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104　出家不能回頭

為申請剃度出家者開示（摘錄）

時間：二○一一年十月十日

地點：佛光山傳燈樓法堂會議室

聽說有六十多位發心出家，經過初步的審核，你們是已經通過的，所以來跟我做個談話。

出家，不是一步登天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愈是要向道，可能麻煩愈多，不過有力量的人沒有困難。什麼力量？信仰的力量，忍耐的力量，慈悲的力量，智慧的力量。釋迦牟尼佛也是要經過降魔的階段，才能成道。

我可以告訴你們，出家跟在家的比較：在家要能到達人生「行佛」的標準六十分並不容易，因為在家人大部分都是在煩惱苦難中度過；出家人必定是一百分，你如果正知正見，有很好的緣分，可以到一百分以上，這是我出家七十幾年的心得。

出家最大的困難，有的時候，莫名其妙地業障就現前，起煩惱了，這個時候，哪一個朋友來勸你，哪一個老師來勸你，統統都沒有用。我想，這就是福報、因緣沒有了。佛經裡有一句話，天上的人福報很大，不過天福享盡，沒有了，怎麼辦？叫做「五衰相現」。你們聽過嗎？（眾答：有！）頭上的花萎謝了，頭髮亂了，身體流汗了，腋下有臭味，不樂本坐，不安住了，坐也不是，睡也不是。

佛光山開山四十五年來，多少人出了家又離開了，他們離開以後好不好？據我所知，沒有一個好的，他們在外面有更輝煌騰達，更幸福美滿嗎？沒有。你問他們：「你為什麼在佛光山出家？為什麼又要離開呢？」他說不出來。一時煩惱，一時衝動，一時的一句話，為了某一個人，就這樣毀了一生，一念之差，一失足成千古恨。

你們要考慮好。出家等於射箭，箭射出去，就是向前，不能回頭，回頭就會射中自己，會受傷。不過如我剛才講的，到了魔難來的時候，到了煩惱來的時候，到了業障來的時候，到了福德因緣沒有的時候，連勸都沒有用。所以你們要先預防，還是有辦法的。什麼辦法？「解鈴還須繫鈴人」，別人沒有辦法，自己會有辦法。自己有什麼辦法？

第一，假如你有了煩惱，業障來的時候，要去拜佛，跪在佛前痛哭、懺悔，可能那個懺悔的一念，會讓你福報增加，這個要記住。有的時候煩惱來了，自己不願認錯，也不肯懺悔，不要就是不要。你要跟誰賭氣？佛祖沒有對不起你，常住也沒有對不起你，就是哪一個人對不起你，對你出家的這一件事情也沒有關係，人都要為自己負責，我們人那麼多，願意懺悔，就能救你。

第二，你要找個長老、找個善知識談一談，告訴他心中的煩惱，現在的情況，現在的愚痴。但是我告訴你，要找的對象是長老、善知識，你不能找煩惱人，煩惱人只會增加你的煩惱，就好像「借酒澆愁愁更愁」，煩惱來了，遇到煩惱人，會更加煩惱。要大德、長老、善知識給你開導，他給你一拳、給你一個耳光、給你一腳，你也要能接受。

有一個徒眾，現在已經是長老了，我記得四、五十年前他跟我講：「師父！當我煩惱、無明的時候，你不必客氣，不要顧慮什麼，就給我幾個耳光。」他知道這個情況，所以事先預約。但是我不會這樣做，當你煩惱的時候，我不要給你耳光，一個耳光能打醒夢中人還好，萬一增加你的煩惱，這個划不來。

在佛光山出家，無論什麼話、什麼事情，我都能諒解，都能設法救他，因為他是我的徒弟。只有一樣事情我不救，就是他退道心，要離開，因為這個人沒有善念了。只要哪一個人說要想離開佛光山，坦白說，在我的心上，他就離開了，就捨戒了，因為他把自己關閉起來，沒有光，沒有善念了。除了這件事之外，徒弟有任何的問題，我都會想方法救他，因為他那個善念還存在，電力還在，我再替他找另外的插頭，另外的線路，讓他發光。

