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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20 人的重要

第二屆星雲大師人間佛教理論實踐學術研討會

時間:二○一四年三月廿八日

地點:佛光祖庭宜興大覺寺東禪樓

賴(永海)老師、程(恭讓)教授、各位學者專家們,大家晚安、大家吉祥!

實在說,你們都是高人,我只有拜讀你們大作的分,不敢和各位講說些什麼。不過,剛才聽到程恭讓教授介紹,現場有來自那麼多地方、那麼多學校的名師學者,我覺得我是應該對本次會議盡一分心,對「人間佛教理論實踐」表達一點意見。

我想,不用說的,佛教是以佛為中心;佛是人,不是神。我們非常慶幸,佛教的教主是人,不是神,他不會呼風喚雨、不會撒豆成兵,也沒有什麼奇異招術,他在世間上傳教的時候,只想傳播真理。

什麼是真理?當今各個宗教、學術界,乃至社會各界,對此可以說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對佛陀了解的人就知道,釋迦牟尼佛是開悟證果的聖者,他證悟什麼呢?證悟真理。什麼是真理?緣起、中道是真理。

我想,光是一個「緣」,就不是人家說的「有緣千里來相會」這麼簡單。在佛教裡,「緣」是宇宙萬有的起源,這個世界如果沒有「緣」,一切就不能成。例如:我們吃飯,需要有農夫種植的因緣;我們穿衣,需要有工人織布的因緣;甚至煮飯、挑水,也都需要有人承擔。我們的生活日用,需要依靠很多人的幫忙,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只有自己一個人,是活不下去的。

在這個世間上,有很多的生命,但是唯有人是頭頂天、腳朝地,所謂「頂天立地」的。縱有一些高等的動物,如「千里馬」很有靈性,獅子、老虎、大象力氣很大,但是牠們也都是背朝天,沒有頭朝天。所以,人是很寶貴的,在人間又稱為「萬物之靈」。甚至佛陀說法,講的也都是「人」,舉凡人生的起源、人生的關係、人生如何離苦得樂、解脫自在等,都與人有關。

人在世間上,因為人我對立,吵吵鬧鬧、是是非非,有時候也活得很辛苦。好在有佛法的指引,告訴我們如何在煩惱中自在一些、解脫一點,把自己的生命昇華一些、快樂一點。

這也讓我想到,人到世間上並不是為了受苦,若是為了受苦,又何必到世間來呢?可是多年來,佛教界的傳教人士開口閉口都說「人生是苦」,有三苦、四苦、八苦、無量諸苦,乃至說「人生是苦海」、「三界如火宅」等,把人間說得好像一刻都不能停留。

我覺得人生不是很苦,苦,是一種教育,能給我們力量,能加強人生的進步,讓人生的眼界更高、更遠。比方說,你想要在奧林匹克運動會上出人頭地,就要加緊練習,比別人更勤苦;你想要更有智慧,比別人強,就要加強思想、多讀書。總之,苦不是目的,苦等於油料、潤滑劑,能讓我們從苦裡昇華、從苦裡解脫。

八十八年前,父母生養了我,當時家裡沒有什麼家產、財富可以給我過好日子,就連三餐也難以溫飽,但是他們給我一個好的性格,這個性格對我非常重要。什麼性格?知道「人」很重要。

自我懂事以後,所能接觸到的人就是父母和家人。為了讓父母歡喜,我想方法討好他們,很聽話、很乖巧、很勤勞,哪怕撒嬌也要讓他們高興。那麼,父母也就經常讚美我說:「幾個兄弟姊妹當中,就是你最好。」我給父母歡喜,父母說我最好,當然我心裡就很快樂了。

因為這樣,也讓我更加發覺到,原來人與人之間,要像母子相處般,彼此尊重、恭敬、說好話。儘管在物質生活上,衣食、生產有所欠缺,那也不算一回事,只要在人性上發揮,在慈悲和愛之下,人就會很快樂、很歡喜,就會感覺到自己是有價值的。

給人歡喜,人家才會給我快樂。雖然我家裡貧窮,日食三餐都很困難,不過沒有關係,橫豎我也沒有錢念書,而且我已經七、八歲了,可以幫忙貼補家用。一個小兒童有什麼力量、辦法幫忙家庭日用呢?那時候,在鄉村裡,村民豢養了許多狗、牛,我就利用天還濛濛亮的時候,到路上撿拾狗大便。我不敢唱高調說自己是為了環保、為了衛生而撿,當時我並不懂這些,只想到把撿來的狗屎堆積起來,累積到一個相當數量,就可以賣給人家,也能賣得幾毛錢、幾塊錢,給父母貼補家用。當然,父母收到錢之後,很感動,也就更加地說我好:「這個兒子很有用!」

