章,不是叫「貧僧有話要說」,我說「我不是一個『呷教』的和尚」。過去台灣才剛光復的時候,一般民眾生活比較窮苦,有宗教師說:「你來信我的宗教,我就給你麵粉、給你奶粉、給你衣服。」那麼大家為了生活,就改變信仰了。但我想,信仰是不能改變的,人生最寶貴的是生命,而信仰是我們生命的靈魂,怎麼可以輕易地改變它呢?所以,我為了護持自己的信仰,就想:「我不要靠佛教吃飯!」「我不做呷教的和尚!」甚至,我不但不靠教吃飯,還要把「飯」跟大家結緣。(大眾鼓掌)我覺得,人生的成敗,觀念或者說信仰,是很重要的。

二、三個禮拜前,上海有一位企業家想要到台灣來跟我見面。我說:「我老了,又是殘障,每天都在跑醫院,不方便見面。」但是他堅持一定要來,還專程飛到高雄,上了佛光山。這讓我不能不見他。

和他見面的時候,我就說:「請問你貴姓?」他說:「姓王。」我說:「王先生,你好。」接著他就對我說:「我不信宗教,沒有信仰,但是我很欽佩你,所以這次專程到這裡來看你。」

我說:「王先生,你還是有信仰的,你信仰的是你的不信仰。不信仰也是一種信仰。」接著我又說:「各個宗教也不一定要你信仰它,但是你不能對自己不相信啊!你連自己都不相信,那做人有什麼意思呢?你對自己要相信:我能、我會、我可以做什麼。」並且我說:「信仰的意思,就是對自我要有信心、對國家民族要有信心、對社會人民要有信心,甚至對我們的事業、朋友、家庭都要有信心。有信心就有力量,有信心就有辦法。」

他給我這樣一講以後,很茫然地說:「看起來,我還是要有信仰,我要信仰佛教!」(大眾鼓掌)

所以,我這一生憑著一、二句話,像「一半一半」、「老二哲學」等等,也影響了一些人。甚至我也說過,因為我沒有讀過書,所以對人間的道理是「重新估定價值」。「重新估定價值」是美國的教育家杜威博士說的話。這個世間一切都是有變化的,凡事何必那麼執著、不肯改變呢?任何事情都可以隨著人間、隨著時代變化來理解它的。

因此,過去的佛教都是在山林裡,我就想:何必一定要住到山林裡,獨自享受大自然的風光呢?應該走入社會服務啊!

過去的佛教,都是要到寺院裡才有佛像、藏經。我就想:不用!現在每一個家庭也都可以像寺廟一樣,不一定要到寺廟去才能拜佛、看經。

過去的佛教,一定要找個出家人做老師,要有師父、大師、法師,但是現在不一定,每一個人都可以做佛法的老師。我也很大膽地就讓一些在家信徒做老師。過去在家信徒都自稱「弟子」,現在不一定做弟子,也可以做檀講師、檀教師、檀導師。目前在佛光山,大概有上百、上千個在家的老師。在這個世間上,老師愈多愈好啊!光靠幾個和尚弘揚佛法,力量是很微薄的。

我只是想到,我的徒弟們如此提拔我,但事實上他們這麼有為、有能力,更值得我們尊重。所以我覺得,如佛法所說的:「一切男子是我父,一切女子是我母。」一切人等都是我們的有緣人,「我不敢輕視汝等,汝等皆當作佛。」這是《法華經》裡的名句。

總地來說,我對於社會大眾給予我的關懷、給予我的助緣,我只有「慚愧感恩大願心」,我要報答大家!現在我雖然九十歲了,眼睛看不到,耳朵也聽不清楚,不過我的弟子們都很有為,我隨便講個什麼話,他們就能記錄下來成為文章,所以還是可以繼續發表我的一些想法。我想這也很好,社會人士對佛教財布施,而我們出家人沒有財,是貧僧,怎麼回報呢?我們應該要有佛法!所以,我就用佛法來布施,所謂「財法二施,等無差別」啊!

出家眾、在家眾都要平等,男眾、女眾也都要平等。在人世間,公平、正義、平等就是我的信念。其實,佛陀不要我們信仰他,因為人世間一切都是諸佛,我們應該要相信我們的民眾,社會大眾都是我的善知識,都是我的老師。

今天還要感謝許多在座、司儀沒有提到名字的大家一同光臨,感謝你們,感恩你們,我要讚美你們、感謝你們。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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