現在已經准許你們出家了，下面的話我可以跟你們講，如果沒有准你們出家，我不敢講。出家真是大福德、大因緣，出家太好了！我這兩天在寫《百年佛緣》，在我認識的、一百年來的一些朋友當中，我寫到一位王鄭法蓮老菩薩，他是山西人，現在如果在世也有一百多歲了，他在一、二十年前八十歲左右去世。他是前內政部次長王平的太太，做為一個退休部長的二房，丈夫死了，前妻生的兒女就沒有人再問二媽的事了。他七十歲後，丈夫死了，政府想到他的先生是部長、國大代表，也多少幫助他一些，但是幫忙幾年之後，慢慢也沒有人再從中接線，無人過問，很可憐；後來我把他接到佛光精舍，由我來養他。為什麼我要養他？因為我初到台灣的時候，他有照顧過我，他替我賣《無聲息的歌唱》、《玉琳國師》，一賣都是一千本以上；他認識很多國大代表，挨家挨戶地就去推銷，所以我很感念。一個女人，就是有兒女，也未必能為他終老。

趙茂林先生有一個兒子在國稅局服務，他雖然是在家居士，《燄口》背得很熟，聲音也很好，我們這許多主法的大和尚都不及他。他做過江蘇省保安大隊的大隊長、省級的領導，後來到台灣，他沒有幫我做過事，不過自己發心在監獄布教，至少三十年沒有缺席過一天，風雨無阻。他偶爾也來找我講話，（慈）容法師在台北做過住持就知道，他和我講話，常常都是從早上就開始講，一講就講到晚上。那時候徒眾都很佩服我：「奇怪，師父的忍耐力怎麼那麼強？和一個人講話，可以從早講到晚。」他很健談，年紀比我大，他懂得人情世故，社會經驗很多，我就等於在跟他上課，聽他講掌故，我也很開心。他過世的時候，不得人問，是我把他葬在萬壽園，他的兒子到今天都沒有來過，有兒女也沒有什麼用。

張劍芬居士，現在台灣好多寺廟的對聯都是他寫的。他是湖南人，三湘才子，十九歲就做縣長，他高考第一名，很聰明，也很有才華。我們佛光山大雄寶殿的對聯就是他寫的，上聯是「兜率娑婆去來不動金剛座」，指的是釋迦牟尼佛，下聯「瑠璃安養左右同尊大法王」，即東方藥師佛、西方阿彌陀佛，兩個句子合起來就是三寶佛。這句子太好了，現在宜興大覺寺的大雄寶殿，我也用這副對聯。

他也替我在萬壽園做了一首對聯，上聯是「永念親恩，今日有緣今日度」，下聯是「本無地獄，此心能造此心消」，這個句子真好。他是台灣銀行的經理，到了老年沒有職業，生病要洗腎沒有錢，一個月要五萬塊，雖然我那時候才開山沒多久，我也沒什麼錢，可是我還是幫助他，因為我佩服他為佛教做了多少對聯；在他去世了以後，我替他處理後事，也是葬在萬壽園。

過去陸軍總司令孫立人將軍的夫人孫張清揚女士，我把他葬在萬壽園我母親的旁邊，為什麼？因為他對我也很好，我們台北永和學舍的土地就是他送給佛光山的。雖然後來他的兒女沒有人聞問，到現在也沒有一個人來祭拜，但是為了崇恩報德，都是我們做孝子賢孫。

所以，我看透了這個人間。在家人，就是做職業的公務人員，獨身一個人也沒有安全感，沒有未來性。你們聽得懂嗎？什麼叫做「安全感」？什麼叫做「未來性」？真的要到那時候受苦受難，才想起大師曾經講過的「沒有安全感，沒有未來性」嗎？「哦！就是這樣。」到那時候才懂，現在不懂，是因為你們都覺得「不會輪到我」啊。