甚至於傍晚時分,農村的牛群要回家了,在還沒到家之前的路途上,牠們也都會規矩地先行排洩。因為牛吃草,大便不骯髒,沒有什麼難聞的味道,我就把它撿拾起來;拿不動,就用拖的。拖回家之後,再用水、草和起來,貼到牆上晒乾,也可以當柴燒。那時候,我們鄉村裡還沒有什麼木炭,都是燒稻草、木桿,不過牛糞倒是很像木炭。

牛糞晒乾後能賣錢,父母當然也是很高興,又再讚美我說:「我的這個小兒子真有用啊!」這麼一來,也就讓我立志要做個有用的人。因為人是要給人利用的,人家覺得你有用,對他有幫助,他才會接受你,你的存在也才有價值。

所以,雖然家庭窮苦,但由於彼此知道「人」的重要,肯付出愛心,對你好、讚歎你,大家還是生活得很快樂。總之,人有思想、有文化、有藝術,大家要懂得開發自己,創造歷史、創造未來!

說到「苦」,一般人經常提到「生、老、病、死」四苦,人生了,老了;老了,病了;病了,死了;死了,就苦!但我不覺得這是苦,應該要把「生、老、病、死」對調一下,把「生」擺在最後,不是放在前面。如此一來,老了病,病了死,死了以後生,生就有希望,生就有未來,生就有前途美景,人生真好!這也就是所謂的「人間佛教」。

當然,那時候我也還不懂什麼「人間佛教」,不過由於外婆吃長齋,經常參與地方神道集會,從他的身上,我倒是看到了慈悲的偉大、善良的美好,這種人格值得尊重;換句話說,也談不上什麼「學佛」,就只是想到要「學外婆」,你看!外婆多勤勞、多辛苦、多慈悲、待人多好,我也要學他!因此,外婆拜觀音老母,我也跟隨拜觀音老母。當時我並不知道有釋迦牟尼佛,甚至於十二歲有機緣出家的時候,很慚愧,我也還不知道有佛祖,只知道有觀音老母。漸漸地,才知道原來佛教有教團、有教主、有教義,它是有組織的,而我在教團裡做和尚,已經成為佛教的一員。

人生際遇真奇妙,我是揚州人,從沒有離開家門三里路以外,何況宜興這麼遠,我只是個小孩子,當然也不敢去。後來,中日抗戰期間,我的父親在外經商,到了南京,恰巧「南京大屠殺」事件發生。當時,實際的情況我們並不知道,只知道民國二十六年(一九三七)事件爆發之後,父親一直都沒有回家,我們就開始到處打聽他的下落。直到二十七年(一九三八)春,我的母親再也耐不住了,便帶著我出外找尋父親。由於這麼一個因緣,我就到了南京棲霞山寺,在那裡出家了。

人的緣分到了,真是推都推不開的。棲霞山寺是一個十方叢林,如同政府機關,是公有的寺廟,任何一個人都不能收徒弟,只提供外面的僧侶自由來參學。所以,在那裡的每一個出家人,都有一個自己所謂「師徒相承」的廟。

回想當年的情景,有一個人過來問我:「小朋友,你要出家嗎?」由於過去從外婆那裡聽到不少,也看到一些出家人的威風,覺得出家很好,所以也沒有多想,就隨意地回答說:「要啦!」哪知道這一句話講出去以後,過一會兒,也就是我日後的師父志開上人,他就來問我:「聽說你要出家,那就跟我出家吧?我做你的師父。不過,你不能在這裡出家,雖然我在這裡擔任住持,也是不能例外,只可以說借用這個地方出家。我們的祖庭是宜興大覺寺,以後你回去禮祖,再正式認祖歸宗。」就這樣,我在棲霞山寺出家了。