現在你們在座的女生很多，如果結婚，就是嫁一個男人成家立業。前天一位信徒到山上來找我，他有一個很漂亮的小姐（指女兒）。我問他：「女兒幾歲了？」「二十六歲了。」「要結婚嗎？」「不要，隨他去。結婚，不懂就結婚，不曉得還要離婚多少次。」為什麼？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常常是看他漂亮，風姿綽約、體態輕盈，「啊！愛他、追求他！」等到追到了，結婚了，不到半年他就看不到美麗，他要的是溫柔、謙卑。現在的女生懂得溫柔，懂得像《玉耶女經》裡的能做母婦、能做夫婦、能做卑婦、能做妹婦嗎？不容易啊！既然美貌不能當飯吃，好了，就是你可愛、溫柔、體貼，「我每天下班回來要吃飯，你會做飯嗎？會讓我吃得很高興嗎？」很難。或許你說：「我也會做飯菜，做到你每天回來都想吃我煮的飯。」「那麼我的親戚、朋友，你也都是一樣地待他們很好嗎？能顧及我的面子，讓我很風光嗎？」也是一樣，都要過關、過關、過關。難啊！難通過啊！

過去說「七年之癢」，頂多維持七年，青春美貌去了，慢慢年華歲月也老了。男人的愛情生命比較長，六十歲的男人討個二十歲的姑娘，這個也很多，男人有錢嘛！六十歲的老女人，嫁給三、四十歲的男人不是沒有，但不容易，女人的生命、感情很有限，一失敗就全部結束，沒有資本再贏回來。

你們現在要出家，在佛光山是安全港。或許團體生活中，有一些話你聽了不入耳，不過這是閒話，沒有什麼了不起。比如有人講你：「哼！什麼了不起，你以為你漂亮？像個狐狸精。」你就生氣，說：「哼！你竟然罵我狐狸精，這給我太大的侮辱。」其實沒有了不起，你說：「啊！真的，我像狐狸精嗎？」狐狸精也很可愛，沒有什麼了不起。

假如有人跟你說：「你要上台嗎？你要站在前面嗎？自己照照鏡子，這種鬼相，還想登壇說法嗎？」這是他的話，你想：「慚愧，我不配，慢慢再說吧。」這沒什麼了不起嘛！出家人，如果連一句話都不能忍耐，「一屁打過江」，作何修行？

過去我還只是一個小職事，等於現在才剛從學校畢業的學生，有一次替師兄添飯，另外一個人說：「某人將來不曉得能不能和某某人一樣聰明？」我的師兄就說：「他呀！能可以和那個人比，太陽從西邊出來。」這是替我定生死，說我終身沒有辦法了。我那個時候才大概十六、七歲，心裡就想，將來有沒有辦法，這要看將來，要十年以後、二十年以後才知道，現在就能決定我沒有辦法嗎？我一點都沒有生氣，也沒有想：「從此不跟你這個師兄來往了，你這麼看不起我！」本來沒有事嘛！「我二十年後、三十年後做給你看。」

我這一生真好，不會為一句話，不會為一件事，也不會為一點錢，一分愛、感情都不能動搖我的心。你們能可以信仰不動，感情誘惑不動，金錢買不動，威力嚇不動，能有不動搖的信念，你們就得救了，出家就能成功。出家怎麼成功？你們大部分都三十歲，再十年四十歲，二十年後五十歲，必定做什麼當家。就是在社會、家庭裡面，也要「媳婦熬成婆」，但是我們不要這樣，佛門是「六和僧團」，小職事也有小職事的尊嚴，不是小媳婦。

不過，他在佛光山出了家以後，將來還是有一個困難，他想：「到法鼓山出家就好了。」「到中台山出家就好了。」其實，現在就可以到中台山、到法鼓山，何必在佛光山出了家以後，才要到中台山、法鼓山？慈容法師，假如有道場現在用十人大轎抬你去，請你做住持，你要不要去啊？

他不會要。他有一個觀念，我生為佛光人，死為佛光鬼，我沒有二心。這個信念一定要有。你們說哪一個的好、壞，那都是假的，都是謠言是非、閒言閒語，主要是你自己。說人家好壞，好也未必好，壞也未必壞，你自己要做出一個出家人的樣子來，學習戒律，對大眾、團體結緣，我在眾中，不離開大眾。