忽然地,人生起了變化,一個十二歲的小孩,開始跟隨著那些二、三十歲的大人生活。尤其老師們的教育方式很專制,甚至可以說是不合理,總是故意給人委屈、找人麻煩、給人困難。不過,我是想,或許在他們認為,要養成一個僧才,要做一個上等的僧侶,就必須吃得下打罵,叢林裡叫做「吃得下楗槌的磨鍊」;哪怕是要做一個中等的僧才,也應該接受嚴苛的教育。反之,如果不是僧才,就算待他怎麼好,他也沒有那種「接受」的性格;沒有緣分,遲早還是要離開的。

很僥倖地,我受得了老師們的楗槌;所謂「楗槌」,就是打罵。例如:偶爾我瞪個眼睛看一下,老師一個耳光就打來了,「你看什麼!什麼東西是你的?」在沒有辦法回答哪一樣東西是我的情況下,只有承認都不是我的,也不再看了。但是不看很難受呀,畢竟我只是個小孩子。不過,這些老師們還是有一點門道的,他說:「你不要看外面,可以看自己!」自己有什麼好看?「看心!看自己的心!」心看不到啊?「你去想想,心裡面有什麼?」那麼,小孩子當然是乖乖聽老師的話,往心裡面找尋去了。

看啊看地,忽然驚覺到:哎呀,不得了,麻煩了!我心裡面貪欲、怨恨、嫉妒、無明、煩惱充斥,汙穢、骯髒都積聚在我的心胸之中。雖然我年紀很小,竟也覺得自己不具有人的條件,不像個人。從此下定決心:我要改變自己!

要改變,就要學習;要改變,就要忍耐。又過了幾年,記得在我十五歲的那年,已經出家幾年,有一點小小成長了。那時候,棲霞山舉行三壇大戒戒會。在叢林裡,二十歲才有資格受戒,我才十多歲,怎麼辦呢?寺院裡只有我一個小孩,擺到什麼地方好呢?我想是那許多老師們經過商量,看在我師父的地位和面子上,後來就先給我受沙彌戒,做個沙彌。

當然,要想受戒也是很困難的,必須先接受老師們考試。不過,考試的方式,並不是要我們寫字作答,而是口試問答。

回想起那時候,有一個老師問我:「你有殺生過嗎?」我自己從小性格就比較仁慈,不傷害小動物,何況殺生危害生命是很嚴重的罪過,當然我說:「沒有。」可是話一出口,老師就說:「你沒有踏死過螞蟻、沒有打死過蚊蟲嗎?你說謊嘛!」隨即,藤條、棍子就打了過來,打得我天旋地轉、金星亂冒。讓我不得不想:說謊的罪過有這麼嚴重嗎?

到了第二位老師,他還是問一樣的問題。不過,他倒是很和氣地問:「你有殺生過嗎?」剛才因為「說謊」被打,不敢再說沒有,這次我就承認有殺。沒想到,他拿起棍子又是一陣打,一面還說:「你罪過喔!罪過喔!」我也沒有多想,只覺得也是確實,殺生是罪過。

面對外來加之於我的打罵、冤枉、委屈,種種嚴厲的教育,我都能夠坦然接受。雖然這樣的教育和我的家庭全然不一樣,我的父母慈愛、溫和,這裡的師長凶暴、殘忍,不過我並沒有退縮,反而覺得:沒有關係,我要改變他們!我要讓他們跟我的父母一樣對我好!

我要怎麼改變?很冒犯地說,那許多老師真是窮凶惡極,高高在上,很傲慢,但是他們跟人又不攀交情,你哪裡能對他好呢?能!為什麼?我就順著他們的意思。所以,當老師再問我話,我就說:「老師,你要打就打吧,不必問了。」這一答,答得他也笑了起來。

對老師,我恭敬他,即使他打罵我,我還是說他很慈悲、愛護我,打我打得很輕。這麼一來,也收到了些許效果,我感受到一些老師對我是特別呵護,縱使在人前要打罵我,也都只是做個樣子。

十年的佛門教育,我就在這種專制、委屈、壓制的環境中成長。總之,彼此用心來往還是很重要。

這一段經歷過去了之後,師父把我帶回到宜興。當時大覺寺是山邊的一間破舊小廟,裡面沒有出家人;因為中日戰爭的關係,出家人都跑走了,到別的廟裡去了。這是個窮廟,連飯也不得吃。不過,師父也不瞞我說:「我們很窮,但是出家人就是要先接受窮苦的教育、窮苦的生活。」

我跟隨他出家十年,他沒有給過我什麼優待,也沒有鼓勵我、講我好,只記得有一次他正在吃茶的時候,對我說:「我把吃茶的茶葉錢省下來給你,你用也用不完,但我就是不給你!什麼道理你不懂,不過將來你會懂。」感謝恩師,確實後來我懂了。我沒有「擁有」的習慣、沒有購買的欲望、不想積聚金錢,都是那時候養成的。所以,到了台灣之後,偶爾舞文弄墨,有了一點稿費,也不知道怎麼用。後來就想:我們自己也來辦雜誌、出版書籍吧!可是訂戶一多,錢也就更多了。怎麼辦呢?剛好那時候有人想要出家、想要讀書,我們就把錢用來建廟,供大家念書。總之,這麼做,都是為了「人」,心中要有人,要愛人。

記得多年後,我在美國洛杉磯講《金剛經》,那時候聽眾是買門票才可以入場聽經的,可是不知道怎麼地,我九十多歲的母親也在現場後方聽我講經。講經圓滿,回到寺裡,我就對母親說:「媽媽,今天你怎麼也跑到講經的會場去呢?」他告訴我說:「你不會講經啊!」我心裡就想:縱使我不會講經,也是由別人來批評,怎麼是不懂佛法的媽媽來批評我呢?接著他就說:「你講什麼《金剛經》?無我相、無人相……『無我相』也還罷了,怎麼『無人相』呢?人都不重要嗎?」

我一聽,明知道佛教講「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無壽者相」,並不是他那個意思,但是又不好和自己的母親辯論,何況他說的也不錯,在這個世間上,人很重要,怎麼能「無人相」呢?反而因此心生慚愧,自己一向都很重視人,到今天卻還是給母親批評我不重視人。

我二十三歲初到台灣的時候,在慈惠、慈容法師他們的故鄉宜蘭弘法,那裡跟宜興一樣,是一座小鎮,沒有佛教的寺廟,只有神道教龍華派的一間寺廟雷音寺,容我暫時住幾天。

那個時候,正逢台灣白色恐怖時期,沒有人敢收留年輕的出家人住下來。雖然我知道生存很困難,出門在外危險,不過經常還是得要外出辦事。雷音寺位在宜蘭北門,經過中山路到南門去,大概有二、三公里遠,我每走在這條路上,兩邊店面的人都會出來探看。儘管他們彼此好奇地詢問:「咦?哪裡來的一個年輕和尚?不像是我們本地人嘛!」我還是腰背挺直、目不斜視地往前走,不朝他們看一眼。不過,聽到他們說:「這個和尚走路很好看啊!」這倒是讓我想起過去老師教導我們行、住、坐、臥的威儀時,說:「行如風,行要像一陣風;坐如鐘,坐要像一口大鐘;立如松,站要像一棵松樹;臥如弓,睡覺要吉祥臥。」就更加地提起精神走路,好像軍隊出操一樣,要給路邊的人看。那麼,人見了面就會有感情,看著看著,他們也覺得:這個和尚不錯,就留在我們宜蘭吧!橫豎我也沒有地方去,不留在宜蘭,能留在哪裡呢?也就留下來了。

可以說,我是靠人,靠宜蘭人,才能生存下去的。所以,從此之後,我也開始跟人結緣。我有沒有學問,那是一回事,總之我能做的就是跟人結緣。怎麼結緣呢?比方布施。我哪裡會有錢布施?不過布施也不一定要用金錢布施,我見到人,給他一個鞠躬、一個微笑、一個點頭,他就會很歡喜;他跟我講話,我很注意聽,他就會很歡喜;我讚美他、說他好,他也會歡喜;總之,我的眼、耳、鼻、舌、身都可以給他歡喜。那麼,我給他們歡喜,整個宜蘭人也都歡喜我了。

宜蘭這個地方民風淳樸,所以我一住就住了幾十年,雖然後來到高雄建設佛光山、在各地建寺廟,但是我的戶口一直都還擺在宜蘭;我很歡喜這個地方,這個地方的人很好。

說到人很好,就想到太虛大師說:「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現實。」完成人格很重要。像我經常也說一句話:「有佛法就有辦法!」但是許多人聽了不甚明白。什麼是佛法呢?其實,慈悲就是佛法。過去有些治安單位的警察因為不了解我,把我抓起來拷問,要我坐牢,我都很溫馴地讓他們知道我不是壞人,最後事情也就化解了。

除了慈悲,什麼是佛法?忍耐也是佛法,有智慧、有靈巧也是佛法,負責任、勤勞,哪怕是掃地、煮飯、端碗端筷,為人服務,也都是佛法。所以,人家願意接受我,並不是接受我這個人,而是接受佛法。這麼一來,慢慢地我也有了一點小「辦法」,有些人就來找我了。例如有的人說:「師父,我失業了,幫我找個職業啊!」失業的人很多,找職業很困難,這可真找我麻煩了,但我還是要想辦法為人服務啊!