最重要的是出家以後，不可以「一對一」，一個人只對一個人好。我出家七十三年了，七十三年的出家生活，我沒有五分鐘在哪裡人家不知道。我什麼時候都是一堆人，到哪裡去，統統都知道。我要到台北道場、台北普門寺，這裡才一出門，電話就打到台北：「師父出發了，多少時間到台北。」在路上車子拋錨，換個輪胎，遲了半點鐘到，那許多徒弟就會問：「師父，你今天怎麼慢了？」我就要跟他報告：「我車子拋錨了。」我的車子沒有坐兩個人的，每一次一出門都是擠不下，當然我知道有人上不了車會生氣，我也不得辦法。不過一堆人很好，我不會兩個人在一起。

今年是中華民國一百年（二○一一），佛陀紀念館落成，真是難遭難遇，千載一時，生逢這種時候，遇上這種殊勝因緣出家。我也不要跟你們講有多好，佛法必定好，千千萬萬分好，要自己去體會，自己就能獲得。

過去有一個姓錢的女居士，叫錢師姐，蠻漂亮的一個太太，他是我的皈依弟子，有時候也會來找我。有一天他跟我講：「我要皈依煮雲法師。」當然我不介意，覺得這個沒有什麼了不起。那時候他跟我講了一句話，真叫人同情，他說：「我拜您做師父，一年都見不到您；就是見到您，身邊也是一堆人，跟您都講不到一句話，唉！這種師父有等於沒有。我皈依煮雲法師，拜他做師父，我可以每天和他在一起吃飯。」我說：「對、對、對，應該有這種師父比較好。」你們是不是要拜一個可以跟你們天天在一起吃飯的師父？

思想、信仰、一句話就是師父，一本書就是師父，一個字就是師父，「自依止、法依止、莫異依止」。我常常笑我們大陸來的法師：「你們絕子絕孫，都收不到徒弟。」因為他們常常跟我講：「介紹一個徒弟給我好嗎？」徒弟是介紹來的嗎？這是信仰，不能介紹的啊！要依法，莫依僧，要講法制。我自己有一個偉大的師父，他收我做徒弟，但是我跟他講話不超過三次，所以不是講話就好。

何況我不是常常跟大家講話、集會嗎？唉！眾生愚痴。像我在學院跟同學說：「大家不要吵鬧，講話不要大聲，出家人走路不要蹦跳，不莊嚴，要注意威儀啊！」講完了下課，十分鐘後我再上課，在這十分鐘裡，大家還是吵啊、叫啊！我說：「剛才上課跟你們講，叫你們不要大聲，不要吵、不要叫，你看你們下了課就沒有威儀。」他說：「你什麼時候跟我們講的？」我說：「上一節課在這裡不是講了嗎？」他說：「那是跟大家講的。」那叫「跟大家講的」？這個道理你要懂得的話，每一句話都是跟你自己講的。我不跟「你」講，「大家」在哪裡？一個人都沒有了，怎麼有多少人呢？哎呀！「接心」也很難。

出家以後，你說早起不容易，其實習慣就好，沒有關係，像我現在每天五點鐘起來，要叫我再睡，很痛苦，因為我從小習慣了，你們才打板，我都起來做好多事了。甚至吃素，每天好幾樣菜，我也只吃一樣。我個人的吃、睡，不是重要，都能忍受。

我倡導「人間佛教」，我很通達人性，人性昇華，才有佛性；人性墮落，就成為獸性。我們不是動物，我們是人，人要昇華、要向上。佛教的戒律，比丘二百五十條戒，比丘尼三百四十八條戒，幾千條戒、幾萬條戒都沒有什麼了不起，我不犯法，不侵犯人，不作非分之想，我就自由了，就很逍遙。不過現在的社會，男生也不敢結婚，為什麼？一個女人養不起；現在的女生也不敢結婚，嫁一個男人也靠不住啊！

今天就和大家講到這裡，下次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