後來我就想到一個好辦法,我說:「比我替你找職業更好的辦法,就是你直接去找某某老闆,跟他說:『我給你試用二個月,如果你認為我堪用,就用我;不堪用,就叫我走路。』」當然,老闆對於試用過的人,一定是比由我介紹去的人來得更放心了。

所以,為了人,我也想出很多解決青年問題、化解家庭不和、幫助社會苦難的辦法。

最近,台灣少數學生占領立法院,一個個趾高氣揚,以為自己是在搞「五四運動」。事實上,差得很遠呀!為什麼呢?「五四運動」是因為外國人欺負中國而發起的運動。當年中國確實是腐敗,但現在情況不然,只是為了個條約、條文不能解,那是可以談判的。再說立法院是何等神聖的殿堂,怎能隨意占領?

在台灣,也承蒙許多人找我發言,幫忙解決問題,但是我解決不了啊!我頂多說:學生們,回去念書啊!你們在立法院裡面,也是受苦嘛;立法院的院長王金平先生,你在哪裡啊?趕快回來召集立法委員開會,解決問題啊!馬英九先生,你們出來和學生對話,解決問題啊!我也要討好學生,免得他們罵我偏心。

現在兩岸要追求和平,因為彼此都是同文同種、同一個文化,都是兄弟姊妹,都是人。人有最高的智慧、人有最好的思考,凡事應該站在人的立場想,心中有人,才能和平;與人對立,也就要鬥爭了。

孔老夫子講「仁義」,「仁」是由一個「人」字旁,再加兩橫所組成;兩個「人」,就有「仁」。所以,在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都不要只為自己個人想,要肯為別人想。我的意思就是:人間佛教是今日社會所需要的,佛法那麼好,我們只有把它拿出來運用,多為別人想,社會才會好。像我倡導「三好」,正因為過去中國人有一句話說:「造孽喔!」什麼是「造孽」?身體,殺、盜、邪淫;口,妄語、兩舌、惡口、綺語;心,貪欲、瞋恨、嫉妒,做種種的壞事。如何才能不造孽呢?只有身做好事、口說好話、心存好念,三業清淨,才是好人;要做好人,先行「三好」。

不過,以我這一生的經驗,只有「三好」還是不夠。因此,在佛光山又有「四給」的工作信條。「給」的妙處很大,做人,光是貪,就貧窮;你能給,就富有。「給」如同播種,一顆種子播撒到土裡,才會成長、開花、結果。

「給」也不一定只有給錢,甚至有時候給錢也是錯誤的。那麼要給什麼呢?你有困難,我給你不畏懼,讓你不怕困難,或者我幫忙你、安慰你、勸說你、鼓勵你,也都是「給」。能夠多給人一點信心、多給人一點歡喜、多給人一點希望、多給人一點方便,就是多給人一點服務。「給人」不吃虧,「給人」會有賺。

今天我在這裡要跟各位講說我的經驗。我在世界上建了多少寺院、辦了多少學校、做了多少事業,其實那都不是我的;我個人沒有,全都是大家的。那麼大家怎麼會肯做呢?就是因為我有一個「給」的性格,我給人信心、給人歡喜,大家有了信心、有了歡喜,也就肯一起建寺院、辦學校、做電台、辦報紙了。

所以,我們中國地方之大,人口之多,是可以藉助「人間佛教」的力量來穩定社會的。在中國,道家、佛教、儒家分別代表天、地、人,道家講究升天,那也很好,因為人都要想升天;儒家重視做人,講究仁義道德,當然也很重要;至於佛教,就做個「地」好了,大地能普載眾生,大地能生長萬物供應給眾生。其實,天、地、人在佛教來講是可以合流的,人間佛教也可以說就是天地人的佛教,是中國的佛教;佛教發源於印度,傳播到中國,至今已經成為中華文化、中國佛教。 

說到中華文化,假如現在中國能實行人間佛教,中國會進步、會大興。我不是「老王賣瓜自賣自誇」,實際上,我感覺到中國的民族性使然,早已接受了佛教的因果、業力思想,接受了基本上做一個好人應有的條件,中國不妨就藉助這個民族性來推動人間佛教吧。有了人間佛教,人人都健全、人人都為人設想,這個人間很可愛呀!

昨天晚上,我在香港為兩千多人主持「三皈五戒典禮」。說到「三皈五戒」,從釋迦牟尼佛時代到現在,人們和佛教接觸的第一步就是「皈依三寶」,皈依三寶表示自己已經有了信仰。信仰很重要,信仰才有中心、信仰才有目標、信仰才有生命。尤其「皈依三寶」,可以說就是「民主」的體現。釋迦牟尼佛在菩提樹下夜睹明星成正覺,第一句話就說:「奇哉!奇哉!大地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這真是一句石破天驚的話,意思是說一切眾生都能成佛,人人都是佛。「人人都是佛」就是民主的宣言,是釋迦牟尼佛兩千多年前就宣揚的平等精神。

進一步地,還要「受持五戒」,對人好,不侵犯人,互相幫助,才有自由。所謂「五戒」,就是不殺生,不侵犯人的生命;不偷盜,不侵犯人的財富;不邪淫,不侵犯人的名節;不說謊,不侵犯人的名譽;不吸毒,不侵犯自己的理智,從而不侵犯他人。不侵犯,就是自由;尊重人家的自由,自己才有自由。所以,人間佛教的「自由思想」,也能與過去中國道家、儒家等宗教的思想配合。

當然,也不一定要大家統統都信佛,像是有的人喜歡文學,文學裡又有詩歌、小說、散文等各種體裁,可以自己選擇所好。不過,人家說「亂世用重典」,我認為亂世要用佛法。佛教有「五乘佛法」、「三乘佛法」、「一乘佛法」,無論用哪一種法,只要觀機逗教,就能起到效果。如兩岸都很尊敬的孫中山先生,說:「佛教為救世之仁,佛學為哲學之母,佛法可以補法律之不足。」又說「法律防患於已然」,人一旦犯了罪,就不得辦法脫罪;「佛法防患於未然」,不要等到犯法,就可以先把人做好;好人才幸福、才快樂、才自在、才解脫、才自由、才瀟灑、才無畏懼,好人才能頂天立地。

所以,在我這種衰殘的老年,也還自不量力地推動人間佛教,總希望能為人間佛教多加把勁。當然,我個人的力量有限,所幸現在有各位學者專家,你們有志一同,對人間佛教多加以發揚,將來對社會國家的貢獻,用一句佛教的老話說:大家都會「功德無量」!謝謝大家。

提問一:星雲大師好,我是武漢大學中國傳統文化中心博士後姚彬彬,有一個個人的問題想請教大師,就是二十世紀有一些佛學學派,認為佛教應該有一些對社會醜惡現象的批判。不知道您對這個問題有什麼看法?

大師:說到社會對佛教的批判,在過去有「自了漢」、「不事生產」、「分離分子」等等說詞,事實上不值得一說,就像讀書人沒有從事生產,難道就不應該吃飯嗎?大家分工合作嘛!宗教也有宗教對社會的功用。

至於你說用佛教來批評當今社會。當今社會,我想最值得批評的,第一,就是人的欲望太強,私欲太多,欲望無限氾濫,欲海狂瀾,如同海嘯、暴風一般,搞得社會不得安寧。

除了「欲」是這個社會的麻煩,另外,就是講理的人太多,每一個人都歡喜講理,不肯承認自己的錯誤。能承認自己的錯誤,是美德,在佛教裡叫做「慚愧懺悔」。古代的君子總是自謙,覺得自己不足、自己不對,時至現代,人人卻都歡喜講道理。比方他開會遲到了,只要說聲「對不起,我遲到了」就好,他卻偏偏說:「哎呀!我剛要來,就有人打電話給我。」「我來的路上,遇上堵車。」「我來的途中,下雨了。」事實上,這些都不是理由,既然現在我們是要開會,你到會議現場就對了。我覺得,如果講理的人少一點,社會會更平安一些。

提問二:大師您好,我是國立屏東教育大學中文系的陳劍鍠。在這裡請教大師一個問題:我們在提倡人間佛教、弘傳人間佛教的過程當中,勢必會走向「人間淨土」。那麼在人間淨土的建立過程,我們從大師的著作中,也看到您一直在提倡「佛光淨土」。所以,我要問的問題是,在大師的心裡,人間淨土與佛光淨土的差別是什麼?或是說如何去看待這兩個淨土?謝謝。

大師:佛教的淨土有很多種,有所謂「大乘不共」的淨土,像阿彌陀佛的極樂淨土、藥師佛的琉璃淨土、彌勒菩薩的兜率淨土等,而現在我們也勾畫了人間淨土。

人間佛教不講怪力亂神,我們很本分、很簡單。人間佛教倡導「人間淨土」,只要把人做好,淨土就在我們的身邊,淨土就在我們的心裡。

佛教裡,有的人總會說:「你要做好事,布施錢財,才會有功德,將來阿彌陀佛才會來感謝你啊!」聽話的人就覺得奇怪:我把錢給了你,怎麼是要阿彌陀佛來辛苦、來感謝我呢?阿彌陀佛做得划不來啊!要是我,我不要做阿彌陀佛,太不公平了,錢統統給你們拿了去,卻叫我要去報答大家,要求我讓大家往生西方極樂淨土?

所以,「人間佛教」講的是公平正義,要有公義,要很平等,一切都要是善法,沒有說誰沾誰的光,我們可以給人、可以布施,但不想貪圖一點什麼利益。我想,人縱使有貪欲,也要是善意的,惡意的不可以,不當之財不應該要、不當的感情不應該要、不當的地位、東西都不應該要,若是應當的,就當仁不讓;人為了生活,求取功名富貴也不是不好,只要能夠「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因此,人間佛教不是什麼深文大義,我也不希望發表什麼深文大義,說得太玄太妙,對我們沒有用啊!

記得有一次我在舊金山出席一場座談會,有一位婦女問了我一個問題,他說:「法師教我們怎麼成佛、升天,我們都不敢想,我們所想的,就只是如何把人做得更好一點、更高一點,這樣就很滿足了……」我覺得,這話雖然說得簡單,實際上就是我們所推動的人間佛教的重要精神,我們不唱高調,只講把人做好。或許有人認為「人間佛教」很庸俗、太簡單。事實上不簡單,試問自己:你能接受它嗎?玄妙、抽象對我們沒有用,實用對我們才有用,而人間佛教可以說就是實用的佛教。

提問三:大師您好,我是台灣高雄高苑科技大學老師陳立驤。剛才大師談到台灣「太陽花學運」,有學生問了我這個問題:假設您是台灣的領導人,對學運要如何收尾,有什麼具體的作法?能否也請大師用人間佛教的義理、脈絡來做開示?謝謝。

大師:中國自古以來,「民之所欲,予之」,對於人民所好的、人民所需要的,從政的人應該要給他。所以,在古老的傳統,有所謂「得民心者昌,失民心者亡」的說法,「民心」很要緊。心是什麼?人間的歡喜;心是什麼?人間的美好;心是什麼?人間的生活滿足;心是什麼?我有幸福感。

什麼叫做「幸福感」?例如:有的人來到大覺寺,歡喜地說:「哎呀!會場很明亮,真好!」「哎呀!這裡的人真好!」「哎呀!這裡的設施真好!」「能有一杯茶喝,真好!」這就是一種幸福感。「感」,就是感受。有的人生在福中不知福,他沒有感覺,沒有感受到父母對他的恩惠、老師對他的苦心、朋友對他的友好,像現在有一些青年男女不太懂事,感受不到別人對他的好,在我看,就是日後他談戀愛,甚至為人父母了,也都很危險。

過去在日本有所謂的「婚前教育」、「新娘教育」、「家庭教育」,中國也有所謂「成年禮」、「成人教育」,都是在教人如何把自己的角色扮演好。我想,做為一個領導人,不講別的,如果能夠提倡「三皈五戒」,大家不無理、無明,不亂殺生而保護生命,不侵犯人的財富而能布施善意,不邪淫、搞婚外情,弄得家庭名譽不好;中國倫理道德中的「一夫一妻」,不是舊道德,是正常人生所應該做到的。如此一來,人人就會有幸福感了。

說到學運,一定有人在裡面煽動,錯亂大家的意志。從這當中也可以得到一個道理,所謂「嘴面兩塊皮」,說成這樣、說成那樣,都是任由人的嘴巴在說,或者自己也覺得不對,卻還要人家跟隨說好。我想,只有如佛法究竟義「不思善不思惡」,到了那麼一個時候,心才能不動。不過,這樣的說法又太玄妙了,我們還是說:這個社會有時候需要一點哲學的思考、需要一些人倫的道德,社會才能和平。

提問四:大師您好,我是台灣華梵大學中文系的林素玟。想請教大師一個問題,二十一世紀,憂鬱症是一個非常嚴重而普遍的精神疾病,對於憂鬱症患者,我們能為他做什麼?

大師:憂鬱症也是一種社會的毛病,是社會的因素所造成。昨天我在香港看到大陸一則報導,有一位記者問衛生部長:「假貨太多,尤其假藥吃了危害身體,衛生部有什麼辦法改善?」這位部長就說:「關於『造假』,自古以來很難說不假,『假』很難除,最好是用星雲大師推行的身做好事、口說好話、心存好念『三好』來解決。」所以,不得辦法之下,「三好」還是很有用的。

從「毒奶粉事件」發生以來,很多母親不敢給小孩子吃當地出產的奶粉,只好到香港甚至到外國去購買。但是後來香港方面也開始限制一個人只准購買多少數量,實在讓人很為難。該怎麼解決呢?我認為還是有辦法。

政府有公權力,可以選擇在某一個地區設立奶粉專賣店,對外說明所賣的奶粉具有政府開立的「無毒奶粉」證明,有國家保證,是正字招牌,大家安心地到這裡來購買,甚至於也可以請外國的公證人來檢驗。如此一來,大家不就對自己國家產生信心了嗎?小孩子不是也有奶粉吃了嗎?我想還是有辦法的,要努力、要加油!

提問五:大師吉祥!我是越南河內市清涼寺住持彌山(法師)。我向來很佩服大師,今天聽大師講自己出生於一個普通的家庭,小沙彌的時候受的是打罵教育。但是現在您已經成為全世界知名的大師,在全世界都有佛光山的道場。我想請問您,您最大的動力是什麼?怎麼能達到這麼大的成果?謝謝大師。

大師:我沒有動力,沒有神通,沒有力量啊!如果要勉強說,就是因為我不貪、我不要,我以無為有。時到今日,我在全世界建設的寺廟已經有幾百個,可是我自己沒有辦公桌,在銀行沒有存款,沒有一個寺廟登記在我的名下,也沒有到市場買過東西。為什麼?我覺得能有一碗飯吃,就很感恩、很感謝了。

甚至到現在,我連床鋪都睡不慣,在一張沙發椅上睡一覺就覺得滿足了。我覺得人要克己,自己要「無」,「無」中很多,「無」是無窮無盡、無量無邊。人光是在「有」的上面追求,不究竟,「有」是世間法,「有」是有窮、有盡、有限。假如大家希望我講說這一方面的內容,將來有一天,我可以詳細地來說。

對於你問的這個問題,我只有告訴你,是因為我什麼都沒有,我「無」,才「有」的。不過,我也有很好的因緣,當初要蓋寺廟,沒有錢,就有稿費來幫忙;要做好事,沒有錢,就有人家皈依的紅包供養幫忙。但是現在我不收紅包了,到處都還在建寺廟、辦大學,徒眾們也就老是說:「師父,要錢、要錢啊!」我不開銀行,也不開工廠,哪裡會有錢呢?那怎麼辦呢?好在現在有很多人贊助我的「一筆字」,也幫了這些徒眾們很大的忙。所以,還是套用一句中國的老話「老天不棄我」,讓我跟大家結緣,結緣才有緣。

提問六:我是來自杭州浙江大學佛教文化中心的張家成(副教授),我代表浙江大學人文學院跟佛教文化中心,非常誠懇地邀請大師到杭州,為浙大師生做開示。

大師:如果你不嫌棄,我很有心要到浙江去結緣。(大眾鼓掌)

提問七:我是青島一個業主,我很關心一個問題,無論是在大陸還是在海外,人間佛教都缺少宣傳。我想請問大師,您和團隊對人間佛教的傳播有什麼考量、有什麼安排?我相信社會和全球的華人,都期待著更多這樣的機會,得到人間佛教的法益。

大師:我只是盡我的心力而已,說要達到什麼樣的目標,在我這個年齡是不容易了。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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